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白爽乙酉艺存》

jssh365

跋《白爽乙酉艺存》
沈必晟

白爽要走了，这，我早就知道，但那天他突然打来电话，还是着着实实令我吃了一惊。
白爽说在他走之前，准备出一本他旅汉生活中创作的书画兼文集，已经求到了美学家刘纲纪老先生的序，还想让我以朋友的身份，为他的新集子或者说在汉的最后一本集子写个跋。
在我写人一类的文章中，我写给他的小文，应该算是最多的。白爽在武汉四年，已经出版过三本个人专辑，举办过一次书法个展，每次他打来电话让我捧场，我都不加思索地应允下来。这里面，既有和他的友谊在，也让我得以有机会从不同角度，一而再、再而三的去回头看看他、了解他，为他，也是为自己。
家门沈从文先生曾说过这么一句话，可能不准确，但大意是“从我思索，可以理解我，从我思索，可以理解人”。我去年去湘西凤凰，在沱江的桨声中突然想到沈从文的这句话，后悔没来得及去他墓上多垒一掊土。
为他，只是尽一个朋友之谊，捧场更兼多一些理解。一个人在武汉打拼，有这样的事业意识和行动力，不是件容易事。我还清楚地记得，在前年的一次聚会，他突然征求我对他在汉出版全开本书法专辑的意见，并不加掩饰的说到省内某著名书家不太同意的态度。我问他是为什么？他说，那位省内某著名书家的意见，湖北的书家除了吴丈老有过这么一本外，其余的，特别是在世的书家还没有这样的先例，你不到30岁，出全开的，怕不太好吧。太大了，挡了人家的风采，不好处理关系。
看得出来，白爽为此是颇费一些踌躇的。我坚决不同意，说这是在书画界最庸俗的关系学，不去理它就是。作为同龄人，这样做，非但不是障碍，更应看作是先声，有鼓励同道书家的意思。即使预期不能达到，自我而始，也是足以令人骄傲的。当然，把它作为骄傲的资本，就大不必了。其实，白爽是早就有自己的主意的。我在资金上帮不了他，也并不能为他创造更好的发展空间，纯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何尝又不懂这个道理呢？但我知道，他要的就是这，只是一个朋友之间，没有任何功利的精神支持。
为自己，则是有一点私心的意味在，就是进一步历练自己对人及至人性的判断。白爽在武汉四年，有风光、有失意，有正面评价，也有反面批评。这对一个人来说，本来是很正常的事。但在书法界，发生在他身上，似乎显得特别激烈，捧之者故不乏政坛耆宿、商界精英，贬之者也总不在少数。关于他的是是非非，总是挥之不去，如影随形。
我一方面认同白爽的骄傲，张爱玲不是说，“不能骄傲的活着，勿宁死”。他在骄傲的年龄，也有骄傲的成绩，骄傲，本来就不是错。一方面又诧异白爽的举措，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将为数不少的金钱资助给某人出版作品辑，而并不求任何回报，却又可以毫不犹豫地和人拳脚相向，说变脸就变脸；他可以突然请我陪某省部级领导在某大型酒店豪华包间吃饭，竟然分文未带，令人尴尬非常，又可以为我的生日，专门送来创作的八条屏书法作品，令人欣喜莫名。我觉得我能够理解他，在多种场合，我都在为他被人曲解的行为提示一些尽可能说得通的理由。但我同样觉得他陌生，匪夷所思，我突然想到梵高的割耳、波洛克的仰天开车，我当然知道这些事的后果，但我真的不知道白爽的日后会是个什么样子，这个“样子”里应该不包括他生存的能力而是质量。当然，最简单的方法是，我会膂力以一个艺术家的标准来衡量他，但马上我又感觉到这是在用我自己的归纳来图方便，在白爽而言，未必就是。前不久，我灵感突现，随手敲在网上一篇小文——《可能的交流》，引来了无数的争议，其中有这样一段：
绝对意义上的人与人，不可以交流，绝对意义上的呈现，不可以被理解。阐释，可以通行，但已离本义远矣。再进一步去说，都是误解、误读和误释，是在变换了背景和具体情境下的一种利用，已经降格，无关真义和纯净心灵的。也就是说，从绝对意义角度度量，艺术心灵的呈现，是绝无展示的必要，也无展示的可能，展示就是一种歪曲。原因很简单，一个活生生的人，或者是艺术家，只要他还拥有思考和健康生活的能力，那么他的感觉和释放感觉的方式就只能是独特的，唯一的、任何过去的、别人的或现成的模式都不可能真正适合他，只能是一种“削足适履”，硬要凑到一起，就是“拉郎配”。至于价值和意义的考量，那是另外一码事。
我对交流的悲观，实际上是出于对人认识自己以及人认识外物在终极意义上无能的悲观，并没有否认认识有效的地方。可奇怪的是，我们既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又不知道老病后向何处去，却总愿意以为自己认识了许多，知识增进了许多，这多出来的各式的霸权，就促成了傲慢与偏见。
法国数学家帕斯卡说，“只有在面对自己的内心和苍穹时，才体会到人的渺小”。
所以我想，什么时候，我们才会学得谦逊一些呢？白爽是高傲的，但唯其高傲，才折射出书画艺术的无穷魅力，也唯其高傲，也才折射出人性的无穷诡谲，这是人的伟大和不幸。
为朋友壮行。
但愿一切如你所愿。
阿门。




                                    乙酉年大雪于展堂南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