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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秋雨:高雄中山大学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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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2 07:48:2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余秋雨:高雄中山大学演讲



文章选自百年大学演讲精华/立绪文化

各位朋友:
  
    中山大学我一定会来,原因之一是余光中先生在这里。我在《山居笔记》後记中曾经写到,自己的散文集在台湾出版,生怕有几个人看到,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位与我同姓的先生。今天,居然由他来主持演讲会,演讲的题目又是读书,那我就更胆怯了,有谁敢
当著余光中先生的面大谈读书?

  但是报纸已经多次预告,今天又有不少其他城市的朋友远道赶来,看来只能硬著头皮给大家提几点读书建议了,请余光中先生和在座诸位指正。

  在中国话里,上学也叫读书。今天我们所谈的读书只指课外阅读。课外阅读当然是针对青年学生而言的,但我看到在座又有不少上了年纪的朋友。青年人的读书和成年人的读书在总体上应该是有所区别的,需要分开来讨论。当然这种区分又不是绝对的,有些青年人在阅读上已经成年,有些成年人在阅读上还算青年。


青年人的阅读

  我觉得一个人的最佳读书状态大多产生在中年以後,但能不能取得这种状态则取决於青年时期的准备。

  中年以後的读书可以随心所欲,而在青年时期却不能过於随意,需要接受一些过来人的指点。我大概也能算作一个过来人,因此可以和同学们随便谈谈。

尽早把阅读当作一件人生大事

  阅读的最大理由是想摆脱平庸。一个人如果在青年时期就开始平庸,那麼今後要摆脱平庸就十分困难。

  何谓平庸?平庸是一种被动而又功利的谋生态度。平庸者什麼也不缺少,只是无感於外部世界的精彩,人类历史的厚重,终极道义的神圣,生命涵意的丰富。而他们失去的这一切,光凭一个人有限的人生经历是无法获得的,因此平庸的队伍总是相当庞大。黄山谷说过:「人胸中久不用古今浇灌,则尘俗生其间,照镜觉面目可憎,对人亦语言无味。」这就是平庸的写照。黄山谷认为要摆脱平庸,就要「用古今浇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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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书籍,能把辽阔的空间和漫长的时间浇灌给你,能把一切高贵生命早已飘散的信号传递给你,能把无数的智慧和美好对比著愚昧和丑陋一起呈现给你。区区五尺之躯,短短几十年光阴,居然能驰骋古今、经天纬地,这种奇迹的产生,至少有一半要归功於阅读。

  如此好事,如果等到成年後再来匆匆弥补就有点可惜了,最好在青年时就进入。早一天,就多一份人生的精彩;迟一天,就多一天平庸的困扰。

  青年人稚嫩的目光常常产生偏差,误以为是出身、财富、文凭、机运使有的人超乎一般,其实历尽沧桑的成年人都知道,最重要的是自身生命的质量。生命的质量需要锻铸,阅读是锻铸的重要一环。


要把阅读范围延伸到专业之外

  阅读专业书籍当然必要,但主要为了今後职业的需要。鲁迅说:「这样的读书,和木斧的磨斧头,裁缝的理针线并没有什麼分别,并不见得高尚,有时还很苦痛,很可怜。」@fs(86.95,50)(《读书杂谈》)


  诸位报考大学的时候,刚刚从中学出来,都还不到二十岁吧,大人们还习惯於把我们称作孩子,青春的生命那麼可爱又那麼具有可塑性,却一下子被浇注在某个专业的模坯里直至终老,真是於心何忍。


  生命的活力,在於它的弹性。大学时代的生命弹性,除了运动和娱乐,更重要的体现为对世界整体的自由接纳和自主反应,这当然是超越专业的。

  现在很多所大学都发现了学生只沈陷於专业的弊病,开设了通识教育课,这是一个很好的办法,但同样作为一门课程,即便通识教育也保留著某种难於克服的狭隘性和被动性。因此不管功课多重,时间多紧,自由的课外阅读不可缺少。

