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比：到不了的城市，回不去的农村——我的十年

jssh365

阿比：到不了的城市，回不去的农村——我的十年

人一辈子，究竟有几个十年？ 　　你别回答我，是100个。 　　不好意思，那是乌龟，不是人。 　　十年前，我十八岁，站在第一个飘零的人生路口，开始了第一次迷茫。 　　十八岁的时候，我考上大学，所以要离开乡下，独自来到都市学习和生活。 　　从那一刻起，我的命运就被改写了。我不再是农民，不再是割猪草的愣娃，我变成了一个人们眼中的知识分子，而我的前途将是一片光明、不可限量——这应该是除了我以外所有人对于我的看法。 　　然而，当我从一个农民被变成知识分子的过程中，我发现我变成了一块卡在悬崖中间的石头。左边是我生活了18年的乡下，右边是灯火闪烁的无尽城市。我既回不到左岸，也到不了右岸，被卡在中间不能动弹。时间一长，没有归属感、被抛弃感、失败感等等等等，各种感觉就像雨后春笋一样，刷刷刷全部冒了出来，根本没有办法镇压下去。 　　悲剧已经产生了，我尝试过几次改变，但毫无结果。所以，我就一直保持了这样一种被卡住的状态。不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不论是所谓的爱情，还是虚无的理想，全部都处于被卡住的状态，而且卡得很死，像被电焊焊死了一般。你想反抗吧，试试了动动身子，动弹不得。想叫喊几声，骂几句吧，却又发不出声音。甚至有时候，一个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想哭出来，但是偏偏情绪已经特别到位，可是眼泪死活不肯出来。 　　于是乎，我终于知道，当一个人连眼泪都流不出来的时候，这个人几乎算是彻底要废了。 　　但是，幸好“彻底要废了”之前还有个几乎，也就是说，希望虽然是渺茫的，但是不是一点儿都没有的。所以，生活真他妈的是个王八蛋，给你一丝微弱的光，却让你知道你根本不可能靠近。久而久之，我的生活哲学就形成了，生活这么混（请发二声），我就要比生活更混。 　　十年前，我拿着大学通知书的时候，我大哥似乎还是县城的古惑仔。六年前，我在西安晚报实习的时候，我大哥终于从良，找到我嫂子，然后两个人历尽艰辛，结婚了。三年前，当我拿着民生百货一个月1500的工资时，我大哥和我嫂子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我大哥成了包工头，时不时搞个工程，就能挣我几十个月的工资。半年前，我嫂子怀上了第二个孩子，拿我开涮说，你看明年我二娃就出生了，你还不结婚？ 　　我之所以那我大哥和我比较，不是因为我大哥怎么样怎么样，而是因为这就是乡下生活和城市生活的区别。不用去采访我大哥，是个人就能从他的言行举止和所作所为中看出来，他活的多么踏实、多么安心、多么幸福。而我，号称名牌大学毕业，却是实实在在的“蚁族”和“屌丝”，一个月赚的那么点钱就不好意思拿出来展览了，而且是这么多年在这城市里，心里从来就没有踏实过，还整天怨妇一样呼喊着什么现实与理想之间的差距之类的屁话。不用别人操心，我自己已经将自己翻来覆去鄙视了一千零一遍。 　　离家10年，与父母的感情渐渐渐渐淡了下来。以前一个星期打两次电话，现在两个星期打一次电话，打电话除了嘘寒问暖，也越来越不知道说什么。以前一年要回家七八次，现在一年回去一两次。而且打电话的时候，就怕父母问，结婚的事情，你要抓紧。连大哥也打电话来问，你过年什么时候回来，我给你找了一个对象。所以，本来定的7号的车票，又往后改签了。 　　我拿什么结婚呢？没车没房没势力，关键是心理还没有底。找一个不认识的人，我给她父母三万彩礼，然后两个人睡一起，生个孩儿？别扯了。我越想，越觉得这还不如去嫖娼，毕竟嫖娼互相还能留个好印象，感觉好的话，下次再来，感觉不好，就此打住，大家好说好散。可是，相个亲，结个婚，性质就变了。今晚上睡一块耍流氓，明天大吵大闹，鸡飞狗跳猪上墙，这不是自找苦吃么？没感情，没共同语言，还得继续往下过，这日子搁我身上，我还是先自宫了算了。 　　但是父母年纪大了，大哥结婚了，妹子也嫁人了，就差我这个老二一事无成、浪荡在外。我老爹老娘常常说，你的婚事要是了结了，我们俩这辈子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老两口说的没错，一辈子辛辛苦苦的，没知识没文化，就靠一双手挣个苦力钱过日子。2002两个人推倒旧房子，为了省钱不叫工人，两个人豁出命去忙了四个月，才盖好了新房子。2007年，给大哥娶了媳妇儿，收拾了房子。2011年，为了我娶媳妇儿，老俩口又发挥老传统，在家里盖了三层小楼房，幸好这次有大哥帮忙，算是累得不厉害。2012年嫁了我妹子，还受了一肚子气，但总算有个交代了。 　　唯一剩下的就是我了，对于我给的希望最大，我却给他们的失望最大。事业无成，先不说，搞个女人吧，还拖啦吧唧的，聚聚散散的，看不到结局。人到30，上不能孝敬父母，下不能给别人希望，活成这个样子，如果这不叫做失败，还有什么可以叫做失败。每当此时，我就坐在原地，想，我走到今天，是谁造成的。 　　顺藤摸瓜之后，终于找到了罪魁祸首——官府。