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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宗绪升对话江平博士 [打印本页]

作者: jssh365    时间: 2014-5-19 06:40
标题: 宗绪升对话江平博士
宗绪升对话江平博士

宗绪升:兄好!看到你的毕业展览时,就想采访你,现在总算联系上。能否先介绍下你在考上中国美术学院书法博士之前的学业

江平好的老家是江西与皖、浙交界山区小县婺源,父母无文化,整天为一家七口的存而劳作,不可能来培养子女的我莫名其妙地喜欢图画,从小学到中学,图画课一直是最高分。初中苦习素描、水粉,同时临摹《芥子园》及当代国画,遗憾落款字太丑,于是临写《中学生字帖》的柳体,后习《玄秘塔》影印拓本;还一度痴迷篆刻,买不起印石,就裁削硬实的桐油树条来刻。书、印全靠自学。有绘画基础,又肯下工夫,楷书进步很快。十五岁那年,我以柳体参加全县第一届中小学生书法大赛,获得第一。此后又临过隶书、颜楷。因我文化课也优秀、本考个好大学完全可能,是故父母对我搞书画一直抱怨并极力反对。美术、书法等杂好确实占去我大量精力,何况我是县中最远的走读生、回家还要下地帮忙,高中毕业我只考入上饶师专中文系。在师专,更将主要精力用于练画,深入城乡画过多本速写书法以临习魏碑、汉隶为主,最终以书画成绩突出留校任教书法。任教之初,多以米芾行书为范本杭州任教书画,又用过赵孟頫、褚遂良、苏东坡的字帖。自己除了在米、苏二家诸帖力气,还临过金文、《吴昌硕石鼓文》、《史晨碑》、《书谱》、《十七帖》等等。三十五岁那年,我考取南京艺术学院的山水画硕士,就读期间对祝枝山的草书很喜好,临过多通;而随着年岁增长,我对近代文人渐生兴趣,进而关注偏好他们的书。回顾起来,我学书法长期缺少明师指导,实在难免事倍功半的。

宗绪升:没想到你是学中文、绘画专业的。今后你打算将书法作为首要领域

江平呵呵,我在趣味上是个随性所好的,喜好的何止是书画读钱穆先生的传记时,发现自己和他的杂好、勤苦等性情太接近,感觉特亲切。我的藏书较杂,文史、传记方面的,写过一些文史文章、思想随笔、情感诗文。2003年还办了一个自己的网站,主要栏目均书画,持续了六年。如同膏方要配料众多才能熬出,涉习,对思想心性的开拓是有益的,间接有利于书法气息,只是占据太多时间,直接影响到对书法的专注研习。导师章祖安先生在我已确定录取后,特别告诫我要专注于书法、少画画、更不要去写无关书法的文章。读博期间,我在工作、生活方面仍不得不耗费心力,遂也不可能将较多精力用于作画。攻读书法博士几年下来,我对书法的情结、对气息与的认识都比以前更深,所以对国画也是有助益的。但对于今后将更偏重书法还是国画,我还真说不准,难割难舍,都喜好

