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搬运的艺术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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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搬运的艺术品
文/孙琳琳
<<新周刊>>第273期



每次运输艺术品，你都面临着失去它的危险。但是那些把艺术品当成生意的人，他们总试图用更便宜的方式运输艺术品，而不愿意到专业人士那儿寻求帮助，因为那意味着极高的成本。



　　这个国家正生产大量艺术家，而艺术品是艺术家的孩子。人们可能认识他们中的一些，比如那个叫《攻占游泳池》的家伙，他爸爸是岳敏君，《大家庭》是张晓刚的孩子，还有大师吴冠中家的，每一个都是矜贵的富家子。更多的孩子并不为人所知，但不管是哪个艺术家的孩子，只要他离开画室、走向旅途，都面临着受伤的危险。

《三峡新移民》的移民史

　　我是身高3米、腰宽10米的大个子《三峡新移民》，我爸爸叫刘小东。2004年，爸爸在三峡边苦苦琢磨，终于抛开西方油画的透视关系，用中国画散点透视的方式创造了我。不久，我被一位美国收藏家买走，这一次交易，我的身价不到人民币100万元。爸爸请来最好的物流公司，用原木熏蒸而成的木料把我和硕大的画框一起包裹好，向美国出发。在机场海关，报关人员为我申请了永久出口，我以为这辈子再也回不来了。

　　没想到没过多久，我又被美国人转手卖给住在新加坡的印尼人郭瑞腾。从美国到狮城之后，2006年，我被这位“好藏之美术馆”主人从画框上剥下来，卷成一个筒又运回北京。就在这次让我十分难受的低成本旅途之后，2006年11月21日，我被重新挂在北京保利秋拍的会场中心，在无数射灯簇拥之下，我的身价定格在2200万元。

　　现在，我属于一个叫张蓝的女商人，成为她富贵与品位的标志物。爸爸虽然没从我身上赚到什么钱，却狠狠地出了一回名。郭瑞腾发了一笔财，人人都羡慕他眼光准，一买一卖就赚了上千万，而我身上，还带着当初从画框上被剥下来受的伤。

　　这对艺术品来说不是什么新的伤害——要知道，2007年画廊博览会撤展的时候，有多少画就这么裸着被扔上物流公司的货车。每次运输艺术品，你都面临着失去它的危险。但是那些把艺术品当成生意的人，他们总试图用更便宜的方式运输艺术品，而不愿意到专业人士那儿寻求帮助，因为那意味着极高的成本。

　　我在美国听说的价格是，艺术服务公司派2个运输人员进行基本运送服务的起步价是125美元。而如果你想把一幅画从纽约专车运至洛杉矶，路上由2个司机轮流开车，那价格就在6000到12000美元之间。如果你收藏的艺术品是中国明代花瓶或者其它值钱的古董，那付出的就是天价了。

　　在中国运输艺术品的价格是按照平方和立方计算的，视乎不同的公司，价格从几十块到几千块不等。在搬运艺术品这件事上，最不舍得花钱的是画廊。所以，很多物流公司都有2套价目表，一套报给博物馆、美术馆等艺术机构，另一套专门为画廊度身定做。给得出画廊价，服务的品质自然是不能和一流服务相提并论，首先，包装的材料就不一样，其次，搬运时候的用心程度也不能比。

　　但是画廊常常连专业机构都不愿意请，因为他们的价格再低也不会比中外运、联邦快递这样的全球连锁公司更便宜。即使这些大的物流公司给不了艺术品太好的照顾也没有关系，反正对有的画廊来说，踏上旅途的艺术品多半是卖出了，“货物出门，概不负责”。

1001把椅子的海外见闻

　　2007年6月到9月，卡塞尔正是盛夏。在第12届文献展上闲逛的中国艺术家很不平气，凭什么只要是中国人就是艾未未《童话》的“零件”？对我们椅子来说，这倒无所谓，我们倒希望只要是椅子就被认为是艾未未从中国带过来的。

　　1001个椅子兄弟，把6个40英尺高的集装箱塞得满满当当，再被吊车吊到巨大的海船上，一路乘风破浪向德国进发。海运时间很长，有时要几个月才能到达目的地，但是太大型的艺术品无法空运，海运是唯一的办法。中国美术馆6月要在海外举办一个园林展，要运很多大型装置到海外，同样需要海运。
虽然有物流公司的工作人员跟随我们到达卡塞尔，但他们几个人根本无法完成运输搬运我们的工作，所以，物流公司在当地请了很多“外协”帮忙。这在艺术品运输中也是惯例，很多物流公司其实只有十几个员工，却要用集装箱和火车皮运输大量艺术品到各个地方，在当地找到支援显得很重要。

　　当代艺术热起来之后，物流公司的生意也比以前好了，要求物流公司运输的东西也千奇百怪起来。我在海上听物流公司的工作人员说，竟然有人让他们带20公斤瓜子皮出国，这些运惯了文物的师傅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干脆在国外买瓜子，找人磕不就完了吗？省得这样的东西没办法报关。”还有一些怪脾气的人也找物流公司的麻烦：北京有一个收藏家，不管东西是不是完好，只要没有保险公司在场绝不收货。

别让兵马俑心碎

　　德国是全世界公认包装技术最好的国家，遇上他们，连做事向来以细致著称的日本也只能甘拜下风。有100多年历史的德国哈森坎普运输公司，曾经专门包了一架仓头高的飞机来将埃及文物运抵美国。他们的制箱、包装、运输技术都是最先进的，他们所生产的温控箱和防火箱被全世界的博物馆和艺术馆租用。

　　按说，有这么好的口碑，即使我是一个易碎的兵马俑，也应该信任这家公司的技术。但是当他们把我放进特制的木箱里，我发觉这种箱子并没有西安兵马俑博物馆一向使用的三角型木箱稳定。以前一直为我包装的老师傅向德国人提出异议，但德国人坚持自己的方法。后来，双方协议各自按自己的方式包装，德国人负责我的安全，而博物馆的师傅照料我的兄弟，等我们到了国外，再看谁的方法更可靠。
在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中，我在黑暗里突然感到胸口一震，透不过气。等再看见阳光时，我的胸口已经裂开了一道口子。德国人固然有最好的技术，但他们没有包装兵马俑的经验。对我的受伤，他们很抱歉，除了赔偿，从此只要是运送兵马俑，他们一定采用西安的方式。除此之外，他们还专门买了一个仿制品回去研究如何包装运输。

　　事实上，在艺术品包装运输这一行，不管是中国人还是德国人，都要靠经验办事。一个包装师在包装艺术品之前，一定要看个5、6分钟，观察艺术品的材质和特性。现在很多要求运送艺术品的机构只发照片给物流公司，这让包装师很为难。一个包装箱，亚洲人还是欧洲人抬、把手在什么位置都有讲究。而在艺术品的包装、运输过程中，机械能免则免，叉车肯定不如人手控制得那么好。

　　而我们文物又比普通艺术品要矜贵一些，除了妥善的包装，还需要恒温、恒湿、有减震气囊的特定车辆进行运输。但是国内有这种价值不菲的进口车的，只有那些需要运输精密仪器的单位，目前，物流公司只能租用或将普通货车改装。

　　中国有数以万计自称艺术家的人、上百个艺术社区、3000多家画廊，小型拍卖公司几千家，大拍卖公司几十家，一年举办千场艺术品拍卖会，每年有数以万计的油画、国画、雕塑、装置和文物在路上。再一次展示给公众时，我们的面目也许完好，也许离艺术家和艺术都很远了，成了遗憾的艺术和有缺陷的艺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