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庆东：在外交部谈语言修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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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庆东：在外交部谈语言修养

今天下午，去外交部做了一场关于提高语言素质的报告，题目叫《用优美的汉语赢得世界》。欧洲司的李健来接我，我说你的名字太常见，我不容易记住，但我的形象记忆好，我善于记住各种会见的场面和细节。祝青桥参赞主持，说人来得太多，座位不够就坐地下吧。我说你的名字好记：“青山着意化为桥”嘛。他说他的名字确实就是那个含义。孔泉看上去比以前胖了，眼睛里有些孩子气的光芒，不像电视上那么一本正经的。听他们介绍我才知道，外交部35岁以下的官员超过了50％，有一千好几百，怪不得我的粉丝那么多。孔泉一见面就说我是“北大老工人”，我便知道他是读过我的《千夫所指》了。我认为外交官队伍年轻化当然是活力的表现，金庸年轻时的梦想就是当外交官，但是这就更需要注意语言素质的锤炼。过去的外交部长周恩来啊，陈老总啊，乔老爷啊，还有现在的李肇星啊，都是语言高手，没有文学修养的外交官应该是不合格的。在这个问题上，要记住孔子的话：“不学诗，无以言。”

我讲了“外交的核心武器是语言”、“外语达到高水平的必要前提之一是母语的高水平”、“全球化时代外交官有责任保卫汉语”、“保卫汉语的方式不是闭关自守而是人民战争”、“外交公文要在八股中显出特色”、“警惕洋泾浜和港台语的侵蚀”等问题，建议青年外交官们研读《战国策》，还回答了几个问题，时间就很快过去了。

晚上北京市堵车严重，交通广播说堵塞了107条路，事故十多起。我坐在车上想，中国现在的外交颇有些起色，可是“内交”却这么对不起人民，安装了那么多摄像头，却不是用来疏导交通，而是用来罚款的。所以，当外国人蔑视我们的时候，也真让那些外交官为难啊。

      回来后翻阅了一遍李肇星赠我的《肇星诗百首》，是英汉对照本，世界知识出版社做的，印得十分精美。我早知道这位北大老学长是诗人，去年读过他几首诗，印象相当不错。可是今天一口气读了他的一百首诗，觉得他的整体水平实事求是地讲，应该说是“半专业半业余”的。大作家冯骥才称赞李肇星“才华有如春草”，我感到评价过高了。不能因为某人是国家领导人，我们就放宽评价其作品的艺术标准。同样，也不能因为某人是汉奸，我们就把他的作品甚至人品贬低得一无是处。

李肇星当年也是第一志愿报考北大中文系的，但是最后考进的是西语系。我赞赏李肇星的是面对强权的豪迈与智慧，我为这个山东老乡的外交素质而鼓掌过，但他的诗才，比起陈老总来，还是要逊色一筹的。而陈毅，虽然五四时代就是赫赫有名的“文学研究会”会员，虽然曾经跟毛泽东谈诗论词的，但他的诗整体上也是平淡无奇的居多。我细读过一厚本《陈毅诗选》，精彩的、能够留在文学史上的，也就《梅岭三章》等那么几首，因为那是在死亡危险下用生命写出来的。李肇星的诗，差不多都是旅途中匆匆草就，本来也没想混进中国作协归铁凝大姐管，他自己坦白地承认水平很业余。这很像陈老总的围棋，名誉七段，但实际上只是业余高手。一次记者问聂卫平，陈老总棋力究竟如何，老聂坏坏地说：“中国元帅里边第一！”陈毅对中国围棋的贡献，不在于他的棋力，而在于他用真情振兴了新中国的围棋事业。同理，要问李肇星的诗才，我说，应该是“当今部长里边第一”吧。李肇星写诗的意义不在于诗歌艺术本身，而在于提醒外交官乃至所有的国家干部：我们每个人都是汉语的载体，我们应该用优美的汉语去丰富自己的人生，去赢得广阔的世界。

其实细看李肇星的诗，艺术感觉颇佳，只是因为不了解诗歌发展潮流，所以技术上比较落伍。倘若政务不那么繁忙，潜心锤炼两年，还真是有希望开创一个“外交诗派”的。比如他在伊朗看见戴着面纱的伊斯兰姑娘，这样写道：“用黑色把美包扎，/省却了些许浮华……/美依然在，那扩展的力/兴许更大。”灵感非常出色，但最后一句太草率了，可能是刚写到这里，手机就响了吧？还有《读春》：“揽住一片叶，/来读春天：/数不清的纹/伸展着，/像肌肤里的血管。”抓住了非常有生命力的意象，但没有深入下去，大概脑子又转到中美贸易谈判了吧？《兵马俑》：“青铜战车/已驶过残月霜晨，/冰凉铠甲/迎来了雨露初春。”前后两句的水平简直判若两人。北大百年校庆时写的《心中的北大》，应该是发自肺腑之作，“无形的悲壮，/最是心中的北大。”这句写出了北大的灵魂。但结尾“不计早生华发，/不辞海角天涯。”却又太现成了。可以看出，老李同志是有素质，欠功夫，有诗心，没耐心。其实这也公平，他们老李家最伟大的那位诗人终生梦想着当个外交部长啥的，可就是当不上，所以一腔豪情涌到笔端，当了个诗仙；而李肇星同志呢，未满二十就上了新北大，刚过三十就去了肯尼亚，五十多岁常驻联大，接着就钦差巡抚阿美利加，如今做着礼部老大，好事儿不能都让一个人占全啦，您说对吧？

李肇星写亲人的诗，比如《梦见爷爷》、《奶娘》、《姥姥的樱桃》等，朴素感人。政治讽刺诗，如《公鸡报告肥皂剧》，构思巧妙，比喻形象。整体上，不论抒发爱国情愫，还是描摹异域风光，不论比较精致的还是比较粗浅的，李肇星的诗都没有“官气”，没有假大空，没有矫揉造作和附庸风雅，都是发自朴实无华的真情，而且多少带着山东大煎饼的气息。我相信这样的外交部长，是能够代表中国的劳动人民说话的。正如他奶娘说的：“听说你干得不孬哇——/为父老乡亲们争光……”。

    我希望中国所有的外交官们，不一定会写诗，但在西装革履假模假式地出席鸡尾酒会时，心中一定要有这样的乡情垫底。《红灯记》中李玉和对母亲说道：“有您这碗酒垫底，什么样的酒，我全能对付！”是的，有了优美的汉语这碗酒垫底，什么样的殖民主义后殖民主义全球化殖民主义，我们全能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