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革期间，农村人还保留着上千年的习惯。珍惜牛，如同珍惜自己的孩子。 一个生产队，几十户人家，几百亩地，靠一二十头牛来一亩一亩的犁，一亩一亩的耙，一头牛出的力气，相当于五六个男人出的力气。 文革期间，农村斗争来斗争去，生产力还是农业文明留下来的生产力，和晚晴民初没有多少差别。互相斗争产生的生产关系，并没有改变农村的生产力。 农村的牛可以说是文革期间生产力的主要角色。生产队的二十多头牛，曾经分在二十多户人家饲养，每月给牛一定的粮食作饲料，一定的盐饮牛。后来，生产队盖起了几间牛屋，把牛集体化喂养，结果是牛越喂养越瘦弱，快拉不动犁的时候，又把牛分到了二十多户人家喂养。 牛最难过的是冬天，每年下雪的时候，天气寒冷，老牛往往会在某天夜里悄悄死去。第二天早上生产队长就喊会剥牛的人起来剥牛，牛肉挂在洋槐树上，按照人头每人一斤或是一斤多分给各家各户。孩子们放学回来，看见分牛肉，都兴高采烈，生产队长却指着孩子们骂起来：“高兴个***毛，牛死完了，谁来犁地，谁来耙地？把你们和老师套上，能拽动犁，能拽动耙？” 冬天一到，队长就让地富反坏右分子每人给牛屋割一挑柴，岁数大割不了的，有儿女代替。这些柴，是让喂牛的烤火，在喂牛的暖和的同时，也好让牛们暖和暖和。 春天到了，牛们栓到屋外，饲养牛的老头们，拿一把扫帚，把牛身上的灰尘草渣子扫掉，让牛们精神起来。 山岗上的春地，是栽红薯的，冬天牛们把这些地犁一遍，让冬天的寒冷把地冻透。春天来了，牛们再把地犁一遍，晾干后牛拉着犁串起来红薯垄，男人和女人们再把红薯垄拢起来，成为红薯谷堆。红薯苗就栽在红薯谷堆上。 春天牛还要犁母秧地，下母秧苗子。 而在立夏之前，牛有了一个不太长的空闲时间，专职吃草吃料，为割麦之后犁地种玉米和栽秧做准备。 这个时候，懂得草药的男人们跟着队长背着粮食到深山里挖草药灌牛。 这些草药大致有：苍术、血参、苦参、党参、二花根、葛根、桔梗、远志、天冬、麦冬、牛蒡子、葶苈子、苦菜根、茅草根、苇子根等三十多样。 立夏那天早上，队长很早起来了，喊几个人，在生产队的麦场上垒砌一个杀猪用的大锅，随意刷刷，把这些草药堆在里边，煮一大锅药汤。队长拿着篾刀，砍一根粗竹竿，锯下一节，做一个灌龙，牛药放凉的时候，装在灌龙里灌牛。牛药很苦，牛不会自己喝下去。就把牛拴在一棵大树上，几个男人把牛头吊起来，掰开牛嘴，把一灌龙牛药灌下去。 牛药，不是治病的，而是防病的。一头牛灌三天，一个夏天就不会伤热，老老实实给生产队犁地碾场。 放学了，孩子们都被自己的爹妈喊到麦场里，大人们拿着一个大碗，舀出一碗牛药，逼着自己的孩子们喝下去。 农村养孩子，跟农村养牛娃一样，没有一点比牛娃特殊的地方。有些孩子们说：“苦。” 大人说：“苦啥苦，牛娃都喝了，一个人娃还喝不下去？”孩子就抱住碗 咕咚咕咚喝下去。 也有些女孩子说：“苦。” 大人说：“没有放糖，咋能不苦。你想不苦，就去当市民，中药里能放一把糖，把苦药变成甜药。” 女孩子知道，自己的爹是农民妈是农民，自己也永远是农民，生下来就是个苦虫。昂起头，把一大碗牛药喝下去了。 农村的父亲和母亲们说：“喝了牛药，一个夏天不伤热，到了秋后，身上不出毒疖子。” 我就是在立夏喝牛药长大的农村孩子，现在回想起来，还能闻到牛药的苦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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