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悦石先生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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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悦石先生印象
魏中兴 /文



　　在今天中国画坛，吴悦石先生的名头并不响亮，他不属体制内有官位的画家，也不是高等院校或专业画院的画家，一布衣尔。故知道者也有限。但二十多年前，在北京画界许多人都知晓他。当时，他有着多重身份，书画家、鉴赏家、还是著名的北京画店的创始人。他是最早以书画家身份被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推上银幕的。那是他年不过四十，就已名噪京华。盛誉之下，他常受邀到中央美院等高等艺术院校进行中国画讲学，也常去参与一些书画鉴定工作。显然，懂鉴赏的中国画家在当时就已经稀少了。没有深厚的国学、史学和艺术专业知识，是难以入得艺术品鉴赏之门的。显而易见吴悦石的传统学养非同一般。

　　然在“八五”新潮后，由于种种原因，也由于在绘画理念上他崇尚古法，不随时趣，坚持承续、延革传统，而与当时的创新风气格格不入，遂出国游历，一去十七载，直到新世际初，才重返故土。

　　当今天的中国画坛在数十年的思变折腾后，开始重审自身所处的历史文化传统；重审名族文化基因遗传和文化血脉渊源；重新认识中华名族文化的价值体系；重提贴近文脉并从文化上延续中国传统绘画精神体系时，许多人显见已丧失了大把光阴。而那些当时能立定传统文化精神的画家，当然已成为站在时代前列的人。因为今天庞大的中国画家队伍，少有人在真正意义上懂得中国文化。“有知识、无文化”的现象在中青年画家尤为突出。可以说，像吴悦石这样既接受过良好的传统中国画陶育，又具多种文化修养和世事历练的画家还真是凤毛麟角。

　　说吴悦石懂传统、是因他年幼时的家教和少年的师承。他生长于一个中医世家中，应该说以传统哲学文化为理论构建起来的中医学说一直在影响着他。秉承家学、承袭父业使他自幼便射猎其中，受到浓重的古老文化熏陶。但由于他神在此而不在彼，他终与现实的济世救人的行医职业擦肩而过，却走上了理想的更精神化的艺术人生。其实，他七八岁就开始了毛笔的课图。十岁时正式向在北京画院的王铸九先生拜师学画，自滋走上绘画之路。王铸九先生是齐白石的门生，精于传统，他严格按传统方法训练少年的吴悦石，从画折枝花卉册页始，从用笔、用墨、用水始，甚至研墨等都要求他先入规矩。在老先生的教诲下，吴悦石走正了第一步路。

　　像所有那个时代过来的人一样，他的经历丰富而坎坷。“文革”初，他遭遇恶难，被放逐深山十易寒暑，生活备受艰辛。但这并没有改变他的精神追求和人生喜好，他依然钟情于书画，没有条件画就在心里画。当时尚年轻的他，也真正演绎了屈原放逐、文王受据的一幕。此际，他拜识董寿平先生，受到董先生的厚爱，并得衣钵相授。生活的磨砺与名师的指教使他于中国画有了更透彻的心悟。

　　一个中国画家的成熟，全由养成阶段的渐识所决定，其养成阶段技巧的积累只是一部分，而美学精神的陶育却显得更为紧要。明张志契撰《绘画发微》云：“作画以气韵为本，读书为先。”清代画家方亨咸说：“绘事，清事也，韵事也。胸中无几卷书，笔下有一点尘，便穷年累月，刻画镂研，终一匠作也，何用乎？

　　此其赏者所以有雅俗之辩也。吴悦石年少时，就深明此理，故无论在国内国外，于读书思考几十年来无一时之懈怠。他的朋友圈也渐聚一群文史哲方面的高士，常常清茶一杯，论道谈玄，切磋艺理。凡接触吴悦石先生的人，都会感到他的雍容气度和文质彬彬。其谈吐清雅，妙语连珠，中和之气充溢言表。与之清淡如沐春风，其风范堪比六朝名士。若没有丰厚学养，没有经各种境遇的历练，没有一种才情和自信，是难以透脱这种文士精英的轩冕之气的。

　　由于有如此之修养，吴悦石先生不论在山水、人物、花卉以至书法上，都彰显一种气象，一种书卷气、士夫气、丈夫气。他作人物、花卉最多。于人物几不画现代之人，所表现者皆古意人物，或悲愤之屈子；或怒目之钟馗；或林泉之高士；或诗人墨客。然弗论何色人等，皆粗笔大线、贯气挥洒、放怀恣肆中透出韵致、溢出神采，观之令人或激越、或肃然、或畅怀。放旷与超逸构成他人物画的精神气象。想其研墨展纸，挥洒之际，一如古人之“忽然绝叫三五声”,“笔所未到气已吞”，定是下笔斩然，似有疾风天雨而至，笔之梗断处，又如暴雨骤停，令观者无限遐想。

　　其山水、花卉一样是粗头乱服，逸笔草草。然细品之，那看似狂野的用笔，实乃千锤百炼而后成。中国画强调用笔用墨，是因为它追求超物象的笔墨情趣，审美单位不尽是“形”，而这“笔墨”二字又凝聚着画家的全部才情和修为。清沈宗骞说：“从事笔墨者，初十年但得略识笔墨性情，又十年而神理少得，三十年后乃可几于变化。”试看这三十年要完成的是什么功业，沈氏裂了四条：一曰清心地以消俗虑，二曰善读书以明理境，三曰却早誉以几道远，四曰亲风雅以正体裁。可见中国画的高境界是长期积累、修炼的结果，是积学渐修、厚积薄发而后成。吴悦石先生今之纵笔旷放一路，是建立在坚实的笔墨基础上的。他从童蒙之时操管临书，五十余年几无停歇。他全力继承了文人画以书入画的优秀传统。清人王学浩讲：“六法一道，只一写字尽之。”吴先生深知此道，无论山水人物皆笔笔“写”出。不求形似的“写”，使物象“天趣飞翔、逸气动人”，清恽寿平有诗云：“心忘方入妙，意到不求工，点拂横斜处，天机在此中。”

　　其实他在学传统的过程中，不只留意于元明清的文人画一路，于宋人谨严画法，他也多有摹习，笔者曾见其所绘之工细草虫，极尽精微，又神态活脱，令人叹为观止。

　　在东方人看来，绘画乃雅事，审美意蕴在于超脱现实，摆脱功利，精神与外在之物无争无竞，无间无隔，除了乐趣与精神的涵泳不存在其它的追求。所以在今天躁动不安、追名逐利的画坛，重倡一种古典恬谵、清雅高迈的传统绘画精神，无疑当矫正中国画审美追求趋于流俗的倾向。而吴悦石先生的治艺精神和绘画审美追求正是我们当代画坛沿革传统优秀文化、弘扬名族绘画精神所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