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曼玉：成人世界的叛逃者

jssh365

张曼玉：成人世界的叛逃者

黄佟佟

5月2日，在广西的盘山公路上转得晕头转向之际，微博里铺天盖地是关于一个女人唱功的吐槽。

“为张曼玉而来，结果走调音抖，不忍卒听”；“女神疯了”；“请优雅地老去”……疯狂吐槽一代影后张曼玉在上海草莓音乐节的演出是那天的主题，但排山倒海的差评似乎阻挡不了玛姬张的音乐之路，隔天她再在北京草莓音乐节现身，狂风中她在punk花裙和火焰电发的掩护说出内心独白：“在百度我没查到怎么样才能在草莓音乐节上不走调，所以今天只能继续走调……我演电影演了20次还被人说是花瓶，唱歌请给我20次机会。”到底是厮混贵圈30年的女神，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节成熟智慧，自黑中带着自嘲，更带着绝不后退爱谁谁的硬气：是的，我知道我唱得很烂，但我希望以后可以不烂，这是我人生的一个梦想，拜托你们帮我实现它—张曼玉唱歌唱得烂，这是公认的，当年港姐选美，就因为她唱得烂，让邝美云帮她代唱，结果红了邝美云，同一时代的女影星都争相发唱片的时候只有她没出过，她有自知之明，“声音不好，只有感情”，惟一的公开表演只在2001年的春晚，蜜里调油满怀爱意和万人迷梁朝伟合唱了一曲《花样年华》，看得出脸上还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样子，直到拿影后拿到手软的40岁以后才真正想起当年的梦想，“我就是爱音乐”，“我不想停！”

我不明白看到张曼玉表演时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不高兴，不过是一个演倦了女人想唱摇滚这一件事—有人投诉她唱得不好，但她从来也没说自己唱得好；有人说她虚荣自大，沉浸在一呼百应的幻觉，那她继续演戏不是来得更直接；有人更正义凛然，说我们只不过想看到一个更好的张曼玉，老大，你在一个领域里都没做好，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在两个领域都做到顶尖呢？没有人有权利要求张曼玉做得更好，有多少人可以真正为了自己的梦想肝脑涂地自取其辱而处变不惊，仅此一点，就值回票值。

作为一个现世的loser，我很感激张曼玉，很简单，她让我认清世界真相，世界是不公平的，当你在某一个行业成为最顶级的存在，你的任何转身都会堪称华丽，当你真正实现了自我的双重自由，从经济到精神，这时所有人都必须陪你玩儿—身怀绝技的姑娘是有特权的，有特权得到她想得到的一切，有权利只管自己开心，“欢迎你来到我的party”，听清楚没，人家的party人家做主，不喜欢听可以走人。

作为一个年过三十的女人，我很欣赏张曼玉—你知道，中国任何一个大城市的百货商场女装分两层，girl那一层是给少女的，lady那一层是给老年妇女。这是一个多么奇怪的隐喻，显示了一个真相，那就是在中国，30岁到50岁之间的女人是不存在的。在长达20年的时间里，女人自觉地成为一个名叫“师奶”的团体，她们没有少女的鲜嫩，也没有母亲的权威，作为女人，她们失去了被社会关注的理由，她们不在恋爱市场，也可能没有太多精力在职场奋战，大部分的女人们变成了悄无声息的中年妇女，一根蜡烛两头烧，臃肿而急切地奔波在菜场，在家里带孩子做饭，跟家婆生闷气，在单位被同事们嫌弃，在家里被老公讨厌……可是张曼玉的出现，告诉她们生活还有另一种可能，还可以穿得很时髦在台上唱自己想唱的歌，还可以字正腔圆毫不心虚地说出自己的年龄，“我要澄清一个事情，我今天是49岁7个月零3天，不是五十多岁”。

作为一个普通人，我很喜欢张曼玉，因为她是成人世界的叛逃者，成人世界是什么样的？恕我直言，就是类似刘嘉玲那样的—用看似优雅、淡泊的姿态获取着自己最安全和最大的利益，安心地享用着年龄的红利和世界给年长者的敬意。这是应该的，但是这并不酷。成人世界，只有实用是最重要的，只有利益是最实际的，所谓的爱情是笑谈，梦想是扯蛋，成人世界里的成功者大部分口吐着鸡汤，心记权力，脸挂淡定，下手狠辣，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成人世界里的信仰者大部分都少年老成，他们一生听话规矩，不给父母添麻烦，考上好大学，找个好工作，找高帅富白富美，努力再生上几个好孩子，升职加薪要名车多买房，听我者发财，不听我者灭亡—张曼玉完完全全可以成为成功者俱乐部中的一员，可她偏不，她不介意从头开始，不羞愧被人起哄，像《追梦赤子心》里唱的那种傻二傻二的人“也许我没有天分，但我有梦的天真，也许我手比脚笨，但我愿不停探寻……”—这种人生难道不正是摇滚乐要歌颂的核心吗？

有关玛姬张，除了鼓掌，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倒是底下那些各怀心思的观众让人觉得意味深长，约翰克里斯朵夫里有一段话，我常用来警醒自己“大半的人在二十岁或三十岁上就死了：一过这个年龄，他们只变了自己的影子；以后的生命不过是用来模仿自己，把以前所说的、所做的、所想的，一天天的重复，而且重复的方式越来越机械，越来越说腔走板。”有关于张曼玉唱功的大讨论只映照了一个现实，那就是在中国其实大部分的人在三十岁的时候就死了，当他们看到一个真正活着的人，他们就害怕了，不安了，嫉妒了，愤怒了，失落了—这世界真的太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