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旭明炮轰“假语文” 语文改革：得当大官才推得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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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旭明炮轰“假语文” 语文改革：得当大官才推得动

2014年06月07日

来源：南方周末 作者：刘炎迅

王旭明在朝阳门南小街语文出版社的会议室内。王旭明：比如我主张将《天路》的歌词放进了修订后的小学二年级的课本，另外一个在旁人看来“大逆不道”的举动是，将周杰伦的《蜗牛》歌词，也放进课本里。王旭明：拥有更大的行政权力，当更大的官，在教法和教材之外，将真语文推进下去。

王旭明在朝阳门南小街语文出版社的会议室内。 （南方周末记者张涛/图）

编者按：作为前教育部个性发言人，王旭明离任6年从未停止过对“老东家”的挑刺儿。无论是“每日一呼，取消小学英语课”，还是“高考作文命题缺乏现实性”，这位不甘寂寞的“发言帝”总能变着花样热闹他的舞台。近来他对语文教育的炮轰，再使其陷入争议。南方周末对话王旭明，了解这位“话题先生”的逻辑和他所处的“真假语文”江湖。
“语文的现代化，在于观念。与其说回到真实，倒不如说回到常识，现在离常识太远了。”
“不说‘假语文’，也是怕得罪人。中国现在一片一片都是江湖，很多事情我不能接受，但又无力改变。”
“我的愿望是拥有更大的行政权力，当更大的官，越大越好，将真语文推进下去。”
“这是典型的假语文！”2013年底，河北，前教育部发言人王旭明怒气冲冲。
这让那位刚刚讲完《怒吼吧，黄河》的年轻老师十分尴尬。但王旭明却“不依不饶”，他操起手机又写了一则微博：“……先放五分钟音乐（音乐课），问听出什么感情（大而空），老师朗诵并配乐朗诵《五月的鲜花》（个人炫技型的艺术指导课），让学生念冼星海和光未然生平（音乐理论课），反复讲爱国达十多次（思品课），要命啊，是所有课独非语文课……”转发评论者众。
他的这番话，让很多人调侃：“真是本色不改，太毒舌了！”
王旭明是教育部下属的语文出版社的社长，在此之前，他做了5年教育部新闻发言人，“中国教育成功论”、“教育买衣论”、“媒体无知论”、“名校生养猪论”……几乎每次，只要他出现、说话，都会被媒体、公众抓住尾巴，大肆批判，有人说他“大嘴”，有人称他是“添堵”官员，有媒体甚至曾公开要求王旭明辞职。
如今身为语文出版社的社长，王旭明依旧“不安分”，发起了一场“真语文运动”。王旭明就像一只愤怒的小鸟，向假语文开炮，而他前教育部新闻发言人的身份，又令人产生某种联想，甚至有人公开评论：“这么开炮，不会让老东家难堪吗，课改这些年，假语文依旧盛行，教育部岂能置身事外？”
“这是在教语文吗？”
5月26日19点以后，王旭明在办公室回答网友提问，网络世界里，他是拥有百万粉丝的大V，是点击率累计过亿的风云博主。
大V王旭明谈论各种话题，观点出位，他向各种社会问题开炮，比如“招远血案”、“加分灰幕”等等，但说得最多的，还是教育问题，尤其是语文教育。
2008年他调任语文出版社社长，当时有媒体说他是“因言获罪”、“从教育部光环笼罩的重要岗位贬到下属的出版社”，而他也曾说：“马上到一个清净的地方，养情怡性，挺好。”又被媒体解读为是“一种无奈”。
他也对南方周末坦言，就任出版社社长之初，确实有过一阵子不适应，真语文运动，是在他最失意的时候，意外做起来的一桩“能让自己感到很好的一件事儿”。
南方周末：怎么想起来要搞这场真语文运动？
王旭明：早在1985年，我曾在丰台七中做了7年语文老师，当时丰台区的教研员吴桐祯老师很欣赏我。多年后的2010年，83岁的他又偶然与我说起现在很多词语被滥用，比如有一次，国内制作了一个名为《饮食男女》的节目（记者注：一档美食节目），这让一些华侨惊讶，有朋友来问吴桐祯：“国内现在已经这么开放了？”
南方周末：仅仅是因为词语滥用吗？你曾多次表示为“语文课”痛心。
王旭明：后来又偶然听了73岁的贾志敏老师的公开课。他身患癌症，还在各地跑，讲了一些见闻给我听。
一位年轻老师讲董存瑞舍身炸碉堡那一课，讲到关键时候，他突然踩响事先藏在讲台一侧的实验装置，顿时烟气腾腾，事发突然，学生们和听课的老师都吓坏了，拔腿就往教室外逃。
还有一次，某地小学老师，讲“爬”的意思，在课堂上拿出一把糖撒在地上，让学生们在地上爬着去争抢，贾志敏很痛心：“这是在教语文吗？”
后来和贾志敏等老师一起，在福建聚龙学校搞了一场教研活动，我们联合参会的14省市32校代表，草拟了一个宣言书，命名为聚龙宣言，开展全国真语文大讨论。
“离常识太远了”
“让语文成为语文，这看起来是句废话，但很多人都忘记了。”王旭明说。
新中国初期，语文教学内容以思想教育为主，如官方审定教材小学第一课的课文是：“毛主席，像太阳，他比太阳更光亮……太阳太阳永远光亮，我们跟你永远向上。”

