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马小平

jssh365

怀念马小平
刘铁芳
明天上午马小平老师的追悼会在深圳举行，我因故不能参加，只能写一点文字来回忆他，聊表我心中对马老师的尊敬和怀念。
2000年底我谋求“跳槽”，曾经向市内几所重点中学投放简历。在东莞中学投简历时，我谁也不认识，直接敲开一间副校长办公室的门进去，当时的李永泉副校长看了我的简历后，立刻叫马小平老师（当时任教导处副主任）过来，给他看了我的材料。他们商谈了一小会，然后让我先回去等通知。我孤陋寡闻，不知道眼前的马老师在东莞语文教育界的名气之大，只是感觉李校长对他的意见非常看重，或者说，他们要不要我，其实更主要的是取决于马老师而不是李校长。
那个学期的期末考试时，有一天我正在监考，突然裤袋里的手机震动（我承认我监考违规了），我一看是个陌生号码，心里一颤，一种至今仍然记得的微妙感觉油然升起：在多次失望后，机会女神终于向我投来了意味深长的一瞥。电话是马小平老师打来的，他让我近日有时间去应聘考试。第二天或第三天我去了，马老师安排我做了一份题，我记得题目有写一段诗歌鉴赏文字、就一篇文章出题等，至于有没有写作文，我反而忘记了。马老师给我的印象是不太苟言笑，但态度很随和。
很快我就被通知录用了，调动的周折这里不细表，只说开学后学校把我安排在马老师的办公室上班。我后来才知道，这间办公室俗称“马办”，因为这几乎是马小平一个人的办公室，不是因为他是教导处副主任（事实上在莞中，很少人把他的这个职务记在心上），而是因为他完全不是一个常规意义上的中学语文教师。他固然上课，但他对教育、对语文教学的理解、追求和投入，远远超出一般语文老师之上，他每天都要大量的阅读、写文章、编教案、搞教研，按我的理解，任何一间多人共用的科组、级组办公室，以及庄严的领导办公室，都无法容纳他的教育理想和激情，所以学校专门给了他一间大大的办公室，名义上是学校的教研室，但其实只有他一人，而且，我真不愿意说他在做“教研”，尤其是当我看了太多扯虎皮拉大旗不知所云的所谓“教研”之后。顺便说一句，学校之所以把我安排在他的办公室，完全是因为不知道把我归为哪一类人，因为当时我的主要任务是参与筹办东莞中学的一百周年校庆和编校报，而不是教书。
现在想起来，我这个当时在莞中无法归类的人，当然只能被安排到他那间无法归类的办公室，但我那时并没有意识到，这对我来说，意味着某些方面的价值观将发生颠覆性改变。事实上跟马老师较多接触的三十岁以下的人，不受到他的影响的恐怕很少，而我正好在三十岁那年遇到马小平，这是我的幸运。
今天连我也无法相信，就在进东莞中学的前一年，我还像大多数网民一样，因为当时发生的中美撞机事件而强烈仇恨美国，甚至希望不惜以战争相对抗；今天我更无法相信，就在刚刚进入东莞中学的第二周，我还像大多数网民一样，对刚刚发生的美国的911事件感到幸灾乐祸。今天我引以为常识的平等、人权、民主等价值观念，以及对个体人格的最基本的尊重，都是进入莞中后形成的，都是在倾听和阅读了马小平之后形成的。
今天我同样无法相信的，是当年从师范院校毕业了十年后，我上语文课还基本上停留在中心思想段落大意并离不开教师用书的层次，我甚至还记得我到莞中两年后上的第一课《荷塘月色》有多烂……直到遇到马老师，我才开始意识到，对语文课本、对语文课堂，是可以有多么不同的理解和实践。
我不能很清楚地记得和马老师的交往经历，因为他总是很忙，简直非常忙。他虽然只上一个班的语文，但不是常规的教法，而是当时还很新颖的网络模式教学，他同时还负责学校的教研工作，最重要的是，只要他不外出，他就几乎在不停地写文章或编材料，所以每天要敲很多很多次电脑，那几年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在笔记本电脑上飞快地敲键盘的声音。他对语文教学甚至整个教育的现状是如此不满，他多么急于改变一切，以至于把自己全部的时间都用来工作了。他经常说他晚上只睡三四个小时，其余的时间都被阅读和看碟侵占——优秀电影和纸质著作一样，是他的非常重要的思想资源。我不敢说马小平是一个圣人，事实上我相信他绝对不是，但我真的从来没有听他谈起过股票、汽车等话题，也很少谈房子，我所知道的他的与工作无关的爱好和消遣，就是抽烟和下围棋。
以他这样单纯的生活、渊博的知识、执着的信念、充沛的精力和强大的气场，当我听到以下这个说法时就毫不感到奇怪了：学校的年轻人对尊敬的马老师有一种很矛盾的感情，据说他们和马老师在一起太久，会因为不敢对自己有所放松而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而如果一段时间没聆听马老师的教导，又会因为精神缺乏支撑而感到惶惑和空虚。
我记得马老师似乎是2005年离开东莞而去了深圳中学的，不久就传来他患病的消息。不需要太多的医学知识就可以知道，他是为他的理想和工作而透支了生命。他做手术后，我和同事曾经去深圳看望过他，因为化疗而几乎面目全非的他，居然弄了一套几百上千篇经典文学作品的朗读光碟，不能阅读和敲电脑的时候就躺在病床上听。此后病情据说有所反复，近两年我们不太有他的消息，但我可以想象，到死他都是我们所熟悉的马小平。
再过几天就是2012年春节了，昨天听闻噩耗，今晚忍不住坐在电脑前敲下这一段怀念马小平老师的文字，既是为了纪念他，也是为了纪念我自己生命中的一段经历。
马老师，你曾经的教育理想今天仍然没有透露出多少希望的曙光，但它留在了许许多多人的心里。希望你在天国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