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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传承古典 [打印本页]

作者: jssh365    时间: 2014-5-18 14:52
标题: 传承古典
传承古典

——张公者对话吴悦石



张公者
1967年生于辽宁兴城。《中国书画》杂志副主编、中国书法家协会篆刻专业委员会委员。2004—2006年间结业于北京大学艺术系书法研究生课程班。北京大学艺术学院访问学者(2007年9月)。作品参加第四、五、六届全国中青年书法篆刻展,第五、六、八届全国书法篆刻展,首届中国书法兰亭奖作品展,第一、三、四届全国篆刻展,第一、二届国际篆刻展及中国当代书法百家精品展,中日、中韩书法展,当代书法精品赴台展。在日本东京第53回国际文化交流展中获得“优秀作品奖”,在第四届全国中青年书法篆刻家作品展中获“优秀作品奖”,在第五届全国书法篆刻展中获“全国奖”。曾发表十余万字的学术论文及创作随笔。著有《艺林人物》、《张弓者篆刻选》、《张公者书法篆刻作品精选》、《容堂艺话》等。主编《齐白石书画篆刻艺术》等。

中国书法和中国画无疑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历经千载而光芒照目,表明了中国传统优秀文化所具有的强大生命力。20世纪社会的多次变革,对中国书画的发展产生了极大的冲击与影响,对中国书画的重新认识,对中国书画发展方向的思考,各种争论一直都没有停止过。而观念多元、议论纷杂的今天,智者的智慧与心得尤值得我们倾前聆听。诗文、书法、绘画、篆刻、鉴藏、武术、古琴……集多种艺术修养于一身,广博而深厚,吴悦石先生就是一位传统经典文化养育出来的艺术家,一位智者。清雅渊静,洒落从容,传承着古典精神。

古典几人传
张公者(以下简称张):中国画作为一个“系统”,有自己的发展规律。历史上出现了很多大师,虽然他们所处时代不同,风格各异,但其学习方法、方式基本类似。而当今中国画界采用了新的方法来学习中国画,其创作手段与效果以及审美准则都与古典意义上的中国画不尽相同,发生了较大的变化,已经偏离了古典这个系统。

吴悦石(以下简称吴):最基本来讲,这是不同的教学方式所产生的两种不同的效果。基于新的教学理论和新的教学方式下教出的学生,艺术创作与风格都和传统教学环境下成长的画家有区别。我接受的是典型的老一辈师徒授受的学画方式,这和历史上书画家的学习方法没有差别。现在大家讲文脉传承都是在嘴上,拿出好多现代人的画,很难说他的一笔从哪里来,而没有传承就没有味道,而味道正是中国书画最有魅力的表现。
张:“传承”首先就是要向前人学习。学习前人的技法,临摹便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
吴:“临”和“摹”的过程中就是体味前人的精神,这是中国人做功课的基本要求,如果你没有下功夫去临摹传统,能得到什么呢?现代人在学习过程中摸不到上一代的脉搏,体味前人精神就因此产生距离了,就不出味道。因此这过程非常重要,过程要纯粹、要传统、要经典,一定要知道前辈留下来的东西哪里好,知道要学什么。这和我们所提倡的艺术的个性化、自由的语言探索并不相悖。
张:传承学习,就需要师父,可今天能够具备“师父”资格的有几人?在书、画、印、学问、眼光诸方面能从前代人那里承接下来都已属凤毛麟角了。没有师父是中国画传承的最可怕的事情。
吴:能够带学生的导师不多,严格地说是特少。对现代社会来说“师父”一词已经很遥远了,现在虽然没有“师父”,但是历代好东西都有,那就是老师,要取法乎上。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什么人引你,引到哪里,怎么去学又是问题。导师对问题的观点决定他教给学生怎样去认识,导师学得不够、认识不到,那一定对学生说不出来好在哪里、怎么去学、学里面的什么。但是只要范本在,就会有人学到其中的高明,文脉就不会断。这样的问题在历史上出现过。
张:您从小就与20世纪的书画大师接触,得到他们的传授、影响,加之您刻苦的学习请教,从而承接着前辈的笔墨、方法。
吴:当时不觉得,回忆起来,影响非常深,这就是所谓的薰陶。我小时候不喜欢玩,就是爱看书。而且爱在老先生跟前,他们说什么我都听,爱插嘴,插嘴后还被人说。有一次我拿着一张画,两位老先生拿着画看,说:画的太“柳”了。“柳”就是画得不够粗犷,笔头小的意思。我当时半懂不懂,就问是不是画的像柳树叶呢?还是很幼稚。他们都是受到社会尊敬的老先生,我想要跟他们学,也要做到有学问,就要不停地看书。我在首都图书馆借书,这一类的书差不多都要看过,因为要跟老人家沟通,什么都不知道谁理你啊?让老先生觉得这孩子还有点“料”,不是一杯白开水,那样他们会把心里话告诉你。那一代人很纯,没有功利思想,没有太多社会上的习气。当时的社会,画都不能卖,反而大家能在平淡的环境中把乐趣和追求放到故纸堆中。过去很多理论的书非常简洁,现在的书部头越来越大,越做越厚,里面内容越来越少。

