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恶性竞争 杨林柯 昨天下午放学后,一位过去的学生找到我,说想和我聊聊,因为他在上学期的分班考试中已进入“实验班”,名为“实验班”,大家私下叫“火箭班”,就是把学习成绩最好的学生集中起来,吃小灶,重点培养,冲击北大清华,为学校争名誉。在聊天中,我了解到他为同桌对自己的欺骗感到困惑,因为他对同桌很好,从不设防,两人的成绩也比较接近,没想到同桌晚上加班到深夜,白天上课却喜欢影响他,而且他问同桌数学题,人家也不好好告诉他,甚至背后也捏造一些事实给他造成不必要的心理负担,他说:“不就是我几门课比他强吗?”他觉得这个班气氛很紧张,同学之间心理比较隔膜,有一种相互为敌的感觉。他说很怀念以前的班级,虽有竞争,但很和谐。 我告诉他,不要奇怪,也不要恨,还是以诚心对待同学,你没有错,要理解人性的复杂和脆弱,嫉妒最容易在利益共同体的两个相关并接近的个体之间发生,没有人会嫉妒一个很糟糕的生命,被嫉妒也是一种资本。 送走了这位学生,我不禁陷入沉思,回想刚刚分班后的一个晚上,一个孩子打来电话,诉说她在这个新班级中的惶恐和不安,哭得很伤心,就是不能适应这种恶性的竞争,担心成绩落后,上课是十二万分的紧张,晚上常常失眠,白天没有精神。这是分班后原有的共同体被打碎后在新共同体中的适应不良症,因为竞争而对年轻生命的某种揉搓似乎也是野蛮成长的需要,但就因为一次成绩而把生命像一个个物件一样在不同的班主任和老师手中不断交换,学生和老师都是相互频繁的陌生化,带来的问题是:这些生命的内在生长和健康发育让位给了一个简单的分数。 再看看老师之间,因为成绩的竞争,生命的异化和精神的扭曲也非常严重。 同一门课的教师之间,本来应该发扬团队精神,相互学习,取长补短,真正让这一门课科学有效地为孩子的成长服务,但因为考完试后成绩要排队,甚至有一些学校更恶劣,搞末尾淘汰制,结果导致老师之间不敢有什么真正的合作,都是面和心不合。记得有一位经验很丰富的老师就说他在集体备课时什么都懒得说,“年轻人想踩着你肩膀上,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不能太老实啊!”虽然这位教师的教育境界有待提升,但仔细想想,又是谁把一个很尽责的老师逼成这样的?当分数逻辑凌驾于生存和尊严之上的时候,教育就变成野蛮的苦役,教师之间的恶性竞争会带来学习的扭曲和能量的消耗,最后伤害的只能是学生。 再说同一个班级的不同学科之间的竞争。因为升学压力导致学校要向各科老师要成绩,而压力传导最后都指向学生,这样,本来是需要合作的同一个班级的几位老师也成了竞争对手,都要向学生争时间,但学生有一个时间成本的问题,同样的时间,给了数学,就不能给物理,最后谁能争来时间?谁最有威权谁就能争来时间,所以班主任布置的作业一般都完成得比较好,成绩也比较高。但随之而来问题是:我们到底是培养人还是培养奴隶?因为学生的选择如果不是发自内心的需要,而是来自外界高压的时候,他们的选择就是非自主的,一旦外界的压力消失,他们就很容易失去学习的动力,根本谈不上自主学习能力与人格精神的自主建构。大学生的幼儿化与学习热情缺失就是这种教育的后遗症之一。 我自己经常给学生减少作业,甚至不给学生留课外作业,只是希望学生多读书,多写作。我告诉学生:老师有布置作业的责任和义务,但你有不写作业的权利和自由,只是你必须承担你自己选择的后果。我反对奴隶式的学习,要把学习的权利掌握在自己手里,自己为自己的生命负起责任,一个不能为自己负责的人指望为社会国家负责是不可能的,因为成长首先是你自己的,你的生命首先要由你自己说了算,不能由别人说了算,对一些问题的道德判断和行动选择首先你要过了你自己这一关,外界只是背景。再说,选择能力也是一个人最重要的能力。 一些教师在减少学生作业的时候老有这样的担心:我布置少了,别人就会布置多,最后学生把别的课学好了,而自己这门课没学好,会影响到自己的成绩。结果压榨学生时间的结果是压榨孩子的生命,因为负担重只能导致人的肤浅——让一个生命变愚蠢的办法就是不给他读书思考的悠闲而只给他忙碌的苦役。汉字“忙”的构成就是“心灵的死亡”,忙的时候,心灵是不在场的,而教育是要走向心灵的,是内化的过程,外化的各种努力如果没有唤起内在的觉醒都是没有用的。 我常常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各门课都是围绕“人”展开的,是为“人”服务的,而人是一个和谐的整体,人的发育是全方位的,就像人的四肢以及各个器官,不能争夺身体的能量。世界上的每个生命都是一个独立的宇宙,在一个“宇宙”内,能量是守恒的,相互争夺的结果恰恰是相互的妨害,教师之间的相互争夺恰恰是学生的灾难和不幸。 想起王栋生老师一句话:“学校的不幸在于,一群愚蠢的教师在辛勤地工作。”这句话可能会得罪不少老师,但王老师这句话有他清晰的判断:在现有体制不可撼动的情况下,教师就是决定教育的力量,没有觉醒的教师,就不可能有觉醒的教育。趋“恶”的竞争文化,只能破坏一个人的成长。 (原载《教师月刊》2013年第一期,此为原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