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如何与世界交谈：国际安徒生奖花落曹文轩背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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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如何与世界交谈：国际安徒生奖花落曹文轩背后的故事本报记者陈香 《 中华读书报 》（ 2016年04月20日   06 版）

曹文轩和李学谦在国际儿童读物联盟发布会现场

    ■“一些重要的国际奖项，如诺贝尔奖、国际安徒生奖，一些重要的展会，都是西方出版大国、文化强国设立的；在国际文化出版舞台上，游戏规则也都是由他们制定的，我们要加入，首先要熟悉和遵守人家的规则，在这个规则下唱好自己的戏。”

　　■“要善于借助对我们比较友好的国际组织和国外人士，来帮助我们走出去。”
　　意大利博洛尼亚时间4月4日下午14点50分，世界最大童书展博洛尼亚书展，国际儿童读物联盟（IBBY）发布会的现场，无声的紧张在蔓延。当国际安徒生奖评委会主席帕齐·亚当娜轻轻吐出“曹文轩”三个字的时候，博洛尼亚书展现场的气氛瞬间被点燃，欢呼的声浪似乎要冲破屋顶。好几位在现场的老少儿出版人告诉笔者，那一瞬间，他们都有想要流泪的冲动。
　　国际安徒生奖由国际儿童读物联盟于1956年设立，是世界儿童文学的最高奖项，每两年评选一次，授予长期从事青少年读物的创作并作出卓越贡献者，素有“小诺贝尔奖”之称。“刻有安徒生头像的金质奖章和荣誉证书，是儿童文学作家、插图画家的终极荣耀。”资深少儿出版人海飞在文章中如是写到。
　　漫长的60年里，来自21个国家的31名作家及16个国家的25名画家，摘取了这一终极荣耀，但是，这一荣耀始终没有眷顾中国。从1990年开始，国际儿童读物联盟中国分会连续提名了孙幼军、金波、曹文轩、秦文君、张之路、刘先平、杨红樱等7名作家，王晓明、吴带生、陶文杰等3名画家，但无一人能进入短名单，次次“打酱油”。
　　世界儿童文学最高荣誉的遥不可及，既深深刺痛了中国儿童文学界的心，由于国际安徒生奖的评奖载体主要是书，由此，也深深刺痛了中国少儿出版界的心。是中国儿童文学和中国少儿出版的水平的问题吗？泱泱大国的儿童文学水准与世界儿童文学的水准，差距难道如此之大吗？
　　国际儿童读物联盟中国分会主席、中国少年儿童新闻出版总社社长李学谦的回答是，“也许不是”。他多次提及，2007年第一次到博洛尼亚书展去的时候，无论是出于文化担当，还是作为中国出版人的自尊，他的感受都是“很受伤”。展台小，也就三四个展位，没有装修，很寒酸；欧美强社门庭若市，而中国展台无人问津。问题不是中国没有优秀的作品，关键是，没有对自己的家底摸清楚并系统整理，没有加入国际出版市场、国际儿童文学界主流圈子，对他们的规矩和规则不清晰，没有发声，遑论对话与话语权。
　　他还记得，第一次去博洛尼亚书展的时候，一位外国友商友善、好奇地问他：“中国也有这么大的少儿出版社吗？我以为中国只有印刷厂。”
　　这深深刺痛了李学谦的心。作为国际儿童读物联盟中国分会主席、中国出版协会少儿读物工作委员会主任，他下定决心，要带领国内少儿出版兄弟们一同跨入世界出版、世界儿童文学的主流“朋友圈”。
　　八年过去了。2015年，北京外国语大学教授吴青当选2016年国际安徒生奖评委，这是国际安徒生奖设立以来出现的首位中国评委；2016年，曹文轩荣获2016年国际安徒生奖，这是国际安徒生奖设立以来的首位中国获奖作家；2018年，中国将成为博洛尼亚书展的主宾国。
　　至今，曹文轩获奖的消息依然沸腾，如同莫言获诺奖一样，它极大点燃了国人的民族情感。然而情绪的沸腾之后，深度思考总比简单恭贺获奖更有意义。为什么是曹文轩？什么切实有效的思路与举措，大力推进了中国少儿出版、中国儿童文学和世界的对话？中国，应该如何和世界“交谈”？

