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班主任身心俱疲的五种潜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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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班主任身心俱疲的五种潜意识

赵 坡

初当班主任时，我的体重从开学初到学期末至少要下降十斤。对我来说，当班主任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的“减肥”效果呢？我觉得可以用一个成语概括——身心俱疲。身疲，则食欲不振；心疲，则代谢不调。长此以往，体重焉能不降？
后来，我发现很多班主任都会觉得身心俱疲，都想早日逃离班主任岗位。
我时时琢磨此事，也常常和班主任们交流此事，逐步体悟出有五种隐隐约约且又无时不在的不良潜意识让班主任们身心俱疲。这五种不良潜意识，会在一些关键时刻左右我们的思考及选择，使我们滋生出一些不利于呵护自身身心健康的观念来。我们只有捕捉到这些不良潜意识，并不断重复良性的自我暗示以形成新的潜意识，用良性潜意识取代原来的不良潜意识，才能逐步做出正确的思考及选择，进而孕育出一些有利于呵护自身身心健康的观念来。
一、认为自己无所不能或教育无所不能的潜意识
这是我所带的第一届高三毕业班的成绩单——
一本（文化），无；一本（艺术），无；二本（文化），无；二本（艺术），一人；三本（文化），三人；三本（艺术），无；未上专科线者，一人；其余为专科上线者。
在六月二十四日晚上高考成绩揭晓的时候，我郁闷至极！我怎么也想不通，这是一年的全身心付出所得收获。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我下定决心：近几年不再带高三！
当学校领导通知我继续带高三的时候，我明确拒绝。学校领导再三解释，我仍然拒绝带高三。我甚至扔下狠话，学校非要坚持让我带高三的话，那么我宁可选择跳槽！
这份高考成绩单，为什么会给我带来这么大的冲击呢？
因为我全身心投入工作了，因为我该做的都做了，因为我认为我的能力不低，因为教育可以给人希望，因为一个班主任的影响不应该这么微不足道，因为教育的力量不应该这么迟缓低效……莎莉文老师和海伦•凯勒的故事在我脑海里长久萦绕，陶行知“四颗糖的故事”让我对自己的教育方法进行深刻反省，一幅幅学生可爱、懂事、体谅的场景让我心生愧疚……经过长久反思后，我之所以郁闷至极，其本质原因有两个，一是我认为我无所不能——认为自己无所不能，但又没做成什么事情，这让人如何不心生郁闷呢？！二是我认为教育无所不能——认为科学的教育就应该有立竿见影的效果，而教育偏偏又不能立刻或完全可以化腐朽为神奇，这又如何不让人郁闷至极呢？！
此外，认为自身或教育无所不能，还容易让人陷入忽视学生的实际情况而制定出不切实际的目标的泥淖。比如，重点高中学校的学生，多半是参加学术性高考的学生；普通高中学校的学生，多半是参加技能性高考的学生。如果身处普通高中，而我们仍然幻想大多数学生通过学术性高考进入理想大学的话，那么我们无异于把自己逼上了绝路。忽视学生实际而无限拔高教育目标的想法，是教育者挫败感的主要来源。
在《过去的教师》（教育科学出版社2007年版）中，汪曾祺先生在回忆金岳霖先生时说，一位老师一生只教出一个好学生就值得了。汪曾祺先生这么说，当然不是因为过于悲观，而是因为对“教师、教育不易成功”的实际的深刻体悟。事实上，不管是把教师看成无所不能或者是把教育看成无所不能都是极其偏颇的认识。
对于班主任来说，我们不是救世主，我们不可能引领所有学生均朝着美好方向成长。我们必须认识到自己的“愚”的教育的“慢”，否则我们只能徒增烦恼。当慢慢从神坛上走下并站在结实的地面上时，我们会轻松很多。
二、将班级进步和学生成长与脸面挂钩的潜意识
我所在学校对班级施行量化考核政策——小到学生的仪容仪表，大到学生的打架斗殴，学校均有明确的量化考核方式，会具体到什么情况对应扣多少分数。学校根据每周各班级的分数评定出“星级班级”，根据每月各班级的分数评定出“红旗班级”，根据每学期各班级的分数评定出“优秀班级”。在每周的升旗仪式上，学校都会通报各年级的“星级班级”或“红旗班级”的获得者。
高一时，一名新老师担任我们班的副班主任。半学期后，这名新老师正式担任班主任。几周后，这名新班主任对我说：“以前当副班主任时，我感觉量化分数被扣根本不算什么事情，但是现在，当我们班的量化分数被扣0.5分的时候，我的心都会‘咯噔’一下，每天都会非常担心班级会不会被扣分。”
