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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为何删改自己的情书? 2015-03-31 来源:长江日报 作者:王培元、刘功虎
鲁迅1929年5月回京省母,给许广平信里有这么一段:“此刻是二十三日之夜十点半,我独自坐在靠壁的桌前,这旁边,先前是小刺猬常常坐着的”;后一句《两地书》中改为“先前是有人屡次坐过的”。删去了亲昵的“小刺猬”。
样书送来时,美编刘静边翻边赞叹:“我头发丝都立起来了。”
责任编辑王培元则激动地这样表达其感受——“魂飞魄散”!
他们为之击节赞赏的是《鲁迅手稿丛编》,经过一年多努力,终于面世。这部书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日前推出,共15卷,第1卷主要是文学创作,包括小说、散文和散文诗,第2卷为杂文,第3卷收入杂文和论著,第4卷系《两地书》,第5至9卷是书信,第10至15卷是日记。
13日,王培元接受了本报记者专访。他表示,这部新版鲁迅手稿,具有一种全新的系统性、完整性,编辑整理注入了相当的“编辑含量”。
有所选,有所不选
目前存世的鲁迅手稿,大体分为两种情形:一可称作“原稿”,是当初写给报刊发表的稿子,上边修改痕迹较多,如大家熟知的《藤野先生》,原稿上有90多处修改痕迹。二是“誊抄稿”,发表过的文章再结集出版时,鲁迅据报刊发表稿重新抄录一遍,边抄边做一点润色加工,有的甚至看不出什么修改痕迹,似乎是“文不加点”一气呵成的。
《鲁迅手稿丛编》所依据的底本主要是:上世纪50年代上海出版公司出版的《鲁迅日记》,文物出版社上世纪60年代至七八十年代陆续出版的《鲁迅手稿》、《鲁迅手稿选集》(共四册)、《鲁迅手稿全集》(分为文稿、书信、日记三个部分)。前几部印数还比较多,线装本《鲁迅手稿全集》文稿卷(两函)只装订了为数不多的几套,保存于国家图书馆、鲁迅博物馆等处。
王培元前往鲁迅博物馆,借阅了《鲁迅手稿全集》文稿卷,但还不齐全,“有一本不见了”。据说鲁迅公子周海婴家藏有两部,但是周海婴前些年已过世。于是王培元又请人帮忙,找到国图负责人,在其位于文津街的古籍部找到了一部完全的《鲁迅手稿全集》文稿卷。“鲁迅是现代作家,他的手稿集却放在古籍部,也挺稀奇的吧!”王培元连呼庆幸。
他在那里泡了将近两个星期,翻阅,查看,对照,记录,决定了哪些文章需要扫描。结果“花了一千多块钱,刻录了两张光盘”。
王培元告诉记者,当年文物出版社版鲁迅手稿收罗很全,许多并非鲁迅本人的手稿也收进去了,比如许广平代病中的鲁迅给别人的复信,比如小海婴写给奶奶的信,还有一些文章主要是“剪报”,鲁迅在重新整理时只写了题目和写作时间,内容改动极少,“这些文稿以我们的编辑体例,恐怕是没有必要收录进来的”。
王培元的想法,是希望这部鲁迅手稿更纯粹、精美,也更名副其实。
“没有鲁迅,我们眼就会一片黑暗”
上世纪70年代中期,王培元在小兴安岭大森林里当知青,一个书店的朋友代他购得了一册《鲁迅手稿选集三编》,成为他爱不释手的读物。后来,那个时代的藏书大都陆续丢弃了,唯独这本仅有的线装书他一直保留着,时不时拿出来摩挲、品读。
王培元读研究生时学的是中国现代文学,导师李何林和杨占升都是鲁迅研究专家。毕业后他进入人民文学出版社。同事们有不同的分工,分别负责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等全集的编辑出版工作。有一次不知怎么就谈到了鲁迅,王培元冒出了一句:“没有鲁迅,我们眼就会一片黑暗。”
上世纪80年代至今,鲁迅在中国的热度,总体上有一个降温,或者说是回归正常温度的过程。作为热爱鲁迅作品的坚定读者,王培元总是把《鲁迅手稿选集三编》,以及一套鲁迅著作的单行本,放在床头柜子里,随时翻阅。在一度精神最苦痛、内心最灰暗的日子里,夜深人静之际,他常常独坐灯下,反复诵读、咀嚼鲁迅的文章,“沉入其思想情感的激流漩涡之中”。
1993年之后,王培元的编辑业务屡有变化,但是只要有机会,他就会做与鲁迅有关的图书。2001年3月,他编选了随笔集《21世纪:鲁迅和我们》,收辑了邵燕祥、林斤澜、钱理群、林贤治、邓晓芒、孙郁、王彬彬等40多位作家学者言说鲁迅的文章。他编辑出版的林贤治的《人间鲁迅》(新版)和朱正的《鲁迅传》(修订版),有评论认为是眼下最好的两本鲁迅传记。
大前年底,年近花甲的王培元想到自己即将退休,“何不在离开编辑岗位之前,做一部自己最想做,也最喜欢的书,为编辑生涯画一个句号呢?”这部书便是《鲁迅手稿丛编》。
【访谈】
鲁迅的字非常耐看
读+:你每次翻看鲁迅的手稿,有什么感觉?
王培元:朱自清曾有文章记叙在上海与鲁迅同餐不同席的一次经历,说“看到鲁迅的脸,就如同重读了一遍《呐喊·自序》”。读过这篇序你也就知道,实际上此文谈的是“鲁迅”是如何诞生的,他是怎样以“鲁迅”的笔名开始发表小说的。
每一次我翻看鲁迅的手稿,都似乎能看见鲁迅这个人在你对面,强烈地感受到他的精神和人格的气息。我做编辑三十年,还从来没有别的书像编这部书这样,自始至终都是十分快意的。
读+:网上已有文学新手议论您这套书,有的人希望从中获得一些写作技巧,你认为这是个好办法吗?
王培元:这部鲁迅手稿,可以说是一部极好的“文学教科书”。
以我多次提到的名篇《藤野先生》为例,最初题目似乎是“吾师藤野先生”,但“吾师”二字与其下的“先生”意思恐怕有些重复,鲁迅就用了现在这个标题。文中有很多恰切、精彩的修改。这个过程的印记留在了手稿上,呈现了一个极好的现场教学过程。
鲁迅就好像用自己的作品在进行教学,指着每一行字对读者说:“呶,这是应该删去的;这要缩短;那要改作,因为不自然了”。这么棒的文学创作教材,上哪儿去找呢?
读+:在你看来,鲁迅的书法水准究竟如何?
王培元:在中国现代思想文化史上,鲁迅的贡献主要在于他文学创造和思想建树方面。他不是书法家,不能以书法家的标准来要求他。
但正如郭沫若所说,鲁迅的手迹还是自成风格的,“熔冶篆隶于一炉,听任心腕之交应,朴质而不拘挛,洒脱而有法度。远逾宋唐,直攀魏晋”。林辰也曾指出,鲁迅的书法“带着浓重的魏晋碑刻的笔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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