  更何况,时代的发展使每门专业的内在结构和外部界限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没有足够的整体视野,连专业都很难学好。

先找一些名著垫底
  大学生的课外阅读,是走向精神成熟的起点,因此先要做一点垫底的工作。

  垫什麼样的底,就会建什麼样的楼。因此尽量要把底垫得结实一点,但时间不多,要寻找一种省俭方式。最省俭的垫底方式,是选读名著。

  有些青年人对名著有一种逆反心理,为了保持自由而故意避开,这是孩子气的举动。名著不管是不是够格,总是时间和空间筛选的结果,我们可以不在乎名著,却不可以不在乎时间和空间。一部似乎并不怎麼样的作品居然被时间和空间首肯,这本身就是一个极有文化深度的悬念,光凭著这个悬念也值得去读一读。

  更重要的是,名著因被很多人反覆阅读,已成为当代社会词语的前提性素材,如果不了解名著,就会在文化沟通中产生严重障碍。

  名著和其他作品在文化方位上是不平等的,它们好像军事上的制高点,占领了它们,很大一片土地就不在话下了。对於专业之外的文化领地,我们没有时间去一寸一寸占领,收取几个制高点就可以了。

  对於名著不能平均施力,一个时间只能死啃一本,附带著集中阅读与它有关的书籍,务必把这个制高点完全占领。这是一个似慢实快的办法。书桌上不堆放多种类别的书,更不要摆出博览群书的派头一目十行、一天一本。如果本本都是泛泛而读,到头来就像愚熊掰玉米,掰一个丢一个,满地狼籍却食不果腹。应该反过来,慢慢地啃一本是一本,神定气稳地反覆咀玩,每一本又都是高水平的作品,那麼用不了多久,你的学问规模就影影绰绰地成型了。

  有人认为,名著总是艰深的,不如读第二、第三流的作品省力。其实,第一流的作品由於逻辑比较清晰、表述比较果断、个性比较鲜明、形态比较优美,阅读起来不见得比第二、第三流的作品费力。即使费点力,因你内心深知其足可一以当十,也会感到值得。

  那麼,如何确认名著呢?这就需要寻求帮助了。过去很多大学者都为青年人开列过「必读书目」,但他们既要顾及各门学问的完整性,又要顾及青年人的多种层面和多种可能,总是把书目开得太长。「必读书目」其实变成了「重要书目」,可能一辈子也读不完。

  因此我们需要寻找一种更有针对性的小书目。是否有针对性决定於书目开列者对阅读者的了解程度。青年学生不妨找自己信赖的师长作一些必读书目方面的交谈,交谈中要把自己的兴趣、欠缺和已读过的名著告诉师长,以求获得有效的指导。

名著读不下去也可以暂时放下

  即便是一位熟悉的师长很有针对性地为我们开了一份必读书目,书目里的名著也有读不下去的时候。

  读不下去就放下,不要硬读。这就是非专业阅读的潇洒之处。这麼有名的著作也放下?是的,放下。因为你与它没有缘分,或许说暂时无缘。

  再有针对性的书目也只考虑到了你接受的必要性,而无法考虑到你接受的可能性。所谓可能,不是指阅读能力,而是指兴奋系统,这是你的生命秘密,别人谁也不会清楚。

  阅读是对外部世界的开发,也是对自己生命的开发。开发生命并不是重塑生命,我们的生命并不太坏,没有必要打碎了重塑。任何开发都应该顺应著地理地脉,开发生命也是同样,硬撬硬凿会伤筋动骨。如果某个领域的几部代表性名著都读不下去,那就证明你与那个领域整体无缘,想开一点,整体放弃。也许几年後突然读得下去了,说明当初的无缘是短暂现象。但暂时现象也是真实的,不可为几年後的可能而硬来。

