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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旭东:得偶如此,君便如何——读《顾颉刚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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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8-28 10:09:4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张旭东:得偶如此,君便如何——读《顾颉刚日记》
作者: 文章来源:东方早报


1979年3月顾颉刚与夫人张静秋于北京三里河寓所

顾颉刚1949年不走,是因妻之故。顾妻张静秋一定要带其兄雁秋一起走,当然不能,累顾不走。

这个老婆吵吵闹闹,初读《顾颉刚日记》,很烦她。渐久,知其好处。人但谓陈寅恪有贤妻,不知顾颉刚亦有贤妻也。

顾颉刚请罪

1964年12月23号,在政协会议上,李平心谈到顾颉刚与历史所所长尹达关系不好事,使得顾第二天开会时不得不将此事摊开。顾认为尹达故意排挤自己,又好几年不写一篇文章,外行领导内行。12月25号日记云:“为平心前日发言,提及予与尹达关系,予不得不叙述经过,但叙述则显系反领导,反领导即反党。此在六二年号召畅所欲言,不作右派处理时自无问题,而在今日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说此话,便极端严重。当时予本欲自作检讨,乃转为检讨领导,伯昕甚欲予与先谈,惟彼不得暇,予遂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矣。归后为静秋言之,渠大怒,召集三女孩共同讨论,益显予言为反党。予大受震动,引咎服罪。予十五年来,虽深爱党之成就,然技术至上之观念原封未动,又五七年整风反右运动以病未参加,故得混过,今日则混不过矣,予决到尹达家请罪。”惊心动魄。顾何等样人,竟低三下四。27号:“到尹达处请罪”,“自陈十年来惟记私人恩怨而不认党组织之过。渠云:‘我只执行党的政策,故受你批评,亦不辩护。’并云:‘你固须改造,我亦当改造,望互相勉励,共同努力。’”

紧接着,1965年1月9号,知统战部正副部长李维汉、张执一被撤职,翌日,民族饭店民进小组会讨论李、张问题,顾发言。当日日记云:“予听昨日报告,联系自己,知李维汉做统战工作,受资产阶级思想之腐蚀,而予受蔡元培先生之爱才思想最为浓重,以致提携钱穆,使彼有资本投入反动阵营,实为予对不起祖国之最大事件。归而述之,静秋大吵,因之失眠。予动辄得咎,真不知如何是好。”批评李维汉而“联系自己”、提到钱穆,不是把自己摆进去了吗,故静秋“怒吵”。对时势之判断,男真不如女,牧斋不及河东,义宁不若唐筼,今顾与静秋得而为三。

顾不明时事,而又多反复。1月12号:“抄《矛盾论》四页。与静秋同读《矛盾论》第三章。”补充说:“《矛盾论》中说,应该‘用不同的方法去解决不同的矛盾’,予因及尹达与我的扞格,谓当从两方看,因使静秋大怒,认为我讨价换价,骂了一天。”贤内助也。

前一年顾写信给徐伯昕,愿辞去民进中委及不参加学习,此是前谓“业务至上”思想之影响。1月20号谓“今皆反之”,即全部反悔,“故王、许两副主席向予道贺,谓我有好家庭也”。

果然好家庭,第二天,“静秋谓予,须想以下二事:1.向党摆架子,2.向党计较。此与改造思想有益也”。真能点到要害。她是顾思想改造之推动机,蛮干而有效,尖锐而俗气。

《日记》1月22号:“静秋开会归,为苹果酱烧焦,大怒,扫予案上信札,且烧之,予因与吵。”顾与之吵甚少,今知其怒。补充云:“予积压信件过多,正欲一一清理,而静秋以开会归来,果酱烧焦,感情冲动,迁怒于他人信件,撕之不足,又投炉中烧之,予亦无法遏止怒火矣。此中信件,最可惜者为童书业与予讨论《左传》成书时代之万数千字一函。而周扬季、张大椿、徐家震诸函,既付一炬,即其地址亦不详矣。予生平函札,除抗战前全部佚失,又居重庆上清寺日机轰炸外,此为第三次之损失。得偶如此,所不料也。”读书人小器度,傻认真,这段日记可谓逼真。顾软弱而书生气重。较之以后,这还是好日子,好日子里你感觉不到某人珍贵。

