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是可爱的洪水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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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思想是可爱的洪水猛兽作者：王开东

思想是可爱的洪水猛兽

英国前首相撒切尔夫人曾说：“中国不可能成为世界强国，因为中国出不了足以影响世界的思想。”

排除大英帝国首相对中国的偏见，这句话的逻辑没有任何问题。

影响世界的不是银子，甚至也不是武力，而是思想。思想形成人的伟大，没有思想，人不过是脆弱的苇草。

巴尔扎克狂妄的说：“拿破仑没有用剑做到的，我可以用笔做到。”使得鹅卵石臻于美丽的，不是锤的敲打，而是水的载歌载舞。拿破仑纵横世界，却遭遇滑铁卢，最终死在荒凉的太平洋小岛上；而巴尔扎克却以笔为旗，高高飘扬在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

何为思想？

著名学者马一浮先生在《泰和宜山会语》中，曾给思想做过经典的阐释。“从闻见得来的知识不是思想，由自己体究，将各种知识融会贯通，成为一个体系，名为思想。”

由此可见，外在所见所闻的知识，不是思想；未经内心省察体认的，不是思想；没有经过理性思辨而形成体系的，不是思想；不能圆融贯通，没有价值底座的，不是思想。

教育，照理应该是培养出独立思想、健全人格、丰富个性的人。其中，有思想是核心中的核心，关键之中的关键。

然而，一个问题产生了，我们的教育，为什么出不了思想？

其实，这句话本身就极为悖谬。

一个侏儒，当然不能长高；一只公鸡，当然不能下蛋；一个被阉割的人，自然也不能雄起。

因为很多教育者本身就没有思想，自己没有的东西，如何给得了别人？思想没有逻辑的起点，学生从何出发？思想没有皈依，学生向何而走？久而久之，教育自然成了失去家园的漂泊者，无根也无土，无枝也无叶，无魂也无魄。

其次，我们的教育不需要思想，因为我们压根就不想培养出有思想的人，有思想的人是危险的。

孔老夫子就曾说过：“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一旦蒙昧的民众觉醒过来，拒绝一种猪栏式的幸福，寻求一种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岂不会天下大乱？

这一点从墨家在基础教育中的命运可见一斑。墨家所倡导的思想，始终是与统治者想对立的。比如，所有的统治者都认为爱是有尊卑等级的，但墨家提倡“兼爱”，认为爱是没有等级的，人人生而平等，都应该得到应有的尊重。另外，墨家主张“尚贤”，认为任何贤能德才兼备的人才，都应该不分贵贱地推荐、选拔、重用；尤其还反对奢侈浪费，主张勤俭节约。这让高高在上、任人唯亲、妻妾成群的“表”哥和“房”叔们，情何以堪？

于是，墨家的被抛弃、被忽视、被宰割、被选择性的遗忘，简直是自然而然，非如此，才会让我们惊诧莫名的。

最后，我们也不敢思想。

我们被“狠斗私念一刹那”斗怕了。苏轼说，人生识字糊涂始；郑板桥说，难得糊涂；鲁迅说，躲进小楼成一统。思想中的人是痛苦的。鲁迅是思想的，他熬尽了最后的血肉，临死时只有70斤。

久而久之，所有的人都指鹿为马，噤若寒蝉，脑袋成了尿壶，思想死了。

就如莫言，一个能够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大作家，也只能在文学的天地中驰骋，一旦坠落在现实，照样装孙子，抄写语录，歌颂红歌……一样都不能少。既享受体制的肥沃，又厌弃体制的腥臊。这不仅是莫言式的难堪，想来也是很多教育者的撕裂。

很多时候，教育，不是解放思想，而是禁锢思想；不是开放思想，而是统一思想；不是创造新思想；而是沿袭老思想。

看到2012年法国作文题，老实说，我很震惊。因为我不敢说我一定能够下笔，而且还能够写出个子丑寅卯来。这就是有思想的教育和没思想教育的差距。

法国文科作文题目是（在三个题目里选一个，下同）：

人在劳动时有何收获？

所有信仰都与理性相悖吗？

阐述斯宾诺莎《神学政治论》中的一段。

理科作文题目是：

没有国家我们会更自由吗？

我们有权探求真理吗？

阐述卢梭《爱弥尔》中的一段。

再看中国的作文题：

船主让漆工给船涂漆。漆工涂好船后，顺便将漏洞补好了。过了不久，船主给漆工送了一大笔钱。漆工说：“工钱已给过了”。船主说“这是感谢补漏洞的钱。”漆工说：“那是顺便补的。”船主说：“当得知我的孩子们驾船出海，我就知道他们回不来了。现在他们却平安归来，所以我感谢你!”考生根据材料自拟题目，写800字作文。