  茫茫书海,真正与你有缘的只是一小角。名著如林,真正属於你的也只是不多的几十本。有不少名著属於有缘无缘之间,那也不妨一读,因为知道的范围总应该大於熟悉的范围,熟悉的范围总应该大於拥有的范围。只要有时间,算不上名著的多种书籍也不妨广泛地浏览一下,那里也会有大量既能契合你、又能提高你的东西。名著是基础,但不是封闭我们的城堡。

  我刚进大学的时候,有两位年老的图书馆管理员笑咪咪地告诉我,他们能从一年级学生的借书卡上预测这些学生将来的成就,几乎是百试不爽。毫无规律胡乱借书的很难有希望,穷几年之力死啃一大堆名著的也不会有太大的出息;借书卡上过於疏空的当然令人叹息,借书卡上密密麻麻的也叫人摇头,我上面讲的这些道理,有不少正是从他们那里讨教来的。

有一二个文化偶像不是坏事

  在选读名著的过程中,最终会遇到几部名著、几位名家最与你情投意合。你著迷了,不仅反覆阅读,而且还会寻找作者的其他著作,搜罗他们的传记,成为他们的崇拜者。我的一位朋友说他一听到辛弃疾的名字就会脸红心跳,我在读大学时对法国作家雨果也有类似的情景。这就是平常所说的偶像。

  偶像的出现,是阅读的一个崭新阶段的开始。能够与一位世界级或国家级的文化名人魂魄与共,真是莫大的幸福。然而更深刻的问题在於,你为什麼与他如此心心相印?不完全是由於他的学问、艺术和名声,因为有很多比他学问更高、艺术更精、名声更大的人物却没有在你心底产生这样强烈的感应。根本的理由也许是,你的生命与他的生命,有某种同构关系,他是你精神血缘上的前辈姻亲。暗暗地认下这门亲,对你很有好处。

  同构不等於同级。他是万人瞩目的文化名人,你是籍籍无名的青年学生,但他的存在,证明你所进入的生命系统的某些部分,一旦升腾,会达到何等壮美的高度,於是你也就找到了一条通向崇高的缆绳。

  有的同学把文化偶像的崇拜一律看作幼稚行为,成天懒洋洋地对一切可以仰望、可以进入的对象爱理不理,偶尔心有所动也快速地自我熄灭,实在是坐失了很多良机。

  那些读了一辈子书却说不出最喜爱哪几部著作、哪几位作者的人,哪怕是学富五车的老学者,我也不敢恭维。在如此广阔的文化天地中失去了仰望的兴致,失去了亲和的热量,失去了趋附的动力,整个儿成了一尊冷眼面世的泥塑木雕,那还说得上什麼?

青年人应立足於个人静读

  青年人读了书,喜欢互相讨论。互相讨论能构建起一种兴趣场和信息场,单独的感受流通起来了,而流通往往能够增值。

  但是总的说来,阅读是个人的事。字字句句都要由自己的心灵去默默感应,很多最重要的感受无法诉诸言表。阅读的程序主要由自己的生命线索来绾接,而细若游丝的生命线索是要小心翼翼地抽理和维护的。这一切,都有可能被热闹所毁损,更何况我们还是学生,即使有点浮浅的感受也不具备向外传播的价值。在同学间高谈阔论易生意气,而一有意气就会坠入片面,浮浅变得更加浮浅。

  就像看完一部感人至深的电影,一个善於吸收的观众,总喜欢独个儿静静地走一会,慢慢体味著一个个镜头、一句句台词,咀嚼著艺术家埋藏其间的良苦用心,而不会像有些青年那样,还没有出电影院的门就热烈谈论开来了。在很多情况下,青年人竞争式的谈论很可能是一种耗散,面对越是精雅深致的作品越可能是这样。


