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星星：领导讲话的文体属性

jssh365

领导讲话的文体属性


    北大清华的校长在学生毕业典礼讲话，大飚网络语词，引来了沸沸扬扬的评论。记得去年华中科大的校长也是这样，讲话脱开了稿子，发挥开来，随便亲和，就成了大新闻。校长被学生亲切地唤作“根叔”。随机引来复旦等一批高校校长效仿，一时间，一种随和亲切口语化的校长讲话到处传诵，竟成一种时尚。谁要是不这样讲，就有“纵读诗书也枉然”的缺憾了。
    领导讲话，怎样讲要紧吗？当然要紧，因为底下有那么多的人在听。有时还是你召集大家听，总要爱听好听才是。十多年前我们山西的省委书记叫胡富国，听他讲话，十分随便。开讲了，他往往扬一扬手里头的发言稿，说：明天见报的是这个啊。然后开讲，一口长治土话腔调，嬉笑怒骂，会场一片生动活泼。打开电视看上海，市委书记黄菊讲话，那天恰好会见外宾，书记讲完，突然改口，叽里咕噜用英语又讲一遍。那时的大连市委书记薄熙来也是山西人，大连服装节他讲话，也是一口英语。我们几个朋友一起研究各地“省委书记讲话比较学”，很快有重大发现：北京市委书记讲话，一定要用普通话。上海市委书记讲话，如果不用普通话，他一定会说英语。山西省委书记讲话，如果不用普通话，他一定要说当地方言。
    这其中好像有一个地域形象的问题。上海这个移民城市，近代以来就以开埠得风气之先。改革开放以来沿袭发展了向外的姿态，原住民也喜欢来几句洋泾浜英语。山西居民安土重迁，当地土著居多，领导投合当地口味，容易获得身份认同。在上海你说方言，市民要骂你土包子。在山西说英语，老百姓要骂你假洋鬼子。在上海来洋的，在山西来土的，也是一种亲民的举措。
    如果讲演也有文体的话，那么我以为，一般官员的讲话，近似僵死的应制八股。“根叔”的讲演，接近散文。现在北大清华书记的讲演，接近网络体。上海书记的讲演，有点翻译体，山西书记的讲话，有点像评书。
    他们各有存在的理由，但是批判指向却是一致的，都反对党八股式的报告体，厌烦官场上流行的官话套话。
不知什么时候，我们形成了一个规矩，凡领导讲话，必须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形成讲稿，必须四平八稳，不得随便。山西书记让报纸刊登拟好的讲稿，他也深知道，省委书记必须这样说话，像他那样随便，只能自己人关起门来说。在公开场合讲话，我们的书记也还都是习惯念秘书起草好的稿子。倒也严肃认真，字正腔圆，无懈可击，严丝合缝，就是索然无味。无怪乎人们说，再风趣幽默的人，一让他作报告，便无足观。损毁一个人亲切随和形象的最得力手段，无非就是支起台子，让他做一场报告。一个人如果尽讲官话套话，人们会嘲笑那人平时说话也是“报告体”。如果全都按照宣传口径说事，人们会讽刺这是生活中的“社论体”，“文件体”。
    大凡领导一讲话，人们便习惯地歌颂为“重要讲话”，“重要指示”，我看这是领导绷起脸讲话的主要原因。领导有没有不重要的讲话？当然有。是不是每次开口都是“重要指示”？一定要认真学习，深刻领会？当然不是。随便讲讲不可以吗？不可以。下属都知道，他的权力太大，讲话比法律法令重要。习惯了出演一个这样重要的角色，久而久之，不能开颜，不能调侃，讲话就只能用应制的八股了。
    从国外回来的都知道，在民主制度下，社会依靠法律法令运转，官员个人的作用备受制约，个人意志作用非常有限。2006年12月，美国总统责令司法部解雇8名联邦检察官，各大媒体讨论解雇是否合理，酿成了汹涌的政治风暴。最后闹得司法部长丢了官。即便总统，也只能在法律赋予的权限内活动。而一个国家如果法制不健全，上司威风凛凛，口含天宪，一番讲话就能抹去下属的政治生命乃至肉体生命，他要作报告，当然就是句句是真理，只能照本宣科面目可憎，使用僵死的应制文体。
    什么时候，领导觉得自己没有那么重要了，他放松了，讲话，趣味自然就出来了。
    网络体热议，说什么的都有。在我来看，起码它不像平常作报告那么惹人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