学术匮乏
张:当代的美术教育已经改变了传统的中国画学习方法,中国画的传承脉络容易中断。“师徒授受”是历史检验过的、有效的学习中国文化的方法,您认为这种学习方式可以进入到当下的美术教学中吗?尤其在硕、博士的教学中可以参考古人的学习方法?
吴:现在把传统的教学模式引入现代美术教学,我觉得可以。过去很多先生也带二三十个学生,在带学生的过程中,根据每一个人对美术的理解以及各自的素质采取不同的引导方式。老师有更高的阅历实践,给学生以正确的引导,每个学生都会各得其所。如果像现在一样,学生上课通通都去画石膏像、色彩,对学生的发展必然有所限制。从因材施教这种思想生发,把传统的师生授受的形式加进来,我觉得会对学中国画有所帮助。如果按照现在这样的学习方法下去,当然我们的文化艺术不会断,但是从社会发展来说肯定会受影响,在导师方面会出问题。带学生首先要教给他一个方法,第二要教给他思辨能力,有了较强的思辨能力就会在纷繁的状况下理出头绪。不然在这样复杂的情况下怎样辨别是非呢?肯定会迷路的。要让学生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迷路,这就是老师教学生很重要的一项。其实博士硕士教育就是给他们理顺思路,教他们一个求证的方法、治学的方法。但是现在已经被“八股”化了,叫“洋八股”,所谓“洋八股”比我们的“老八股”还可怕,为什么现在可以代写博士论文,因为有“套路”可循。这种“套路”培养不出真正的学者。
张:这是当前美术学术界存在的一个很大的问题,文章越写越长,问题越说越糊涂了,这是“学术八股文”。
吴:古代传下来的画论都很简洁,很容易读完,比如谢赫的“六法”论很经典:气韵生动、骨法用笔、应物象形、随类赋彩、经营位置、传移模写。这几个缺一不可,每一个都说得很好。现代人不是如何从这里面得到思想上的启发和指导,却在文字上玩,在标点上玩:“应物,象形是也;骨法,用笔是也,”仿佛这一标点了,就让人感觉不同了。“气韵,生动是也”,气韵就“生动”两字能代替吗?这没意义,都属于邪门歪道。当今理论界有一批这样的人,不乏很多的追随者。美术理论是中国画的金科玉律,是标尺性的经典,学经典是为了指导现实、指导创作。现代美术评论如何能够很得体,在学习上一代优秀思想的同时,评论家对艺术的理解是关键,要有深厚的艺术造诣,如果完全用西方理论框架来套中国画,那现代的教学体制、现代的论文结构、艺术评论的方式方法就出问题了。
张:古代画论简短而深刻。今天的评论文章冗长而乏精论。博、硕士论文都有字数要求,要填满字数才行。把从网上下载的填加进去,连原始来源、原始文稿都不去核查,引文常出错……这如何培养出优秀的学者?我们今天需要认真思考我们的这种方法体制了,我们的导师们要以身作则,这关系到学术的端正、文脉的传承。当然不能完全用古人的画论方式,时代需要我们改进,做到既符合发展要求又不失古典精髓。
吴:有一些介绍文章需要长篇累牍,我们过去的品评方式不适合现在社会的发展,不是方式上出问题了,问题在人。全国美展这样大型的活动,到今天大家发现中国画越来越危机,危机在于中国画完全让制作挤得没有了空间。如果就那么几笔,很好的笔墨,让评论家写成一篇文章难度大了。现在的美术评论,都是选择几幅画分析一下,旁征博引,再拉高,这样做美术评论是不成的,因为评一个中国画家要看懂这个人,不仅是具体评论哪幅画。
张:无法从一点一画入手而进行深入研究,主要问题还是底蕴不够。石涛《画语录》从“一画”论起,《老子》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吴:还没有到“道”的境界,如果真正能做到形而上,思想上达到一个高层次,起码能达到大涤子“一画”境界,从“一画”开篇,能够议论恢宏。现代语言还没能找到和传统文化接上的“点”,想说,没话说,用现代语言不能准确地找到画中的味道。把传统的语言转换成现代语言,而且叙述得贴切,这就是学问。


