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云：雷人雷语的心理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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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家云：雷人雷语的心理分析

小孩子是最自我中心主义的人，所以，儿童象征着人类最深沉的本性就是自我中心主义。后天的文化、教育、科技的进步就是要逐步消弱人的自我中心本能，达到同体之悲、同体大悲的大同世界。可是，我们真的长大了吗？很可惜，人类很难发现自己的心理结构，更难突破自己童年的心理结构的局限性，于是，这样一些带着童年问题的人，长大以后，步入各行各业，把自己的童年的问题也带入了各行各业，带入政治、经济、文化领域。在这个分工细密的社会里，偏执狂更易最终成功，而这些偏执病态、自我中心的人，会更加努力、不惜代价体现自己的中心地位，所以很容易最终掌握行业的权柄，他就会让一个人的问题污染整个单位、领域，让他的势力范围以内都充满着病态和扭曲的特征。于是，我们就会看到一些只是性腺成熟，而心理、伦理、哲理并未成熟的人在疯狂叫嚣着一些有悖常理的、稚气的疯话，说着雷倒众生的言语，但他们并不觉得雷人，他们早已习以为常，而且还自以为自己满嘴都是现实，浑身都是真理。 　　比如某县委书记的雷语：“我们不强拆，你们知识分子吃什么”？好像知识分子就是政府包养的二奶，必须要靠政府到外面去巧取豪夺，弄点东西回来养活着！的确，按照福柯的观点，知识分子是也属于特殊门类的公务员，也是吃皇粮的，也是权力话语的一部分，是权力体系的在话语生产机器。但是，若换个角度看，知识分子作为一个特殊的劳动群体，不管为谁工作，工作一天，就应该有一天的收入，他自己用自己的辛勤劳动养活了自己，不是靠别人养活的。只有不工作、不劳动的人才是被养活的，只有不劳而获才是可耻的，而劳动者永远是光荣的。在强拆这个问题上，谁在不劳而获呢？谁在以为别人必须为他而牺牲自己呢？ 　　再如，“谁跟政府作对，谁就是恶！”这句话颠覆了传统的善恶二分法，将之重新划分为政府和恶，政府就是善的同义词，谁管理着政府，谁就是善的化身。这个观点真是很有“创意”，表明他入行甚深，病患甚深。这么扭曲的话语，居然从胸臆中如此自然流出，可以想见在他在权力场域内摸爬滚打、日夜熏习，权力意识已经浸润了他每个细胞，让他认为政治权力就是至高无尚的对象，甚至扭曲了他的善恶观。 　　再如：“我爸是李刚”。情急之中，搬出爸爸来吓人，只有小朋友才会如此脱口而出！虽然小李二十几岁了，快到成家立业的年龄，但在心理上并没有建立起自我感，心理上还在依附着父亲和父亲的权力来建立自我价值感、优势感，他生理、经济上成熟了，但在心理上远远不是一个具有伦理责任感的成年人。 　　这三则雷语背后有一个共同的心态：都以为政治权力是一切的中心，其他事物如知识分子、商业、学校、门卫都是附庸，必须向权力做百鸟朝凤、众星拱月状。这种自以为中心的骄横之态让他们失去了本该具备的正常人性和正常思维。 　　这种中心/边缘、强势/弱势的二元对立思维方式似乎已经弥漫了我们整个的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毒害着每个人的心，它使人我隔离、自他对立、强弱对立、弱肉强食，使人欠缺了平等心、平凡心、平常心、众生心，使人自以为已从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成为朝拜膜拜的对象，而与大众相对立。这种突出自我、自我中心、权力中心的意识是个不祥之兆。从老庄哲学的整体观看，此自以为是的“强者”“中心”的意识，不仅是灾难肇始，也是取死之道。《庄子·内篇·大宗师第六》对此类不详之物有一个非常形象的描述： 　　大冶铸金，金踊跃曰：‘我且必为镆铘！’