  等到毕业之後,大家在人生感受上日趋成熟而在阅读上都成了孤立无援的流浪者,这倒需要寻找机会多交流读书信息了。那是後话,过一会儿再说。

读书卡片不宜多做

  读书有一个经常被传授的方法,那就是勤奋地做读书卡片。读到自己有兴趣的观点和资料,立即抄录在卡片上,几个月之後把一大堆卡片整理一番,分门别类地存放好,以後什麼时候要用,只要抽出有关的一叠,自己也就可以获得一种有论有据、旁徵博引的从容。
  这种方法,对於专业研究、论文写作是有用的,但不适合青年学生的课外阅读。

  从技术上说,课外阅读的范围较大,又不针对某个具体问题,卡片无从做起,即使做了也没有太大用处,白白浪费了许多阅读时间。如果要摘录隽语佳句,不如买一本现成的《名人名言录》放在手边。


  但技术上的问题还是小事。最麻烦的是,做卡片的方法很可能以章句贮藏取代了整体感受,得不偿失。一部好的作品是一个不可割裂的有机整体,即使撷取了它的眉眼,也失去了它的灵魂。

  有人说,做卡片的原因是自己记忆力太差,读过的书老也记不住,记不住等於白读,留下几张卡片也算是自我安慰。

  实际上,阅读的记忆力有一种严格的选择功能,书中真正深切触动你的内容,想丢也丢不掉,对此你要有更多的洒脱和自信。

记不住当然是大量的,但记不住的内容又分两个部分,一部分是真实的遗忘,一部分是无形的沈潜。

  属於真实遗忘的那部分,不必可惜,就让它遗忘吧,能遗忘也是一个人自由自主的表现。太监之所以要记住宫中生活的每一个细节,因为他不能自由自主,不敢遗忘。正是遗忘,验证著生命结构的独立。

  至於无形沈潜的那部分,我想大家都有过体会。在一定场合,由於一定的需要,居然把多年前早就淡忘了的印象搅动起来了,使自己也大吃一惊。苏辙曾说:「早岁读书无甚解,晚年省事有奇功」,翻译成现代口语,大致意思是:早年读书似乎没有深刻理解的地方,在晚年审察事物时却发挥了奇特的功效。这便是记忆的沈潜。

  人类的大脑机能十分神奇,不要在乎表面上的记住记不住,该记住的总会记住,该忘记的总会忘记,该失而复得的总会失而复得,轻轻松松读下去就是了。

  我不主张在课外阅读中做很多卡片,却赞成写一些读书笔记,概括全书旳神采和脉络,记述自己的理解和感受。这种读书笔记,既在描述书,又在描述自己。每一篇都不要太长,以便对即时的感受进行提炼,把感受提炼成见识。

有空到书店走走

  大学生的阅读资源,主要来自图书馆。但是,我希望大家有空也到书店走走。书店当然比图书馆狭小得多,但它是很有意思的文化前沿。当代人的精神劳作有什麼走向?这些走向与社会走向有什麼关系?又被大众接受到什麼程度?解答这些疑问的最好场所是书店。

  崭新的纸页,鲜亮的封面,夸张的宣传,繁忙的销售,处处让你感受到书籍文明热气腾腾的创造状态,而创造,总是给人一种愉悦的力量。这种力量对读书人是一种莫名的滋养,使你在长久的静读深思之後舒展筋骨,浑身通畅。

  你可以关注一下畅销排行榜,判断一下买书的人群,然後,也准备为自己选几本书。在书店选书与在图书馆选书有所不同,对於重要的书,你会反覆考虑永久性拥有的必要性,於是在书架前进行了一次短短的自我拷问。你也许会较少犹豫地购买几本并不重要却有趣、可爱的新书,由此你对自己与书籍的奇异关系产生了某种疑问,这种疑问的每一个答案都让人开心。

