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一道弯弯的河流 - 《教师生活365》网[师慧园]论坛

我见证着父亲从他三十多岁开始到现在的人生。之前的，则更多的是从奶奶那儿了解和搜集的，从小，我就是一个喜欢听故事的人，我总喜欢缠着老奶奶老爷爷们讲那过去年代村庄发生的一些事，大概是从小喜欢看历史书的缘故。

爷爷去世得早。奶奶对爷爷的语气，总是充满畏惧和敬畏，但我从奶奶的口中，从她断断续续的叙说中，得到日渐丰满着的爷爷的形象：爷爷不是一个会照顾家庭的人。

爷爷的日子在外头，也许，他的人生是快意的，对于妻子和儿女，他应该是有愧于心的。而事实上，他英年早逝，在响应政府的号召修建莆田著名的东圳水库时，不知什么缘故，染回了一身的重病，终于就不声不响的，抛下了他的妻子和四个儿女，离开了人世（那是发生在上个世纪的五十年代――一九五九年发生的事了）。

其实，就是爷爷在世的时候，父亲能享受到的父爱，也仅是来自父亲的爷爷――我的曾祖父那里得到的。所以父亲很小就很懂事，是特殊的家庭背景造就了特别性格的父亲，所以，很多时候，父亲的柔情是深藏于内心的，记忆中，我从来没有听他向他的子女提到过这段惨痛的经历，在这方面，他秉传了来自爷爷的某些血统。

父亲仅上到小学六年级，就离开了他深深眷恋的校园生活，开始了他的艰难人生旅途，他在村办的陶瓷厂里，跟随了一位从涵江来的老艺人学陶艺，在这个不起眼的村办陶瓷厂里，开始了他大半生的惨淡经营。

他早出晚归的工作，靠着这点滴微薄的收入，撑起了那时候以奶奶为首的家和后来以他自己为首的我们的家。年纪轻轻，他的肩膀上，却是一直承载着几代人的生活重担。

陶瓷厂生产的陶器，和农村农民的生活用具是密切相关的。水缸、陶夜壶、以及那个年代特有的、用木柴烧茶的陶烘炉、陶茶壶、陶酒壶、陶花缸、陶烟囱、洗脚壶、……凡是农村用来“盛”的、“藏”的；“吃”的、“喝”的、“拉”的；“洗”的、“烧”的、“烤”的、……每一类都有因用途而分成好多大小不同型号的。晚上，我特地和父亲谈起此事，他说，别看他们厂小，但生产的陶产品，有几百种之多。农家所用的，真是应有尽有，无所不烧。

陶器分大小。大水缸、烟囱、烘炉等等大件和不能用简单机械制作的陶器、主要用手工。小件的，如陶夜壶、小水缸等，则主要先在一个用粘土做成的大轮车上旋转，那时候没有通电（我老家是一九八六年通的电），先用脚蹬动大轮车旋转，一团黑粘土甩到轮车上面（这动作做起来很是潇洒和酷，我童年的时候一直是这么认为，父亲一度是我的偶像。我小时候特爱看，一遇周末和空闲的假日，我都爱上父亲的厂里去看父亲做陶器，它成为我童年最值得回忆的一道风景线，我小时候写了好多关于父亲做陶器的作文，因此受到老师和同学的好评呢），手就在上面按着按着，一个一个精致的陶器就这样诞生出来了，用一块长长的木板搁着拿到太阳底下去晒，晒到一定的火候，再给它浇上一层釉，搬到仓库里让它自行晾干，浇釉后的陶器是不能暴晒的。

等所有计划要做的陶器都做完，都把它们搬到陶窑里去烧，烧完了，过六七天，陶器就出窑了。大大小小的贩商和农民兄弟就蜂拥而来购置他们需要的一应用具。

黑粘土的加工，陶器的制作，浇釉的均匀程度，烧火的火候，都是很有讲究和马虎不得的，都关系到陶产品的质量。我父亲主要做小陶器，陶夜壶和小水缸之类的，他做的最好的，是陶夜壶，做工款式是又精致又好看，浇的釉水又匀又细，质量上乘。

旧时候在莆仙地带的农家子弟结婚，要买上一个新陶夜壶（女方家买马桶），并在结婚之日，在壶口贴上红纸，作为传家之宝，以示传至千秋万代，至今这风俗还延续着。所以，父亲做的陶夜壶在莆仙一代的民间陶器界很是小有名气。很多贩商在进货的时候，指名要我父亲做的陶夜壶。

就是这样，那时候卖陶器的价钱还是很贱的。父亲每天起早贪黑的上班，每年赚来的工钱，也是极为少数的，仅能达到养家糊口，弟妹还小，父亲比我大姑姑大了七岁，弟妹小，养家，根本帮不什么忙，奶奶一家过日子，一直是捉襟见肘，挣扎在贫困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