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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安鲁东:为什么当代人不能著当代史? [打印本页]

作者: jssh365    时间: 2016-3-10 12:48
标题: 安鲁东:为什么当代人不能著当代史?
安鲁东:为什么当代人不能著当代史?

 作者:安鲁东



摘要
 因为每一个历史事件发生时,当事各方一般会基于种种利害上的考量,刻意隐瞒真相,或者混扰视听。因此,真相往往需要足够的时间去脱敏,才能慢慢呈现。

  中国的著史传统曾经让我困惑,为什么一个朝代的历史要由下一个朝代的人著述?为什么当代人不肯著当代史?
  我近来赶时髦研探民国的资料,才明白古人的苦衷。
  民国在1949年之后,成了割据台湾的一个地方政权,以传统的眼光看,它已经相当于前朝,理论上大陆方面可以由官方出面修撰中华民国史了;可是依我个人的感觉,现在假如修民国史,还是有些过早,很难保证其客观。
  民国离现在太近,从它创立至今,不过一百年多一点时间;从它逃离大陆至今,不过六十多年时间——许多当事人都还活着,许多利害相关方还在使劲掩盖真相,许多当时的恩怨仍纠缠不清——假如现在修撰民国史,不可避免会夹杂进当代人的情绪与利益,重现北齐魏收修史的尴尬。
  魏收是北齐有名的才子,公元551年受命修撰《魏书》,皇上高洋给他设立的原则是:“好直笔,我终不作魏太武(拓跋焘)诛史官。”
  可是在实际操作中,魏收的笔却很难直得起来,他遇到了四个现实问题。
  第一,他的助手房延佑、辛元植、刁柔、裴昂之、高孝干等人或明或暗地徇私,他们的“祖宗姻戚多被书录,饰以美言”。
  第二,魏收本人也不干净。有个叫阳休之的人曾对魏收有恩,魏收对阳休之许诺说:“无以谢德,当为卿作佳传。”魏收得到撰史之权后,阳休之要求他兑现承诺,魏收只好曲笔。
  阳休之的父亲曾做过北魏的北平太守,在任上有贪虐之名,为中尉李平弹劾获罪。魏收想美化他,便闭着眼睛说假话,说阳休之的父亲在北平:“甚有惠政,坐公事免官。”又说,他与李平“深相敬重”。
  第三,魏收不得不为现政权避讳。
  尔朱荣是北魏的叛贼,为恶甚多,但因为当朝皇族高氏出自尔朱荣一系,且尔朱荣的儿子仍受皇家厚待,所以魏收在给尔朱荣作传时,便牺牲实事求是的原则,“减其恶而增其善”。
  第四,魏收很难做到让《魏书》传主们的后人满意。
  当时,北魏刚刚正式亡国,许多传主们的子孙还有权有势,很在乎他们先人在历史中的地位。因此,《魏书》甫以公布,立即引起轩然大波,一时间向朝廷投诉的家族有一百多户。他们投诉理由主要有三条:(1)没有充分记录他们先人在北魏朝的权势,“遗其家世职位”;(2)将他们的家族漏掉了,“其家不见记载”;(3)对他们的先人之评价不客观,“妄有非毁”。
  皇上高洋亲自介入此案,专门组织会议讨论,终也没能平息争议。
  高洋帝去世之后,高演、高湛二帝在舆论的压力下,又相继过问此事,让魏收对原书进行修改,可前后折腾了十几年,到底没能给《魏书》摘掉“秽史”的帽子。
  我私下认为,官方民国史的修撰,到公元2049年之后进行比较适宜,因为一般说来,一百年之后,才可以给一段历史盖棺定论。也就是说,假如想客观地看待一段历史,需要保持足够远的距离,要远得让当事人与直接相关利益者都基本死光。
  要说明这个问题,我们需要做三个假设,一是假设相关当事人的寿命为八十岁,二是假设当事人闯入历史时为三十岁,三是假设人类代际更替的时间为30年。
  以此可以推算,某一历史事件发生后,它的当事人一般会在五十年后全部去世,他的子辈大概在其后三十年内逝去,他的孙辈大概在其后六十年内逝去。