“真正的教育效果难以量化出来。就像我们的体重可以称出来，但是健康很难称出来一样。”
“这个我知道。但是我不能解决的问题是，量化代表着评价。没有好的量化，我没有荣誉，学生没有荣誉，班级没有荣誉。我没有荣誉，我心有不甘；学生没有荣誉，就不会因身处优秀班级而孕育出强大的自信；班级没有荣誉，家长对我无法给予更大信任。就是因为这么想，所以一听到班级扣分，我就变得很不淡定了，常常因为扣分而在班级发火。”
“也就是说，这种量化制度把人的坏脾气都逼迫出来了？！”
“是呀。担心班级被扣分，就常想到班级盯一下，搞体力战术，身累；不能说整天提心吊胆的，但最少常常担心被扣分，操心啊，心累！”
“那你是不是觉得班级进步了，学生成长了，你就觉得很有成就感，同时也觉得自己很有面子？”
“是的。”
……
一旦把班级进步和学生成长与我们的脸面挂钩，我们就难免有各种怕——怕班级乱哄哄的，怕学生又违纪，怕别人说班级不好，怕自己做不好，怕自己想不到，怕班级得不到荣誉……如此一来，我们还如何不感到身心俱疲呢！？
事实上，教育一旦和功利挂钩，学生将成为给我们带来荣誉的工具，班级将成为给我们带来荣誉的平台，我们将成为从学生和班级身上攫取利益的资本家。我们尽情尽心尽力做教育，一是为了自身成长，二是为了学生成长，这才是最核心的利益。退一万步说，班主任的荣誉是班主任自身的素质，而不是学生和班级的优劣。班主任好，并不代表所教学生和所带班级就必须好。这么想，或许我们会更加平和些。
三、不相信学生在无成人陪伴下能做好的潜意识
有一次，学校安排我到海南考察学习。临行之前，我找到我们班副班主任和核心班干部，把工作交代清楚；考察学习期间，我给我们班副班主任发短信，想了解学生的表现。返校后，我立刻召开了班干部会议，让他们详细地汇报了这几天的班级情况。
我喜欢打乒乓球。几乎每天晚上，我都想去打打乒乓球。但是，我有时却不能放心去打乒乓球，担心班干部会遭遇难题，担心学生有困惑而找不到老师谈谈，担心几个调皮鬼会闹哄哄的，担心学生处理不好一些临时性的工作。
我校化学科组会议被安排在每周周五上午一二节课，而我校课间操是被安排在每天上午第一节课后。如此一来，每周星期五的课间操，我是不能随班到位的。每当听到广播操铃声响起的时候，我都有点坐不住，想下去和学生一起做操去。
……
我为什么会这样呢？深入思考之后发现，原因其实很简单：离开家长和老师的监督或指导，我不相信学生能好好表现。这是不信任学生的潜意识在作怪。事实上，我很想相信学生，也很推崇自主教育的理念，很乐意把班级还给学生。但，我就是不能完全放心做到。然而，一种特殊的经历，慢慢改变了我的想法。
我校每年举办一次艺术节，但是举办艺术节的工作全部交给了学生。简单地说，学校只提供场地，其余事情全部由学生负责。学生如何选拔演员？学生如何找来音响设备？学生如何有给演员发放奖品的财力？
我担心的所有问题，全部都被学生解决了，而且艺术节一年比一年精彩！我很好奇，非常想知道学生是如何办到这些的。此时，我才知道，他们为了拉到赞助，不知开了多少会，不知修改了多少方案，不知跑了多少路，不知说了多少话。学生们有足够的智慧，又乐意做事情，这让他们的才能得以充分发挥。就是我们老师去做，也不见得能比学生做得好。
也就是在这时，我才慢慢明白——自由、自主、自觉的成长，才是真正的成长。而我们家长或老师的更重要的责任，就是培养他们自由、自主、自觉的意识，而不是时时监督他们，处处手把手去教他们。
相信学生，我们才能找到让学生成长的正确方向。这样，我们不仅解放了学生，也解放了自己。
四、趋向朝对自己不利的方向思考问题的潜意识
学校举行大型集会，要求学生务必在晚上6:50之前集合完毕。布置这项工作的时候，我再三强调，一定要有时间观念，不能拖拖拉拉的。但是，副班长小鲲（化名）还是晚了将近二十分钟！
遭遇这种情况，你会怎么想？
作为副班长，竟然能迟到近二十分钟，这明显是不把班主任的话放在心上。
如果首先就想到这个原因，那么你肯定感到不舒服。
小峰（化名）最近落交了好几科的作业，我请一位学生通知他下节课课间来找我，但是小峰到那时没来找我；我又安排另外一位学生通知小峰在某时刻赶快来找我，并强调一定要通知到位，但是小峰到时间还是没来找我！
遭遇这种情况，你会怎么想？
不交作业不说，班主任约了几次都不来，这明显是不把班主任放在眼里。
如果首先就想到这个原因，那么你肯定感到不舒服。
……
这种思考问题的方式，存在三大弊端：一是一元思维，想问题容易钻牛角尖，不会发散思考问题；二是特别趋向于给人或事定性或戴帽子，容易仅仅因为一件事情或一点事情评价别人或者改变对别人的评价；三是缺乏调查的意识，基本靠主观意识判断问题，既不客观，也不科学。更为严重的是，这三种弊端都对自己不利——在没有调查清楚问题的情况下，就凭主观想法而把坏事和自己联系在一起，容易造就冤假错案，久而久之就会让学生讨厌甚至是抵触自己，同时自己也会嫌弃甚至是厌恶学生。