书写精神
张:笔墨是中国画的灵魂。您提到古人对笔墨的理解还偏于简单,因而造成笔与墨的分离。笔中蕴墨,墨里有笔,笔墨相生才是最高层次的。但问题是我们今天还没有赶上古人的笔墨功夫,又何谈笔墨的高层次与发展呢?
吴:通过我们这一代的人的努力,笔墨的发展在今后有希望达到新的辉煌。放眼回头看,从宋元到明清,从笔墨到艺术表现手法、造型本领等作综合考虑,真正非常精彩的东西并不是很多,很多画家的笔墨也都是一般,应该说中等水平占多数。现在时代进步了,传播面非常广、非常快,这个时代人们的认识水平提高了,虽然现在手跟不上,“眼”是没问题的,尤其是三四十岁的年轻人在今天艺术领域里的哲学思想、对中国书画美学的表现形式的探索都不比前人差,惟一的缺陷是对传统笔墨的锤炼、对传统文化的钻研不够,文学修养跟不上。中国画不是要翻新,不是说搞花样、搞多少噱头。经过岁月的洗练,思想境界与笔墨的精纯,日子久了就成了。到底能好到什么样?我觉得肯定能好到八大(山人)那样,没有什么做不到。有些文章对笔墨的认识是“笔就是笔,墨就是染”,过去没有钢笔和铅笔,都用毛笔,所以在用的过程中讲究形就多一些。毛笔的表现是因人而异,人有情则笔多情致,其中也因有工力使然,不是惟工具论,特别是笔与墨相生,一片活化天行。现在大家用钢笔、圆珠笔,在讲笔墨的时候就不能充分理解。我们现在对笔墨的理解应该是超越前人的。要用现在对笔墨的理解解释笔墨的表现。艺术的流传要靠炉火纯青、特立独行,是人格的再现,是感觉、感情、思想的再现,有精湛的笔墨表现、深厚的文化内涵传承下来,才能够有让子孙再三揣摩的东西。
张:毛笔可以产生丰富的变化,“变化”是艺术的灵魂。“惟笔软则奇怪生焉”,有人把这个“软”理解成“柔软”,这种现象是浅层的。“软”是指其“弹性”,指其“多变”,惟“软”才可伸缩自如,才可以八面开锋,变幻无穷。当代画家笔墨的欠缺,一为笔墨技术方面的,锤炼不够;一为传统文化底蕴的缺乏。您谈到书法对画最本质的作用是“气”的贯通,气是贯穿于内质的,靠感受得到,这是“道”的层次。书法对笔墨的直接作用是体现在线上。当代书法界在笔墨锤炼与学养上要较之画界更深入。如果今天的书家去画画,那么会达到什么样的结果?可以“拯救”中国画吗?当年吴昌硕曾说自己“五十学画”(当然他在三十岁时便开始画了),这里有前代大师成功的例子。
吴:如果这个写书法的人确实有像吴昌硕那样的修养,或者有董寿平、陆俨少的本事(那可以画出来),如果达不到他们的修养本事,那也是画不出来的。因为他的书法也没有达到一定程度,画也必定画不好。为什么书家写字拘谨,法度不错,气韵不够;而画家反而写的生动活泼,笔如龙蛇。自明清以来,看画家写的字,再看书家写的字,截然不同。真正的大书家,画儿画得都很好,八大(山人)、赵之谦字写得好、画也好。写字与画画相通,通在笔笔生发,一笔起,势不能断。

