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9月11号,那一年我在部队仍是现役军人。 领袖逝世后的两天。部队领导给我和小张一个重要任务,让我俩去托一下朋友关系,买一台电视机。 小张是干部儿子,应该是红二代子弟。他在兰州有干部关系网。本来这任务是给他一个人的。但小张无论干什么事,总要拉上我。我俩是西安的兵,又全在创作组,住一个房子。我俩好的没法形容。 我俩接受了任务,去找兰州铁路局公安处长。(现在升为局级单位了,因为一个铁路局管辖的面积太大,太长,像兰州铁路局东西长度就是近三千公里,她的路段是东自陕西的宝鸡进入秦岭山区,也进入了甘肃境内,而西面要到河西堡,再往前一大站为哈密,如此的长度由数千干警执勤,数不清的铁路小站全有铁路公安派出所。一个处长是管不过来的。各个铁路分局设有公安分处,兰州路局下设公安局,为副局级单位。) 小张的父亲在三十多年前是西安铁路局公安处长,还是一位建国后就转业至地方上的老资格的处长。他爸是八路时期的干部,随着彭德怀和王震的西北野战军一路打下去,解放西安后铁路上军管,他爸就留在了铁路军管会,再之后他爸就转业至铁路局当了干部一直到离休。 他爸和全国铁路系统的公安处长全熟。而铁路和部队差不多是一个管理模式,无论电话再难打,铁路系统的全国长途电话不会断,也不敢断线了。 我俩出了部队师部大院门。匆匆地往兰州铁路局公安处走去。 出了门,小张就有想法了。他眨巴着眼睛,看我。 我俩当时是以眼神交流,我俩的眼神对方全能看懂。 我说,咋着,有想法? 他说,这任务完成不了,咱趁机回老家一趟? 我说,哦,想你老爸老妈了? 他点点头。他也知道我同意了,立即捶我一拳头,说,我请客,咱吃牛肉面去? 我俩就兴奋地去吃牛肉面了。那年我二十二岁,小张二十一岁。我们当然想回老家,也想老爸老妈了。部队四年才有一次探亲假,想老爸老妈那日子太难熬。 此前小张总让领导布置任务买火车卧铺票,小张也完成过数不清多少次任务,为部队领导买回来不少卧铺火车票。 那年头的干部子弟们全是夹着“尾巴”活人,全不敢说他们的父亲是干什么的,说了就得倒霉。当年的干部子弟让归入了另类。好在他爸七二年就让“解放”了,仍是任现职公安处长,仍是管理着西安铁路局的数千干警。 所以小张的背景只有我知道,也只有领导知道。他谁也不敢说,怕给他自己惹事儿,更怕给他爸惹事儿。 小张总比别的兵干得多,也聪明还有灵气。他的一手行书钢笔字写的潇洒飞快,让我跟着学了数年,但就是学不像。我也极快发现写字是功夫,有窍门儿,得有人指点,用笨方法学,不灵。我把小张写出来的行书字儿,全拆开了掌握一类规律,把他的字儿偏旁部首及间架结构搞通,就学得有些入门儿了。现在我俩的硬笔书法能拼一下,那是在部队相互切磋出来的。 有一次吃了晚饭,他拉着我出了部队大门,说给领导请过假了,咱今天晚上去排队买卧铺票。我俩穿着军大衣,冷,得排队一夜。 我俩就真的排队买了几次火车票。郭冬林演的小品《有事儿,你找我》,和小张及我的事儿一模一样。不过我们比郭冬林的小品真实生活“演出”早了二十多年。 小张明着答应了人家部队首长能买火车卧铺票,但实际却得可怜巴巴地排队去买。 小张咕哝说,铁路局又不是我家开的?对不?我用人家铁路公安处三次以上就不灵了,现在不敢去了,去了人家一准躲我。 所以我俩得排队给部队首长买卧铺票。谁让我俩年轻呐?我们当时是小兵娃子,稚气未脱,领导和首长的话是命令。 我俩掂了两个部队学习坐着用的小马扎,在寒冷的夜晚一个人坐着,一个人睡在地上,排队。 饿了一人回去让炊食班烙饼炒咸菜,再跑着回来包着热饼和咸菜,吃的极香。我们部队设在兰州的总部某地距离火车站只有几站公交车的路程。我们的总部大院就在市中心,总部占地面积大得惊人,也处处是草坪和前苏联专家设计的极为结实了耐用的楼宇。 到了第二天早上卖票的开了门,我们能买上两张票或者是四张票。 回去了给领导汇报,说再别让上面的首长让小张买票了,领导听了才说,我真没办法,咱官儿小,上面的首长让身边的干事来布置差使,我敢推?咱谁也推不掉。 而1976年9月11号这天去买电视机这样的差使,还是领导布置下来的任务。非得买一台电视机不可了。因为9月19号领袖追悼会实况转播,我们部队宣传队的全体人想在电视机前观看。 这样的日子我记得准确,我从十六岁一直坚持记日记,我坚持了四十多年了。 此前我们哭过数次,为领袖逝世。军区布置了好几个灵堂,在大军区一次,我们排队去哭;在省军区一次,我们仍是排队去哭;在我们师部集体一次,有几个小战士还有我们宣传队一位女战友哭晕过去了。 在领袖追悼会全国转播的时候,我们想集体再沉重悼念一回。 但是,当年我们印象中师部基地仅有三台电视机,一台是师首长们看的。放在政治部大办公室;一台在师部大院的卫生所,这里总有首长打吊针得看电视,首长家属们也想看,这台电视机就放在了卫生所的楼道大厅里了;另一台是师直机关党委大楼里,这里的干部战士们只能在重要节目转播时,才把电视机搬出来,干部战士排列整齐地坐在党委大楼的小礼堂里看。 