进步之真与假

顾之三女一子,亦被卷入大潮中。1965年1月11号:“看潮儿所作文,文笔既流畅,思想又进步,每一次资产阶级个人主义冒出头时即狠狠地加以批判,洵毛主席时代的好青年也。”半个月之后,26号的日记说,因顾睡觉多转侧,妨碍静秋睡眠,“予令潮儿辈为妈妈生炉,无一应者,渠等自谓进步,乃不恤其母如此,尚能为人民服务乎?因之生气。而静秋卒因寒冷,仍来与我同榻,两人皆服药两次。潮儿辈冷酷若此,与新社会助人为乐适成两极端,将奈之何”。在顾看来,“进步”不过说说。可见他还没改造到位。

孩子的眼看老妈的进步,也看得准。1965年1月31号记下“洪儿对我的批评”云:“这些天政协开大会,这天爸爸在小组讨论上发言,原来他想检讨自己,后来说着说着就说起对所长的意见去了。其实他能暴露这些(无意识地),就是因为他心里有这种想法。纸里包不住火,总会让人知道的。他觉的没有‘学问’的党员不配领导自己,觉得人家不信任自己,不重用自己。其实这种思想的暴露一点儿也不突然,这有十年的思想基础。后来妈妈就特生气,大骂爸爸,表面上说他不服从党,对不起党,其实我看她就是想个人利益,怕他犯了错误,得不到原来的名誉、地位。从这儿我想起了自己应该怎样做的问题。我觉得首先应把这些汇报给团组织,其次应该重新认识家庭,不能停留在原有的认识上,否则就有重蹈这条路的危险。所长就代表党,因此说爸爸表面上拥护党,但实际上就是反对党,也就是共产党不能领导业务。姐姐说:‘这连“反右”那一关都没过。’妈妈,今天我才开始认识她,就只说不做,为个人利益着眼。前几天还说爸爸这好那好,事到临头,就说爸爸这也不好,那也不好,说这是‘敌我矛盾’,真不至于。”

这种“进步”,连孩子都看得透,大人如何看不透?但看透容易不当真,不把它当真就要倒霉。静秋高明就高明在这儿。顾洪在日记里很快改口,云:“今天我看清了,事实明明白白地摆在面前,爸爸的道路就是反党反人民的道路,党对他费了多少心血,直到现在,他还对党讨价还价,觉得委屈了自己。实际上是与党对立了。”(同上日)显然是经过了母亲的“思想改造”,晓以利害。

1965年8月15号日记提到“朱阿姨”,知静秋一直以来都请保姆洗衣做饭,渠于此则不“进步”。孩子们离得近,看得真切,知其进步为伪。

得偶如此

到了1966年,静秋急躁病剧,弄得大家喜欢吵。《日记》1966年1月18号:“静秋今日约与蕙蓂同来,而忘却民进学习,来始忆及,急躁殊甚,食未及半,遽起去,此人真是‘莽张飞’。她一来,即批评我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使人不知所措。”“莽张飞”之评殊不确,忘了“学习”,如此着急,正善保护自己也。

顾则仍想偷懒逃避。觉得由自览新出书报而求改造,较为自然,若在开会中改造,则神经易于兴奋,发言有不宜言者。3月26号:“倘得常至公园,藉茶座以览书报,必有进于开会者,特静秋不见许,组织上亦未必允可耳。”外界但观顾氏在会上发言表态,不知后有推动机;不如此,必不能好好吃顿饭。

