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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张欢：羊的随想曲 [打印本页]

作者: jssh365 时间: 2015-2-21 15:38
标题: 张欢：羊的随想曲
张欢：羊的随想曲

　　我们喜欢把动物称为“人类的朋友”，在各种人类朋友中，我最喜欢羊。

　　小时候，每年初春，母亲总是从张各庄集市上牵回两只小羊羔。于是，生性孱弱、孤僻的我，便有了下属和玩伴。每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来到屋后的羊圈，看看小羊羔还在不在那里，在干什么?羊们也总是用咩咩的叫声，或是用羊圈里撒欢儿、腾跃欢迎我的到来。

　　那时的农村，孩子们上小学，与其说是学习、掌握知识，不如说是家长对孩子向学校的一种托管，校长是大伯，老师不是叔叔就是姑、不是舅舅就是姨，他们除了领孩子们念书，还管给孩子擦鼻涕、系裤子。在家长眼里，孩子们进学校，是为了自己生产队上班的时候，有人管着，免得在田野里、街巷间疯跑。上学的路上，有人怀揣弹弓，边走边打鸟，有人推着铁环，而我，则是牵着两只小羊。

　　下课的时候，两只小羊总是向我奔来，我摩挲它们的头，梳理它们的毛，给它们挠痒，或是拽几根树枝，让它们啮食上面的叶片。上课了，我回到教室，它们恋恋不舍的离开我，退回到墙边，静静地吃草，不时发出叫声。于是，朗朗的读书声常常伴之以咩咩的羊叫…

　　放学，是我们共同的节日。那时的学校，没有现在这么多的课业负担。虽有作业，也总是当堂完成，就连每两周一次的大作文，也从不例外。书包是不往家拿的，就放在课桌的肚肚里。我直接带羊来到树林里，溯河边。羊们高兴极了，一会儿低下头啃草，一会儿仰起脖子撒欢儿。夕阳西下的时候，羊吃得肚子鼓鼓的，在我率领下，雄赳赳气昂昂走在新修的公路上，就像打仗得胜凯旋的将军!

　　记得大地震那年，房子震塌了，老天还总下雨，我们无处栖身，父亲步行三天三夜，从秦皇岛回到家中，袜子都磨烂了，脚上满是血泡。家里实在无法呆，决定带我们母子三人去秦皇岛暂住。我说，把小羊带上吧，我离不开他们，都说羊通人性，得知我要走的消息，它们的大眼睛里，也充溢着流连的目光。父亲很决绝地说不行，单位里养羊领导不许可，况且我们也暂时居住在电工班存放工具、材料的小工棚，狭窄逼仄得很。也不通火车、汽车，需要到新站找熟人想办法，能不能搭顺路东去的汽车，不知几天才能到。于是我就不得不和我的小羊分开了。

　　因为父亲所在的航务五处二队正在建设原油码头，我们就住在海边，棚子距离海边不足20米。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大海，翱翔的海鸥、飞溅的浪花、平展展的海滩、海上不是腾起的飞鱼、海里石缝间龟缩的海蟹。我高兴极了，白天海边玩耍、捉蟹，夜晚枕着涛声入眠…。

　　可是，几天新鲜劲儿过去，我就开始想家，想我那两只小羊。不知它们怎么样了?虽然姑姑答应我走后她会悉心照料小羊，我还总是不放心。吃不吃草?下雨的时候在哪里安身?姑姑是持枪民兵，每天白天生产队里下地干活，晚上还要巡逻、训练，忙得不行，她得不得闲?

　　父亲不让我们回去，于是我在对羊的思念煎熬中度日如年，过了一月又一月，过了一天又一天。直到毛主席逝世后，奶奶让姑姑写信，告诉我们，学校开学了，在村北树林中上课，老师几次来家，让哥哥和我去上学，并说两只小羊很好，就是不知什么缘故，这两天不爱吃草，晚上还不时发出叫声。得到这一消息，我们才回到家中，我终于和我的小羊又在一起了。

　　羊们看到我，欢腾的样子，舔我的手，蹭我的腿，一片依恋。带羊们到村外吃草，我背筐拿镰刀割草，准备羊们过冬时的吃食，就又成了我每天必做的功课。

　　每到岁末年终，村子里不时响起鞭炮爆裂的炸响，姑娘们穿起花衣服，小子们也都变得安静，不在疯跑，怕磕掉了牙齿无法啃肉骨头。盼过年又怕过年，因为临近过年，往往是我难过的日子。舅舅怕我难过，不忍让我见遍地血腥和羊的残尸，总是把羊们牵到他家，将其宰杀，剥皮、剔骨，把羊肉分成2斤2斤的小块儿，肥瘦搭配，用马琳(一种植物，叶子宽厚柔韧，旧时农村常用其绑缚物件)捆起，起早偷偷到古冶售卖。当时这是复辟资本主义的行为，要冒一定风险，有时会让工商管理人员没收。幸好舅舅很机灵，跑得又快，竟然没有被没收过一次。于是，来年上学，我就有了上学的学费、书本费，夏天的背心、短裤、塑料凉鞋。我家过年，也就有了羊骨、羊下水等荤菜。每当手捧盛满羊汤的瓷碗，我总是忍不住簌簌落泪…，母亲宽慰我，喝吧喝吧，这是羊的命，你对得起它们，没饿过、没冻过，春天还给你买小羊…。