宗绪升:的书法在路数、气息等方面,和之前就是书法科班出身的书法博士相比区别

江平:从路数上讲,我虽然前后在各种书体下过一定工夫,以行书为主,但投入到书法上的精力总量可能不及书法科班生那样多我习字时,也是“随性所好”的,某一阶段翻阅某帖觉得有味道,就一个劲地临习,连在公交车上也捧着观赏揣摩。几个月后,审美疲劳了,会转习别的帖;若以后在临过的旧帖中读出新的感觉,又会再度拿来临习。并非基本只学一二个帖的纯业余路子,而与美院书法科班所规划的强制系统攻克式训练,有颇大差异。我这种路数难免某些薄弱,或许不太合理,但自有一份即兴略如自发写作的爱好者,与系统培训出的中文专业毕业生,路数有别,作品气味也不会一样。就文艺而言,专业化、系统路数一定最好吗?倒也未必如今很多人是小学就入少年宫或书家办的书法班练书法,高考前书法冲刺班,然后书法本科、硕士这么过来,一下笔就是笔力、笔法或胎息于碑帖的形态,他们大多成为书法专业教师,并去克隆后一辈接班人……这种越来越专业化的书家已呈蔓延之势。其中技法、气息两厢交辉者实则少见,在我看来,他们习书的历程太顺了。在专业教师的指导下不断操习技法,每天都能和同学切磋书艺,苦闷与茫然的体验,较长期自学者少多了。他们生活中书法之外的心灵体验更贫乏。而人的气息,主要不就是生活自然地熏出来的吗?其人气息不可能不影响到作品气息。他们自身未必觉察,因为经历有别反倒看得分明一些(反过来,他们对我的缺失也可能更易于发现,这都正常
长期在师范院校任教,无形中影响了自己的书法。师范生最需要掌握的是雅俗共赏的较实用书体,随着新形势下课程改革的不断折腾,师范院校的普修书法课时已被几度大削减,在这种情境下,即便选教一份行书字帖就足够了,何谈广涉篆、隶、魏、草?我因此很少写篆书或纯粹的草书作品,我的行书面貌递变,大抵朝着温文方向,不入张扬、疏狂一路,这与师范书法相对雅俗共赏的要求、与我所在人文学院的文史氛围也有关。而长期在美院纯艺术的气氛中、展赛迭出的刺激下熏染出来的书法科班生,相对更多偏重艺术形式的出新、艺术才情的绽放。我读博这几年虽也在美院的氛围中,可是自己心性已稳定,更因为导师是美院公认的文史学养最好、一向较反感现代新潮的章祖安先生,加上我研究的对象主要又是文人的书法,所以,我的具体氛围还是有点不一样,这不可能不影响我的书法气息。当然,作者的气息未必就是作品的气息。没有一定的手上功夫,再温文的心性也无从流淌进笔线中,相对于长期科班出身者,我更要在锤炼技法上补课。

宗绪升:你博士毕业展的作品,我感觉挺好自己怎么看

江平我现在的书法,在一个尝试探索逐渐提升的过程中,不敢说就有多好。操习书法精力有限,欠缺一定难免,除了章师的意见,别人对我作品的评议无论正误,均冷静聆听、思考我长期自学所走的弯路不少,借鉴我偏爱的包括师祖陆维钊先生在内的近代文人书法大家来开路,未尝不可。因此我目前的个人风格还欠鲜明或不稳定正常,这只是阶段性面貌。我并不急着尽快自成一家,同时研习古代碑帖、近代文人书迹结合自偏好来取舍,最终较稳定的风格自然水到渠成。至于最终高度,与才情、心情、精力、寿命等都有关,不是自己能预料的人生太快,生存的杂事太多,家庭尚未建立将来有多少精力更难预料了
书法是慢熟的艺术(章师特别强调)。略如长跑,常人都知道不可能做到全程冲刺,所以前段、中段宜跑得沉稳,后段才逐渐加速、冲刺。黄宾虹、吴昌硕、陆维钊、沙孟海的成熟风格与高度,不都是晚期才确立的吗?早熟后就逐渐停滞、甚至僵死的例子,在当代书家中并非个例。当今的书家往往年纪轻轻就拼命冲刺,因为这样可早成个人风格、获奖出名,进而趁早在书协中占据位置、抬高字价。这似乎成了常态。所以,到我四十出头这个岁数还没有早立面貌的正常者,反倒被一些人视为不正常,这本身就值得反思。
宗绪升:听说章祖安先生为你题斋号“大顺堂”?江兄也可谈谈生活阅历对你书法的影响。
江平:作者的生活经历对作品的影响特别重要。我不曾开口请导师取斋号或题字。章师告知已为题了“大顺堂”、望我今后能顺坦一点,我非常意外,更感动。我当然期盼顺坦,可是半辈子走来,经受的偶然必然、阴差阳错的事情委实不少。贫家子弟第一学历书画却抱着深挚情结来搞书画,没有明师圈子、处处受排挤高教改革、婚姻、尽孝……一介书生喘不过气,做人做事又撇不去某些坚守,种种举步维艰相同处境者不可能设想。“茅岭孤客”“厕轩主”“厕巢主”“四千八百碗面书生”“江湖一萍”“江湖一瓶(借酒消愁)”等自号,均系寄慨。——今天说这些非牢骚,我意识到:顺境逆境各有利弊,苦涩、苍凉是生命对我的馈赠,若能融浸在我的书画或诗文,气息自然有点个性的。托命于相对稳定的职业使我的某些憋气不至于到徐渭那般倒霉透顶、不得不喷薄宣泄的程度,心境确乎游移在超脱与郁闷之间,住处空间狭小仄逼,也使我书法气息中可能有些许不畅。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随着逐渐阅尽世事,我自己的心境也趋向一种复杂无奈的温和,这或许也会映照在书法