比较东西方的作文题，法国都是开放性的，难度很大，必须阅读大量哲学原著，才能理解题目，进而提出自己的观点并进行论述。这些题目，恐怕国内的博士生，不借助于资料做起来，恐怕也会是一头雾水，不知所云。

再看中国的这道作文题，简直是一道坑爹的作文。

人命关天，漆工为什么把漏洞漆上，而不是提醒主人把漏洞补上？油漆能阻止海水多长时间的侵蚀？更要命的是，就算这次阻止了，下一次呢？下下次呢？而这些船都是要在海上航行的啊。

胡编乱造的材料，太让人害怕了。但它们就这样堂而皇之的登上了国考的试卷上。这是一个全民脑残的时代。很难设想这样的作文题，能够培养出真正有思想的学生。

很多年前，中国诞生了一个逻辑学的大家——金岳霖。金先生愤而开始逻辑学的历程，据说就是因为中国的一句名言。

金钱如粪土，朋友值千金。

这句话明显是通过对比的手法，说明朋友的珍贵。但金先生却一眼看出了中间的漏洞，因为这两句话放在一起，正好推导出——朋友如粪土。

这就是没有思想，没有思考的荒谬性。

西方的作文让人思考，他们首要的是需要观点，至于观点的正误，先不去考虑。然后再去论证和合理化，这就是在培养思想。胡适当年归来，也曾提出，我们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但直至今天，我们的作文还是让人编造，揣摩道德家们的僵化思维，编造故事，来切题扣题点题，满足老先生们的事先想好的揣在口袋里的审题思路。凌宗伟先生的爱人说得真好，中国老师和学生，最大的区别就是老师手里有答案，学生手里没有答案。此话简直是一语中的。

当默写成为一种主要的教学手段，这是教育的堕落。

默写成了教育的主体，我们的教学必然还是记忆性的，灌输性的，移植性的生搬硬套。老师一布一报，学生一背一默。知识打包，一股脑儿就到学生头脑里去了，何其轻松也。但这些知识有没有消解，有没有融化，有没有与其他的知识产生关联，进而产生化学反应。这就不是老师，也不是学生所考虑的了。关键是学生背下去了，如果还能竹筒倒豆子，能够原封不动地倒出来就太好了。

最要命的是，这种默写式的教学，还是极为有效的，甚至是高效的。我们的评价制度，考试制度，简直在逼良为娼，贻害无穷。

当山寨成为一种文化，这是文化的堕落。

世界上任何国家制假售假都是极其少见的，但在中国为什么制假售假屡见不鲜，习以为常？

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就是我们向来就没有输出过技术，我们把知识的专利当成了狗屁。

我们最大的特点就是仿照，模拟，克隆、复制，这都是拜中国教育所赐。默写毫厘不爽，仿写丝丝入扣，模拟惟妙惟肖，人家有江南style，我们立马湖南style，河南style，航母style。

我们不是天生的创造者，但我们是天才的模仿者。

2008年，中国网络中最流行的词汇就是山寨。短短一年里，你会发现身边很多人用起了山寨手机，电视里正在播出山寨电视剧，剧场里最火爆的是山寨话剧，网上最红的是山寨明星，甚至当年的除夕，都有了一台正宗的山寨春晚……

世界上只有中国一个国家，把山寨当成了一种文化。认为山寨是一种大众的、亲民、包容的文化。但当山寨成为一种文化时，文化也就挥刀自宫了，了无生息了，而且再也繁衍不出子孙了。

那么，当普世价值成为一种敏感词，这是什么的堕落？

  当默写成为一种教学主要手段，当山寨成为一种流行的文化，当普世价值成为一种含混晦涩的言词，我们的思想自然成了洪水猛兽，自然失去了和外部文化衔接的基因，因为我们没有一个适当的价值底座，来支撑一种杠杆，把西方的文化吸纳进来。同样的道理，我们也很难有一个适当的通道把我们的思想输送出去，假如我们还有思想的话。

一切都如当年的王小波所言：思想凶猛，但我们爱思想，思想是可爱的洪水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