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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老头的爱情
文|赵赵
老头是我父亲,我记事的时候他就是个“老头”了。这个老头给我生命,给我财富。
我纪念他,只要我还活着。他年过八十以后,我放假回家更加喜欢跟他说话,他是个宝藏。我有许多问题要问他:咱们淀里到底有多少种鱼?打渔的方法一共多少种?“扎薄”具体怎么弄?“下小篓”只能捉虾?“打埝子”怎么打?
使船,你怎么就“当然比他们好”?在冰上行车你怎么就知道安稳不安稳?为什么给人拇指上扎一针就能大咧咧说:“回去就好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问:你爱的女人……?
上边那些问题,也没来得及问完。他一打开话匣子就慢悠悠说很久,他有说评书的天赋。他冷冷的幽默,他的孩子们都没有继承。我们只是在他身边笑过很多。他已经是古人,他的旧事像民间不为人知的微传奇。
他下棋,有一副用过几十年的老象棋,装在旧木头盒子里,棋子的颜色,绿的也不很绿红的也不红了,有的都不圆了。现在珍藏在我家里。他下棋可以废寝忘食,母亲差他到街上杂货铺买油盐,他忘了买也忘了回家。村里有人也很不服气他,对他的种种奇怪本领不以为然,比如“扎薄”这种水上迷魂阵,据说只有他才知道在哪儿开始扎,怎么曲里拐弯布阵,什么时候鱼量最大,那时候他说:行了。人们就忙起来。不服的徐家伯伯,平时对他多不敬,言谈里大有“怎么就你能”的意思,我父亲微笑不在意。扎好苇薄之后,父亲找人摆下棋盘,沉吟拼杀。徐则走来走去,他觉得他也行,应该知道啥时候最好,跃跃欲试地要说那句话:行了。
但终于不敢,还是凑我父亲旁边问:你看现在……?荫林?
父亲看着棋盘,说:十分钟。
十分钟之后,一切一如既往的妥当。
我想念他。在回忆中跟他在一起。今天想了一个类似小说的开头,怕忘了,记一下:
从三姑母家回来之后,父亲便有些异样。饭懒得吃,觉也不好生睡,口口声声说自个儿该死了,日子都知道:“三天之内”。他慢慢收拾自己的东西,慢条斯理地跟他熟悉的村庄、院子告别。不管人们怎么劝,他认定了。
在三姑母家发生了什么?他这样子跟三姑母没有关系,跟那个村子曾经活过的另一个女人有关。
那村子叫溪河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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