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次裸聊 秦岭
就这样脱光了，一丝不挂，面对面，彼此身体的凹凹凸凸，卖肉一样纳入了对方的视野。往日习惯了衣端帽正，这浴过的身子，反而疑似道具。
李说：“你看这场合，每个人的鸡巴都亮着。”对这样的开场白，我颇觉意外，但很快就融入其中。李指的亮，是露的意思，与发亮无关，当然，客观上，在绰约的灯影里，那玩意儿一如草丛里蛰伏的一条汉子，或多或少也有些光泽，否则，古代狎妓文学里就断不会有玉茎一说。李进而又说：“你们西北人把鸡巴叫球吧？”我一本正经地表示认可。不知怎的，我从小就不习惯人们对裆里物件的各种名称，总觉得有辱它的英雄气概，它既然有闪展腾挪的本领，本该被称作绿林好汉才是。
“裸聊的人还真不少！”云先生叹。几十号，像老百姓最为坦诚的汪洋大海。打眼望去，上百条澡床上，所有的身体大同小异，几无区分，如同拙劣的蜡制作品，均以白肉、黄肉、黑肉的简单形式横陈竖坐、前趴后仰，空气中弥漫着洗涤一净的生人肉味儿。吸烟的、养神的、哼曲的、读书的、打牌的、侃大山的、拔火罐的、刮痧的、修脚的、骂党的、放屁的、磨牙的……嘴脸成为身体一隅，却显示着逐人原版标志，成为区分你我他的唯一所在。如果还有区分，那就是一些背部、肩膀刺了青的人，故意淡定着身体的花花绿绿，自得着一种无聊的趣味。再细分，那就是裆里的物件了，粗细之别，长短之分，不外乎三个用处，其一是细水长流的乐趣，其二是摔倒时说不定会撑一把，其三呢？最有发言权的不止是男人，就不多言了。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要我说，那物件才叫心灵呢，它的窗口关了，我敢说，全世界的男人没一个活过明天的。全世界的医生不懂，全世界的夫人懂。
就聊，说这多么像裸体的集会。集会是要官方批准的，因为集会者的要求往往坦诚到赤裸的地步。所以官方一般最怕的就是赤裸。但是手再长也管不了澡堂子，要找好的法子，那就是每个人穿着衣服泡澡，泡完了，由官家用车送回家更衣。
说是这场合更像个有市无价的肉制品市场，到处都在吆喝，却看不到买卖。谁也不知道对面床上是何许人也，局长？老百姓？教授？在老百姓的裸体里，身份竟然如此敏感，说是你要承认你是个官儿，比汉奸的名声还难受；你要亮明你是个党员，说不定就成为老鼠过街，人人喊“我操”。所以你得装得像三种人，第一种是暴富的老板，人人垂涎；第二种是黑社会，听着好歹有个依靠；第三种是底层百姓，至少赢得三分怜悯。且如此，似乎才属同一个阶级。所谓干部，所谓党员，似乎只有沿着革命的道路折返到解放前，转入地下的份儿，你要洗澡？你他妈的去白洋淀、微山湖吧，洗完了，去解放区开展大生产去。
伸腿、扩胸、撇跨。爱咋舒服就咋舒服，没闲着的是一张嘴，海阔天空，不提防就聊到秦始皇、奥巴马、萨科奇、卡扎菲、李天一了；不提防就聊到外星人、巴基斯坦、中国动车、拉登、满洲开拓团、故宫被盗、郭美美、中国慈善、人肉包子、地沟油了；不提防就聊到校中校、房价、通货膨胀、天价药费、十几万的小学报名费了。
聊的是社会话题，社会话题里首要的却是政治话题，谁说中国人不关心政治？老百姓看问题往往是赤诚相见，所谓赤，就是裸的意思，真正的“裸”诚相见，说是狗日的奥巴马人家咋就像个政治家呢，一个黑不溜秋的家伙，顶咱如今所有政治家的智慧，何以见得？自古“欠债当孙子”，但是人家美国欠了咱国家几万亿美元的巨债，反而爷爷是人家，孙子是咱，感觉人家老是拎着一根教鞭，揍得你遍体鳞伤，老是忙不迭地表示“遗憾”；越南、菲律宾小国寡民吧，领导人却个个好生了得，把个政治外交、军事外交玩得炉火纯青，南海该占的占着，石油该开采的开采着，弄得你束手无策，不久前咱派了六十万部队沿边境例行演习了一下子，人家一眼就看出你的脑残了，该干嘛照样干嘛，弄得你鸣金收兵。看看人家普京，去年格鲁吉亚不听话，在外邦转悠的普金一不高兴，立马赶回俄罗斯，几十架轰炸机过去，格鲁吉亚立即变孙子了，这番“温酒斩华雄”的活儿，倒是人家玩出了范儿；中国政治家从哪代开始疲软的，不好说，有标志性的外交事件大致始于七十年代末。有位改革开放的设计师去日本，记者问：“你怎么看钓鱼岛？”设计师说：“今天不谈这个问题，我相信我们的后代比我们有智慧。”这种撂挑子的蠢话，一度竟然被国人认为领导智慧。关于智慧，国际社会基本的共识是，论近代思想，在以德国为主的欧洲；论科学技术，日本为其上者；论政治理论成果，咱学的是人家俄国十月革命一声炮响带来的马先生的主义，你，你你你，凭啥跟人家比智慧，比脑子，比小聪明，比来比去，钓鱼岛迅速地、悄然地被日本驻军移民。日本人放心了，既然你让后代来解决，那，咱这代人，先占上吧。玩来玩去，咱还是玩不过人家。