而1978年恢复高考后，应试教育逐渐成为主流，“标准答案”成为指挥棒，1990年代以后，素质教育开始被人们广泛谈论，“大语文教育”的概念，流行起来。为了摆脱硬质教育僵化刻板的脸孔，老师们开始寻找各种教学方式，多媒体课件、声光电技术进入课堂，而表演式讲课也成为一时时髦。
真语文运动现在覆盖十多个省两万多人，很多人还通过真语文网站，参与讨论。
南方周末：起初不敢说“假语文”，顾虑是什么呢？这不像你的风格。
王旭明：也怕得罪人。假语文所以盛行，是因为有一堆培训的，有一批考试的，有一批评奖的，有一批办会的，都指着这个吃饭。现在我把假的都推了，这些人要哭爹喊娘。
语文的困境在于教法、教材、教师和考试。相比后三项，我选相对容易改变的教法来推进。与其说我们回到真实，倒不如说让我们回到常识。现在离常识太远了。
南方周末：回归常识难在哪？
王旭明：难，各级领导都爱听语文课，听了就说几句，大家都得照办，各级的教育行政，所谓的教研员，受各种观念的影响对语文的摧残都很厉害。他们不少人认为教育要现代化，就得有电脑、有PPT、有音乐，老师上课不用这些，就评不了优秀。
其实语文的现代化，不在于设备，而在于观念。我们现在很多语文老师，观念很落后，比如有位老师讲《斑羚飞渡》这一课，讲到老斑羚为了让小斑羚成功飞过悬崖，自己失蹄坠亡，就告诉学生，老羚羊的无私奉献，勇敢付出呀，伟大与崇高谱写动人之歌云云，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需要这么拔高吗？
南方周末：“真语文”听起来很好，但指挥棒在这，其理念和方式会跟现行应试体系产生冲突吗？
王旭明：可能在具体的某些答案上，有不一样的地方。其实很简单，比方我要教这样的课程，虽然教参或者考试题都明确有答案，但我会告诉大家，那仅仅应付考试，但是我告诉你们，实际情况又是怎么样的。
南方周末：双轨制，适度妥协？
王旭明：对，是这样。
不能接受，但又无力改变
虽然王旭明的真语文运动不涉及教材的革新，但作为语文出版社社长，他期望能在有限的范围内做更大的突围。他领导修订了一套语文教材，从小学到中学，广东、四川、河南、湖南、广西等省份的2000万学生在使用。这套教材已经用了11年的时间，眼下正结合教育部的新课标，做一次全面的修订。
“当然改动太大也不可能，回头过不了审批。”他无奈地笑着对南方周末说。
南方周末：主要是换了哪些课文？
王旭明：比如我主张将《天路》的歌词放进了修订后的小学二年级的课本，另外一个在旁人看来“大逆不道”的举动是，将周杰伦的《蜗牛》歌词，也放进课本里。
南方周末：那又删掉了什么呢？
王旭明：魏巍的《谁是最可爱的人》，思来想去还是和现在的形势总体不合。
南方周末：那不是因为文字的原因？
王旭明：当然有综合的原因，我个人更喜欢的像汪曾祺、沈从文、丰子恺的作品，当然鲁迅的文章一篇没有删。
南方周末：但鲁迅的文章大概不是因为文字之美吧？
王旭明：对，他不是以文字的美，但是他的文字恰恰是我们中国的作家里面罕见的一种文字，就是批评性文字、批判性的文字、剖析性的文字，这正是当前中国人的奇缺。
南方周末：你一直在说想从基础上调整语言文字，事实上你更追求的还是价值观的东西。
王旭明：语文课是工具性与人文性的统一。
南方周末：有什么遗憾吗？
王旭明：当然有，因为根据国家的课标要求，在小学六年，只能记叙、描写和抒情三种文体，到了初中之后，才开始学议论文，这让我很不能接受，但又无力改变。
我曾不止一次地说，自己的最大梦想，是在有生之年，编一套我自己心目中最理想的真语文教材，我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最好的语文书？
王旭明的梦，上海的叶开已部分实现。叶也是上海《收获》杂志的编审，也是一位家长，近年出版《对抗语文》一书，反响很大，而今年5月，他又推出了自编语文课本《这才是中国最好的语文书》。
叶开不是个案，近年在浙江、东北等地，也有多位一线的教师和学生家长，公开批判语文，自编教材。王旭明说：“叶开更偏向于文学，而不太了解课堂教学的方式。”
南方周末：之前我采访叶开，他说现在一些课文很差，还能入选，是不是有一些圈内的利益链？你在修订教材时，有人跟你打招呼吗？
王旭明：有些文章我觉得不必要选入教材，但你也知道由于各种原因……这是教材的困境。