张:书法对于绘画很重要,不只是画上的题字写得好坏问题,更主要的是书法功力能转化为绘画创作过程中用笔行气的畅达,从而形成“画势”,只有书法达到相当高的水准之后,画才有可能做到气韵生动。
吴:为什么前人的画一打开就觉得好看,很安静。现代人的画觉得不好看,很闹心。并且很不容易分辨真假,就是因为是在制做,没有“气”在里面,没有书写精神,这点就是硬伤了。一笔一笔接着画的,蓬蓬勃勃、笔笔相生,有这种连贯性,有书写的感觉,所谓气贯神舒。所以说中国画要有“气”的体现,这个“气”就是从书法当中来的。这样才会觉得这画气息通畅。所以说这架子搭多好气不贯也没用,就是这么个道理。画国画不会写字,不知道行笔,不知道入纸以后行笔中的感觉,也不知道擒纵和提按,只会造型和舞弄笔墨,这是靠“做”。最后组织成一张画儿,所以用笔不流畅,毛病百出。由于时间久了,经验多了,在“做”的过程中,能把这笔墨浓淡枯润组织得不错,但是做不到神畅,因为没有从书法当中得到启示,书法在写的过程中不可能点一下搁那儿想半天,再写第二笔,提起笔来气就要贯,神就要随,这是书法的第一要点。画画儿时如果把笔往这儿一搁,再想一想,找到合适的时候再画,就会缺少行云流水般的气势。 张:美术与书法分别成立了协会,这种人为的分离也造成了画家不练字,写字不够深入等等问题。中国书法家协会是在1981年成立的,比中国美术家协会的成立晚了三十多年。解放后,关于书法是否为艺术曾做过讨论。
吴:中国人对书法的爱好是深入骨髓的,年轻人看着好像不喜欢,一旦接触起来就喜欢了,就会非常投入,这个问题不用担心。当年章太炎先生就不主张学校的方式,他说“教学在下”,导师开讲堂,教几个学生,让学问传承下来。我们现在还是以学院式的教育为主,至于画家不练字除去学院教育的结果,也和画家本人的认识和修养有关。

