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赐香:吕碧城和袁克文的微信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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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大大做了民国总统，高歌凯进的同时，玩得最爽的其实是袁二公子克文。克文，除了他哥克定，他就是天下第二公子啦，何况就是克定也怀疑爹地偏爱老二，有意让老二做共产主义接班人呢。所以克文这身份与角色可不是盖的。

1913年的冬天，克文与易顺鼎、何震彝、步章五、梁鸿志、黄秋岳、罗惇曧、闵尔昌等七个小伙伴在南海流水音结成诗社，还请画家汪鸥客作“寒庐茗话图”、“流水音修楔图”，梁鸿志题诗其上，人称“寒庐七子”—— 寒庐七子自然比拟的是建安七子，而建安七子是建安年间(196-220)七位文学家的合称，包括：孔融、陈琳、王粲、徐干、阮瑀、应玚、刘桢。这七人代表了建安时期除曹氏父子（即曹操、曹丕、曹植）外的优秀文人。而克文没有包括进去，自然是位高一等，只能是曹植的地位了？

袁克文（1889－1931）

袁二公子结社，当然是天大的雅事，所以不管是线上，还是线下，都是一片热捧。吕碧城当然不能例外，先是写了一首《齐天乐·寒庐茗话图为袁寒云题》奉了过去，后又写了一首《和抱存流水音修褉十一真韵》……不消说，袁大总统女秘的角色，以及和袁二公子的这种诗文唱酬，把她从天津以英敛之为纽带的老微信群，拉进了北京以袁二公子为纽带的新微信群，这是明显的升级换代。他们是：费树蔚、徐蔚如、易顺鼎、樊增祥、步章五、叶恭绰等。

吕碧城（1883-1943），曾游历欧美、任袁世凯总统府秘书，与秋瑾是至交好友

费树蔚（1883-1935），江苏吴江望族出身，柳亚子表舅；最早是袁世凯幕僚，清末做到邮传部员外郎，袁氏时代做到政事堂肃政史；同时还是袁家大公子袁克定的连襟，民间俗称条船，后来干脆进一步做了克定的亲家——与克定同为吴大澄的女婿，吴家六女吴本娴嫁克定，生女袁家第。吴家七女吴本静嫁费树蔚，生子费巩。后袁家第又嫁了费巩，所以费、袁两家的交情非同一般！

徐蔚如（1878-1937），居士，刻经家；浙西世家，世世奉佛。

易顺鼎（1858-1920），前清做过张之洞两湖书院的经史讲席、广东云南等地道台，袁帝制时做印铸局长；著名诗人，与樊增祥合称“樊易”；克文亲密老伙伴，两人经常结伴纵情于歌楼妓馆。

樊增祥（1846-1931），吕碧城她爹的进士同年，前清做过渭南知县、陕西布政使、江宁布政使、护理两江总督；袁氏时代做参政院参政；曾诗事张之洞、李慈铭，为同光派重要诗人，诗作艳俗，人称“樊美人”——樊大大给碧城写的艳诗也不少，有些文字被刘纳斥为“相当烂俗”！不过对人家来讲都是雅事，属于“城会玩”的境地。

步章五（？-1933），俺们河南帅哥，精诗文，通艺术，甚至会还医术，袁氏时代任总统府秘监、清史馆协修，与袁克文义结金兰，袁克文视他为亲兄弟，真名士自风流，喜捧角，据说前后拜他为干爹的女伶超过百人！

叶恭绰（1881-1968），书香门第出身，清末历任邮传部路政司主事、员外郎、郎中等职。民国历任路政司司长、交通部次长、总长、交通部长，并兼理交通银行、交通大学等。

这是袁二公子的朋友圈，有些干脆成了吕碧城的终身好友。怎么说呢，吕碧城结交这些潮哥诗友，不会象原先的天津朋友圈那样闹崩绝交。原因很简单，这第二个朋友圈无非吃喝玩乐，吟诗唱酬，没有办女学之类的实业活动，所以很难发生什么利益冲撞！