4月,批判吴晗。顾很害怕。15号日记云:“吴晗一案,愈扩愈大,本谈其谬误之政治思想,今又谈其谬误之读书观。此事甚使我提高警惕……”4月22号,近代史所派人来调查吴晗情况,因顾曾介绍吴晗到燕大图书馆任编目。静秋急甚,顾决定出手。5月31号日记:“重写《斥吴晗》一文,三千馀字。”幸“(胡)厚宣谓我,既领导上未指定我写文批判吴晗,此文可不作”,顾氏夫妻之激进幸为友所止。李平心发文批判吴晗,被认为是“自己跳出来的反面教员”,以煤气自杀(1966年6月19号)。批吴晗中,吴晗与胡适往来信札被登到报纸上,进一步升级。傅乐焕亦有通胡信札,恐被揭发竟自杀(6月20号)。顾有更多致胡适信,惶惶然。

6月20号:“清华为蒋南翔作一铁帽,重达十七斤。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其威力如此,我辈如何可以不震动耶!”6月23号:“上海之‘三家村’为周谷城、李平心、周予同,不知彼二人能抵得住此万人大会之批判否?此三人与予均为稔友,使予亦自惕厉,立场固不可不站稳,思想改造固不可不加紧也。”到此时,顾才意识到危险离自己有多近。

早在1965年10月1号日记里,顾记道:“静秋为人,太机械,太教条,左一个‘政治任务’,右一个‘政治学习’,只要有通知来,就逼着我参加。我也因她的心是好的,就去了。可是我年龄已高,身体已衰,而岗位工作又重,不可能做这做那,以致肠炎之症愈发愈剧,亦愈频数,势必走上死亡的道路。我不怕死,但许多着手的工作没有做完,这是无法交代的事。她说:‘朝闻道,夕死可矣。’似乎我不防倒在会场上。”正是张静秋推着他参加各种会议发言表态,到今日才稍感安全。顾始日日随妻读《毛选》,心口皆服。这么一位让人闹心的妻子,在“闹革命”的年代却让他度过劫波。

残酷的对照

“与诸儿玩”、“为诸儿讲书”等语,在顾颉刚1951年日记中反复出现。这一年三女儿顾湲两周岁,两个姐姐都大她不多,三姊妹“年相若”。顾氏《日记》记下三个孩子的成长历程。

顾氏《日记》于近代史料最可珍,同辈中几十年如一日记日记者大有人在,然一旦风起,俱付丙丁,所存无几,此可珍者一;敢于留存者,或有其人,而历次运动,又难逃抄没之厄,顾氏日记能抄而发还,此可珍者二;其日记颇详细,此可珍者三(于“三反五反”、“反右”、“文革”诸次运动都有难得的记述,保留鲜活的资料,此与《夏鼐日记》之轻描淡写不同)。然而在这么多“可珍”的资料旁边,这些记载儿女成长的并不如何“可珍”的日记却最可爱。

1951年7月18号日记评潮儿“颇会搜集资料,予一归,便将《新闻日报》上连日登载之连环画给予看,并注意其次序。予置在书架上之书,凡有画者,渠皆检出”,疑其将来可继承其历史事业。洪儿就是一平常人儿,《日记》1951年5月21号:“洪儿胆最小,今日到公园,潮、湲皆上秋千,独彼不敢,翘板亦然。湲儿嘲之曰:‘等一刻到动物园,你就看小白兔吧!’谓彼不敢看豹、熊也。”

顾最爱三女顾湲,5月22号:“洪儿吃葵花子,狼藉满地,母令其勿撒于地,彼则大言必撒于地。予斥之,即倒地哭。时湲儿方在沙发上倚母吃葡萄,即以所食者投母,而自起扶洪儿,说:‘我搀你到妗妗那边去!’即此可见湲儿之友爱,机警,有办法,其俩姊远不如也。”又记:“潮、洪争夺玩具图书,湲儿手中之物被夺后,每曰:‘你玩够了之后再给我吧!’其友爱与有耐心如此。”(同上日)这个女儿又灵活,有想象力。