题识几人懂
张:中国画讲究题识。元之后,“文人画”兴起,诗(文)书画印成为一体。
吴:题跋(款)最早是顾恺之《女史箴图》,应该是文字说明之类。元代开始在画中加款识,比如年月日、给谁画的,以及自己的名款。发展到清以后,就把一些感受、一些诗文加在画里,文、情、书法在一幅作品上出现。题跋的方式有几种,齐白石的题跋中有非常真切的感情和语言,黄宾虹经常有画史画论的东西在里面,不一定跟画儿有关系,但是你会觉得非常舒服,这是其一;另一种就是说画不足,题跋以没有尽兴发之,发画之不足;还有就是文和画两相辉映,余韵无穷,好像画有尽而意无穷,再用题跋为它引申一下就可以了,这个境界最高。但不是每一个画家都能达到。有话就长说,无话则短题,题跋切记无病呻吟,强不知以为知。前人说如佛头着粪者,看了让人难过。为什么民国时期的题跋那么好?因为是在前人的基础上发展过来了,而且好多人书法底子都不错,才有那么丰富的题跋。应该下功夫好好研究传统思想脉络的起伏和发展,这将有助于中国画的发展。中国画之所以发展到这一步,历史上的原因很多,诸多原因使得书法上不去,题识上不去,题识干瘪无味,精神层面的东西枯萎。到现在为止,很多人题跋也找不到位置,不该题的地方题一大片,挺好的画给题坏了;很多人有很好的位置却找不到题跋的位置,咱们先不说他写的诗,题的内容,连地儿都没放对,这不是很可怜吗?
张:中国画作品已经超越了单向的艺术作品本身的范畴,绘画诗文书法印章共同构成了中国画,中国画是一个大的文化的承载体。如果中国画上的题识没有了,丢失的不仅是中国画的特点,我们的分量也没了。那真是无法与油画相比美了。
吴:如果按现在的状态发展下去,跟油画相比,从丰富上、从色彩上、从制作上都差很远,内涵不够、承载力不够,问题会很大。
张:即便大家都认识到了题识的重要性,但是现在学校对古诗文的学习也只是了解而已,而画上题识还是以题诗词、文言文更合适,怎么来解决这个问题?用现代汉语来题识,是否不协调?
吴:这要分画什么内容,如果画的是现代人物,简单地题一题也未尝不可。如果画的是纯粹的中国画,那么还是要经典。因为这是高尚的艺术,诗书画印都在一张画上,许多内在的中国文化都浓缩、涵盖在里边了。有些人不懂,觉得这件事情看起来简单,说画儿的题跋,不就是写诗吗?这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你在题跋的过程中要随机生发,要文情并茂,而且书法还得好,还要写在正合适的位置,并要具备锤炼语言的本事。不能说还有好几句没写完就没地方了,你得写完后正好到那,这是妙的。此外还需旁征博引,在题跋的过程中偶尔要引用前人的句子,如果没有读过那么多书,不通古文辞也不行,现在就需要在这里下功夫。
当代人物画创作

张:当代人物画创作基本上是采用油画的观念甚至手段,讲究构成、结构、制作等,我觉得这是油画在中国宣纸上的另一种表现。
吴:人物画创作用什么样的表现方式都没有关系。在西方,表现历史重大题材的不一定都是油画,很多铜版画、石版画也同样可以表现这一内容丰富、场面宏大的题材。人物画的发展势头,以及当代人物画在历史上的位置不急于在这个时间去讨论。现在应该是最宽泛的时代,画家有自由选择,可以从传统中出来,可以有自己的追求,非常多样化,有了这样的空间,中国画创作有发展的可能。历史会做出公正的结论。
张:仅从绘画本体语言出发,当代的中国人物画创作是否超越了前人?
吴:现在人物画的主题性创作是前人没有的。现代人物画的创作题材广泛,无所不画,画法丰富,无所不用其极。过去也没有要求画这类的题材,古时候画在道观、寺庙中,人物画主要以神道为主,与政治关联不大。那时候的创作基本延续了传统人物画的规范,就是勾勒填色,受封建时代“成教化,助人伦”思想的影响。像永乐宫壁画,敦煌壁画的《普贤菩萨赴法会》,自唐朝流传下来的就是白描双勾填色,就是传统对勾线的理解。而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退步了,我们现在的大型人物画单看很好,拿出一根线就不行,没有味道,是钢笔线,对毛笔没有理解,对线没有理解,对骨法没有理解,对脊梁骨没有理解。受形的制约,或以形为主,形在神亡;不能忘却形骸,要求神意足。