成年人的阅读

  如果说我们谈青年人的阅读是指课外阅读,那麼,谈成年人的阅读则是指业馀阅读。  
  

  有了青年时代的垫底,成年人的阅读就会进入另一种状态,前面所提的有些建议就不太适合了。青年人读书和成年人读书的区别,可以借用朱熹的一个比喻,他说学习就像炼丹,先要用猛火炸,再用文火慢慢养。青年人在大学里的系统集中学习,就像是猛火炸,而到了成年人的业馀阅读,就像用文火养了,两者有很大的不同。

首要原则是保持阅读快乐

  成年人在业馀时间读书,成败得失,就看他能否保持快乐。快乐是绵绵不绝的暖风,使炼丹的文火不至於熄灭。

  早就成年了,重要的书已读过不少,业馀阅读只是兴趣,不必为此承担太多的义务,承受太大的压力。有的朋友好心提倡读书,但可能把成年人业馀阅读的意义过於扩大了,好像人的雅俗优劣都以此为界限,哪能呢?如果撇开了青年人,只是我们成年人说悄悄话,那麼我不得不说,社会上很多满腹经纶的人颇有点丑恶,而很多不大读书的人倒清朗可亲。一个成年人,家庭事务繁忙,社会交际广泛,居然可以置之不顾,却把全部业馀时间都投注在阅读上,我就不觉得有多少可爱。当然,如果嗜好很深,自然另当别论。

  成年人在诸种人生乐趣中有阅读一项,则让人赞许。一个银行家,一个船长,或一个工人,稍有空闲就拿出几本书读读,是一种很不错的人生格调。这种格调使他有可能保留一块高於日常事务的小天地,成为当代社会中比旁人更为自觉的一员。

  但是,如果这样的阅读因太多的自我强制而夹杂著不太快乐的成分,那就很难坚持下去。要想持续,必须快乐。

  快乐是对一件事情的积极认同,是对自我需要的自然满足。阅读的快乐,是对阅读这件事的最高肯定。阅读的快乐原则,也就是阅读的自愿原则和有效原则。

  在成年人眼前没有「必读书目」。重要的书籍找来看一看,只因为他关心这种重要;畅销的书籍找来翻一翻,只因为他乐於知道为什麼畅销;有一些缺漏的知识他要用心补一补,只因为他不太喜欢过於落伍。总之,主要取决於他的心情,而不取决於斩钉截铁的必要。

  即使很长时间搁置了阅读也不要紧,只要把快乐保持在心底,到时候又会两相欢谐。  
  

故意跳开自己的阅读惯性

  成年人对自己已经具备充分的把握力,因此完全不必担心看了几本异书就会失去人生根基。既然如此,成年人的阅读兴趣可以放任跳跃一下,看看远离自身等级和层面的地方究竟是一个什麼世界。如果一看之下颇觉愉快,那也不妨多看一点。所谓性情中人,就是在哪一方面都不装「假正经」。
  张爱玲经常阅读小报上格调不高的通俗小说,以致她後来的丈夫赖雅总是惊讶她整天看些不入流的东西竟然能写出那麼好的小说,当面嘲笑她看的都是「垃圾」。张爱玲也报以一笑,不作声辩。

  据我所知,很多高层知识分子喜欢看的电影并不「高层」,更多的倒是警匪片和武侠片,观看时孩子般的笑容与市井平民毫无差异。

  我本人前些年特别有兴趣的是草莽文化、乞丐文化和青楼文化,只要有资料哪怕是再芜杂也会找来细读,这种兴趣也不见得是为了写哪篇文章。

  这些例子说明,成年人的一种重要兴趣是移位观望。只有守住了本位的人才会深感单一方位的严重缺陷,从而产生补充的冲动和好奇。

  这种补充其实也是一种享受和消遣,而消遣的轻松本性又总是与主流文化和严肃文化南辕北辙。上了年纪的读书人需要在野地间随意徜徉,终於会发现野地的风光也别开眼界。

  这样做,很有可能出现「歪打正著」的重大效果。暂离主流文化、严肃文化进行移位阅读和消遣阅读,所接触的却是一种更为开阔的生态文化即大文化。例如世俗文化就是当代一切高水平的文化学者都在关注的对象,不了解世俗文化很难被称之为当代文化人。又如现代文化思维都讲究逆反思维、边缘思维和灰色地带的模糊思维,如果没有东翻西翻、随意窥探的阅读习惯,根本无法为现代思维提供全方位的资讯。成年人受好奇心驱使胡乱阅读,倒使自己的文化目光无远弗届。

