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海之声:“隔膜”三弹
中国当前的学术界已经完全被权力所腐蚀了,学力分层和权力分层对学术活动的正面作用几乎消失殆尽,成了追逐名利腐败寻租的驱动源和大赌场。
一
鲁迅的《隔膜》,是我喜欢反复阅读的文章。而每一次的阅读,都能生出些许新的感慨来。倒不是因为先生又教我看懂了一些人之间隔着的那一层“膜”,而是自己早已久困人间“膜城”,那“困”出来的孤独,经先生辛辣的文字一“撩拨”,便又越发地“五味杂陈”,不堪回首了。
比如多年前的那件事,至今让我无法释怀。大哥去世得早,临终,他千叮咛万嘱咐:侄儿结婚,无论如何要将他单位的全体领导和科室同事请一下,这事就拜托我等弟兄了。为完成逝者的遗愿,侄儿婚礼前一个月,我等就摸清各位领导的级别,排好名单,定好座次,发出请柬。婚礼前三天又一一登门邀请,直至前一天又统统过了一遍电话。如此,我等自觉滴水不漏,万无一失了。然而天算不如人算,人事纷繁,总有百密一疏的时侯。就在满厅宾客落座、哗声归静、旋灯亮起、主持人宣布婚礼即将开始时,一位刚落座的五十多岁老者突然拍案而起,愤然罢宴,拂袖而去。我等大惊且大窘,立即尾随道歉并询问缘由,老者满脸通红,冷笑不已,一言不发,疾步下楼,出门打的扬长而去。回到大厅,见主持人满脸焦急,无奈地看着全场宾客交头接耳,窃窃有声。整场婚礼都是在一种“大煞风景”的微妙氛围中进行的。
事后才弄清楚,这位老者是哥哥的老同事,两人关系不错,侄儿对他也很熟悉。不料这位老兄新近被提拔为副科长,侄儿却全然不知情,结果按老印象将他安排到普通职工席上了。而这位副科长大人也“言之凿凿”:“哪怕再安排一位副科级和我同桌也就算了,这样做,不是有意拿我难看吗?”可见,这位老兄以副科长的身份,是绝不允许别人将他和普通群众视为“同类”的。
鲁迅说:“奴隶只能奉行,不许言议;评论固然不可,妄自颂扬也不可,这就是‘思不出其位’。譬如说:主子,您这袍角有些儿破了,拖下去怕更要破烂,还是补一补好。进言者方自以为在尽忠,而其实却犯了罪,因为另有准其讲这样的话的人在,不是谁都可说的。一乱说,便是‘越俎代谋’,当然‘罪有应得’。倘自以为是‘忠而获咎’,那不过是自己的胡涂。”
都说从1949年起,中国人民就真正地站起来了。就掌权者而言,先前的王朝都称其为主子,非掌权者则一律称为奴隶、奴仆或自称为奴才,现在这称呼也一律颠倒过来:掌权者自称为“公仆”,而非掌权者却一律“翻身”成了“主人”。而“公仆”,是为“主人”服务的,是听“主人”使唤的。既然如此颠倒过来,那么鲁迅所言先王朝中以政治等级划分人群且各等级人群之间那层穿不透的“隔膜”,也就自然土崩瓦解了。这样的现象,当年还真是有的。比如人民 刚“站起来”的那几年,在同一个党小组会上,警卫员可以直率地批评军长:“军长,你训斥某某时口出粗言,是军阀作风,今后可要注意哟。”那军长也连连点头:“注意,注意,唉,老毛病了,一定要改。”但好景不长,掌权者号召党内外的“主人”们帮“公仆”整风,于是一大批“主人”越位进言,坦陈政弊,结果呢?“越俎代谋”者,“忠而获咎”者,不计其数,数十万人,统统被打入冷宫。终于证明,掌权者仍然是“主人”,非掌权者,虽然挂着主人的牌子,但随时可能沦为奴隶或奴仆,既然“主人”的位置如此不保,也就干脆成了“准奴隶”、“准奴仆”罢了。至于悟透其中玄妙者,也就直接抛了“主人”的招牌,光明正大地当他的奴才去了。至于先王朝各政治等级、层级之间的那层隔膜呢?自然也在“死灰复燃”中,也不过半个世纪的光景,那一层层将人群分为各个等级、层级的隔膜,也就森严细密,泾渭分明,触手可摸,坚不可穿了。