齐白石艺术本体
张:过去我们对齐白石艺术虽然给予了很高的赞扬,尤其建国后齐白石被授与了“人民艺术家”的称号,获得“国际和平奖”。对画家的奖赏,这在中国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在类似题材的创作上,齐白石甚至超过了毕加索、凡·高,当然,由于多种原因,齐白石没能在世界上产生应有的影响。同样我们对齐白石画画理的研究显得不够深入,研究者多集中在齐白石绘画的取材、生活气息、生平出身等,应该更深层地进入到齐白石绘画本体中去。
吴:对齐白石要重新评价,过去的评论都是片面的,没有如实反映出齐白石的艺术本质。都是说他的阶级出身,讲他画的题材如何贴近人民,他的画如何质朴、童趣等等。我看了很多评论齐白石的文章,动不动就是“逢人耻听说荆关”、“老夫看惯桂林山”,夸大齐先生的创新精神,而不能准确地把时间段掌握好。齐白石确实很穷,家里子女多,生活很贫困,小时候身体也弱,做过雕花木匠,没必要对这些下多大功夫。他从小受他外公的教育,上私塾之前,《三字经》、《百家姓》都会了,他到外公那里学的是“四书”,在做木匠活儿的时候,“四书”都读通了,那就跟一般的很浅的蒙学不一样,他不是没文化的普通木工。他二十七八岁到了胡沁园那里,学何绍基的字,写得很像,后来想格调高一些,开始学金农,也写得很像。齐白石在学习过程中功夫下的非常细致、扎实。北京画院展览馆有很多双勾的花卉小稿,这是以前学画过程中要下的功夫。以前我们学习齐先生这一派就是用齐先生的手法一笔笔出来的,画一片叶、画鸟的嘴,一笔也要双勾,然后再把中心填满。齐先生勾的炭稿非常精细,要求双勾,这不是说齐先生没胆,天下的“胆”哪有超过齐先生的?在准备过程中下的功夫看起来是不起眼的、太平常的笨方式,所以不被人重视,但是一定要下这种功夫。现在的学生都认为自己是艺术家,有艺术天分,不需要下这个功夫,但是不下这个功夫是走不远的,天才需要丰厚的基础。齐白石用半年时间勾一本《芥子园画谱》,订了十六大册。下那么大功夫临摹《二金蝶堂印谱》,双勾填朱,把赵之谦的味道吃透了,精神得到了。后来齐白石到北京又看到《二金蝶堂印谱》,他就能跟人家说那是假的。他在学习过程中严谨认真,而且用最传统的传摹移写来继承精粹。我说的只是齐白石的其中一点,最基础的一点,也是最简单的一点。现代人在学习的过程中谁下过这样的功夫?没有,别说勾一部《二金蝶堂印谱》,就是几十个、几个也没勾过。有的人这几年不错,再过几年,看不到了,再走走就没这个人了。像吴昌硕、齐白石,年岁越大画得越好。也有的人能活到九十多岁,但也不一定做到齐先生那样。要在临摹画上下功夫,临摹不是羞耻事。基础做的越好,将来的成就才越高。要把齐白石还原到一个真正的艺术上的齐白石。齐白石对待青藤、八大山人、吴昌硕十分崇拜,那都是深入骨髓的崇拜。不能说这老人家一开始就懂得创新,不能有别人的面目,那就把前头的历史都割断了。齐白石之所以成为齐白石,他在学习过程中懂得中国画的妙处,才能在水墨生发中把画画得淋漓尽致。齐白石用笔用墨用水非常讲究,要高于吴昌硕。吴昌硕的笔性非常好,有雷霆万钧之气,吴用圆、齐用方,而齐白石在用笔的转折顿挫过程中的味道,吴昌硕的画中是没有的,所以很多不懂画的人看到齐白石的画说,这太简单了,这谁都会,但是拿起笔就画不成。
张:齐白石笔墨“静”、“雅”,不躁,没有霸气。吴昌硕早年学习过程中其笔墨尚有清气,慢慢的是“金石气”贯穿吴的作品中。而吴晚年忙于应酬,越到晚年火气增大,有匠气。但无论吴、齐,对传统笔墨的掌握都是大师,发展了中国书画笔墨。

谁来鉴定
张:中国古代以及近现代大的收藏家、鉴赏家几乎都是大书家大画家。赵佶、米芾、董其昌到张大千、黄宾虹、吴湖帆以及谢稚柳、启功、徐邦达、杨仁恺、黄君实等等。引用今天的词汇,他们都是“理论与创作并行”。
吴:吴湖帆、张大千、庞莱臣、徐俊卿、张珩,这些老先生是一言九鼎,学识好、画得也好,拿过来看一眼就好,没有看错过,那一代人高过启(功)先生、谢(稚柳)老、徐(邦达)老他们这一代,这一代也已经是硕果仅存。没听说过张大千露什么丑,也没听说过吴湖帆露什么丑。这里面庞莱臣收藏得最多,收得最好,而且品位最高,当然个别难免,宋元画中有争议的有。“文革”后,成立了鉴定小组,从事这个工作的仅存启先生、谢老、杨老、徐老这么几位了,几个人等于是劫后余生的,由于没有别人,所以他们就得挑大梁。但他们跟上一代的眼界、学问、本事、交际都没得比。上代人的社交面高、宽,收藏、经手的宋元绘画非常多,不是像我们现在这样见一张宋画就视为国宝。那个时代如果你不藏宋画就不是一个收藏家,收藏一两张也没有用。
张:当代的鉴定界有两方面人物,一方面是会写文章,来“考证”出作品的真赝;另一方面是会看真假,学问不一定高,是行家。会写考证文章的鉴定家所看的东西,行家往往不认可;书店里很多“学者”们鉴别真赝的书,恰恰把真的弄成假的,令这些行家们不齿。而学者们更看不起这些行家。