    为什么是曹文轩

　　为什么是曹文轩？只要稍稍了解儿童文学的人，大都会听说曹文轩的名字。这位北京大学的中文系教授，是新时期以来最出色的儿童文学作家之一。30余年来，曹文轩但凡推出新作，几乎都会引起人们的关注和热议。曹文轩的创作强调内在的艺术张力，尤其注重情感的力量、善的力量和美的力量的创作，代表了中国儿童文学的一种走向，创作的终极目标是追随永恒。其代表作品有《草房子》《青铜葵花》《丁丁当当》《火印》等。
　　“首先，曹文轩的作品深度切合了国外读者对中国儿童文学的阅读需求。”李学谦的感受是，随着中国的发展和强大，国外读者希望通过阅读来自中国的图书，从而了解中国的愿望在不断增强。曹文轩始终坚持现实主义创作道路，作品有帮助海外读者认识中国的功能，从而切合了海外读者的需求。同时，曹文轩作品的文学性、艺术性也达到了很高的水平。“曹文轩作品的题材、内容、民族性和艺术性，决定了其作品在当下可以受到国外读者的广泛欢迎，产生广泛的国际影响。”
　　其二，少儿出版是儿童文学“走出去”的渠道和桥梁。曹文轩获得国际安徒生奖，与中国少儿出版加快“走出去”的步伐也有关系。
　　李学谦回忆，经前国家新闻出版总署外事司批准，从2013年中国少年儿童新闻出版总社首次独立组团参加博洛尼亚书展开始，中国的少儿出版界已经连续4次独立组团到博洛尼亚。展台设于欧美大社强社林立的26号馆，以中国红特装，最大展位。去年在博洛尼亚书展上，中国展团输出版权420项；今年，这个数字已经突破500。就拿中少总社来说，今年一共带去约3300多本图书，其中有四分之一译成了英文和其他语种。“所有这些，形成了中国儿童文学走出去整体态势。”
　　除了深度参加国际书展外，围绕曹文轩的作品，中少总社还举办了诸多国际交流活动。比如，每年到博洛尼亚参加书展的时候，中少总社都会举办“好故事一起讲”国际交流活动。第一年，就是曹文轩跟国际著名插画家罗杰·米罗一起讲《羽毛》的故事。该书由曹文轩撰文，罗杰·米罗绘图，2013年由中国少年儿童新闻出版总社推出，目前，这本图画书的版权已经输出至十几个国家。第二年（2014年），罗杰·米罗获得了国际安徒生奖的插画奖，2016年，曹文轩获得国际安徒生奖作家奖。“罗杰·米罗跟我们开玩笑，说《羽毛》给他带来了好运气。”
　　此外，频繁的国际交流合作持续进行。国际儿童读物联盟中国分会多次邀请玛利亚（国际安徒生奖评委会前主席、国际儿童读物联盟前主席），亚当娜（国际儿童读物联盟前主席、国际安徒生奖评委会主席），国际儿童读物联盟执委会主席邓肯，国际著名的插画家、作家来到中国，与中国作家、出版人座谈，一起探讨世界儿童文学、少儿出版的走势和趋向。由此，儿童文学、少儿出版的国际组织，国际知名的作家、插画家，也加深了对曹文轩作品的了解。值得一提的是，由于中少总社是国际儿童读物联盟中国分会的主席单位，中国分会的秘书处也设在中少总社，所有产生的费用由中少总社一力承担。
