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拜数字

jssh365

以前教授“中西文化”中的“数字的联想”一节，总觉肤浅不端正，乃再作一文，抒发心头之恨。

崇拜数字/王小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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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字是一种符号，这道理似乎很浅显；数字是一种文化，这道理也似乎愈来愈深入人心。只是不同的民族，对数字的情怀却不一致。
　　这种情怀，大约有着历史的原因，亦有着生活中偶然的原因。它或者起于人的一种恐惧，或者又起于人的一种追求和寄托。
　　对于恐惧，无非是死亡罢。因此，中国的人们，忌讳一个“4”字，西方的人们，又恨极了“2”。其中的缘由，十分滑稽，因为“4”谐“死”，“2”谐“die”（dice），纯语言上的玩笑。面对死亡，我们不能不创造相应的词汇，但一旦创造了，又如烫手的山芋，无法甩脱。这正如圣经中说的：They exchanged the truth of God for a lie, and worshiped and served the creature rather than the Creator, who is blessed forever.那么，我们面对和厌恶的，其实正是我们所创造的。
　　因为害怕死亡，所以与之相关的时间，以及与这个时间相关的数字，统统地被贬入了不受欢迎的行列。西方人对“13”唯恐躲闪不及，因为《最后的晚餐》中，第13位人犹大正使得耶稣受难。中国的文化中，“13”亦不讨人喜欢，但也不至带来灾祸，所以尚能容忍其存在。
　　好样的数字也有。譬如“1”，中西方都对它有好感。汉语中“一”是万物之始，即如“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西方则以为是一种完美。最有趣的，莫不过是“8”，基督教中，“8”表示至善至美，哲学中又喻指天地平衡，而中国的民众，仍是从“8”的谐音中读出了自己所不具备的好运。数学里面，将“8”放倒，便是表示无穷的“∞”――这可了不得，一下将“8”的地位，摆到了思想的高度。
　　当然，对数字的理解，还是因人而异的。卡明斯（e.e.cumming）便对着“1”发愣，无缘由的感到了孤独，所以作了“l(a”这样的令人神往的好诗。至于中国在“黑色星期五”且又是“13”日夺到了奥运会的主办权，则更激起了东方人对西方人的幸灾乐祸式的鄙夷。
　　这种游戏，仿佛停留在技术的层面，不过也确实可以深得人的欢愉，至少可以叫数字常驻人心，即便是数学家的毕达哥拉斯，也企图从中发现世界的奥秘。因此他认为数字是万物的本源，天地之平衡，实在是一种数字的平衡。这种想法超前的很，是“数字化”的鼻祖，也为将数字冠以“科学”作出了杰出之贡献。
　　按照一般的理解，对数字的迷信，大多是因为宗教；可是，宗教没落了，数字的威力依然日渐强大，这便是科学在帮忙了。科学需要借助数字，因为有了数字，科学便散发出一股求真求精的香气，叫你由不得去迷信它、恐慌它。因此，在科学主义成为新的宗教的年代，数字能横行霸道，亦不足为奇了。
　　尼葛洛・庞帝的奇书《数字化生存》（Being Digital），便是鼓吹数字的未来主义宣传册。在这个册子中，他不无自豪地将近年来“数字化”的成就作了一个罗列，然后幻想着人们的生活美景。我读了之后，却十分的泄气。因为之前看《黑客帝国》，见世上万物都是可以用数字编程控制，已不由自主地心生恐惧了。在这个“数字化”时代中，哪个数字表示什么看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数字作为一个群体对人产生的威胁。
　　这样看来，毕达哥拉斯的“数字化”，只能称之为“前数字化”，他惟对数字间的平衡感兴趣，他驱逐的，只是那些不安分的数字；但是现在，数字们却已经联合起来，已经成为一种真正的不属于人的力量了。
　　数字集团一旦成为一种力量，它便会对人类发起攻击。当我们尚在善良地为数字的成长而感到惊喜时，数字们却已驻扎在生活的角角落落，已经开始了它们的“和平演变”，已经蚕食着人最起码的道德、情感和意志。
　　所以，我们常常无端地为GDP的增长而激动不已，也为人类浸润太空的“速度”而摇旗呐喊。数字的无限化，使人的欲望也无限化了。即便再抽象最不能理解的概念，亦可以用数字来解释，譬如时间，譬如生命。科学主义者甚至推算出爱情之于数字的关系，以为情感一类的东西，统统可以用数字来创造和控制。
　　于是我们以为数字是掌握世界征服世界的极好的武器。我们再不愿回到被一个具体的数字的联想羁绊的年月，我们需要的，仿佛是由数字带来的成果。
　　可是我们竟然忘记了，我们的一切的成就――宇宙飞船、高楼大厦、纳米技术，其实都是数字的幻觉，我们的生活，正不知不觉地受了数字的捉弄，我们在一个数字化的时代，丧失了本该属于我们的道德和情操、梦想和追索。等到有一日，我们意识到这一点时，我们会发现，我们已经没有摆脱它们的理由和能力了。因为对数字的迷信，仿佛对科学的迷信那般，正成为了一种“精神”，而进到我们的骨髓中去了。
　　所以哪怕是教育这样的事，也被数字玩弄着。学生因为分数而失却了对世界的好奇，贪官会将权力阐释为金钱的数量，恋爱中的人，也学会了明白地去计算未来日子中的婚姻成本……从零到九这为数不多的numerals，不晓得什么时候变成了我们这个社会的最大的负担和责任――这恐怕是阿拉伯人当年做梦都不曾想到的成就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