5月24号:“湲儿见予将出门,禁不令行。予说:‘爸爸出去做事,赚了钱,就好同你逛公园,买糖。’她决然地说:‘那么,爸爸,你去吧!我来送你。’就送我出门,连道‘再会’而别。潮、洪两儿性固执,说不通,不若彼之能以理屈之也。其爽朗之状,可爱之至。”其时在上海,上海人不说“再见”说“再会”,两岁的小孩儿就学会了,很可爱。1951年3月8号:“湲儿看《小主人文库》,其上有韵语,母为诵之,渠即记忆,整册能背诵,其了解力之深与记忆力之强可惊也。亦有背错者,如‘喜欢’改为‘快乐’,亦见其能了解书义。他日上学,当不作第二人想。”同年5月13号日记:“三孩已大愈,顽皮加甚,永在打架中。潮打了湲,湲歌:‘打得好,打得好,回头一定把仇报!’盖取自兔老大老二搬家书也。”但这个小妮儿身体至弱,神经过敏,十日九日病,病则不好。有一次因静秋不肯抱她,久哭不止,静秋更不抱,孩子“力竭而嘶,若疯狂,历一小时馀,忽曰‘我看不见了’,连说数声”,父母疑其瞳仁翻转而失明,大悲。这个孩子,幼慧而体弱,父亲极恐其早夭。两年以后,状况没有改善,1953年3月23号日记:“湲儿病中,语三姨曰:‘我若病而死,你看潮潮吃东西多了,是不是要想着我而哭呢?’此语若用旧观点看,可谓不祥之谶。若用新观点看,此儿想象力太强,竟会想得这样远。”

读者也觉得这孩子不妙。但她活了下来,并和母亲、姐姐一起斗父亲,在日记中表示“资产阶级的父母要和无产阶级争夺接班人”(1965年4月18号日记),可见也大变。1966年9月11号日记谓,四儿“皆恨我,我每出一言,必受其驳,孤立之状可想”,唯一的儿子顾德堪“在饭桌上常瞋目斥予”。1968年10月15号:“客去后静秋与湲儿交詈予,静秋且批我颊。”前后对读,是件残酷的事。

过去我读顾颉刚五十年代日记,忽视了其人处境之惨烈,以为顾靠《古史辨》便一路平安。读到后面,知道不是这样。中国历史以前是借一派打一派,但现在不是,是来回打,夏衍、吴晗等等,今天斗人,明天人斗,朝不保夕。契诃夫小说《套中人》希望的“立于不败之地”是做不到的,英明干练的副统帅都做不到,顾何以能靠一本书稳做春秋大梦呢?1951年唱主角的是三个女儿,后来唱主角的肯定是张静秋。

如何诉说这段历史呢?

当那个时代过去一千年,必有人不相信那一切,而又作“古史辨”来怀疑它,因为太荒谬。

分析张静秋

最后我们讨论另一个问题。我们比较多地看到,在非常时期,女的比男的更冷静警觉,这是为什么。唐筼和静秋都是这样,虽然一个向右,一个向左;一个看上去很有气质,一个看上去相当神经。从《日记》里看得很明显,静秋的“神经过敏”和“急躁病剧”,源于极度的焦虑和不安全,她能准确发现危险的信号,而顾往往不觉。这应该不是她的特异功能,从男女不同上来说,男人进取,不怕危险,女人有母性,对危险比男人敏感,这是动物性。但并不是每个女子都救了她的丈夫,那什么样的女子可以呢?要有一点文化,纯粹农村妇女、家庭主妇恐不行,形势复杂,不能判断也。但文化不能太高,那样一方面傻了,一方面很多事做不出。说到底,要原始一点,本能一点,说白了,就是“没文化”一点。在意识到致命危险时,能不管不顾,抛开自尊,撕破面子,文化深入到骨子里那种,不易为也。生死关头,越俗越有用,高雅不得。