这是对外，对内吧，核心主题是改革，改革是个好事情，但是样样学洋的，要与国际接轨，那必然屡屡要生怪胎的。要说接轨接的是轨才是，如果是绳子接电线，男足穿女靴，张冠被李戴，那算哪门子接轨？教育改革改来改去，孩子上学形同上刀山，学子们拼了命也要往外国跑；医疗改来改去，看病就医形同进鬼门关，患者宁可等死也不靠近白大褂；房子改来改去，人人成了贷款者，千家万户成穷光蛋了。说了，妇产科生一次，万元下不来；殡仪馆烧一次，下不来万元。和谐社会哪是构建起来的？只要政策不欺人，社会自然会有六七成的太平。
有些改革准不是靠接轨而来，颇富有封建的中国特色，国家周边早已是风声鹤唳、四面楚歌，该是万众一心加强军队战斗力的关口了，去年却逆势而上授予一个入伍仅仅八年的毛姓文职士兵少将军衔，成为全军最年轻的将军。该士兵超生二胎，官至军职。我想他伟大的领袖爷爷倘若在世，断然不会同意。聊到这里，云先生的裸体有了光泽，连肚脐窝里都荡漾着幽默的笑意，因为他10年前以特邀嘉宾的角色参加过毛士兵隆重的婚礼。军营里最讲求横刀立马，论功行赏，而今大敌当前，却如此任人唯亲，可怜工农子弟兵，怎得浴血沙场？聊到这里，云裸友一声长叹，继之微微一笑。
政治的世界，需要政治，更需要政治家，政治家是一个国家的主心骨、大掌柜，是民族的底气和心灵的明灯。百年来世界公认的政治家，灿若星辰，活该少了中国。但是中国自封的政治家倒是不少。在我看来，政治家最最重要的，是要有血性，然后才是其他。一个没有在血流成河的肉浆里翻滚过的领导人，很难成为优秀的政治家。试看天下，美国、俄罗斯几乎天天在与他国刀剑相闻，日本、以色列几乎长期对邻邦实施高压。血在烧，政治家的眸子是红的。我们呢？“和为贵”的背景下，说什么“我们都在地球村”，咱都要如何如何的好呀好。那地球村是你们家的吗？真是笑话死人了。
说是近来又有几个省部级被抓了，老百姓再也不会“拍手称快”了，反而听着为之忿忿，才贪污了几千万，抓了太可惜。正当干事业的时候，你就让人家边贪边干吧。干部体制如此，几百套法律不如六百年前一部大明律，如今这不自己人做整自己人嘛！现行体制是，往往最腐败的干部，恰恰是工作最有魄力的干部。只要你为老百姓干事，老百姓就允许你成为一个贪官。社会既然已经进入了弱肉强食的物欲时代，老百姓不希望有两袖清风的父母官，不希望你拎着一个米袋子访贫问苦，有本事，你跑“部”“钱”进，贪其七成，把剩下的三成给老百姓干点实事来，老百姓就会激动地拉住你的手，称你是真正的人们公仆，向你表示政府真好！
说是，某省有个副市长贪污几千万后潜逃，官方通过国际渠道在世界各地领了绿卡的上万中国贪官里都没有排查到，后来醒悟，此君必然藏匿在中国老百姓的汪洋大海里。嘛贪不贪的！老百姓保护贪官，必有保护的逻辑。如今要让老百姓举报一个官员，难了。当年日本人围住太行山区一个小村，问：“八路在哪里。”老百姓会说：“不知道。”老百姓永远是老百姓，应了伟人的一句话：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过去搞社教，是教育农民，因为最严重的是农民问题，如今最严重的是什么问题？
赖昌星带着手铐从加拿大回来了，说是把从大陆拿去的银子化完了，加拿大就卸磨杀驴了。有趣的不是这，有趣的是他回来了，地方官员、实业家、黑社会、当年的下属会有途径轮番拜访他，有点像梁山好汉在狱中探望宋公明似的。我去过厦门，厦门人说，走了一个赖昌星，厦门的经济倒退了十几年。如今“胡汉三”回来，许多拥护赖昌星的人民大众，留下了激动的泪水。