宗绪升:中国美术学院书法博士,对你最大的影响是什么?

江平中国美院的书法专业影响最大考上该校的博士,本身就令我感到一种鞭策,何况还是在资历最老的导师门下。考取后,章师就给我发了一条短信:“你必须作出突出成绩,随便人家说去”,这句师训我记得很牢的,固然也是压力。就国美的大氛围来说,人才济济,讲座不绝,展览更不断,获取的新信息和我原先相比肯定是多得多,相应地自己会有一些关于书画的新思考。
就师门而言,章师所达到的境界是我由衷叹服的,我已经在《师门浅识》一文中说过。章师对我书法的影响,笔法、气息两方面都存在。我原本就偏好书卷气,可是一直没有真正理解与体现,经过读博这几年才算相对深入。这与我在准备博士论文的几年里集中沉浸于大量文人墨迹很有关系,但章师的点示也是非常重要的。尤其他平素带我们翻阅一些书法作品集时,逐一点评或比较哪家好、哪家稍逊、哪家简直恶劣,一二句简评,将境界高下判得分明。我或许对个别语句当即并不能完全理解,然而日子久了,多半会逐渐开悟、认同。当然,章师自己的作品是他“清、厚、奇、古”理论的最好体现,对我更是直接的熏染,他总体厚重的风格下又可分出好几类,我对其中温文一路尤其叹赏不已。有的墨迹,如横批“梅坞春早”等,是章师自己不太看重的,我却在他面前反复提起。此无它,偏好也。还有师祖,我早年临过二爨、郑长猷等魏碑,看了陆维钊融汇碑帖于一炉、既沉雄又飞动的字,我才真切地触动。陆先生的生平、为人也确实令我景仰,借鉴他的路子也便很自然了。同学的师兄牛子,还有大师兄白砥、师姐金琤,对我也有一定影响。
此外,我在读国画硕士之前就先后得到童中焘、曾宓二位国画大家的指导。他们国画作品中大手笔的气象,在我读博期间仍时常有机会感受,对我作字也有间接影响。童师、曾师是我通过私人渠道拜识、非在美院讲台下受教的,但他俩与中国美院的关系太密切了。   

宗绪升:你的博士论文,具体研究什么?主要贡献在哪些方面?

江平:我二十年前偶然看到谢无量的手迹,从那以后就对近现代文人书法抱有兴趣。期间也发表过多篇相关的论文。所以博士论文选题时,很自然地定在对近百年文人书法的研究上。我这里说的文人,是当今书画界常以“文人书法”区别于专攻型书画家书法时所指的概念,系指书画家之外的文学才士、人文社科学者等。考虑到交稿时限与篇幅缘故,最终将范围缩小到江浙。但百年文人中的擅书者八成左右出自江浙,所以该论文可看作我研究近百年文人书法的主体部分。这是我的第一本专著,不敢说写得多深刻,但我长年积累的材料,尤其搜集图片资料的总量是相当庞大的。我在评述一个个文人的书法成就时,也尽可能紧扣对具体作品的分析,避免空泛、浮夸。直到目前,尚未发现专注于近百年文人书法的学术性研究著作,或较系统、深入地探讨近百年文人书法(非个案)的论文。近些年,书名与近百年文人书法有所关联的出版物不断出现,但主要写人的风雅,“灌水”过多,涉及书法的文字分量很小,常常只在文末带上一二句而已。研究民国文人书法个案的论文,有的浮夸严重。《书法》等杂志近几年虽刊登了系列文人篇目,但题目与内容均主要不是书法角度。因此,我这本论文,大抵是填补了近百年文人书法研究专著的空白。
要说贡献,主要在于对列入研究的文人书家的遴选,对他们若干书法作品的具体分析、评述或比较研究,对其它相关资料的收集与梳理,对若干书法界极少留意的文人,我也充分肯定了他们实际的书法高度。等等这些工作,我仍然在继续深入。需要强调的一点是,我认为研究百年文人的书法,主要应该是逐个地进行具体实在的研究,也即张三书法如何、李四书法如何,至于对整个群体浑总的共性或类别的归述倒是可以简要得多的。正如医院为某校教师作体检,关键是提交出每位教师的体检报告,至于全校有多个咽炎、几个肝炎、几个疑似肿瘤等等,附带统计分析一下即可。有的学者以为浑总的归纳分析必须占到较大比重,我至今对此无法认同,我坚持自己的侧重。
宗绪升:文人书法”与专攻型书家书法有何不同?