  
在阅读上放任自流,对青年人不太适合,对成年人反成正果。

放几本老书经常翻翻

  成年人有时会害怕,怕岁月沧桑磨去了早年的文化积累。而对书海他们既熟悉又陌生,会经常产生一种隐隐的失落感。

  这种心情很可理解,但不必成为负累,因为成年人的文化积累已经悄悄地体现在立身处世、谈笑举止之间。如果除此之外你还想重温以前曾经迷醉过的文化神韵,乐於在日常生活中保存更多的书生情怀,那麼我建议不妨在手边放几本真正喜爱的老书经常翻翻。
  这些老书带有「牵头」的功能,你在阅读它们的时候会牵动自己在这一领域的贮存神经和敏感机能,甚至把整个文化感觉系统都调动起来。「窥一斑而知全豹」,先决条件是对全豹曾经熟悉,没有必要一个斑、一个斑地重新再看一遍。

  这种牵头式的重温,事半功倍。
  我认识一位俄文教授,在文革十年的荒凉岁月里只要有可能,每天必读一段早已烂熟於心的托尔斯泰原著。结果十年下来,他心中的俄罗斯文学,他口中的俄语,全都草木葱茏,毫无萎谢。

  还认识一位因冤案而流落为马车夫的文人,破烂的行囊中一直揣著一本《离骚》,有空就拿出来吟咏几句,多年後冤案平反,他重上讲台时神色翩然。

  这些苦难中的故事都启示我们,仅仅一、二本老书,也会让我们保留住一个世界。  
  

不要抵拒最新名著

  成年人有时又会产生一种毛病,对最新的社会动态乐於关心,对最新的文化现象却不屑一顾。这是一个自立後的文化生命的消极自卫,情有可原却需要警惕。

  最新的文化现象有很多是对原有文化系统的逃亡和叛逆,常使成年人觉得刺眼。成年人有许多皇皇经典作为背景,自然会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加以评判。记得我在一篇回忆散文中写到故乡山村的一些老大爷,经常嘲笑外来的流浪者口音难听,我们也跟著一起嘲笑,直到有一天自己上了火车,没有人能听懂我的方言,才发现真正应该被嘲笑的也许不是别人。

  文化的魅力在於多元,文化的生命在於创造,因此在文化领域注定年年月月会涌现出大量的怪异和陌生,这当然会对已有稳定人格的成年人带来不适应。但是不适应并非永远是一件坏事情,如果我们的人生处处都是轻车熟路,活著还有什麼滋味?

  成年人读书,应该提防的不是不适应,恰恰是对不适应所采取的那种嗤之以鼻、义愤填膺的态度。这种态度会给你带来很大的不快乐,也会使你的精神园地越变越狭小。

  人间的快乐,莫过於对世界万事万物的顾盼和容纳,对自己襟怀耳目的开拓和舒展。这儿正用得著王羲之〈兰亭序〉里的那几句话:「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这也可以说是成年人阅读心态的极致。

  上了年纪,需防衰老。阅读心态的衰老从抵拒读新书开始。

建一个比较像样的藏书室
  成年读书人从青年时代就开始一本本买书,应该积累不少书了,个人经济又已经裕如,何不乾脆张罗一个比较像样的藏书室?

