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城市二十四小时的随机监控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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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e are watching you
一个城市二十四小时的随机监控调查
文、孙晓筠

“We are watching you！”
这是2005年夏季举行的Live 8演唱会爱丁堡现场上，名模辛迪?克劳馥用以“警告”参加G8会议的时任德国总理施奈德时说的话。事实上，这已经适用于我们每一个人。
因为在现实生活中的几乎每个空间，你总能发现无处不在的摄像头，以保护我们的人身财产不受侵犯，保护国家社会公共秩序不受侵犯之名“闯入”我们的生活环境。
★北京市朝阳区《奥运安保社会面控制运行工作方案》显示，朝阳区奥运场馆及设施周边地区、各级警卫路线沿线、交通枢纽周边、公众聚集区域等重点部位，将安装近2000个摄像头，再整合朝阳现有的图像监控资源，实现重点地区“电子眼”覆盖无缝隙。3月底前，朝阳区奥运场馆及设施周边等重点区域实现“电子眼”全面覆盖。（2008年2月19日《信报》）★
当下的社会生活是怎样的一种出人意表的监控泛滥？为此，我们的记者在2月的一天内随机调查了北京市区内不同场所的监控现状，以下即为实录——

2008年2月28日清晨6时
建国门地铁站
在运行时间最久的北京一号地铁与二号地铁的中转站站台上，每个人的行动都以“非自主”的方式进行。站台工作人员努力地维持着秩序，防止出现因拥挤造成的事故。在接受站台尽头的地方，有悬挂着的监控显示器，两台并排着的显示器上一共有六个不同的画面，但是几乎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抬起头来注视这些画面——被分割的画面中，在早高峰的时候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人头，甚至连地铁站台的安全线也无法看得太清楚。而从一号线通往二号线的长长通道里，摄像头的数量也不少，特别是在拐弯处，都有可以三百六十度方向旋转的摄像头。
★6:40，家住通州的谢先生正往二号线站台飞奔，他的手里拿着一个麦当劳的早餐袋，由于人群拥挤，他的早餐袋里并没有装上饮料杯。终于挤到了二号线站台旁边，谢先生才得以空手掏出汉堡包大嚼起来——做这一切的时候，他将背紧紧地靠在站台里的柱子上。与他保持同一姿势做着同样事情的，在这根柱子的四周还有好几位。“建国门二号线站台就是我的早餐餐厅。”谢先生告诉记者，“晚饭不用在站台上吃，我已经很满足了。”由于工作地点在中关村，谢先生每天花在上下班路程的时间相当多，地铁站台成了他活动时间仅次于办公室的公共空间。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吃早餐、挤地铁、打瞌睡的形象会被公共监控系统拍摄到，“拍了就拍了呗，反正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谢先生说像他这样的人在北京为数众多，“只要别被人恶搞弄到网上就行，我可不想出名。”由于在IT界工作，谢先生一听“地铁摄像头”就想到了不久前上海地铁站情侣事件，他主动提到此事并笑称：“我可没那么浪漫，也没时间浪漫，成不了这些事件的主角。”
在站台的柱子前停留了大约六分钟，谢先生要换乘的往西直门方向去的二号地铁已经进站了，来不及与记者告别，他顺手将剩下的早餐袋扔到了地上，随人流挤向了车门。★
为改善北京公共交通，更好地为奥运服务，北京市新建了多条地铁、城铁线路，除了在2007年底已经开通的地铁五号线以外，地铁十号线也在本月完成了空转试运行。目前北京的一号二号地铁尚未更换新型车体，站台也还没有安装屏蔽门，每个站台的监控器的数量也远远少于全新的五号线站台。仅以五号线蒲黄榆站为例，设在某大型超市的出站口内有上下行手扶电梯各一，步行阶梯一个，在这三个阶梯的出入口及出站口，一共安设了五个摄像头，而从电梯到站台的路上，亦有数枚摄像头进行全方位的安全监控。由于蒲黄榆站连接北京城南方庄大型生活社区，这个地铁站的客流量也非常大。一位在出站口外卖福娃手机挂链的女人说：“外面风这么大，但我们都不敢进去（指出站口通道）卖，那里面有摄像头，有人赶我们。”这位有明显河北口音的女人还说，她的一个同伴就因为在雍和宫站的五号线出站口里卖福娃被逮住了，“我们在外面卖地铁里的人就不会管我们了。”
早上9时