　　与羊相伴，照料其成长，我发现羊的容貌是秀丽的，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颏，颀长的身姿，修长的腿。走起路来沉稳有力，“蹄疾步稳”恐来自于羊;山羊的下颏往往悬着一把胡子，村中德高望重的老年人羡慕羊，自己的下巴不剃，“山羊胡子”于是成了他们的标配，不时还眯着眼睛捋上几把，显得是那么慈祥、清闲与飘逸;绵羊毛发卷卷，自然弯曲，过去城里、现在是城乡几乎所有的女人羡慕羊，成群结队来到理发馆，来个“离子烫”。于是，满大街摇晃着颗颗“羊背背”头;“养”是羊的变形，下边为表示稳固、扶助岔开了一条腿儿，让人想起“赡养”、“抚养”、“教养”、“养育”等许多美好的词汇;我一直很奇怪，《西游记》里怎么没有羊呢?悟空机灵擅斗，降妖除怪，取经路上的一把好手，可他动不动就想回花果山，有时还给你惹来祸端。八戒面貌丑陋，偏还好色贪吃懒惰，还善耍小聪明，爱打小报告，经常惹人讪笑，给取经队伍丢尽了脸面，且还和悟空一样，立场不坚定，动不动就想回高老庄做上门女婿。沙僧倒是勤勉肯干，任劳任怨，一路走来，牵马挑担，出力赋苦，可他就是能力有限，且沉默寡言，了无情趣…。试想，《西游记》中要是有了羊，小说也好电视剧也罢，是不是更好看?吴承恩老先生也算对得起羊，取经队里虽没有羊，但也没把羊安排到反派角色里，有蜘蛛精、玉兔精、狮子精、白骨精、有羊精么?有牛魔王，可曾见过羊魔王?

　　羊还是温顺的动物，它不像狗，动不动对人狂吠，有时甚至咬人，疼痛不说，还传播使人致死的狂犬病;它不像猪，样子丑陋、难看，噘嘴摆臀，发起怒来，根根黑毛奓起，让人想起山林中未曾驯化出身;它不像驴，别扭、不听使唤，西院姑姑家三哥三嫂自北京回，四哥从队里借驴，套车去新站接，竟然数次冲下公路车翻道沟。旧时过年，做炸糕的糯米面要上碾碾压，好说歹说从队里借来驴，它竟然欺负家庭妇女，倿着性子不肯上套;看看那个“犟”字，这说的是牛，看看那个“尥蹶子货”，这说的是马、骡，你几时见过羊踢人咬人?

作者: jssh365 时间: 2015-2-21 15:38
羊是洁净的动物。它从不乱钻乱卧，如果脚下脏污，宁肯站着睡觉，不像猪，就喜欢到烂泥塘里打滚;对吃食极讲究，不新鲜的不吃，发霉变质的不吃，盛草的筐篮要吊于空中，掉到地上的草不吃;不像猪、黑乎乎的猪食，倒在石槽，它也风卷残云，吃个罄尽;更不像狗，肉也吃，剩饭剩菜也吃、骨头也啃，屎也舔。旧时农家孩子拉完大便，总是把狗叫来，狗也会屁颠屁颠地跑来，把屁股沟子舔净，省却了多少高粱玉米的杆茎或纸张!“溜须舔沟子”一语就是这么来的吧，成为一种附炎趋势、专行媚事小人的活写真。　　羊是志向高远的动物。它虽不具备狗的忠诚，但有节操，有尊严。不像猫，被人头前冠以“馋”字，谁家有好吃食就上谁家去。过年的时候，辛苦一年的农人，好不容易从队里分来几斤肉，从坑中打来几条鱼，那是用作待客的荤菜，猫惦上了，逡巡不去，总想趁主人不备，吃上几口。为了防猫偷食，主人绞尽了脑汁，悬于梁，挂于墙，要么扣上一口大锅。猫馋疯了，发出阵阵让人发瘆的尖叫!羊也不像马、牛、驴、骡，总喜欢把头伸到别人的石槽里抢食，或者拉车走在路上，趁车把式不备，抻长脖子掠几口路边地里的庄稼叶子，且记吃不记打，总是显得那么厚颜无耻，打折了鞭子也无济于事!
　　羊极讲规矩，懂人情，通人性。羊是有头儿的，头羊决定着羊群或是觅食，或是游走。决定着游走的方向、速度，其他的羊从不乱来。而头羊的意志，则完全由牧羊人决定。所以，牧羊是一件好活儿，你可以躺在地上看蓝天白云，可以卷一根烟，甚至可以眯一小觉。一觉醒来，绝不会发生羊群走失，不知去向的事情，即使周围草已啃尽，它们也会静静地围在你的身旁，慈祥的大眼睛看着你，等你醒来。西汉时苏武北海牧羊，孤独落寞，想国想家，羊们不知给了他多少情感的慰藉!海娃送鸡毛信，为了躲过敌人的盘查，他把信藏在羊背背(绵羊的尾巴)里;北风怒号大雪飘飞的草原之夜，羊们曾经围住龙梅和玉荣，给这一双“草原英雄小姐妹”暖身御寒;“西部歌王”王洛宾，受蓝天草原上羊群的启发，脑海中闪现出“我想做一只小羊，偎在她身旁，让她用那细细的皮鞭，轻轻地打在我的身上”这一众人传唱的名句;《少林寺》里的牧羊女，牧羊的机缘使她对山中汲水的小和尚暗生情愫，给这部打打杀杀、雄壮孔武的影片抹上了几许女性的柔媚和温情…
　　我爱羊!
　　羊年到了，谨以此文，送给所有属羊的朋友们!

　　2015年1月7日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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