所以我一郁闷，就开始骂害人无尽的应试教育，害得我有家回不去，有亲不能聚，有婚不能结，有孝不能尽。要不是这害死人的东西，我就不会来这里，也就不会离开老家。试想一下，如果我一辈子的生活都在乡下老家，现在我儿子抱个瓶子，出了我家的巷口，过条马路，去对面的商店打个酱油，肯定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而我对于女人，肯定也不会挑三拣四，只要看得过去，会洗衣服、能生育就行。不像现在，非要讲究个感觉、感情、共同语言之类的问题。所以知识分子真他妈烦人，总是会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 　　但是没办法，我已经变成了一个该死的知识分子。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和我一样经历的很多人，过的比我好，而且是特比好，房子也买了，女人也找了，婚也结了。先不说女人和结婚这个事情，因为这个没什么说的，但凡买房子，有几个不是榨了老爹老娘的养老钱。我之所以没有说榨干，是因为我有几个哥们儿还是有骨气的，宁愿自己背一屁股债，也不让父母的晚年生活水平下降。所以在这方面，买房对于我这个没有上进心的人来讲，那是八竿子打不到的事情，老子连想也没想过这件事情。更何况，老爹老娘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我们不能在他们的晚年，再从他们身上割一块肉吧，即使他们不会感觉到疼，而且心甘情愿，但做儿子做到这个份儿上，我只能说，算了，还是用一个……号吧！ 　　最近，我一直在想，我到底该做点什么，才能改变现在的状态。所以，有时候巴不得中日开战，然后老子光荣入伍，去干小日本，省的有这么多闹心的事情。但是中日开战是不可能的，官府和小日本是干不起来的，打打嘴皮子架，表示表示愤怒，倒是可以做做文章。 　　幻想过后，还是得回到现实里面，你说我做个生意吧，这一没资金，二没脑子，还是算了。这工作吧，干的也是不好不坏的，臭脾气上来，非要坚持个己见，隔三差五还要和领导红个脸。你要说让我当个领导吧，不好意思，我还真有自知之名，不是这块料，也没这个兴趣。所以，你说我能干什么呢？ 　　他妈的，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完全是个打酱油的吧！ 　　没野心，没上进心，没事业心。这种三无人员，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我还真是好奇。 　　但是吧，我贱就贱在放不下。你说家里那边一直催着相亲、结婚，我来个完全不搭理，不就完了。可是，做不到啊。老两口一打电话，一给我上教育课，我虽心里立马燃气无名怒火，但是老人家的良心用苦还是明白的，尤其是老娘有时候一哽咽，我这也就跟着难过，所以头还是要点的，事情也就只能这么拖着了。为什么拖着，我有苦衷啊。 　　什么苦衷？你是同性恋，还是生理有问题？ 　　求求你，别扯了。 　　所谓苦衷，就是哑巴嘴里的黄连，有苦自己心里难受着，却不能说出来。大意是，我若听父母话相了亲，就辜负了一个人。如果不辜负那个人，就得辜负父母一片苦心。所以，这扯淡的事情，偏偏就发生在了我身上。反正，我只好对不起所有人，只能一起给辜负了。 　　怎么办？走着看着吧！ 　　当然，10年间，发生了太多太多扯淡的事情。这仅仅是冰山一角。10年之前，我压根儿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多事情，压根儿没预料到自己仍旧会被卡住。所以10年之后的现在，我被卡在半空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望洋心叹，最多也就是朝这扯淡的世界骂个娘、吐个口水罢了。 　　今天看见了军方的一篇文章，看得我心里颇多感慨。话说八年之前，我们俩一个宿舍，而且都是我们文学青年。那时候，军方同学已经开始写小说、诗歌、弹吉他了，我以他为榜样和旗帜，也开始码字。时光推移，毕业之后，每当同学聚会的时候，总是会说其当年谁谁谁的文章怎样怎样。谈到如今，身为电视台记者的军方同学，已经不再像当年那样笔耕不辍，反而倒是我写了很多东西，在数量上完全压到了他。可是，好文章，一定是讲真感情的，而不是我这样漫天扯淡。 　　前年的时候，当军方还住在八里村时，我推荐了一首旭日阳刚的《麻雀》给他。当时，军方同学彻头彻尾被这首歌打动了，换做是我，肯定当下挥笔写文章。但是直到今天，军方才写了一篇《麻雀就爱亲近麻雀》，看得我心里有点难受，于是我也想起了我的父亲，想起了我的母亲，于是开始决定回顾一下我这十年。 　　十年前，我读大学的时候，我老爹是一名标准的农民工。我在西安读大学，他因为某些原因，也顺便来西安工地找活干。隔三差五，我老爹就满身尘土、穿得像个乞丐一样来宿舍看我，而我也差不多因为不舍得花钱，穿的也拉拉踏踏的，面黄肌瘦，就像个难民。我老爹到宿舍的时候，我记得有几次，宿舍其他人立马就出去了，只有军方在，对我老爹特别亲切。后来我才知道，军方也有这样一个爹，整天和钢筋水泥沙子打交道的爹。

