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坚的摄影以及他的大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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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坚的摄影以及他的大象
作者: 林善文




　　在2006年的江湖实验艺术展“格斗橙”中，我邀请于坚先生参展，第一次展出他的“暗盒笔记”摄影作品20多幅，那是著名诗人于坚作为摄影艺术家第一次出现在公众的面前。

　　 始创于2003年 ，两年一度在中国纪录片发展史中有着重要位置的 “云之南纪录影像展”（在2013年被“和谐”的取消。） 于坚是最初的发起人和竞赛单元的评委。 2004年他的纪录片《碧色车站》参加阿姆斯特丹国际纪录片电影节。此前他还拍摄过《来自1910的列车》(1992)、《慢》(2002) ， 在悄无声息中，于坚已是一位实力派的纪录片导演。2011年，于坚在第五届“云之南”纪录影像展中，公开首映了他与朱晓阳合作拍摄的《故乡》，这一历时三年拍摄，片长239分钟的作品让人震撼，这一片子奠定了于坚在纪录片世界中的重要位置。于坚总是在小众场所播放他的纪录片。

　　在2009年的首届大理国际影会上，我又有幸策划了于坚的小型摄影作品展。 （此前，他的摄影作品已在德国、意大利等国和台湾地区进行过展出。）2013年，于坚的《印度记》主题摄影展在北京展出。 他曾经是美国《国家地理》摄影奖得主。现在邀请他举办摄影展的艺术机构越来越多。关注于坚的人，并不仅仅知道他是一位著名的诗人，诗歌理论家，散文家，同时还知道他是中国重要的纪录片导演，摄影家。

　　于坚是在2003年9月由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于坚作品集《诗集与图像中》第一次插入自己的摄影作品的，在书名中，可以看出在他的心中，摄影与诗歌并重。 那次，他刊登了他的十四幅摄影作品。而到了2006年4月出版的《  暗盒笔记——图像与思：全球化时代背后的日常生活》（中信出版社出版），则真正的提出了摄影与他文字之间的互补关系。 里边刊发的是他游走在中国大地和世界各地写下的游记和按下的快门捕捉的图景。事实上，摄影作为他的一种表达方式，在上个世纪的80年代中期开始，他就默默而行了。只是，鲜少有人看见他的摄影作品，他也并不屑于证明自己还有摄影的天赋。

　　此次展览《大象》是他这批作品的首展。 这是他几年来对大象的持续观察拍摄的成果。拍摄的地点是在昆明动物园。一个平凡得让人熟视无睹的场景，却在于坚的镜头下展现了非凡的内涵。于坚是什么时候走进动物园？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拍摄大象的呢？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采访。我在他的诗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于坚在《飞行》中写下，“ 在1966年的动物园  我向禁欲的猴子　学习男性的传统／而一米之外　就是帝国的手术台”，这是陈述他在12岁时的经历。于坚写于1984年的《我的歌》，提到了大象，“ 我为午间新闻为八月十五的月亮为非洲的大象和棕榈树写诗／我的诗随便送给一根快乐地走过夏日街头的粉红色冰棍／我的诗像喷气式飞机飞过五月的天空是蓝色的属于所有眼睛”。这一头大象也许并不是动物园里的大象给于坚的启示。

　　于坚写于1996年至1999年间的《 便条集》再次提到了动物园：“黑暗将至的动物园／蝙蝠在尖叫／我遇见老妇人／站在一排铁栏杆前／望着已经漆黑一团的狼笼／他转过头来的时候／我发现  她有一张／涂着脂粉的  狼脸／她用普通话对我说／下班了  同志”

　　虽然写的不是大象，但是从这首诗歌中还可以找到于坚的美学的视点，他看狼，然后看到了管理员的狼脸。在他这组“大象”的摄影作品中，有这么一件作品（d93)，观众并没有能在照片中看到大象，却看到了一位满脸皱纹的“人”。在这里，于坚用的想必是这首诗中的意象。

　　于坚还写过“豹子”：“黑豹子／犹如黑色石头／在黑暗之中，蕴籍着两棵绿砖石／灿烂的人群在铁栅栏外面／围住它／向他投掷果皮 向它啐／它一动不动／对人类的文明不屑一顾／犹如黑暗中的钻石／拒绝了女王的胸脯。” 这个豹子，应该也是动物园中的豹子，写的是一头困兽。

　　在2008年，于坚在诗《大厦》再次写到大象：“原始的大象被图纸抽象出来／用进口材料重建了一头／跪下 腹部被水泥灌进地基／节省了丛林和甘蔗地／蹼底安装了电梯／小眼睛换成大玻璃／耳朵锁上  长鼻子／通向总裁办公室／庞大  专制  ／野蛮  冷漠／大象无形  岿然不动／伟大的吨位得以持续／把一切压成复写纸／动物园里没有野兽／在市中心  。”

　　2011年，于坚在答《信息时报》的记者采访时，谈到：“ 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书，你写的那一本又算什么！就像一头满身皱纹的大象，你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皱纹而已。写作要战战兢兢的，要知道别人已经写了那么多，读者都看在眼里。”

　　直到2012年，于坚才写下第一首直接命名《大象》的诗：“ 高于大地  领导亚细亚之灰／披着袍  苍茫的国王站在西双版纳和老挝边缘／丛林的后盾  造物主为它造像／赐予悲剧之面  钻石藏在忧郁的眼帘下／   牙齿装饰着半轮新月  皱褶里藏着古代的贝叶文  ／巨蹼沉重如铅印  察看着祖先的领土／铁证般的长鼻子在左右之间磨蹭／迈过丛林时曾经唤醒潜伏在河流深处的群狮／它是失败的神啊  朝着时间的黄昏／永恒的雾在开裂  吨位解体  后退着／  垂下大耳朵  尾巴上的根寻找着道路／在黑暗里一步步缩小  直到成为恒河沙数（2011年9月3日星期六）”

　　从1984年于坚提到的大象也许仅仅是一个语感的需要，借喻，再到这首“写生”。 于坚对大象的认识也是慢慢形成的。在这首诗中我们读到了诗人的深沉和忧患。几十年来，昆明的动物园一直是于坚灵感的一股源泉。从上文中可以揣测，至少是在2011年，于坚就开始非常清晰的拍摄这组作品了。他不仅仅是用诗，同时运用机械的镜头。于坚的诗和他的摄影作品是同步的。

　　我突然就想起了于坚的一首诗，叫《 在诗人的范围以外对一个雨点一生的观察》，这首诗我在十年以前第一次读到的时候，就记住了这个标题。 这是一个带着光芒的发现和警句，对我鼓励甚多。 一个雨点被他写得如此生动传神、宽广。我认为诗中包含了他的人生价值观和他的处事态度、写作视角。于坚是一位写实主义的诗人，他是一位现实主义的艺术家。一个雨点，这么微小的事物，他都可以刻画得入木三分。何况是一头大象？这组摄影作品典型的体现了于坚的“挽歌主义”美学，于坚之后，所有对于大象的摄影和表达都显得苍白。


                     　　　　　　　　　　　　　　　　  林善文
            　　　　　　　　　　　　　　　　　  2014年4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