王府井步行街
早上9时，所有的大型商场都还没有开始营业，王府井——这条中国最著名的商业街还处于喧嚣前的平静之中。入夜后时不时通过街道两旁喇叭传出的“请注意随身携带物品安全”的警告声，在早晨，还不会出现。
★52岁的美国人Adrow独自来中国旅游，住在王府井大街的一家酒店。Adrow之所以选择这么早出门，只是因为长年来养成的生活习惯，他计划今天去天坛公园。“我昨天在王府井遇到了很奇怪的事情，让我觉得有些意外。”Adrow所言的奇怪的事情是他在步行街南面的街口，遇到了年轻的一男一女上前与他搭讪，“那个男人问我是否需要陪伴，并且介绍身边的女子给我。”据Adrow说，年轻男子用很流利的英语与他交谈，与他手挽手的年轻女子并非他的女友，而是一位可以“提供特殊服务”的女大学生。“我来中国之前，没有人告诉我会遇到这样的事情。”Adrow并没有生气，但看得出来他很迷惑。
王府井大街上的公共监控系统比较完善，Adrow对此很习惯，在他看来公共监控系统早已成为了公众生活的一部分。“在美国这样的镜头可能更多，我们曾经因此也有过全国性的大讨论。就我个人而言，当然不愿意在别人的注视下生活，可是你知道就算没有这些镜头，还有卫星，卫星的能力显然比这些镜头更强大。”Adrow行色匆匆，他已经从酒店服务生那里知道搭乘从王府井去天坛搭乘地铁是很方便的事情，他说他希望结束一天的行程之后不会再在王府井遇到那一对年轻人。★
早上10时
端门广场
端门广场是天安门以北，故宫博物馆大门，即午门以南这片区域。由于这里拥有天安门城楼、国旗护卫队训练场、故宫及中山公园、太庙等众多旅游景点。虽然二月的春风还有些寒冷，但这里等着看国旗班操练、排队登端门城楼的游人依然很多。
端门广场的四周被“千奇百怪”的展厅包围着：后宫生活展、埃及古墓展、杨贵妃展、兵马俑展……这些展览的门票以“通票”的方式出售，售票处位于广场中央，屋顶四角大多有摄像头，记录下每一个驻足于“你想了解太监的婚姻生活吗？”广告牌前的游客的脸。由于地理位置特殊，这个广场里的摄像头可以用“密集”来形容，几乎每一个路灯灯柱上都有一至两个摄像头。
★从青海来北京的张大爷是一家四口跟旅行团来参观故宫的，他对国旗护卫班的操练很感兴趣，但是他儿子与新婚的儿媳妇似乎无意加入到观看国旗操练班的人群中。两个年轻人选择独处，他们避开人群免不了亲热一下。但很快就被张大爷发现，并被叫回了旅行团的大队伍中。不过他们并没有发现，就在两人甜甜蜜蜜拥抱的树旁，白色的路灯灯柱上摄像头“忠实”地记录下了这对青海年轻人热情的亲吻。
与端门广场仅隔着一堵墙的太庙，即劳动人民文化宫里则十分冷清，以至于可以清楚地听到从端门广场传来的人声与招呼游客看“后宫生活展”的吆喝声。空空荡荡的太庙殿院里，有限的一两个“宫廷服装摄影点”的工作人员无事可做，要么侃大山要么在初春上午的阳光下打个瞌睡。他们对安在他们的“龙座”上方的摄像头视而不见，“反正拍照的时候我们保证不会把这个摄像头给你拍进画面里就是了。”对于记者的顾虑，一位工作人员拍着胸脯大声地说，“老实说，你要不说我都没注意到这东西。”
从劳动人民文化宫正门出来，在长安街北沿有不少游客歇息在路边的长凳上，在这一边摄像头格外密集的地方，举着“北京一日游”招牌的各种旅行社业务员和前门一带旅馆的业务员格外多。他们会在路边下棋打扑克牌，与疲惫的游人攀谈。★
从王府井沿长安街西行至天安门东，拥挤着来自全国各地的观光客。在天安门城楼前留影、进故宫转一圈，南行路过前门楼子，是所有北京一日游旅行社必备的内容。由于收费不高，这些旅行团时不时会有在北京打工的外地农民工，他们往往是这些团队里最活跃的人群，能在自己倾力建设的城市中心观光留影，令他们都很兴奋。
下午3时
北京西客站
2008年的春运工作还没有正式结束，北京西客站的客流量依然很大。在地铁一号线军事博物馆出口处，还有不少春运工作人员在进行指引工作，他们的声音大多沙哑。而从地铁出口到西客站站前广场大约步行还需要二十分钟，路上还是有很多操各种方言的行人背着扛着大包小包。
★在北京已经开了八年出租车的黄师傅在自己的伊兰特车里睡着了，他今天已经在广场等了二十多分钟还没有拉到生意了。“现在好了，以前我们在这里都不敢停车。”黄师傅说不敢停车的原因是在西客站前东西向的街道上，有交警安置的摄像头，“如果按规定把车开到车站出租车下客处，最少要耽搁半小时，万一误了客人的班车还不是我们的错。”过去出租车司机们都会绕开摄像头把车停在一座大厦后的小巷里，以免被交警抓住罚款。不过现在西客站前新建的商厦拓建出一片停车场，出租车都可以安心在这里上下客人，黄师傅得以在候客的时间睡一觉。