　星期天，没有课的时候，我就跑去工地找我老爹，顺便当个小工，帮他和和水泥、半个砖头之累的。夏天大晚上，简易工棚里，住着几十号操着不同口音的民工。因为我戴着眼镜，很显眼，一有人问，我老爹就会很自豪的说，这是我儿子，大学生，来看我的。然后我沙拉吧唧朝着询问的人笑一笑，算是打个招呼。夏天，棚子里太热，蚊子上蹿下旋，根本呆不住人。于是，老爹带上我就去外面的地上搞个地铺，找块砖头报纸一包，就算是枕头。
　　盖得是什么呢——塑料防护网，虽然沾满泥土和污秽，但却有个优点，不仅透气而且防蚊子。于是大晚上，我和老爹睡在地上，身下的潮气嗖嗖的往上窜，头顶是明晃晃的月亮河漫天的星星。老爹一着地，哗哗的就睡过去了。我还睁大眼睛，看着死一般宁静的天空，想着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或者明天的生活。比较糟糕的是，一到半夜三四点，天上就下起露水来，浑身湿啦啦的，可是人在梦里却怎么也醒不来。比这更糟糕的是，人在地上正睡得香呢，突然来一只猫在身上一跳，直接垂死梦中惊坐起，吓出一身冷汗。

　　2008年，我毕业了，我老爹也终于打道回府，告别了这一段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生活。但是，我老娘在老家也没闲着，为了给我整学费和生活费，只要能赚钱，什么活她都干。工地半个砖，地里锄个草，累死累活干一天，也就挣个10块钱，全部仔仔细细给我存起来。

　　我记得有一次，我暑假回家，家乡的核桃熟了。老娘带着我和我妹子去给人家砸核桃，三个人早上五点半开始砸，中午没舍得吃饭，我饿的胃里直发烧，妹妹也没说啥，继续干活。到了下午五六点，为了省钱，我们母子三人，一致决定不吃饭。其实，我已经给饿过去了，根本没感觉。

　　好了，干到天黑，砸好的核桃拿去一称，老娘领了钱就带着我和妹子往家里赶。生怕给我俩给出毛病来。路上，我就问老娘，我们一共挣了多少钱！老娘从口袋里掏出一打皱巴巴的毛票子，一共五块九。三个人，从早上五点半干到晚上八点，十五个小时，总共赚了不到六块钱，每个人工作一天，还挣不到两块钱。于是，我知道了我在大城市所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我老娘这样赚来的。

　　每当想到这事情，我就特别难过，感觉特别亏欠我老娘，这一辈子为我付出的实在太多了，却从未对我有需索。不骗你，我现在正泪流满面，骗你我是你孙子。

　　母亲万岁！母爱万岁！

　　所以，现在老娘就想让你赶紧找个人，结婚生孩子，你说你怎么拒绝她。你根本没法拒绝，可是……我明白人的一生要经历很多的抉择与痛苦，但是这抉择和痛苦，还真是痛苦。哎，一切都是命，就这样吧！

　　10年过去了，但是我自己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那么在我不在老爹老娘身边的时候，他们经历了什么，我不得而知，因为他们总是报喜不报忧。这一辈子，好不容易养大了三个孩子，老大和老三都结婚了，老二一点儿也不靠谱。而且老二和老三都离家千里，老俩口有个风寒感冒什么的，也照顾不到。虽然老大在身边，对老俩口也没的说，但老大却有自己的家庭和生活。所以，每当我一个人的时候，每当我觉得心中无比孤独和寂寞的时候，我老爹和老娘一定比我更孤独。

　　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还能怎样呢？

　　我曾经无数次地努力要加入官府的行列（其实也就两次），在老家考个公务员，掌点权收点钱，还能照应家里。但是无奈官府虽然腐败，这个公务员却是不好考的。到了最后，只好作罢。

　　回顾10年，我大事无成，小事也干得平平。如果非要给自己一个评价，我觉得我这十年真是中了木马和病毒，乱的一塌糊涂。但是到了现在，偏偏中毒太深，深陷其中，欲罢不能。于是乎，只能坐在这里发发牢骚，明天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管他卡在何处、卡的有多疼！

　　因为，生活没有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