听说过这样一个小故事,据说是真人真事。一对曾情同手兄、无话不谈的发小、同学、朋友,大学毕业后各奔东西,二十年后邂逅在家乡县城的一次农业水利会议上。其时,两人一位是该县分管农业的副县长,另一位是家乡乡镇的水利站长。会前见面,双方格外激动。县太爷双手迎握,满脸灿笑,一腔赤诚:“兄弟,多年不见,今天谋面,真是万幸。我实在太忙,趁这个机会哥俩好好叙叙,一定!”当站长的自然是受宠若惊,热血沸腾,以为对面的发小依然像当年一样真诚坦荡,“两小无猜”,丝毫没有被官场风气熏染,还是原先一片真性情。会议当然由“发小”主持。会议结束后,副县长因故不能陪同与会人员就餐,便在餐厅门口和大家一一握手告别。轮到这位站长时,不知他哪根神经搭错了,心头一热,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握手之余趁势摸了摸发小隆起的小腹,调侃道:“老弟,你看你,啤酒肚也不小了,也该减减肥了。”不料发小脸色一冷,倏地躲开他,怒目而视,鼻腔里冷哼两声,拂袖而去。当这位站长僵在那儿时,感到周围百双“同僚”的目光如同万箭穿心,给他来了一个“透心凉”,恨不得立即钻到地缝里去。
其实,如今被这层层隔膜“圈定”的各类人群,经过至少二十年左右的“驯化”,已经能够自如地扮演自己在各种权势面前的角色,乖巧地恪守自己“层级”的本分了。比如一桌洒宴,有大大小小的干部参加,那么各人就会迅速而精准地按照各人的行政级别和职务的排列找到自己的位置。主座是谁,主陪座是谁,次陪座是谁,买单座是谁,那个最次的一座,肯定是级别最低、职务最小的倒霉蛋,负责为主座点烟、为各位斟酒、帮服务员接菜、传递热毛巾、吆喝服务员提供各种服务等杂活。再比如,手拍肩膀口道辛苦的对象,绝不能是自己的上司,只有上司对你才能这样做。即便在同级别的同僚面前,这样的动作也只有在关系非同一般的同级对象身上可以做。你在自己顶头上司面前可以稍许不恭,但你在单位一把手面前却不能有丝毫怠慢,比如站姿,面露怎样的笑容,说哪些“适宜”的话,甚至眼神是否“虔诚”和感动,笑容是否“可掬”或者些许“憨态”,都是十分考究的。而一些领导本人的政界商界或其他什么界的“圈子”内,往往不同职级、不同社会身份的人应有尽有,可你千万不要以为这领导是亲民近民,与民同乐,同群众打成一片了。别看这领导被称为“老板”,而老板也和圈子里的各色人等称兄道弟,不分你我,无话不谈,笑骂打闹,看似真正地“打成一片”、“亲如兄弟”了,其实这圈子的内幕,却是等级森严,贵贱分明。人们按各自的身份和“阶位”,给老板提供不同等级的服务。有出谋划策的,有牵线搭桥的,有公关策应的,有提供贿款的,有陪吃陪玩的,有为满足老板“特殊爱好”而绞尽脑汁、四处奔波的,甚至有专拉皮条的,直至照顾老板吃喝拉撒和日常家庭至亲生活的等等,他们或“各司其职”,或“身兼数职”,不一而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