吴:近十几年,鉴赏界出的笑话非常多。我们现在的鉴赏家就存在质和量的问题,存在着眼界、胸襟、学识、自身能力这些因素。对鉴赏家的要求比对画家的要求还要高。鉴赏重要的是具备眼界和学识。从庞莱臣、张大千、吴湖帆他们这一代甚至往下说,这些鉴定家都没有问题的。虽然现在有体系了,在管理各方面专业分得更细了,人员的学历高于以前,都是博士硕士,起码也是本科生以上的,但是这不代表你的水平。虽然是博士,但是不识这些画,不能鉴别真假。鉴赏这一门要有慧根,另外还得是这个“材料”。过去说的:一要踢过桌子腿儿,就是说伺候过人,把老一代伺候得周到。然后随着看,走得多了、见得多了、眼皮儿杂,议论听的多了,心里慢慢就有定数了。现在的问题就是我们古画见得越来越少,好东西都在博物馆,博物馆展出的也都是复制品,很难看到真迹,这样怎么培养鉴赏家?那是要整天拿着画卷来回摸索,在看的过程中把你的感情、感觉和画融合一起。老画图章很重要,新画图章等可以作为辅助的鉴赏手段。用科学方法来鉴定近百年的东西是不行的。纸,差不了多少年,现在也有百年的旧纸,乾隆纸都有,怎么鉴定啊,这个问题就很大了,很多现代专家就看不懂现代画;现代的一些画家也看不懂张大千、吴昌硕、傅抱石、齐白石、黄宾虹,包括潘天寿的画,认为乱乎乎的就是黄宾虹的。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围着一张画研究一个星期,然后断定这是真的假的。然而真正的内行鉴定真赝只需要看一两分钟就可以断定,或者展卷之际,立断真伪。
张:对中国书画鉴定,诸如对纸、墨、色等材料进行鉴定,都只能作为辅助。用考证的方式,有时也不全面,书画家创作时有时会出现时间、文字等方面的误笔。不能拿材料等考证作为中国画最本质的鉴定定论,用所谓的“科学手段”鉴定中国书画是最不科学的。书画家进行创作有其几十年形成的规律,是不容易改变的,带有自己的“气场”。看“气”,我认为是鉴定中国书画最有效的方法。鉴定家对一位画家作品极其熟悉后,画家作品中的“气”自然会印在鉴定者的身、心、脑、目中,那么当打开画时,气息就会有“相融”、“共鸣”、“振动”,这样的画自然是真画。
吴:所以说科学鉴定遇到它解决不了的难题,印章可以扫描然后再合上印谱,印章一模一样,用现在的方法鉴定那就是真的了,当不知印章就是电脑做的。
张:有一次去拜访徐邦达先生,徐老说有个外国人要鉴定《平复帖》(或《伯远帖》)是什么年代的,需要剪下一块儿纸来回去化验,结果被徐老骂了一顿。
吴:还有什么把瓷器钻一眼儿,剪一块儿画,这是有损鉴定。这和我们文化上存在的差异很大,这就像中国画和西画一样差异很大。但是有一点,咱们没能翻译到让外国人看了中国画后心领神会的程度。他们管中国画叫water color,就是“颜色水的画儿”,这样翻译跟水彩画儿不一样了吗?