　　其三，与国家新闻出版总局的翻译资金支持有关。曹文轩的作品目前已经实现了英文、法文、德文、意大利文、日文、韩文、希伯来语等14种语言文字的出版，版权输出到50多个国家，这也是曹文轩作品获奖的基础。“如果作家的作品没有翻译到国外去，读者很少，则获奖的可能性和机会就小很多。”
　　其中，总局对曹文轩作品“走出去”给予了很大的支持。李学谦透露的数据是，累计下来，各出版社从总局获得的曹文轩作品的翻译资金共430多万。“资助后，各社就有实力去请最好的翻译来翻译曹文轩的作品。”譬如，中少总社出版的曹文轩的图书，都是请版权输出对象国的汉学家翻译的，还请了高水平的人来审校。
　　最后一项原因，可能就是具体的申报工作做得扎扎实实。
　　因为国际儿童读物联盟中国分会秘书处设在中少总社，所以，所有的资料准备均由中少总社赞助和完成。大年三十、初一、初二，国际儿童读物联盟执委、中少总社国际合作总经理张明舟都没有时间休息，家人都不太理解。因为IBBY催得急，张明舟组织了一个专业的摄影、编剧、化妆师团队，拉了一汽车的设备到曹文轩家，整整拍了3、4天，最后拍好的宣传短片得到了国际儿童读物联盟执委会、安徒生奖评委会的高度评价。
　　而报送评审的材料，主要由中少总社大低幼中心制作。在博洛尼亚书展现场的中国出版人、作家和媒体，大都记得曹文轩在获奖感言中的一段话。他说，启程博洛尼亚时，他想找一本书带在路上随身看，在书架上找书的时候，发现了中少总社给他做的这个小册子（报送材料），“小册子做得非常好，几乎是准确地概括了我一生的文学成就，充分体现了中少总社对儿童文学的尊重，对国际安徒生奖的尊重。这个小册子，我会珍藏一辈子”。
　　国际安徒生奖的评奖流程是，国家分会提名，评委会选定。张明舟到国际儿童读物联盟执委会开会时，有一场是专门介绍国际安徒生奖评奖工作进展情况的，评委会主席亚当娜专门点名了曹文轩的申报材料，认为这是国际安徒生奖申报材料的典范，她的原话还包括，“各国分会都应该向中国分会的工作致敬”。
　　据张明舟介绍，根据国际儿童读物联盟的规则，安徒生奖评委由国际儿童读物联盟执委会来选定。国际安徒生奖评委会每两年换届一次，评委会由13个人组成的，包括国际儿童读物联盟主席和秘书长、评委会主席和10名评委，但10位评委才是真正有投票权的。
　　国际安徒生奖评委会主席主持评审工作，带领评委制定每次评选的标准（每届评委会的评奖标准可能稍有不同）。而国际安徒生奖评委会主席、IBBY主席及IBBY国际执委（共10人），都是在每两年召开的IBBY世界大会上，由IBBY各国分会代表投票选举产生。而安徒生奖评委，则由IBBY国际执委会投票，根据各国分会所提交的国际安徒生奖评委会委员候选人的候选资格、文学背景、和至少两种以上的语言能力等条件，选出10个安徒生奖评委。
　　今年8月，国际儿童读物联盟确定在新西兰召开IBBY世界大会，将有全球6、70个国家的代表去参加，而大会上最为隆重的仪式，就是给国际安徒生奖获奖者颁奖。那时，我们可以再次见证中国儿童文学的荣光。

