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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静恒:献给人类的金蔷薇 2015-05-24 来源:共识网-作者赐稿作者:何静恒
学问与生命的联结之处在哪里?
——刘再复先生《什么是文学》读后
开头的话
读刘再复先生《什么是文学》,我被这本书深深吸引。在阅读过程中我不断受到启迪,感受到一种神秘的、神性的力量。我很想把这种直觉描述出来。
我并不想把这本书与流行的《文学概论》作比较。《文学概论》是中文系的基础课,当年上学的时候,我就认定这是一门极枯燥的课程。或许,现在的《文学概论》比我们那时候学的要有意思得多。老实说我们这一代学中文的人(我和我的同学)有一个共识:好的作家是不用上中文系的。也就是说,想学写作的人不一定要学文学理论(特别是塑造高大全英雄的文学理论)。有了先入为主的理论(先有理论,然后用学到的理论体系指导阅读,加深对理论的理解。这是文学概论课一般的学习路径),就会把原属个人的生动活泼的内容脸谱化、僵化,变得一无是处。
这本《什么是文学》完全颠覆了我的上述看法,这是一本让心灵和想象力飞升的书。我不能不去想为什么。我思索并尝试记下我的所思所想,却发现语言的无力。我明白,如果我能够把读这本书的片段感受说出来,就是一件非常高兴的事了。
我记起了帕乌斯托夫斯基在他的《金蔷薇》首篇《珍贵的尘土》中的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这样的金蔷薇在世界上不多。” “可是谁家要有它,就一定有福。不只是这家人,就是谁碰一碰这朵蔷薇都有福。”
与夏米送给苏珊娜的那朵金蔷薇比较,这朵金蔷薇——《什么是文学》,是送给人类的。作者用心打造这朵金蔷薇送给所有的人。
一、告别诸相
我不喜欢故作姿态的文章,无论写的多下功夫,有姿态在,我就不喜欢。因此怕看理论书,文学理论也怕看。这些理论书都有腔有调——高高在上的理论腔、学者腔,玄而又玄,生怕别人看懂了,生怕读者看低了自己。读《什么是文学》,第一个感觉,就是作者在讲述的时候没有腔调。没有理论腔,也没有学者腔。没有腔调就没有隔膜,虽为文学理论,却是对着人的心灵说话,质朴至极。而质朴总是让我联想到美。
刘再复先生在他的《随心集》序言中说:“就我个人而言,含有文艺腔与学者腔的‘作文’时代已经过去,如今该是进入无腔无调无相无姿的‘随心’时代了。讲述,只是心灵的需求;文字,只是心灵的呈现。”
理解“无腔无调无相无姿”,我求诸《坛经》。何为无相?《六祖坛经》说:“外离一切相,名为无相。” 六祖慧能的偈语: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说的也是无相。以我的理解,刘再复先生在讲述时放下文艺腔,放下学者腔,放下做学问的姿态,一切统统放下,不著相,亦为无相。一切只从自性中来,只从心灵中来。此时的讲述和文字,呈现的是真理,是实相。
刘再复先生对“腔调”的警惕,始于80年代。他在1988年出版的《刘再复散文诗合集》自序中写道:“有趣的是,在《雨丝集》中的我,倒有些生活教师的味道,而在《告别》、《太阳、土地、人》中的我,则与读者平等了。”
在回忆虞愚老先生的散文(《放下、放下、放下》)中,刘再复说虞老先生告诉他,“佛教知识浩如渊海,但其要义只有三点:第一是放下,第二是放下,第三还是放下。”可是那时候他身在潮流之中,并无感觉。只是知道,尚未悟道。我想这是作者的自谦之词。但如果从悟道不是凭空而悟,而是阅历而悟的角度看,作者所说亦是实情。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虞愚老先生赠刘再复的诗中就有“感寓诗成天雨花”、“万派终归沧海阔”这样的既蕴含佛理,又道出刘再复文章境界的句子。这个境界就是佛教的莲境。我把这两句诗调过来读,因有“万派终归沧海阔 ”这样的真智慧在前,才有“感寓诗成天雨花”这样的“莲境”在后。又想到,佛家的真智慧和莲境其实是一回事。
在《什么是文学》中,我看到作者与“凡所有相”彻底告别。这个“彻底”,应该是来自刘再复犹如投胎转世般的人生裂变。在天上人间的颠倒中,他产生了“第二视力”,看到了往昔令人眼花缭乱的一切显现出的本质,“这本质就是实实在在的黑暗。”(《被死神掌握的时刻》)
老庄的复归,陶渊明的隐逸,慧能的流亡,王阳明的龙场悟道,贾宝玉的离家出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濒死体验,似乎都与刘再复的生命状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刘再复先生说:“生命状态的变化使我的阅读不再走向概念,而是走向生命,不再走向学术姿态,而是走向人生深处。(《从“文化批判”到“返回古典”》)
身体力行,告别曾经的繁华,告别诸相,当潮流外人,又有几个人真的能够做到?
二、神瑛侍者
《什么是文学》从《红楼梦》的三生石畔讲起,开篇就连着文学梦和人生梦。曹雪芹的人生大梦由刘再复以另一种形式接着往下讲述。作者借《红楼梦》中的一个概念,贾宝玉的前身“神瑛侍者”来表述他和同学们的关系。讲课的人与听课的人,写书的人与读书的人,是侍者与神瑛的关系,是服务员与神花的关系,而不仅是理论的制造者或传授者与接受者的关系。前者(《什么是文学》)回归文学本源,上课“是一种享受,一种快乐。”后者(流行的文学概论)先有理论,先入为主,然后才是在这种理论框架下对文学的介绍,对文学创作的规范指导,对文学作品的分析归类。因其明确的功利性,在我看来,难免枯燥无味。
说到神瑛侍者,我想起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有一段佐西马长老的哥哥对“仆人”的讲述。我的印象很深刻,那一点照亮人心的纯净的神性光芒,来自灵魂深处:
他时时刻刻对走进来的仆人们说:“亲爱的,你们为什么侍候我,我配得上受大家的侍候么?如果上帝开恩,让我活下去,我也要亲自为你们服务,因为大家应该互相服务。”母亲听了摇摇头说:“亲爱的,你因为有病才这样说呀。”他说:“妈妈,亲爱的妈妈,既然不可能没有主人和仆人,那么让我也做我的仆人的仆人,就象他们做我的仆人一样。我对你说,妈妈,我们大家在众人面前都有过错,尤其是我比别人更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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