我们宣传队要是有一台电视机,那就是师部大院的第四台。 这个任务就太不一般,太重。它是政治任务。 而当年买一台电视机,要凭“购机票”。这是特殊购物卷,这票太难搞,有了票还得等待,什么时候到货,是接到通知,有了通知拿上票和通知及款项,去一个特殊交易场所才能把电视机搬回来。 那时候每个省会城市全有一个特殊购物处,这个购物处是专卖店形式,但比今天的“专卖店”气派也神秘,还阔大。 这类特殊购物处在中国大城市存在的时间大约是十年左右,也大约是自1973年至1983年。 这类特殊物品购物处似乎是仿照前苏联五十年代初期的潮流设置的。 这个地方专卖控制烟酒、食用油、白糖、各类罐头、过年节时还供应冷冻的肉食品。 后来人们给这类特殊购物处简称了,叫做“特供处”。如果搞不清这样的名称还以为是个“特务机构”或者搞地下活动的场所。 当年谁要是有这里的特供品购物卷,那很神气。这里只供应紧俏物品和食品,后来把进口电视机也放在这里供应,再后来这里供应飞鸽、永久、凤凰等名牌自行车,再后来这里供应进口摩托车、冰箱,再后来这里就供应进口也来路不明的汽车了。 当然这里一直是特权人士购买物品的场所。 再后来特供处就顺应时势地关门大吉了。 到了1985年之后,我们国家珠三角及长三角一带把这里的所有物品翻了几十倍生产全卖给了原产国,似前苏联和日本及东南亚一带和非洲一些国家饱尝了我们在生产这样的物品及食品方面的万分厉害。中国的制造业一旦放开,一旦进入市场经济,她占领的地域不是中国,是全球。她所暴发出来的能量让全球惊讶,全世界的小商品制造业只要和中国产品遭遇,一准得关门或者转产。 我当年就和小张到了兰州特供处转悠了一圈儿,了解些信息,回去了。到了特供处才知道电视机根本买不到。而一张购电视机的票证当年转手就可以卖五十元,五十元当年一家七口人可以吃一个月。 那年头的黑白电视机只有从日本进口,国内还无法生产。一台黑白17寸的电视机售价为五百元左右。 给领导汇报了,说买不到。 小张立即自告奋勇说,回西安就能买到。 领导听了眼就亮了,说你们俩立即上火车,买去。 就这么轻松,我们可以回一趟老家西安了。 领导让炊食班紧急烙了葱油饼,炒了咸菜,我和小张背着黄色军挎包,也背着水壶,去了火车站。 几个西安的战友争先恐后地送我俩,他们全有东西往家里带。但也不过是信、口信儿、军用鞋、发的军用毛巾等小零碎。当年物资太匮乏,没什么可带的。但有些钱让我俩给西安的战友们家里带去。 这样我和小张仍是轻装,没什么东西。给战友们家里的带的钱和买电视机的钱我缝在了大裤衩里面了,那是巨额款项七八百元之多。当年没有百元伍十元及贰拾元的票子,最大面额是十元,那是一大摞钱,掖在裤裆里鼓鼓囊囊的。我到现在还是喜欢穿大裤衩,军用大裤衩结实肥大,总也穿不烂还好洗。而我们的军裤也肥大更结实,往内裤里藏些钱谁也看不出来的。 到了火车站,我和小张眼直了,只见火车站像是巨大的难民营。我俩没票,想着上车补票的,这车怎么上呐? 好像是和战友们议论了几句,这么多的难民们往外跑,去哪儿呐?又是在领袖逝世的举国悼念期? 但是没有结论。当年的火车就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满员也加倍超载。 没时间了。我们是临时决定走,也决定上立即出发的列车。 挤。 刚开始挤,几个逃难一样的老乡就埋怨我们,说解放军叔叔,你们别挤啦,让我们先上车! 小张和我全让挤出来了,那列车门没办法挤上去。 战友们有办法,立即决定往前跑,上另一节车厢。 但见人山人海地挤,一个战友扒开了一个车窗,喊叫让我们俩从车窗里爬进去。 好在当年年轻,我们立即从车窗往里钻,几个战友从后面把我俩往里使劲推,进去了,也占了两个靠近车窗的座位。 车开了。 车厢里面挤得瓷瓷实实的,人和人全是站着也得站直了,把他的了--不敢想那些年的挤火车。我后来在全国到处出差,已经挤出了“经验”挤出了窍道,我不怕。我上车就找三种人,车长警长和餐车主任,见了这三种人悄悄地塞钱立即就补上卧铺票了。 我和小张觉得坐了个座位挺兴奋。 可我和小张压根坐不实。 一个抱孩子的妇女硬是往我们身边挤,他的男人扛着极大的包袱,像是准备把家搬到另一处逃难的地方。当年的流民及盲流们就是这样四海为家,哪儿能混饭吃能吃饱就在当地扎下根不走了。 孩子哭喊,我和小张无奈地让座,人家是妇女,还有孩子。 把妇女安顿好,我和小张就挤得一身汗水了。 热,汗水味儿,烟味儿,脚臭味儿,加上孩子的哭声和火车的噪音,让人回忆起来无奈加上不耐烦。 就那么闷着,熬着,也像是思索着什么的神态。但是那年头的国人充满了耐性和被封闭久了的麻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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