    出版，如何与世界交谈

　　中国儿童文学叩击国际安徒生奖的进程，比李学谦预料的快。“我们原来的设想是，2018年中国成为博洛尼亚主宾国的时候，作家曹文轩获得国际安徒生奖，双喜临门。”李学谦笑着说。然而，兴奋之余，李学谦开始系统总结出版“走出去”的经验。
　　其一，在“走出去”的过程中，中国出版人要熟悉国际规则，在此前提下，把国际规则运用好。“一些重要的国际奖项，如诺贝尔奖、国际安徒生奖，一些重要的展会，都是西方出版大国、文化强国设立的；在国际文化出版舞台上，游戏规则也都是由他们制定的，我们要加入，首先要熟悉和遵守人家的规则，在这个规则下唱好自己的戏。”就像国际安徒生奖，从评审程序到评审规则，中国出版人熟悉了它，掌握了它，在充分利用规则的前提下，成功实现了文化交流、出版交流。
　　其二，“要善于借助对我们比较友好的国际组织和国外人士，来帮助我们走出去。”李学谦感慨，中国参与国际舞台毕竟比较晚，就像一个高档餐厅，头一次去，肯定是怯生生的，一举手一投足，可能都有点不合规矩，“那就找一个体面的、在那有身份的人带你进去”。实际上，这几年来，IBBY中国分会、版协少读工委跟IBBY、国际安徒生奖评委会，包括博洛尼亚展方，都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他们也帮助我们拓宽了很多国外的合作渠道。”
　　其三，“走出去”过程当中，每一个细节都很重要，哪怕是一份申报材料，一个活动的主题设计等，对“走出去”都会有所裨益。
　　由此，李学谦的总结是：“实际上，曹文轩获奖，是‘走出去’组合拳的结果。在曹文轩创作成就的前提之下，在中国少儿出版国际影响力大大提升的总体背景下，抓好重点环节，最后产生了这样一个结果。”
　　今年6月，版协少读工委召集全国少儿出版社社长开年会的时候，主题可能会围绕“走出去”，围绕2018年中国申办博洛尼亚主宾国活动展开。李学谦希望，中国少儿出版的“走出去”，不仅仅是一个出版事件，一些联合的活动和合作，让“童心无国界”的少儿出版和儿童文学成为推进中外文化交流互信的重要桥梁。比如，“除了书展本身，要有插画展，要有市区内的文化交流活动，包括如何拓宽中国少儿出版的国际合作渠道”。

    点亮“现实主义”之灯

　　或者，我们还可以从另一个层面来看曹文轩获奖的意义。也就是说，曹文轩作品的获奖对于中国的儿童文学创作、少儿出版实践，将有怎样的警示作用？
　　显然，曹文轩作品荣获国际安徒生奖，说明中国的儿童文学完全有资格进入世界儿童文学最高殿堂，但李学谦要提醒的是，并不是说我们的少儿出版、儿童文学，在世界少儿出版和儿童文学的总体格局中，可以与欧美的一些出版强国完全相比肩了。其一，少儿出版引进大于输出的局面还是没有改变，特别是在图画书市场上，引进版的图画书还是占主要位置；此外，在整个世界儿童文学的格局中，中国极富国际影响力的作家，能够获得国际公认的作品，也还不是很多，“中国儿童文学、中国少儿出版走向世界的路还很长”。
　　而由此引发的思考是，从新世纪以来，我们的儿童文学市场繁荣了十几年，但总是逃脱不了诸如“轻飘飘”此类的诟病。“从市场层面看，卖得最好的书，其中很多文学性、艺术性、思想性等还不是很强，文学的娱乐功能被过分渲染，变成了迎合孩子。特别是现实主义题材的儿童文学作品还不是很多，儿童文学的深度、厚度还不够。”李学谦以曹文轩的作品获奖，包括《草房子》累计发行上千万册来说明，“真正能够传之久远的文学作品，还是有现实关怀、有情怀的作品”。
　　30年来，中国社会剧烈转型、经济迅速发展的同时，必不可少产生了较多社会问题，比如，留守儿童、城市边缘儿童等等，而以如椽之笔书写现实之痛的儿童文学作品还很少。“儿童文学是不是缺位了？少儿出版是不是缺位了？能不能成长起这个时代的曹文轩？”这是李学谦之问。
　　曹文轩的作品坚持现实主义道路，以真实动人的故事，实现了广泛的国际传播，又获得了国际儿童文学界的高度认可，在李学谦看来，其中重要的启示是，国际儿童读物联盟中国分会推荐入选今后的安徒生奖，或林格伦奖的作品，还是要坚持推荐有情怀的作品，而不是那些在市场上卖得很好、但很快被消费掉的作品。
　　有时候，出版也可以起到杠杆的作用，理想主义者将坚持走理想主义者的小径。“对中少而言，我们将加大挖掘文化价值比较高、走现实主义道路的儿童文学作品的力度，记录下这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