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一净裘盛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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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一净裘盛戎

裘盛戎（京剧《草桥关》姚期）

裘盛戎

裘盛戎女儿裘红

裘盛戎孙子裘继戎

京剧《将相和》（谭富英饰蔺相如，裘盛戎饰廉颇）

裘继戎《十面埋伏》剧照

1971年10月5日，裘盛戎因肺癌去世于北京肿瘤医院。弥留之际，裘盛戎的身边仅有长女婿、北京京剧院小生演员刘耀春和徒弟方荣翔等陪伴在侧。

2015年冬日，裘盛戎长女裘红在北京京剧院附近的家中对笔者说：“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在部队。等我回来时，他已经在太平间了……”

66岁的裘红从小在父亲身边受熏陶，喜欢上了京剧。八九岁就被父亲送进中国戏曲学院，学的是张（君秋）派青衣，后来在北京京剧院工作。裘红说：“我爸爸去世前后，我听说总理要来看他，但因为9月13日林彪飞机失事事件，就没有来成。”

2015年，纪念裘盛戎诞辰100周年，裘红从五月份新闻发布会起，到之后的巡回演出，一直都跟着。纪念演出是传统折子戏，在北京演了三场，接着到山东、上海、天津各演了两场。其后，北京京剧院排演了京剧《裘盛戎》。12月12日，纪念活动闭幕式举办。至此，京剧界纪念裘盛戎的活动全部结束。

【裘门儿女】 九个孩子，两个唱戏

裘盛戎祖籍浙江绍兴，先祖以药材经营为生，后来可算得上“京剧世家”——裘红的爷爷裘桂仙在北京戏曲界十分有名；姑父朱斌仙在荀剧团，是中国京戏“四大名丑”之一；表哥朱锦华是北京京剧院丑角演员；叔父裘世戎在云南京剧团，也是花脸演员。

裘红母亲姓李，姥姥姓谭。姥姥和唱京剧的谭家是未出五服的近亲，与唱京戏的杨家也有亲戚关系。裘红说：“反正都是戏班里吧，亲戚套亲戚。”

裘盛戎和谭富英在一个团。裘红说：“因为我姥姥的关系，所以父亲得管谭富英谭先生叫舅舅，七舅。他一叫七舅，我们就得叫爷爷。现在，我管谭元寿叫舅舅。”

裘红的母亲李玉英比裘盛戎小八岁，属狗，家里是唱梆子的。裘红说：“我妈妈是家庭妇女，不识字，贤妻良母，北京人。”

裘盛戎和妻子生了九个孩子。长女裘红是第一个，1949年7月19日出生，这是大暑前四天，正是三伏天。裘盛戎说：“这孩子是伏天出生的，就叫伏来吧！”裘红说：“我父亲给我们起名，没文化。之后，我就改成幸福的福了。”

接下来的妹妹，多数按长女的“福”字排起。

1952年，裘盛戎到兰州演出，为纪念此事，次女取名裘福兰。

1953年，裘盛戎到朝鲜演出，给这一年出生的三女儿取名裘福朝。

1954年，四女儿出生，取名裘福宝。

1956年，裘盛戎去香港演出，五女儿出生，取名裘福港。

1957年，整个大形势是“大鸣大放”，裘盛戎在五个女儿之后，生下个儿子，取名“裘鸣”。

1958年，生了老七，是六女儿，取名裘红。

1960年，生了老八，是七女儿，取名裘青。

1961年，又得一子，叫裘二鸣。

裘二鸣比大姐小了整整一轮。

老七裘红大约四岁的时候，发高烧，得脑膜炎，夭折了。到“文化大革命”，认为“福”是封建的东西，有人指责裘福来：“你还‘福来’呢，够可以的！”于是，裘福来就用这个名字取代自己原本带有封建色彩的名字，这就是接受我采访的裘红。既然“福”字不让叫了，妹妹们中，裘福宝改成“裘宝宝”，裘福港改成“裘芸”。

这几个孩子中，有两个残疾人：老三裘福朝和老九裘二鸣。在大姐眼里，裘二鸣非常聪明，可以放录音演出京剧《盗马》，朱镕基出国访问，还带裘二鸣去表演。

笔者问：“父亲对残疾孩子是什么态度呢？”

裘红说：“父亲对每个孩子都特别喜欢。因为有残疾孩子，家里就多个保姆。”