下面我们看看这些朋友圈都干嘛。挑两个人吧，一个费树蔚，一个易顺鼎。

有关费树蔚，有学者认为，除了袁二公子袁克文，碧城与费树蔚的关系更暧昧。这观点我认同：一是碧城与费树蔚终身亲密，两个人除了结伴出游之外，碧城1918年染上时疫以为自己不久于人世，后事就是交待给费的；而费赠送碧城的诗词里，情绵意长的暧昧字眼很多。二是碧城的暴富应该更脱离不了费的支撑。碧城是1915年8月辞总统府秘书的，而费是7月做了政事堂肃政史11月辞然后退居苏州的，之后创办过苏州电气厂、江丰农工银行、信孚银行，还做过吴江红十字会会长等。他与碧城的关系，远比袁二公子还要亲近；他庞大的财力与人脉，应该也是碧城暴富的主要支撑。

有关易顺鼎。袁二公子克文有一篇《易顺鼎惹祸》，很有趣。说的是，京中贵妇名媛，假荣禄的园子筹资济赈，易顺鼎与方重审（袁二公子的书记官）拉着袁二公子前往凑热闹。到了园中，袁二公子发现诸妇女都在，他认识的有唐在礼夫人（二公子称她为盟嫂，唐乃袁世凯的贴身老部下）、潘连璧女士（吕碧城北洋公学的学生）、章以保女士（北京女子传习所学生），于是他掏钱义买一大堆，易顺鼎与方重审争相帮他携拿。唐在礼夫人为签谢义买，给每位献绢花一枝。于是问题出来了，易顺鼎乞一枝，唐夫人亦予之。问题是易顺鼎手上掂着义买来的东西，缺手，遂要求唐在礼夫人给自己亲别衣襟上，贵妇当然不在乎这个，就给他别了。之后潘连璧女士领着三个风流公子哥儿（以易顺鼎的年纪，只能叫风流大爷了）游园子，薄暮始散。然后三个家伙又窜到了城南一家妓院，招来擅长昆曲的名妓雪印轩和石曼君前来喝酒唱曲儿。易大爷击筋狂吟，尽欢始散。

第二天，易大爷的纪事诗六绝句就出来了，什么一遇熊希龄夫人，二唐夫人为簪花，三誉潘连璧，四捧诸义卖妇女，五赠雪印轩，六赠石曼君的。序中还说，袁二公子跟俺一块儿去的——这一下炸锅了，唐在礼夫人与潘连璧女士怒了，把俺们跟俩小妓女并列，成何体统？俺们姐妹以后还混不混江湖了？特别是唐在礼，俺家夫人居然亲往你个流氓大爷衣襟上别花，这是啥意思呢？唐气得住进了医院，要跟夫人离婚。袁二公子不得不亲自出面，替易大爷陪罪，并且允诺，让易大爷再写新诗矫正错误。唐氏夫妇才和好如初，潘连璧亦释然。

问题还有不服气的——袁二公子没点名，难道是第三位，章以保女士？总之二公子记曰，“后闻有某某女士”，想找人把易“捶扑”一顿，被潘连璧劝止了。斯时方设参政院，易大爷本来能混个参政的，却被唐在礼挡住了，说，这种人，能让他参政？于是，易顺鼎的参政就给撸了！

《清代学者象传》中的易顺鼎像，叶公绰辑，杨鹏秋摹绘

这是吕碧城新的朋友圈——财大气粗兼名士风流。至于核心人物袁二公子，那更是没得说的。据说小子很小的时候，就是名士范了。袁世凯做了山东巡抚后所写《示次儿书》的家书中，对这个时年十岁的少年小子教育曰：

尔前次寄来之史论，立议尚新，议论也畅，唯字体太奇特，非少年所宜。当多临欧柳法帖，以资矫正。近闻尔行事喜效名士，此非具有真才实学者，不克幸享盛名。而尔之记忆力薄弱，安得将所读之经史子集，尽记脑中，以充腹笥？惟有勤动笔免思一法：于读书时，将典故分门别类摘录于日记簿，积久汇成大观，或备临时检查，或备随时翻看，则所作文件必能出人头地。

为此，袁世凯还给二小子专门列了一个课程表，何时起床，何时习字，何日读经，何日读史，如何作文，如何静坐……包括慎言、运动、省身、日记等事项，全给孩子列下来了。袁世凯做直隶总督时，除了家里设馆，还创办北洋客籍学堂，不惜重资聘请严修、方地山、董宾古等名师奇才前来给自家和北洋子弟授课。扬州大才子方地山很欣赏袁二公子的聪明隽秀，专门教育他曰：“五经、二十一史藏十二部，句句都读便是书呆子；汉魏六翰三唐二宋诗人，家家都学便是蠢才。”