说是善良的中国人都很感谢郭美美，是这个女子终于让世人了解到了中国慈善的虚伪、肮脏、腐败和丑陋。几个月来，据说中国慈善机构募捐数额成几何数下滑，惨遭毁灭性打击。说到这里我发现像我这种人也够傻的，因购房早已债台高筑，刚及温饱，却往往乐于好施。上边一号召，捐则捐吧，每次往往私下还要捐一笔，以表良心尚在。舟曲泥石流，上边划线要求我这等小吏人均捐三百元，我如数捐毕，又拿出五千稿费，派干部悄悄送给红十字会。如今想起，也不知肉包子打谁了？真是滑稽莫名，莫名滑稽。堂堂一个男子，却让郭美美一个小小妇道人家弄清醒了，可见当一个中国人，真是难为我这等贫下中农了。去年看电影《建国大业》，陈凯歌、李连杰、陈冲、蒋雯丽、徐帆等半数以上的演员全部是近些年举家出国的外籍华人，当时国人一片惊呼。要我说你惊呼个屁呀！人家都是有产阶级，当中国人你还嫌不容易吗？巩俐现在是新加坡人，她一定会望着故乡的明月，说：“祖国母亲啊！为你的女儿当个外国人而自豪吧。”我个人是赞同她当外国人的，我回头打个电话给她，等当个中国人容易时，再把户口转回来也不迟。我想，她不会不同意这个建议。
说是在这样的世上活着，真的不容易，为自己，为家人，为亲朋，真是病不起，也死不起。既然活着，就得有活着的智慧，否则即便学富五车，也是个糊涂蛋儿。都以为这年代澡堂子过于大众，过于百姓，达官显贵们不会来的，不成想说不定哪个角落里光身子的家伙就是王书记，或者赵局长，厅局级县处级的，呆“上边”久了，怎下得来，即便下来，那前呼后拥的滋味都难受哇！好啦，于是脱了，一件一件地脱，亮出裆里的物件，隐姓埋名和老百姓坦诚相见了。还算幸运，如果官至政治局委员，就都是电视里的明星脸了，除非有豹子胆，才到澡堂子里来，你来了，准有老百姓给你急，说不定，就把你裆里的物件抓扒了去，让你在国事访问时，变成超级女声。
也谈爱情呢，哦，爱情！这是个永恒的话题，但是，爱情本身，它永恒吗？
竟然也是讨论爱情的地方！平日里，无论在男人堆里还是女人圈里，我一般是很少谈爱情的，大家一起谈女人，我也不知从何处下口，总是觉得谈不准，谈不好，谈的不如心里的好，往往是姑且听之。什么是爱情，爱情是什么，只是感觉心里有一杆秤，准心在那里，便是了。在我看来，真正的爱情是奢侈品，消费起来那可是足以死掉几次的。如果把爱情看做火柴，一根一根地划，一根一根地消费，那不叫爱情，叫感情。这世道，感情或者情欲早已泛滥，看看大街小巷的洗浴中心、咖啡屋，就一目了然了。花自开，水自流，随人家吧，用不着指手画脚。但是，爱情的门口是有警察的，除非，你遇到的爱情是虚情假意，或者是家庭和婚姻意义上的纯粹日子。男人，女人，匆忙一生，没有品尝过爱的浪漫和诗意，是可悲的，即便是家庭和睦儿孙满堂，也枉自为人。情为何物？既然懂了，就别提；不懂了，暗自悟去。试问：天下有情的才子佳人，花港观鱼之时，谁挡得住柳丝盈袖处传来的琴筝之音；高山流水之间，谁受得了那哀怨的惊鸿一瞥；漫步春堤时，谁阻得了吟诗哼曲带来的百啭柔肠。有情，恼！无情，恼！多情，恼！薄情，恼！几者折中，还是有情的好，只是，真情考验的，是身与心，它几乎是无条件的接纳。不要因为社会的物欲，就断然怀疑真情不再。我不这么认为，只要你是个人，是个有情之人，那么，情，就在。而且，是真的。情，是彼此的打开与合拢，是彼此的珍惜与馈赠，是彼此的寻找与收藏，是彼此的呵护与坚守。必须是彼此，而不是单方，是两情相悦而不是一厢情愿，是心心相印而不是自作多情。芸芸众生里，两颗心碰到一起，那是人生的天崩地裂。岁月悠悠，花开花落。如果你真的爱过，那么，你必须得承认，你还在回味那曲径通幽的美丽邂逅以后，彼此梦牵魂萦的拥吻；还在迷恋那心有灵犀的牵手徜徉中，甜蜜眼神里的碧波万顷；还在漫忆曾经栖息的芳草地上，双双像蝴蝶一样快活的身影；还在怀恋公众眼里最优秀的对方，把你看成她心海里最私密的古巷。啊啊啊，不谈的，不谈的，这个话题，永远也谈不好。
谈不好无所谓，谁也不用把关。那就再泡会儿澡，泡完了，接着聊。
聊会儿，洗会儿，搓会儿，往返三次。从下午一点半开始，一直到下午四点。和球友们尽兴泡大澡堂，我这是二十年来第一遭。出得澡堂子，秋高气爽，每个人都是衣冠楚楚。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如果都是赤裸裸地熙熙攘攘，该是怎样一番样子？人真是个虚伪的动物，几尺布匹、数寸丝袜遮盖了裸体，只留个嘴脸在外，往往还是假的。
刚才都聊了些嘛，全一风吹了。
聊得杂，记得也乱，裸聊嘛，大致没个章法。
2011年9月18日与卜三子兄大澡堂归来相约
各自以“裸聊”为题随笔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