裘红的母亲68岁因肺癌去世。家里的长子裘鸣也是专业演员。裘红说：“父亲在的时候，裘鸣没改名字；学戏以后，他就改叫裘少戎了。”1996年，已经成名的京剧名净裘少戎因肺癌去世，那年才39岁。裘少戎的同学、国画家侯晓东说：“少戎非常刻苦，可惜，刚刚有点名气，人就没了，非常遗憾！”

【裘家宅院】 正乙祠正对面的四合院是个大宅子

裘盛戎原来住在棉花西条。1949年，在那里，他生下了长女裘红。那时，裘盛戎跟谭富英组成太平京剧社，裘盛戎挑班，已经走红。裘红说：“解放以后，合并剧团，父亲成了北京京剧团四大头牌之一。”

后来，裘盛戎把原来房子卖掉，在和平门外正乙祠正对面买了新宅院。裘红之后的孩子，都是在这里出生的。这座宅子前院南房四间，进了二门，北房五间，裘盛戎和妻子住。西房、东房各两间。西房孩子们住，东房是吃饭的地儿，裘红说：“跟小餐厅似的。”

家里最多的时候雇佣四个保姆，还有一个男厨师。裘红说：“妈妈主要给我爸爸做饭，厨师给我们大伙做饭。家里来的人很多，我爸爸一个人的时候，就在北房用餐。”

笔者问：“当年拆城墙修二环的时候，没有影响到你们家院子？”

裘红说：“没有。修二环正好拆到这边的烤鸭店。城墙在后边，还有条护城河。我家在胡同里，胡同外才是城墙，离得还好远呢！”

“你上学的时候和街坊孩子们比起来，家里算好条件吗？”笔者问。

裘红说：“当然了。有时候小朋友来玩。我父亲对人特别好，和小朋友一起玩，给吃的。”

裘红记得，大约是20世纪60年代初，父亲的工资能挣一千四百元。那会儿，马连良一千七百元，谭富英一千六百元，张君秋一千五百元，赵燕侠一千块，都是高薪。裘红说：“我刚毕业拿工资就42.5元，很多年后是48.5，后来是52元。这可是不少了！那会儿演出费才三五块钱。你说我父亲算不算高收入？”

几个名角挑班的民营剧团合并成北京京剧团之后，裘盛戎排了很多传统戏，比如《赵氏孤儿》、《赤壁之战》、《官渡之战》等。

1961年，裘盛戎联袂马连良出演吴晗编剧的《海瑞罢官》。马连良饰演海瑞，裘盛戎饰演徐阶。吴晗是北京市副市长，史学家。由他执笔的剧本虽有虚构，但主要情节来自史实。

《海瑞罢官》1961年1月在北京首演，大获成功。不过，江青对这个戏有不同看法。这为日后《海瑞罢官》成为“文革”爆发导火索，埋下了伏笔。

那几年，裘盛戎和同行们积极投身现代戏的创作排练，为共和国喝彩。裘红说：“我父亲和李世济老师排了现代戏《南方来信》，还有《雪花飘》。马连良先生和张君秋先生排了现代戏《年年有余》。”

【京剧《裘盛戎》】 彩排时，裘红看一次哭一次

1964年，赵燕侠、谭元寿联合演出《沙家浜》，裘盛戎拍摄电影《铡美案》。裘红回忆说：“我记得谭元寿排《沙家浜》的时候，好像马连良和我父亲老哥俩拍《铡美案》。电影是在长春拍的，我父亲长春、北京两边跑。这部电影是马张裘联手，那会，老谭先生好像就一直在家养病，不演出了。”

也正在这个时候，宁夏京剧团和北京京剧团同时将移植自话剧的《杜鹃山》搬上京剧舞台。裘盛戎、赵燕侠联袂主演，马连良扮演“郑老万”这一配角。1964年全国第一届京剧现代戏观摩演出中，两台《杜鹃山》引起轰动。不过，紧接着“文革”爆发，《海瑞罢官》横遭批判，戏是不能演了。

几年之后，北京京剧团把《杜鹃山》改为《杜泉山》，依旧是裘盛戎主演。裘盛戎为此呕心沥血，将主要唱段设计完成。遗憾的是这一版本未能获得“领导”认可，裘盛戎因此丧失登台机会，直到1971年去世。