南方周末：苏童或者毕飞宇，他们的文章不能选进课本吗？
王旭明：确实很难，不只是可看性和好玩，而是要考虑教材的标准，你要让学生学什么？知识点是什么？
南方周末：但另一些文章就可以入选，是不是它迎合了需要的那些知识点？
王旭明：如果说拼凑出来的，专门为教材写的文章，那还不错。我们现在就是苦于专门给教材写的那种文章凤毛麟角。
南方周末：很粗劣的文章进教材，没有监控的环节吗？
王旭明：拙劣的编改是普遍存在的。这一次我在修订语文版教材时，著名作家的作品，要不我们就不用，用了就不轻易改。非著名作家的作品如果要改，要征得作者的同意。
“多大的官都行，越大越好”
王旭明有时感觉自己像《老人与海》里的那个老头，对于真语文运动的将来，他坦言很悲观，这一点在南方周末对其他多位参与者的采访里有相似的回答。
南方周末：你似乎更像《乞力马扎罗的雪》里山巅那只冻死的雪豹。语文教育像一个江湖吗？你会不会到最后越来越觉得很困难？
王旭明：越往前走就越感到，中国现在一片一片都是江湖，当年新闻发言人也是江湖，留下我的传说。会不会离开语文的时候又留下传说，也不好说。
南方周末：你有网络大V的光环，否则不敢挑真语文这些事，现在很多人会说，王旭明发一条微博我们全毁了，他害怕。但哪一天这光环没了呢？
王旭明：其实我心目中的人生理想是弘一法师、李娜。这两位有共同的特点，干的时候热热烈烈，走的时候决绝离开。
南方周末：未来你的愿望是什么？
王旭明：拥有更大的行政权力，当更大的官，在教法和教材之外，将真语文推进下去。
南方周末：那得什么样的官能办到这件事？
王旭明：我不知道，多大的官都行，越大越好。
（南方周末记者朱晓佳对此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