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乡记/

jssh365

还乡记/许锡良

http://blog.cersp.com/57248/1348246.aspx

                         一

   　才二年不回家，这次看了家乡简直不认识路了。县城几乎所有的街道都变成了新的了，甚至原来的山头也不见了，变成了一大片一大片翻开着新鲜黄土的新开发区。这些新开发区冷冷静静，步行街上只开了少数几家店面，生意十分冷清。家乡的青山绿水没有了，路边堆了刚砍下来不久的树木，随时准备外运。

　   那天，县城里当了一点小官的几个同学开着车带着我在县城里重新游了一遍，我就得到了这样的印象。如果是早几年前，我可能会写了一篇赞美“改革开放”所带来的新面貌的雄文，但是，今天我却冷静得出奇，整个过程没有一句赞扬的话。我的同学感觉有点奇怪，于是就问我对此有何评论。我说，我说句实话吧，如果再这样折腾下去，迟早要玩完的，子孙的饭可能都吃完了。我问在银行工作的同学，像这样阔大的开发区，需要多少钱才可以盘活？他说估计可能要一百多亿。我又问在财政局当局长的同学，我们这样的贫困县一年的财政总收入有多少？他说2007年是1.2亿，估计2008年可以达到2亿左右。我说，也就是说按照现在的财政收入，这个开发区要50年到100年的财力才有能力维持下去。做局长的同学立即说，如果靠我们这个穷县是不可能把这个开发区维持下去的，现在只能依靠外来投资者了。我说，我们有能力吸引人家来吗？一个县除了一点瓷土资源外，什么都没有，交通也不是很方便，人口仅20来万，要摆上这样大的摊子，风险该是多大啊。整个县城几乎没有一片绿化地带，山上的树也砍得差不多了，整个县城都似乎被弄了个底朝天。到底我们还是没有弄清什么叫发展啊。

　   一个同学最近当上了副县级干部，工资连升了二级，我问副县级的工资是多少？他说是1500多元，在工薪阶层里已经算是高工资了，因为在一个小小的县城里要当上副县级官员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可是，这个县城的猪肉价已经卖到了15元一斤，在这个小县城的酒店里吃一顿饭动辄也是上千元。房子的价格也涨到了1500元一平米。作为副县级干部如果没有一些另外的体制收入，都会感觉非常难以维持下去，更别说一般的工薪阶层了。工资拿得那样少，但是房子建得那样多，卖得那样贵，大家活得还那样有滋有味，这真是一种特别的奇迹。副县级同学说，哪里是什么活得有滋有味啊，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也感觉我们的政策出了问题，但是大势所趋，不得不如此。现在就是各地争夺资源的时代，你不这样搞，别人搞了，别人得益，我们受穷。其实问题就是出在这里。

  　 我们又说到这次受严寒雪灾的事情。感觉不可思议。同学说，为什么这样一点雪，就会使整个中国感觉未日来临似的。一点预测能力，一点防范能力都没有，以前感觉自己还有多强大，现在感觉其实我们非常脆弱。我说，现在国内一些人口口声声说要打这个，要打那个，其实，自己确实非常脆弱，一点点雪灾严寒就把中国人搞成这样了。如果是战争，那种灾害，那种变数比起现在这点雪灾来说不知道要强多少倍。我们能否应付真是不敢想像。

　  同学又问到我去年去日本考察的事情，我又把自己看到的情况对他们说了说，我说从我考察的日本来看，我们理解的发展与人家有很大的差别。我们现在还在不顾一切搞经济，弄钱，但是人家在经济很不错的情况下早已经是以人为本，敬畏自然了。我看不到日本有一个地方会像我们这样把山河搞得如此破碎的，他们绿化得很好，建设上处处体现了“以人为本，敬畏自然”的特点。他们自然保护得很好，环境很优美，服务设施与防范措施非常完善，这与我们表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真正的力量并不一定就是看得见的那些，而更多的时候往往是看不见的骨子里的精神与文化的力量。而我们的社会现在已经没有了道德底线，没有了精神支柱，缺乏精神家园，有一种无所事事，得过且过的颓废感。我在这个小县城里生活的同学，无论当官还是没有当官，平时坐下来相聚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开牌设赌，赌注已经下到了2000元一次，然后就是喝酒聊一些谁升的官大，谁升得快之类。生活之中似乎没有其他的乐趣了。我与同学之间，除了互相劝酒，多喝几杯外，实在已经找不出多少共同的话题了。