为纪念裘盛戎百年诞辰而编创的京剧《裘盛戎》，就是以裘盛戎创作《杜鹃山》前后的心路历程为主要情节。裘红说：“第一次彩排我去了，坐在台下，一开始我就掉眼泪，一直哭了一出戏；第二次彩排，我又去了，接着哭。院长说了，你别看了，来了就哭，哭两出戏了。”

裘红的丈夫刘耀春是《裘盛戎》副导演，孟广禄在戏中饰演裘盛戎，裘红非常认可孟广禄的表演。裘红说：“排戏时，广禄和我们聊过。他说自己压力非常大，因为他没见过裘先生。他说，哪怕让我看一眼，哪怕跟我说两句话呢！”

裘盛戎的四大徒弟分别是钳韵宏、方荣翔、夏韵龙、王正屏。四大弟子中，方荣翔在舞台上呈现得更多些。王正屏在上海，号称“江南活李逵”。

裘红说：“韵宏、韵龙师哥进我家比较早。他们在舞台上演出，我好像没怎么看过。韵宏师哥在青岛京剧团，后来嗓子坏了，就给人辅导排戏。韵龙师哥从萍乡回到北京，在戏校当老师，教裘派的戏。现在好多年轻人都是夏老师的学生。”

孟广禄是方荣翔学生，也是王正屏的学生，算裘盛戎的徒孙。所以，孟广禄叫裘红“大姑”。演出《裘盛戎》结束后，孟光禄就问裘红：“姑姑，你看我这个怎么样，哪点不好？你给我提出来！”他还请教刘耀春：“姑父，您看我这点怎么样？”甚至包括服装，孟广禄都请刘耀春帮着设计，以更贴近生活原型。

【裘苗继戎】 艺术家把爷爷唱得再像又如何？

裘盛戎长子裘少戎1985年生了一个儿子，取名裘子千。裘少戎在世，没有教孩子学京戏，因为他觉得干这行太苦。少戎去世后，家人让子千进了戏校，学的也是花脸。从中国戏曲学院毕业进北京京剧院工作的过程中，裘子千改名为“裘继戎”。

裘继戎是在爷爷裘盛戎去世14年后出生的。爷爷对他来说，只是家族遥远的记忆。裘继戎接受采访时说：“爷爷身边的人总说，你爷爷台上怎么怎么样，他私底下为人非常好，很低调，很少说话。聊天全是艺术，全是舞台上那点东西。生活上的事，人与人之间的事基本上不聊。爷爷在我眼里，跟神仙似的，或者说就是神仙！”

裘继戎14岁迷恋上了舞蹈，2014年7月，舞蹈家杨丽萍电话邀请他出演舞剧《十面埋伏》。裘继戎说：“爷爷是无法超越的。所谓裘派艺术是后人的定义，爷爷自己没有这个概念。爷爷人不在了，他的那些唱腔，他创造的人物，只有他自己能诠释。爷爷的东西无法复制，也不能更改，你改了，还没他原来的好。能留下的，是爷爷的艺术精神。但是，京戏和现在年轻人无法产生强烈共鸣……”

从裘盛戎的父亲裘桂仙，到裘盛戎的孙子裘继戎，一门四代净。社会上有一种说法，叫“十净九裘”，意思是，但凡唱花脸的，多数崇尚裘派。但在裘红眼里，最接近父亲形象的，还是侄子裘继戎。她说：“可能是基因的关系，继戎像他爸爸，也像他爷爷。他扮起戏来，扮窦尔敦，多漂亮啊！像，像爷爷！”

为什么没有让裘继戎出演《裘盛戎》呢？裘红说：“开始院长找继戎了，继戎说，我没见过爷爷，真演不了爷爷。在选演员的时候，就选中了孟广禄。在一出新戏里，唱段非常多，让继戎唱下来，也会有困难。”

裘继戎一边忙他的舞蹈，一边参加京剧演出。清明节，他会和姑姑们到爷爷墓前祭拜。裘红说：“2005年，纪念裘盛戎90周年诞辰的时候，家里买了块墓地，还刻了石像，一边是姚期，一边是包公。”姚期和包公，是裘盛戎创造的两个经典形象。

百年裘盛戎，无论辉煌还是冷清，无论是“活”在台上还是把角色刻成石像，他都是中国京剧史上最有影响力的花脸演员。百年一净，留与后人说。

本版文并供图/刘红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