江平:文人的书法也是形形色色的,但总体说来,更以书卷气息胜,而书家书法更偏重技法、功力、形式。古代典型,如苏轼的字明显与米芾不同类;近代典型,如鲁迅书法与沈尹默的迥异。鲁迅很少用心在书法上,他的《自题小像》《自嘲》《何瓦琴句》等作品毫无造作,令人百看不厌;沈尹默是不折不扣的专攻型书家,虽有建树,可他几乎拿不出一件意味隽永的作品。象马一浮、顾廷龙、茅盾等兼在书法上下工夫的文人,他们作字的气息、功力都非一般专攻型书画家可比。作品的感染力主要凭借气息形成。气息不是一切,却是灵魂。
和书家书法比较,文人书法更多撰书合一、无意于佳乃佳的情况。因顾着文句,对笔法、行气、章法等的留意较少。因此,他们书写时出现闪失的概率如果高于书法家,亦属情理之中。何言“如果”?因为文人作字往往一题了之,极少象书法家们那样反复重写后择优存世。假令文人题字也反复重写、众里挑一,怎不精品太多?若将书法家废弃之作也公诸于世,给人的印象能不大打折扣?有鉴于此,我们评议文人书法时,对其瑕疵宜持一份理解与宽容。
日常手札,是文人书法的主要承载形式。这几年,国内书法界也办过“文人手札展”、“当代书家手札专题”之类,可是既然今天的书家日常已经是用手机、电子邮件交流,则这些应征的作品多半就属于“手札秀”性质,更无从知道作者到底反复调整、重写了多少遍。故而,这类“创作”的手札,与已故文人那些真正的手札已属不同性质,比较的意义也不大了。
话说回来,并非近代文人都擅长书法,杨度的字就平庸,柳亚子的行草简直恶劣。如今平时早已远离毛笔、甚至不用硬笔的文人,不管他心性多么醇雅,要想自然流淌出类似鲁迅那样的书法,更是绝无可能。
宗绪升:书坛上文人书法”、“学者书法”、“知识分子书法等提法出现多年了可是,大多数鼓吹这些的人,学问是有的,但他们自身的书法往往不敢恭维,你对此怎么看?

江平这个情况,确实存在但当今一些书法界人士提倡现在的文人也操习书法,或呼呼当代书家在学养、气质等方面应该回归文人性,积极意义还是不容否认,有这种声音似乎比没有要好。或者是将书法在中国整个文化领域的地位拨得过高,电信时代不利于文人搞书法,当今一般的文人写不好字也有情可原,只是鼓吹“文人书法”者的书法如果气息上也了无文雅之气那就有点可笑。至少从他们若干年的书风中,得让人感觉到是朝“文气”“温厚”“隽永”在深入如实说,我也曾收集了不少这类书坛名家鼓吹文人书法的长篇大论,但他们自己的书法每每令我很难打得起兴趣来阅读我还不曾介入过那些呼吁除了精力与性格所限也有自认为还不到火候的因素在,自己的路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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