  正常情况下,一个家族对祖辈的直接记忆与情感,超过孙辈就淡漠了,而且利益色彩也相应消褪。这时候著史,基本可以摆脱感情及利益漩涡的左右。当然,如果历史当事人的家族一百年后依然权势熏天,则另当别论。
  一百年,对于人类个体而言,是个非常长的时间段——没有几个人能幸经历其首尾;但假如放在历史的框架内观察,尤其是放在中国漫长的历史框架内观察,它却非常短暂,几乎等于一瞬。
  从另一个角度讲,人类对历史的认识,与通常的直觉并不相符合。我们通常的直觉认为:越是靠近现在的历史,越是真实明白,当代人写当代史,最为妥当。
  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历史认识也有“灯下黑”现象,往往越靠近当代的历史,每个人都生活在历史当中,每个人当下的生活都是未来历史的一部分。我们每天都参与各种事情,每天都在听各种新闻,每天都与身边的同事朋友谈论各种时事,每天都努力地想见证这个世界;但是,我们真得了解今天身边所发生之事情的真相吗?即便我们亲眼所见,或亲身经历的事件,我们能知道它真正的来龙去脉吗?我们能保证不带着情感与偏见去认识这件事吗?
  回答是否定的。
  因为每一个历史事件发生时,当事各方一般会基于种种利害上的考量,刻意隐瞒真相,或者混扰视听。因此,真相往往需要足够的时间去脱敏,才能慢慢呈现。
  另一方面,历史是遵循因果律向前发展的,每个人都是历史的产物,每个历史事件的发生都有其历史上的因缘;只是这种因果关系,并不明显,当事者一般难以清晰地察觉,它也需要时间去慢慢呈现。
  具体说来,一个新闻事件变成历史事件,大致会经过四个过程,需耗时五十年左右。
  第一,新闻工作者对该事件现场的探究调查。
  第二,若干年后,当事各方人士的追忆。
  第三,事件当事人去世,后辈为其立的传记(古人称谱牒)。
  第四,政府相关档案资料的解密,及个人日记等材料的公布等。
  这四种过程产生的材料,通常被称为基本史料,只是这些基本史料都靠不住。第一种史料,往往容易受调查者与被调查者,个人立场与情感的影响;而且当时现场采集到的证言等,未必全是真话,可能只是宣传。另外,采访者受个人角度的局限,可能仅看到了一端,或一个局部,而不能看到该事件三维立体的全貌,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第二种史料,夹杂着过多个人感情色彩,且因为各种利益上的考量,回忆者一般会本能地为自己讳,为尊者讳,非理性攻击仇人,有时甚至会故意说假话。
  第三种史料,好处是能比较系统地反映传主的生平,及他所处的那个时代,但坏处是,凡关系传主道德之事,几乎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涉嫌曲笔或掩盖。看看当今市面上各种政治人物的传记,只要是五十年以内者,几乎没有客观性可言。
  第四种史料,相对较为权威,但它们有碎片化与杂乱化之弊,很难完整地呈现全局及事件的本末;而且还可能有官样化、表面化的倾向。
  历史工作者需要站在各种利益漩涡之外,将上述四种基本史料进行整理与比较,透过各种迷雾,以时间为顺序,梳理出符合那段历史因果逻辑的线索;以空间为结构,搭建起那一段历史的整体框架。如此,才称得上真正著史。
  近些年民国史研究虽然火热,可真正能够放开手脚探讨的部分,也就是北洋时期的前期,准确地说,是公元1921年之前。公元1921年之后的民国历史,主要是国共两党的角力史,因为牵扯着大陆与台湾的现政权,估计短期内很难直笔不讳。越让人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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