克文既不呆，又不蠢，他太聪明了，而且深受师傅方地山之影响，这里可以看一则方地山的自描诗：“说破庙风雪甚么，不五鼎烹，当五鼎食；有醇酒妇人足矣，先天下乐，后天下忧。”

这一对师徒关系太铁了，后来居然打破师徒界限，成了亲家——方地山的四女，大才女方根(字初观)嫁给了克文的长子家嘏，成就了一段佳话。克文当然不下乃师、乃亲家，博闻强记，俊雅风流，一辈子名士路线，也是把什么都看穿了，先天下之乐，后天下之忧，甚至父亲最后所走洪宪路径，大公子克定迷在其中，他却直不愣腾地来一句：“绝怜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

不过这里需要补充一句，克文的这种清醒，以及对政治的逃离，也有其父袁世凯苦心教育的功劳。下面我们看看，克文稍长后，袁世凯给克文的另一封家书：

字谕次儿。收到五月十五日所发家禀，知尔有做官之意，讶甚。

尔素好虚声，学步名士，何以忽作此热中妄想？大抵尔以为自身秀才也，父亦秀才也，父以秀才而跻高位，自身亦可以秀才而跻身高位也。殊不知余之际遇，非尔所可幸邀，余得荣、李两故相之赏识，太后之宠遇，始有今日。然而愈跻高位，倾跌愈危，前月在政务处与醇王冲突，余几饮弹而死。宦海风波，瞬息万变，余手握兵柄，身居要职，尚且朝不保暮，岌岌可危，屡谋急流勇退，无如太后倚重偏殷，难违懿旨，一旦冰山倒，余便即夕辞职归隐。

小子无知，亦思投入此旋涡中，不智甚矣！余不望子孙得高官厚禄，但愿能检朴持家，能得一秀才，诗礼家声历传不替，于愿足矣。

尔当谨遵训言，芟除干禄之念，唯以改过迁善，戒奢除骄，入则笃行，为诸弟作则；出则由言得社会信用，便是袁氏佳子弟也。

看了这家书，感动死了。俺们河南帅哥袁世凯确实不是一般的人，一般人达不到他这高度。至于克文，生来就与众不同。小子出生在朝鲜，母亲为朝鲜人金氏，由于大姨太太沈氏无子，所以克文生下来就过继给了沈氏，这样自小就得到是两个娘的宠爱，尤其是沈氏，严重的溺爱中。克文十一岁就被大哥克定领着逛妓院，十五六岁就成常客了，且养成了花钱如流水的习惯，亲娘金氏不愿意，但嗣娘沈氏放话了，谁敢管我儿，我就跟谁拼命。至于父爱。据说，克文出生时，袁世凯梦见朝鲜国王用金锁牵来巨豹相赠。袁世凯系巨豹于堂下，食以果饵，豹子却猛地窜脱，闯入内室。袁世凯吓醒。就在这时，下人来报，金氏生子。金氏说，她也梦见一个巨兽自外奔入，朝着自己猛地一扑。大惊醒来，腹中剧痛，孩子诞生。所以这孩子名“文”（因豹子身披锦纹，文乃锦绣文章之意吧），字“豹岑”，号“寒云”，别号“抱存”云云。

袁世凯与子孙合影

据克文《辛丙秘苑》，他六岁识字，七岁读诗经，十岁习文章，十五岁学诗赋，十八岁授法部员外郎……法部员外郎，是政府以荫生授之，也是他唯一所做过的官。在任期间，他所做的事估计就那俩件，一件是把秋瑾案提前告知父亲，救了吕碧城一把，免得她受牵连；一件是一件命案，部里派他参与验尸，虽然他把眼镜涂了黑墨，并且离尸首现场八丈远，但还是被吓病了，自此再也不去部里上班。民国后，赵尔巽曾请他做清史馆纂修，但是袁世凯规定他只能任职，不能拿工资，所以他这工作也是挂名的了……总之，克文的使命不是当官，他倒真正实现了父亲诗礼传家的期望，问题是，小帅哥太吸引女人了。