  个人藏书室使你长年流动的文化思绪获得固定,使你埋藏心底的知识结构变得可触可摸,也使你在阅读上的重温和开拓,方便得唾手可得。

  个人藏书室包含著一种浓郁的对流气氛,一面是文化风景,一面是你自己。这种浓郁气氛,即使是电脑网络、信息高速公路也无法完全代替。

  个人藏书室因人而异,对一般的读者来说当然不必很大。但是,只要建立,就要力求像模像样。试著把已存的书籍全部放上书架看一看,一定会发现作为一个藏书室缺漏了很多东西。例如在平日的随意购买中,完整的工具书,成套的经典未必会去问津,但在藏书室中却不能缺少。藏书室是一个相对自足的小天地,你要预期今後在哪些书也许会经常检索查找。藏书室也是你文化品味的一种显示,因此要把你长久景仰而又没有买来的著作恭恭敬敬地补上。

  在建立个人藏书室的当口上,你必然会多到书店去几次,把自己以往在阅读上的选择性和今後在文化上的可能性一并买进来,买进你在精神领域的昨天、今天和明天。

使个人藏书变成一潭活水

  对明天的预期毕竟只是预期,当明天真正到来的时候还会发生变化。真正的明天不仅会校正预期中的明天,而且还会对昨天和今天作出校正,於是几年前构建的藏书室风景,会渐渐变得暗淡。

  如果任其暗淡下去,其结果,或者是你对藏书室慢慢疏离,或者是你与时代慢慢脱节。为了阻止这两种情况的发生,只能使藏书室吐故纳新,变成一潭活水。
  当新书一批批进入之後,原先的藏书系统受到了冲击。反倒是当初临时补充的工具书、成套经典、中外名著没有遇到太大的问题,最麻烦的是那些曾经一本本认真研读过的引渡性书籍和社会性书籍,数量巨大而整体贬值。也许已经被引渡到了彼岸,当初的竹筏成了继续赶路的累赘;也许社会发展太快,当初切切关心的社会论题已经成了隔世之谈;也许自己的鉴赏能力确实是在进步,当初喜欢过的很多作品一一成了明日黄花 ——对这些书不能鄙视,因为它们曾经扶助过你,滋养过你,伴随过你,但既然不可能再去翻阅,又没有资格成为历史资料来保存,那就不必留在书架上了。
  我见过一些老学者的书房,不同时期的版本琳琅满目,但由於主人至今还在时时有效地控制它们、运用它们,再陈旧也浸润著生命的亮色。但也见过不少书房,陈旧的书册肯定长久未曾问津,活像一堵肮脏的颓墙。如果走近前去细细一看,确实也没有值得保存的版本,堆在那里只是一种懒惰的滞留罢了。房舍并不宽大,这种滞留未免让人身心不畅。

  我上一次搬家,遗弃的书达五千馀册。朋友们大惑不解,我的心情也非常复杂。就像小学课程教会了我算术、作文,中学课程教会了我物理、几何,我当然终身感激,但不能因此把那些课本、作业都保留著,把那些老师供奉在身边。人生是一个过程,如果把每一个阶段的遗留物全都压在肩上,今後的路还怎麼走?而且,把那些明明对我已失去效用的东西继续陈列在那里,天天暴露它们的落伍和无效,也是对它们的不厚道。

  有时,甚至对工具书也会投去疑惑的目光,因为在书店看到,一种更齐全、更方便、更实用的同类工具书已经出版。生气勃勃的出版家又会一次次重新包装成套经典和中外名著,有些重新包装已漂亮得让人爱不释手,既然如此,除了真正有珍藏价值的老版本外,也可以更换,因为一次次的爱不释手会给藏书室带来无穷的生机。

把阅读的兴趣让朋友们分享

  成年人的阅读兴趣,应该寻找机会适当表述。这与我不赞成初入书海的大学生高谈阔论正好相反。大学生应立足静读,在静读的基础上再进行讨论;成年人却应该更多地交流,在交流的推动下弘扬阅读。

  除了学者文人,一般的成年人已经远离了文化气场,即便喜爱读书也缺少周边环境,公务私事烦杂,他们谈论读书的机会少而又少。成年人又懂得交际分寸,知道在各行各业的友人们面前卖弄学问会使别人尴尬,因此,谈论的可能就更小了。这种情况,对毫无压力又没有氛围的自由阅读,十分不利。