“北京西客站是一个巨型怪物，别说外地人了，就是我们乍一走进去都会迷路。”被记者叫醒的黄师傅指着马路对面的西客站这样形容，“再说人这么多，认路的也会晕过去。”从黄师傅候客的停车场过人行天桥到西客站售票大厅，再下到负1楼的出站大厅，在春运大战还未完全结束的时候，要花费很长的时间。过街天桥里的摄像头不多，但很多警察与保安人员会在天桥通道里巡逻，并不时提醒让大家注意自己的行李财物。
这座占地超过50万平方米，建筑面积近20万平方米的庞大建筑物被誉为“亚洲第一大站”，不过由于设计不甚合理，自建成投入使用以来一直饱受业内批评。进入到出站口广场，就会发现这里绝大部分的区域完全没有被利用。这座日客流量平均达40-50万的大站里，滞留于地下广场的人非常多。虽然设有北一出口与北二出口的两个出站口虽然分别有两个摄像头对准出站口外，但在之外的大片的区域里，摄像头却屈指可数。
张小东（音）是云南白族人，他在西客站的负1楼已经睡了三天了。第一次来北京打工的他显得很紧张：“我的钱包被偷了，身份证也没了，不知道怎么办。”张小东说他已经到站前派出所报了案，“但是警察说找回来的希望不大。”在他的身旁还睡着不少外地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第一次来北京，在这个标识不够明确，咨询台里大多是“北京一日游旅行社代办点”的北京西客站里，他们能做的只能是尽量不要走散。他们中不少人都有失窃的经历，当记者指给他们看安置在墙角的摄像头，并告诉他们应该尽量呆在这些摄像头附近时，他们显得很高兴：“这样就安全了，就算小偷来偷我们的东西，这些都可以给拍下来啊。”有几个人甚至立刻就开始搬自己的行李，往摄像头下靠近。但自己的手机有摄像头的张小东却对记者的话很是怀疑：“能看清吗？我的手机也可以拍照，但是啥都看不清啊！这个能把偷我钱包的小偷的脸拍下来？”★
从北京西客站到北京站有直达的公交车，整个2008春运期间这两个车站每天发送二十万人，北京铁路局及站前派出所都投入了极大的人力物力与财力以保障春运。为期45天的春运结束后，这两个车站依然迎来送往。
下午6时
北京某酒店大堂
“请保持微笑”这是在不少酒店及大型商场里常常能看到的关于“本店有监视器”的幽默式告白。大多数的经济型酒店都会把自己的安全监控显示器，直接安放在前台。记者入住的酒店仅有两层客房，却拥有多达二十五个监控器。
酒店前台的服务员保持着甜美的笑容：“我们将会24小时全天保证您的安全。当然，我们也会保证您的个人隐私不受侵犯。”两层客房的走廊里每一个拐角都安装了摄像头，穿过走廊的感觉就像是走在众人的目光之中。但令记者奇怪的是，当天晚上回到房间里，门缝里却出现了好几张“上门特殊服务”的卡片。记者就此卡片询问酒店前台时，服务员连声抱歉后表示可以让保安来取走这些卡片，但是当记者提出想看看监控画面以确定是什么人来投放的卡片时，酒店方却断然表示了拒绝。
晚上10时
方庄环岛地下通道
2月的北京入夜气温急降至零下，外出活动的人很少。方庄环岛东北与东南出口却因为有大量高中档的餐饮店，始终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在方庄环岛东南口一家24小时营业的酒楼当泊车员的小吴，已经在北京工作四年了，来自河南的他甚至已经可以用北京话与客人交谈。“不过我来这家分店才半年，刚来的时候特别不喜欢走这个环岛的地下通道。”小吴个子很是高大，穿着酒楼发的黑色猎装大衣显得很精神，“我知道越是大城市这些地下通道越是危险。”因为不喜欢地下通道，小吴每天凌晨换班时，都要绕个大圈子回到酒楼给他们租下的公寓，而之所以这么讨厌地下通道是因为他听老乡说过不少故事。“我有个老乡，女的，原来在国贸那边一家餐厅打工。也是半夜下班，走地下通道被人一棒打爆了头，东西全都被抢了不说，还落下了病，在老家让爹妈伺候着。”小吴说他才不相信那些通道里的摄像头可以让他更安全，“原来我住在朝阳的时候，那边的地下通道也有摄像头，只安在出口，里面黑压压的啥都没有。现在好了，通道里面有摄像头了，结果出口那里又没有了。你想想多可怕，出口那里比地面又低，又有墙遮着，出点事儿谁看得到啊？”小吴的担心并非矫情，这个年轻人已经有了一个交往两年的女友，正计划着婚事。而来北京打工四年挣的钱除了要准备婚姻大事，要孝敬父母，还要供自己在郑州念大学的弟弟，他说他自己没什么文化，平时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挣点儿钱全仗着身体，绝不能因为一个地下通道把一切都毁了。来接小吴班的同事嘲笑小吴胆小，他说他是北京东郊通州人从来都不怕走地下通道。小吴站在一旁，憨厚地笑了笑。★
全民备战奥运，北京进行的各项工程很多，大多数的地下通道都在改建重装，在铺设全新的地砖顶棚之后，也增设了不少保障安全的监控摄像头，并保证二十四小时正常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