1906年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袁世凯带着克文进京觐见太后，太后一看克文那么帅的一个小鲜肉，就问克文有媳妇儿没，我家有个侄女儿，可以配给他呢。袁世凯一听吓毛了，赶紧说可惜克文没这福气，已有订亲，太后听了只得撒手。在此之前，袁世凯本想给克文订天津书香之家严修之三女严智娴来着，但严修老师不同意，所以克文的亲事一直没有订下来。这次为了回绝老太后，袁世凯一回津，就赶紧给克文选订一个刘梅真。刘梅真，天津著名的刘家之后。刘梅真的祖父刘瑞芬，徽人，曾做过英、俄、法、意、比等国公使，后任广东巡抚；刘梅真的父亲刘尚文，天津著名盐商，一手好诗文。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刘梅真当然不弱，填词、赋诗、弹琴、绘画，没有不精的。

1906年，虚岁17岁的翩翩少年郎袁克文娶了如花似玉的刘梅真，克文当然很欣赏妻子，两个人也过了一段幸福的初婚日子。问题是，克文这样的天下第二公子，怎能专注于一枝一叶一花一瓣？一辈子到底纳过多少妾，成为一个数学问题。据知情人讲，娶进袁府的有五人，她们是唐志君、薛丽清、于佩文、小桃红、亚仙；没有娶进袁府的，数不清，留下名字的据说有：苏栖琼、小莺莺、花之春、眉云、无尘、苏台春、高齐云、朱月真、花小楼、曹金宝、富春六娘、圣婉……看着这一串真假艺名，你可不要以为克文粗细都下，没啥讲究，非也。克文太讲究了，凡是能入他眼的女人，德艺双馨是远远不够的，必得“色、才、艺、德”四全。稍微不全的，不是入不了眼，就是一时入眼之后再分手。寒庐七子之一的步章五对此的总结是：

尹去邢来，并时常少，何哉？新人初至，宠爱方浓，有所欲为，不忍少拂，恃宠而骄，逞骄而悍，勃豀诟卒，渐不能堪，始而甘饴，继如饮鸩，一旦决裂，无可挽回矣，又诸姬多乐籍，淫佚性成，自其始合，或别有所为，非出情感，反颜为仇，不足怪也。

袁克文、刘梅真夫妇

而克文自己的总结是：

或不甘居妾媵，或不甘处澹泊，或过纵而不羁，或过骄而无礼，故皆不能永以为好焉。

按克文淘汰女人的标准，吕碧城这四条可都中了！这里我们可以拿克文娶进府中的薛丽清为例。之所以拿她作例，一者，她是著名科学家、克文三子袁家骝的生母；二者，她可作嫁入袁家的某类代表。

薛丽清本为清吟小班的名妓，长相一般，但气质肤色上乘，克文为之迷倒，强娶进府。但是小女人表示受不了，生子儿子后就出去重操旧业了，用她的话，一时高兴，想跟克文进宫，看看宫中啥滋味。谁知道没啥滋味，闷也要把人闷死了，宁肯做胡同先生，也不能做什么后妃娘娘。

试想克文在外可以放诞风流，吕碧城嫁入袁府后，别说放诞风流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得当贞淑女人，试问碧城能做得到么？

所以，当费树蔚试图撮合吕碧城与袁克文之时，这个比克文年长七岁的老大姐，笑而不答，过后很明智（知人者智，自知者明）的点评曰：“袁属公子哥儿，只许在欢场中偎红依翠耳。”

总之，克文看不上她——试问她站在这些红翠中能赢得几分？她也看不上克文——能给她做老公的，这个世界上没有！

闲话少说，碧城与克文的交情也不长。因为1916年，以袁的死亡为标志，袁家从中国第一家急速跌落尘埃中，克文再也不是天字第二号公子了！克文最后落魄到，在上海卖字为生。吕碧城听说后，登门拜访，却被克文拒了。分析原因，不外是：第一，落魄之中的小帅哥再不愿见自己当年曾经恩典过的大姐大；第二，碧城作为富婆也不够意思，拜访前应该让仆人提前给小帅哥送笔赠仪的，小帅哥接不接是他的事儿，但是你送不送，则是你的事儿！

1931年3月22日克文猝死，年仅42岁。4月24日大殡，据说送葬队伍多达四千余人，大都是他青帮内的徒子徒孙，另外还有千余妓女头系白绳儿，胸佩袁克文像之徽章，在送葬行列中自成一个方阵。从住地到墓地，沿途搭出许多祭棚，各行各业都来吊祭，交通为之堵塞……

克文泉下有知，应该满意了，跟碧城的交情，毕竟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