培养言语形式的敏感 - 《教师生活365》网[师慧园]论坛

在我国语文教育研究领域，浙江师范大学的王尚文教授是十分活跃且声望颇高的专家之一。多年来，不仅有大量论文频频见诸报刊，还出版了多本专著，影响深远。这本《语文教育一家言》旨以最小的篇幅、最大限度地呈现王尚文教授数十年来关于语文教育的主要思考成果，是名副其实的“精选本”，值得语文老师研读。

一些理论研究者为了使自己的思想空灵、高深，概念层出不穷，语言艰涩难懂，而王尚文教授的思想浅近、平实，叙述简洁生动、深入浅出，让人读来如沐春风，如饮甘饴，酣畅淋漓，茅塞顿开。王尚文教授的研究成果丰厚，难以概述，下面，我仅就几个问题的梳理来谈谈读后的一点收获。

语文老师似乎人人可当，尤其是小学语文老师。识点字、会读书似乎就能应对自如。课堂上想教点什么，就教点什么；能教点什么，就教点什么。语文课程内容的囫囵、虚泛已是不争的事实，语文教学的专业性得不到充分体现。

什么是“语言文字的理解和运用”？这样的表述过于宏观、模糊，而王教授的表述则相对明确，易于理解和把握：对于教材，其他课程的教师是为了了解它“说什么”——呈现了什么事实、传播了什么知识、表述了什么观念等，即课文的言语内容；而语文教师为了完成提高学生理解与运用语言文字能力这一目标，就必须关注课文“怎么说”，必须侧重课文的言语形式。“发现言语形式，关注言语形式，深入言语形式，从而把握它的奥秒，熟悉它的门径，学习它的艺术，这就是语文教学最主要的任务，也是别的课程难以替代的独当之任。”

王教授认为，关注言语形式，其目的可分为高低两个层次。较低的层次是把话说通，即语句说得通顺，意思说得明白。较高层次的目的是把说话好，说得精确妥帖。在教学中，经常涉及的辞格及说明、描写方法等虽是“语文”的，但最要紧、最困难的还是遣词选句的精确妥协。

什么是遣词选句的精确妥帖？王教授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好词好句，任何一个词，只要用对地方，都可能产生优美的美学效果。正如袁枚所说：“夕阳芳草寻常物，解用多为绝妙词。”任何一个看似最最寻常的词，只要能够“安排在最适当的位置”，它都有可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巨大力量，真正的好文章总是“增之一字则太繁，减之一字则太简”。比如，李清照的“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肥”和“瘦”这两个词很普通，但用在这里就极为巧妙。再比如，朱自清的《匆匆》，“天黑时，我躺在床上，他使伶伶俐俐地从我身上跨过，从我脚边飞去了。但是新来的日子的影儿又开始在叹息里闪过了。”“跨过”能否换成“闪过”呢？“闪过”能否换成“跨过”呢？“去的尽管去了，来的尽管来着；去来的中间，又怎样地匆匆呢？”“匆匆”能否改为“快速”“匆忙”“迅捷”之类的东西？

这就要求教师必须对言语形式有一种尖锐的敏感，能够把“精确妥帖”准确地表达给学生。“语文教学内容如果守住了话语形式这一门槛，教的即使是政治性论文，也不会上成政治课；跨越了这一门槛，即使教的是诗歌、小说、散文，也会上成政治课或别的什么课。语文课改只有循着话语形式这条路，才真正指向学生语文养成的养成。”

总有一些“爱国人士”，时不时站出来摇旗呐喊：再不让孩子从小读经，传统文化就到了灭亡的危险时刻了！也有人认为，要继承和发扬传统文化必须学好文言，否则就写不好现代文；孩子一定要大量背诵经典，读不懂没关系，先背下来，以后慢慢理解，并形象地将之比喻为“牛反刍”。在这种背景下，国学热、私塾热纷纷兴起。

我们应该怎样看待传统文化呢？王教授认为，传统文化既要继承，也要批判。“四书五经”《三字经》《弟子规》《千字文》等以文言为主要载体的经典论著，是一种精华与糟粕并存、良莠不齐的文化，从总体上来说是一种封建文化。精华与糟粕并非各自存在，而是一个完整的有机体，我们不能像吃梨子一样，吃掉好的，挖掉烂去的。再进一步来讲，所谓精华、糟粕也是随着时代不断变化的，甚至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读者必须通过自己的头脑去独立分析，孩子显然不具备这个能力。比如，对于“君为臣纳、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等愚忠愚孝的封建思想，我们怎么给孩子讲解？孩子能够理解并辨别吗？传统文化不能先继承后批判，更不能先灌输后理解。