趋向朝对自己不利的方向思考问题的潜意识，会频频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让自己对自己对别人都充满了猜疑，常常不能就事论事，总是容易就人论事，从而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让自己花费了大量时间和精力去疲于应付。
人们为什么会有这样不良的潜意识呢？
我认为主要原因就是不自信。不自信的人，才会对自己的方方面面那么顾忌，才会那么在意别人对待自己的言行，才会情不自禁地把不好的事情和自己联系在一起。作为班主任，我们每天都会遇到很多问题，解决这些问题时必须要有一个强大的内心世界作为支持。按照上述三大弊端的反方向思考问题，我们就能清清楚楚地解决问题，久而久之就会意识到一些学生的不良表现并不是针对我们的，进而慢慢地在学生在班级在教育面前建立起强大自信，最终回归到正确思考问题的轨道上来。
五、对学生对班级对教育充满悲观忧患的潜意识
上课铃声响了，小佳（化名）好像没有听到铃声，仍然慢腾腾地踱步。
“听到上课铃声了吗？”
“听到了！”
“我很好奇，听到铃声你为什么不加快脚步呢？”
小佳没说话。
“有什么隐情吗？比如，脚底起泡或者脚崴着了之类的原因。”
“没有。”
……
类似的情况，想必很多班主任都遇到过。吴非老师曾说过，很多次当看到有同学因将要迟到而狂奔的时候，他总会提醒这些学生慢一点以防摔伤；但有一次，一位迟到了却仍然慢腾腾地走的学生却对他说，你不是让我们不要狂奔嘛，所以我才慢腾腾地走！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对这种情况产生过悲凉的想法——在不少学生身上，我看到了消极懒散、耍滑偷懒、说谎成性、表里不一、冷漠无情、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样的学生，老师或学校真的很难教育他们，他们白白地浪费了自己的生命不说，还可能会对别人对社会造成伤害，对此我有深深的忧愁。
我多么希望所有在校或者即将走出校门的学生，都是健康的，阳光的，善良的，勤奋的，友好的，真诚的，自由的，自觉的，自主的，有朝气，有爱心，有梦想，有计划，有行动……
正式对学生有这么多的期待，所以我那段时间特别容易关注到学生的问题。当把目光几乎全部放在问题上的时候，我对学生对班级对教育产生了悲观忧患的潜意识。而期待的过程，同样变得煎熬且痛苦，这让我在处理问题时变得急躁且粗暴，后来甚至演变为“痛恨学生，痛恨自己”的病态。如此，焉能不身心俱疲？！
后来，我逐渐明白了三个道理——
一是人类社会从古以来就是由“好人”、“坏人”和“一般人”构成的，没有哪一个国家、民族、地区都是由“好人”构成的。有人善良，有人邪恶；有人勤奋，有人懒散；有人诚实，有人虚伪……这样的社会才是正常和完整的社会。我们无意把学生分成三六九等，但是所有学生绝对不是都一样的，也不可能变得一个样。
二是有些“好人”总会在人类社会需要发展进步的时刻及时站出来。纵观人类社会发展史，在每一个重大的节点，总会有“好人”站出来带领大家奔向美好。这样的领袖，不需要太多。而我们的学生中，总会有一些让我们心生敬佩之情的学生，这些学生足以让社会变得更加美好。
三是足够丰富的经历会让更多人“变好”，这事急不来。现在的我们，和十年前的我们一样吗？我们可能会发生一些改变。同样的道理，等到那些现在“不太好”的学生拥有更丰富的人生经历后，他们会变得“更好”。人的成长，从出生那天开始，到死亡那天结束，我们实在不能要求人的成长全部在学校完成，这种要求是无理的。
这么想，我们就不会那么悲观，而会把出现的学生问题或问题学生看成常态。我们要做的，就是好好播种美好的种子。这些种子，总有一天会在一些心灵里生根发芽。这既是班主任应有的浪漫情怀，也是班主任应有的现实态度。心有阳光，才能看到阳光；心有阳光，才能变得阳光。阳光的我们，与身心俱疲会越来越远。
前不久，和一位老友相聚，我发现老友变得又白又胖的。为何？老友笑曰：“上学期没当班主任啊！”我写作此文，并不是为了抹黑班主任工作，而是想提醒班主任朋友要构建更健康的身心。有人可能觉得，你们这些班主任之所以会“身心俱疲”，是因为“素养不高”或“技艺不精”。对此，我只想说：“乐之才会用心，爱之才会用力；用心过度会伤心，用力过度会伤身。”愿天下所有热爱班主任工作并乐于长期担任班主任的朋友们，若有上述五种潜意识就改之，若没有就好好保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