今日经纪人
张:目前鉴定的状况是这样的,那么就直接影响到了收藏界。
吴:这是一个大问题,不是一天能解决的,也不是我们能解决的。第一,收藏家本身不具备收藏的资格,他要去收藏,只能够听职位高、地位高人的介绍。这样的话有可能会蒙上了,买一堆好画;也可能买一堆垃圾,这都很正常。现在和民国时期不一样,那个时代没有现在条件好,现在可以利用各种条件炒作。过去你要是在这个圈内没出来,根本不可能在社会上有位置的,基本上先要在圈内名字响了之后,才能再卖画。现在所不能解决的一个问题,在于收藏家自己没有分辨能力,收藏家本身又是非常聪明的人,在人群当中也属于精英分子,这些人又有自负的一面,有的看了几本书,认为这画儿很好学,画儿很好看,自己要是写写画画很快就能学会,有的人弄了几下认为自己很不错,因此这就误导了一些人,认为中国画容易。这样的话他们会在这条路上摔很多跟头,改变这种形势存在非常大的难度。关于作品好坏,我就经常跟他们讲:翻一翻20年前关于美术方面的资讯,那个时候活跃的人,好多人现在不见了,再过20年又有一批人不见了。这就是历史把一些人淘汰了,而当这个画家被淘汰以后,收藏者就会知道了,那就是对他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过去的收藏家都是懂画的明白人,你再从他手里买肯定加钱,过去都是这样的,像吴湖帆,可以说是藏家,也可以说是“倒爷”,藏家和“倒爷”是合在一起的,他不是只藏不卖,既藏又卖。藏家藏的东西是不会贬值的,现在好多画家的画是贬值的,这就是我们目前的一个危机。不要说增值,有一些画家肯定是贬值,而且将来会大贬特贬,10年之后就能看出来,但是现在去跟那些藏家说,他们不相信,反而会觉得你在坏他好事儿。所以说我们现在有许多不易讲的话,讲多了第一伤了画家本人,再讲多了就会让人觉得是不是只有你的最好的嫌疑。
张:过去这些藏家本身就是极懂画的。这个时代分工越来越细。很多有钱人去投资艺术品,叫他从头去学起,在时间上就有难度,这就涉及到经纪人。
吴:民国时期好多大宅门就有经纪人,当时这些人就是夹个包袱,以各店为主,往各个大宅门送,说我这儿有件东西给张先生看看,喜欢就留下,不喜欢我再夹着上李先生家。那个时候的人还算有诚信,因为没买卖就很难了。
张:今天的拍卖公司也属于“经纪人”,不同的是拍卖公司不负责作品的真假。
吴:这属于鉴赏问题,鉴赏界一是缺乏权威,二是缺乏诚信,如果鉴赏界有权威,有诚信,而且这两项都被公认了,就可以包真假了。经过鉴赏家的鉴赏,确真无疑,根本不存在什么赝品或退货的情况,至于有异议那另当别论。拍卖公司对现代社会来说,这种经纪人方式有的是好过以个人形式出现,起码有个公司形式,这确实不错,但是拍卖公司的问题一是鉴赏,其次费用高了些,对于双方来说费用高了些。
张:20%的利润。所以“拍卖公司如同雨后春笋般出现”。
吴:画家蜂拥地上拍卖图录,把自己的画高价拍回来,然后一翻有个记录,再向买家忽悠。这又回到我们刚才的话题了,收藏家不知道谁好谁坏,一翻图录人家张三卖好几百万,你看你那画儿才卖几万。你说那是他自己拍上去的,人家不信:人家自己拍你怎么不自己拍呀?好好一句话就马上把你噎回来。有时好人难做。什么时候树立起鉴赏的权威、诚信,将来的拍卖图录就会出现刚才我说的:“以上作品确真无疑”,拍卖行大都以现代画为主了,近代画慢慢地都少了,不好找,拍卖民国以上的东西,少了。现在存在的问题不是单一的,是立体的,结构非常复杂,虽然说我们希望市场健康,鉴赏界健康,但是因为有利益趋使,钱在作怪,有问题很正常。社会会发展,人的认识会提高。操作规范和健康会慢慢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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