大冶必以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为不祥之人。 　　人来自大化之中，幸得人形便自命为“镆铘”“刀俎”“捕食者”“中心”，万物为盛宴，横陈目前，我为饕餮者，恣意取食，其实呢，跃冶之金，为血腥不祥之铁，自诩强者，为欺凌万物之贼，必为万物所灭。 　　这种自以为自己、政治、权力便是中心的意识在心理、伦理、哲理上很不成熟，还像小孩一样，没有通过文化、教育、爱心来消泯消减自己的自我中心主义。无可否认，政治权力力量巨大，有组织、领导、规划等诸多重大的中心作用，但是否是永恒的中心呢？比如县委书记碰见了省委书记，自己立马便成了边缘，省委书记碰见了胡书记，省委书记便成了边缘，据此可以看到，权力中心才不断位移。胡书记进入老百姓家里去拜访，也非常彬彬有礼，毕竟自己还是客人，别人还是主人，在伦理空间里，主客之分消解胡书记的权力中心。如果胡书记回到家里，家庭女主人便成了家务事的中心。回到父亲的面前，父亲便成了伦理孝道的中心，到了老一辈革命家面前，胡书记也照样有理有节，在伦理空间里，政治权力的代表也不再是中心。如果胡书记进入学校听课，他再次变成了客人，演讲者变成了主人；进入学术的领域，学术真理变成了中心；进入大会堂看戏，艺术变成了中心；进入运动场打球，运动技艺变成了中心，别人不会因为你是政治中心一定要把冠军让给您，否则，奥运会的冠亚军全是政治领袖了，所以，在不同的场域内，政治权力的中心地位会被消解了，还得按照伦理的规律、竞技的规律、学术的规律、天道和人道的规律行事。于是，不同的场域里有不同的中心，只要人类将起基本因素在性、情、爱、体力、经济、权力、知识、科学等不同场域内重新拆解，立刻就会出现不同的中心，人人都有可能成为自己建立的场域中的中心，而这个中心立刻会在不同的场域内再次被消解。但是，在所有的这些场域背后，有一些基本的规律规律，变成所有场域运作的中心：即天道、人道、人伦、科学、艺术等等的内在的规律性。政治权力似乎已经变成地球村这个场域中最有影响力的场域，而胡主席作为政治权力的中心，他按照天道、人道、科学、人伦的规律行事，也等于给我们做出了表率，要我们尊重差异世界更深层的规律性。因为，逆道而行，任何中心都会被消解，就如运动技能再高，专门用来欺凌弱者，恐怕不会持续多久就会自毁；又如人类社会的演变与王朝的更替，难道以前的王朝秦皇汉武不是中心，南京、西京难道不是以前的地理中心，而今安在哉？违背天道、人道，再中心都会沦为边缘，成了历史上一段伤痛的记忆！ 　　中心和边缘，本是一体、同体，各各功能不同，各各循道而行，就如胡书记与任何村书记，表面上大大不同，其实，本质一样：他们的政策并无两样，都是想方设法为众生服务，而且和他们将要服务的对象，本质上也无两样，政权来自于群众，没有群众作为服务对象，本身也就丧失了存在的根基，就如老师，没有了学生，老师也会索然无趣。众生本是一体，偏要分个中心与边缘，分个统治者与被统治者，如此二元对立思维，在心理上不成熟，在伦理上不成熟，在哲理上不成熟，所以，难以在深层心理上消除自己高人一等的意识，难以真正建立起平等心、平凡心、平常心、众生心，所以，才会出现恃强凌弱的社会怪相，才会爆出若干雷人雷语。 　　最后，雷人雷语，虽然有悖常理，实际上也在常理之中。处理人类差异性要求智慧、德行和同体之悲，说说容易做到难。人类社会是个差异世界，个体之间总会有智慧区别、成绩区别、利益区别、强弱之别，这就需要暂时处于强势的集团和个体，既要认识到人类本质的相同，又要在处理差别时具有更多的爱心，更多的智慧，更多的宽容，若能如此，强势者更加进入了德行的境界，虽是中心，却并不以中心自居，虽有强势，却为着弱势而存在，他就在差异性中体现了同一性，在平等心中体现了独特性。这要求实在太高了！ 　　（此文已经发表在《天涯》2011年第四期，作者潘家云系宁波大学教授，上海外国语大学博士，研究方向：英美理论、心理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