静秋对顾所做,主要是打垮架子,撕掉面子。1967年1月25号日记谓“文革小组”刘、赵两君来,责顾“此次大革命尚未触及灵魂,抄《矛盾论》也没用”,走后“静秋责予对他们不自卑屈,不合被专政者之身份”。同年2月6号日记谓:“我在自我批评中尽心竭力地骂自己,但静秋观之,还以为我处处在吹捧自己。”打掉威风,才能不和党讲价。日日吵闹,顾逐渐受到改造,意识到,脸面不要,才能安全(一般来讲,女易男难)。很快,顾能用主流话语发表评论了,告别了以前独立思考的自己。例多,不录。录有关老舍一则。1967年2月15号日记记老舍至文联看大字报,有人见他,大呼“把老舍揪出来”,与红卫兵相持,抗拒中踢红卫兵一脚,致二日后积水潭自沉,顾谓“在运动高潮中犹放不下面子、架子,宜其死也”。

读六十年代《日记》,是有点紧张的。讨厌的是,我往往会把自己摆进去,全身发冷。总觉着自己要活在那个年月,肯定被人害,被人斗,一家子哭哭啼啼。要么就放弃一切自尊,见人就喊爷爷说自己如何如何坏坏死了(事实上是喊爷爷也不行),要么就自杀。相互检举揭发的,那还少吗!妻子儿女划清界限永不相见。跟着一起死算是好的了,像翦伯赞夫妇。就算她不背叛你,救得了你吗?这一系列问题,是静秋引发的。

张静秋这个人,她是复杂的,有时候你觉得她是看清了形势,比顾理智多了;有时候又觉得她不过是被洗了脑,和大众一样疯狂。但她确实救了顾,《日记》读下来,这是必须承认的。1967年3月8号日记:“今天下午,静秋开会归,予询其到会人多否,渠谓住本胡同者几全到(按:静秋在居委工作),惟季淑仙未至。予云:‘季淑仙之大字报比我还多。’盖季任本胡同东头居委会主任,去年八月带头抄人家,凡被误抄者今正贴大字报与之理论也。静秋云:‘你的大字报比她还多,你不能说人家。’我云:‘我的大字报有些是青年人开我玩笑的。’彼闻此言大怒,斥我不信群众,即要到‘文革’小组检举。予急谢失言,彼乃打骂不休。噫,以我之年与病,一死何足惜,但想不到竟死于静秋之手耳。”顾软弱,最终静秋取得胜利,顾表示“改造思想,以应毛主席之期望,重新又正确地为人民服务”(隔天日记)。

4月20号日记谓各方面的反动学术权威被敲定,“历史方面是翦伯赞、侯外庐、刘大年黎澍,哲学方面是杨献珍、冯友兰、冯定、朱光潜,文学方面何其芳、俞平伯等七人”,顾氏幸在其外。其他人的功课不足也。5月22号日记又记历史所揪出十人,分汉奸、叛徒、阶级异己分子、右派等四类,谢国桢、王毓铨、郦家驹、孙毓棠等皆在其中,顾先生又身在其外。

顾又开始放松,5月25号:“静秋永为我未被解放而紧张,成为歇斯的里的患者,其实,此次运动的目标,是要找出代表资产阶级之当权派,以及在黑帮组织中者。我既不当权,又未参加任何黑帮,固套不上所谓‘反动’也。”但静秋依然“歇斯的里”着,鬼知道这运动还有什么目标!《日记》记下不久前宋云斌夫妇被中华书局眷属中一些小孩脱下上衣痛打(参1967年2月14号、19号日记)。

静秋至可怜,她是历史的产物,为儿女丈夫,忘了自己的生日。如地震被埋,出来后一遇封闭空间立马崩溃一样,直至1977年,“渠连夜睡不好,心中永远紧张,而实际环境并不如是”(11月30号日记)。去“烤肉季”吃了顿午餐,“大乐之,归言换了一个人生观”(12月7号日记)。

顾先生从“业务至上”到“政治当先”,没有时间停下来注视和分析自己的老婆。陈寅恪先生分析元稹,成为绝唱,然顾太太之复杂与变态又远过元九矣。是顾先生的这部《日记》为后人留下窥探那段历史的一个小孔,看后毛骨悚然。你幸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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