文言文并不优越于白话文。文言文用字简省，但往往词意、句意不明。随着社会和时代的发展，含蓄笼统成为文言文一大致命缺点。五四时期，新文化运动的领袖们为什么提倡白话，就是因为文言所代表的传统文化已经不能适应现代社会的要求，妨碍了社会的进步发展。而与文言相比，现代汉语的词汇更丰富，语法更严密，表达也更精确。有人认为，文言简洁、节奏感强，读起来琅琅上口，比白话文更优美。王教授引用朱光潜先生的话予以反击：“如果讲究得好，我相信语体文比古文的声音节奏应该更生动，更有味。”不学文言就学不好白话文的说法，也是一种似是而非的理论，经不起推敲。

死记硬背只会扼杀孩子的好奇心、探索欲和想象力。成年人要想读懂文言文，必须经过长时期的辛苦训练，才能彻底了解，何况孩子呢？那种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的死记硬背，对孩子百害而无一利。苏霍姆林斯基、怀特海、雅斯贝尔斯、卢梭，都不约而同地抨击过死记硬背。王尚文教授说，旧时私塾里能够大量背诵经典的很多，可是在他们中间到底又出了几个类似鲁迅这样的大师？不能把读通文言文与成为鲁迅、郭沫若之类的文学大家等同起来。何况，中小学语文教育的目的不在于培养文学家。我们不能为了培养所谓的“文学大师”，为了传统文化的传承，而牺牲掉孩子当下的幸福以及长远的发展。

乌申斯基说得好：“现代社会的智慧并非蕴涵在古代的语言里，而是蕴涵在最新的语言中。”现代汉语经过近百年的发展，已经成为一套复杂、精致、成熟的语言系统，它代表了一种先进的文化。语文教师要以当代普世价值为准绳，批判地继承传统，千万不能把糟粕当作宝贝灌输给下一代。与其让孩子读经，不如让孩子读现代汉语经典作品。

最近，我听了两节小学语文课。第一节是六年级，老师带领学生把一二类生字各念三遍，识字教学就算完成任务了。课后交流时，老师说识字教学不是高年级的重点。第二节是三年级，老师用时较长，但基本没有讲解生字，只是领着学生一笔一画地书写，讲明每个笔划应该在田字格中占什么位置。这样的识字教学枯燥乏味，怎能吸引活泼好动、注意力易分散的学生呢？

对于识字教学，王教授的表述饱含深情：“我认为小学语文教学的第一任务就是两个字：识字，树起中国人的脊梁。小学要是打好了这3500个常用字的基础，就谢天谢地了，我要站起来三鞠躬。”

相比其他国家的语言，汉字具有许许多多的优点，是中国的脊梁。不同时代的人，不同观念的人看到同一汉字都会有相似的甚至是完全相同的理解，这就是汉字的优越性。孔夫子现在活回来，他说的话我们虽然不懂，但《论语》我们仍看得懂，几千年后甚至几万年后仍然能看懂。英语就不同，英国文学系的教授可能读不懂莎士比亚的原著，因为英语是表音的，语音的发展变化是非常快的。英国语言学家帕默尔说：“只要我们学会了汉字，几千年的文明就彻底展现在我们面前了。”

王教授为小学语文教学明确了方向：一是培养学生学习汉语言的兴趣，二是3500个常用汉字要做到会认、会写、会组词。“小学语文教学最主要的、最根本的、最重要的，其实也是最难完成的，就是识字教学。”可见，识字教学远不是一些老师所理解的，到了高年级就不重要了。

文章错写一字，有时会改变整句话，甚至整段话的意思。小学生要尽量避免读白字、写错字别字。小学阶段弄错了，往往终身受其祸害。一些电视主持人常常把字读错，一定是小学阶段没能打好基础。

怎样才能把字讲解好呢？王教授说，汉字是形、音、义自成一体，声、韵、调自成系统，识字教学、词汇教学都应当以字为本位，讲解出汉字的丰富变化与组合，讲解出汉字所蕴含的意象。比如，“突”是狗突然从洞里冲出来的意思；“东”是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光线透过树木照过来，是“日”和“木”两个意象的叠加。

一位小学语文老师，只有具备汉文字学、汉语言学的功底，才能把字词讲出浓浓的文化气息，讲出别具一格的趣味来。也唯有如此，才能体现语文教学的专业性和语文教师的不可替代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