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虫，你有权一生虚度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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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虫，你有权一生虚度光阴

蔡朝阳

浙江绍兴中学语文教师，自称“文艺中年，资深奶爸”，

喜与顽皮男孩“菜虫”一起成长，视之为一生最大的事业。

菜虫，学书法是你自己的主意。大概因为班级里有个同学在学，并且炫耀以后可以写春联，于是你也强烈要求。加上那一年，你读了《最美最美的中国故事书》，了解了传统中国年的过法，要求学书法的决心更强烈了。

我给你找了师傅，买了文房四宝，红色宣纸。你虽拜了师，但并不在家勤练，我也随你，无非多一种玩法。

有人问，学书法有什么用？还是毛笔书法，你看，我们都到智能手机时代了，书写都要被智能输入替代了……

学书法有什么用？这其实也考验我。作为文艺老爸，我总是认为，艺术啊，游戏啊，就是没有用的，如果一定要有用，那学书法确实不如学杀猪——后者确实也是一种技能。

当然人是有价值感的，文艺老爸此前半辈子最大的痛苦就在于这个价值感。有时夜深，文艺老爸会自我追问，为什么，究竟这个价值感来自何方？你不停地寻觅，你难以将息，坐卧不宁，你究竟为什么？关键在于，你为什么不能像别人一样，你吃饱了，穿暖了，你有帅哥菜虫，你还折腾个啥？

菜虫，老爸后来想明白了，我对价值感的追寻是因为身上有使命感，而这个使命感跟老爸从小接受的教育有关。我们以前所受的教育中，有一个国家意志，要我们学好本领，报效祖国。

于是时至今日，老爸虽然警惕于“国家”这样的大词，但始终无法原谅自己的不负责任。因为害怕自己不负责任，于是一直拒斥责任本身。

现在我认识到，这仅仅是因为，这个责任是被赋予的。

但是，菜虫，老爸可不希望你跟老爸一样，成为一个颠三倒四的文艺青年。

以前读王朔，王朔说，我爹要是知道我成了一个写小说的，非打死我不可。当时觉得搞笑，现在成了父亲，倒真觉得有十分的歪理。你自然有权成为任何你想成为的人，但老爸的私心，唯一不愿意的，就是你成为文艺男。

这是因为，你一哲学，一文学，你的痛苦就随之而来。以前我常说，人生识字忧患始。这是真的。在人类还没有进入文明之前，无非野蛮人，痛苦什么的，于我何有哉。人类一旦进入文明，痛苦随之而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对于个体，何尝不是如此。我多么想菜虫你永远处于童蒙之中，我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迟早有一天，亲爱的儿子，你会长大，你可能也会经历如你文艺爹地一样的痛苦，亲爱的菜虫，这真是我最大的担忧之一。

菜虫，今天我要明确地告诉你，你有权拒绝那些被赋予的责任，你有权一生虚度年华，只要你自己愿意。而书法呀，电影呀，诸如此类的艺术，就是为了我们虚度年华而准备的。有一种人生的选项，就是做一个完全无益于人类文明进步的人，你只需要游手好闲，虚度时光。如果你选择安静地写字，不是为了说明写字有多么厉害，而是你完全可以浪费自己的生命，你完全有权利，去做毫无意义的事情。这是你的第一权利。

当然，也还有一种可能，也许终于有一天，因为不断的自我追寻，才突然发现自我原来也领受着天命。这是你自己发现的天命，这才是你自己的天命。可是，一个人领受天命，这既是一件幸运的事情，也是一件悲惨的事情。幸运的是，你将会找到自己的人生；悲惨在于，这样，你恐怕就再也不能让自己荒废时光了。所以，最好的结果就是，你欣然发现，一生的使命就是虚度时光。

但既然老爸选择了生养你，老爸就要为你担负老爸的责任，这个责任之一，就是，我要明确告诉你，你不必活在虚妄的责任感里，你不需要出人头地，你不需要平步青云，不需要宝马轻裘，你有权一事无成。

至于之后的人生选项，全在于你自己。老爸建议，你只需守护你的消极自由，世间万事，由它去吧。这，其实是对万物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