  找几位书友聊聊是一个办法,但是我更为倾心的是那种超越读书界的谈论。明明与一群企业界的朋友谈著商业问题,突然间引出了最近海外一本名著的内容,朋友们略带惊讶地注意倾听,听下来又不觉得有任何勉强成分。有时候看气氛可以多谈几本,有时候因场合不便只能略略引徵。亲戚来访、同事聚会,都不必故意讳避你新近的读书心得,所有的文明人都有文化向往,你所发出的阅读信号会使聚会的气氛升高一个层次,某种意义上也为你的友情圈增加了一个交往前提。你在随口交谈中让人看到文化和多种事业可以融合得轻松愉快,又让人通过你的转述知道了世界上竟有如此美丽的精神光辉。这种社会功效会一传十、十传百地播扬开来,一个以阅读为起点的文化接力赛显得十分壮观。如果这样的情景多次重复,那麼你就会对自己的阅读价值产生一种全新的认识。

  前些天在台北一位优秀的中年企业家请我吃饭,他同时还邀请来几位著名的学者、政要,没想到宴席间行云流水般的话题终於拐到了读书,企业家神情一振畅谈起读《世界的征服者》一书的体会,在妙论迭出、精彩备至间再也不愿离开这个港湾。在场的每一位客人都有很好的文化感觉,仅仅是几句询问和附和,大家的心就在很高层面上连成了一体。谈话的主角是企业家,由他来谈读书当然不会酸涩迂腐。临别时大家都感到今天晚上太有意思,第二天又收到了企业家送来的那本《世界的征服者》。这顿饭不仅吃出了文化品味而且馀味无穷,这座城市在杯盘夜色间居然能如此高雅,我从此对台湾企业家刮目相看。


有没有可能写点什麼

  从那位企业家的一夕谈我联想到,他如果有时间完全可以把自己的读书感受写出来发表,让更多的企业家、政要和其他读者一起看看。
  写和读的关系,是一种天然的吐纳关系。只纳不吐,不仅消化不良,而且必然会产生恶性的壅阻。我们也许都见过一些成天读书却从来不说什麼、不写什麼、也不想什麼的读书人,他们淡然的风度不无可喜,但毕竟并不是什麼隐士遗民,长久的无效难道就不会导致无聊?吸收了那麼多东西,总需要有所运动、有所倾吐。谈话是一种倾吐,而写作,则是一种更深入、更系统的倾吐。

  不要过於畏惧写作和发表,身在现代,传媒繁多,出版便捷,天天面对书页的人为什麼不可以也写一点书页出来?当然,读书人不能全都简单地转换成写作人,此间存在著一些微妙的沟壑;但在智慧的读书人中间,又一定隐藏著不少潜在的写作人,可惜由於重重的心理障碍,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当然也不必成为专职的写作人,写作人一专职就高明不到哪里去了;各种行业中喜欢读书的人都不妨试著写点什麼,使自己的阅读感受梳理得更加完整。如果有可能发表也当仁不让,任自己的感受去叩动更多人的心。这样就构成了一个健康的循环圈,自己的活力、文化的活力,社会的活力都会在循环过程中不断递增。

  一一关於阅读我已经讲得太多了,喜爱读书的人一谈到读书往往会有个毛病,在座的诸位一定能够体谅。

  刚刚才发现连校长、副校长也坐在下面听,而校长、副校长的学术成就我早有所闻。这不能不使我又想到「班门弄斧」这个成语,更何况还有一位大鲁班正坐在我身边。这情景再往下想我连结束的语言也找不到了,那就只能乾脆不想,赶快结束。
下面有一点时间请大家提问。

  谢谢!

一九九七年一月九日,原刊於尔雅出版《余秋雨台湾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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