                               二

　   找了一点时间去了一趟昔日工作了六年的乡村中学___德胜关中学。德胜关这个昔日曾经风光过的地方，曾经在我记忆中是郁郁葱葱，有着终年清澈见底的河水的武夷山区，现在街道两边的树林与翠竹已经被砍得差不多了。街上行人罕见，有一种特别的凄凉感。走进昔日熟悉的学校，这里昔日的同事早已经是所剩无几，他们分别当了正副校长。校长是比我晚到学校工作几年的同事，当初我们是经常一起上山砍柴的。这次来之前事先与他们联系好了，他们也早在家里等我。学校倒是被整得很干净，围墙增加了不少，但是学校的树却少了。走进学校迎面看见一栋新的教学大楼，这间学校现在居然有了两个名字，一个还是校门口的德胜关中学，另一个名字是以香港某歌星的名字命名的“XXX第三中学”，我正感觉有点奇怪。校长憨憨地笑了笑，说没有办法的事情，拿人家一点钱就得这样。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得到这位歌星20万元的捐款。而香港歌星之所以捐款给江西的这间穷困山区学校，是因为她最近当上了江西省政协委员，也就是找到了从政的舞台了。一进校门到处是宣传这位歌星英雄事迹的各种报道与横幅标语。我说一间乡村中学得到20万捐款，现在日子应该好过一些吧。校长说，哪里，都是在做戏。我们实质上只得到3万元，其他17万元被上面各个环节截留了，外面的人以为我们学校得到了20万呢。我们还聊了一些别的。校长要留我吃晚饭，理由是全县没有电，但是德胜关是个例外，因为这里有当初征用我们的工资建设起来的水电站可以供电，这几乎是全县唯一在整个春节期间有电的小山村。我说，德胜关有电，还有我当年一份功劳呢，那时，我一个月仅有70元工资，就被扣了50元，走的时候也没有还给我，但是借条我还一直保留到现在。现在只是用来作个纪念了。考虑到时间问题，我没有久留。值得欣慰的是，这间学校终于不必再拖欠教师们的工资了，而且甚至与县城的学校差别也不是很大了。学生已经有600多个，教师近40个，这间学校曾经在我走后学生降为100来个，教师走得只剩下几个。现在算是元气有所恢复了。

                           三

　   几乎每个乡镇都有了水泥做的公路，甚至许多村也有了水泥做的公路。但是，我发现政府大力打造公路并不是免费的午餐，第一是方便了对那些原来因为交通不便而得以保留下来的树林来一个彻底的扫荡，第二是方便了县城实施的火葬政策。即使是最偏僻的山村，只要水泥路所到之处，凡死了人都必须要运到几十公里之外的县城去火化，然后再拉回来葬到山上去，一来一去凭空多了数千元的开支。火葬场是私人承包的，当然政府才是最大股董，利益分成。在家乡，早已没有了昔日的平静，每个人，只要生在这片土地上，从出生到坟墓，都是要花钱的。许多孩子是拿着罚款出生，许多老人是拿数千元从火葬场里把自己的骨灰买回。我对同学说日本_____我们的仇敌，人家的日子过得可不像我们这样，人家从出生到坟墓，都是政府在出钱，在保护着，而我们只是伸手在要钱，一切为了钱，向刚出生的孩子要钱，向刚刚死去的老人要钱，生不得保障，死也不得安宁。同学也说，是啊，谁叫我们是中国人呢？我说，你怎么也会有这样的感慨？这个话可是著名科学院士何祚庥先生在二年前说的。同学说，其实他只是说了句实话而已，大家不必生气。

                          四

　    连续近一个月没有电。春节也照样没有电。但是，没有人理会。有同学在政府里当官，有一个还管着这个事情，得到的答复是，电的事情是上面管着，县里也无权调度与指挥。其实江西受灾并不特别大，但是，一点点小灾都没有抗拒能力了。因为没有电，又没有取暖设备，只好每天吃完饭就上床睡觉，我有生以来恐怕还没有这样早睡过，每天7点不到就睡下，每天睡十几个小时，要睡到半夜才会暖和身子，睡得浑身骨头都痛了。在家十来天，智商都降低了不少。白天冷得无心读任何东西，带来的书也没有翻一次。只是一味地翻着当年自己的日记本。这次我把自己的日记本全部带回广州了，共大小58本，从初中到中学六年教师为止，想全部在博客上公布出来。

　  我想都像这样，其实政府也是可以不必有的。反正出了事情也没有人理会。今天打电话过去，得到的答复还是没有电。回到广州，才知道在广州生活是多么幸福。自然按此推理，生活在比广州更为雄壮的北京与上海的人也将更为幸福。因为，谁敢让北京与上海这样的城市没有电啊。广州有电，因为这里有政府。如果广州也没有了电，恐怕连中央都会坐不住，但是在江西的一个小县城里没有电，没有多久的电也不是什么有价值的新闻，在这里生活的人的生命其实就是这样被忽略的了。在中国，不仅出生的时间很重要，而且出生的地点及家庭都是极其重要的，人的生命并不平等。所谓上帝面前人人平等，确实只是洋人的“胡说八道”而已，在中国的大地上是当不得真的。如果我有孩子，我从小就教育他如果一定要在中国过一辈子，就往有大人物的地方钻，因为那里永远都不会没有电，不会没有水，这是在中国生存的首要法则。

                          五

　 小小的县城竟然在春节前后汇集了那么多来挂着全国各地的车牌小车。就是最落后的小山村，对北京与上海、广州来的小轿车也不希奇了。一个悲剧就是这样在年前发生的。一个小镇里有兄弟俩在广州开家具公司，近几年很是赚了点钱，于是今年带着两家大小共九人，乘着刚刚买的大型豪华新车回家过年（包括两个怀孕在身的媳妇），但是悲剧就这样发生了。他们因为过度疲劳驾车，把车开到一辆大货车下了，引发了惨重的车祸，九人无一人生还，只剩下家中的一个老父亲。车祸将一个幸福的家庭灭门。但是，如果不是出于一种特别的炫耀财富的心理，恐怕这样的悲剧是不容易发生的。因为其实发了财的人，也可以坐班车回家，或者分乘几次车减少风险的。但是，这样一来自己发财的威风就没有人知道了。这就是宿命。这个事情发生后立即在全县传开了，许多人打电话给在外想回家过年的孩子，今年不必回家过年了，就留在本地吧，家里没有电，路又滑，又冷，家里并不温暖。唉，家乡巨变矣。

2008年2月13日于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