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一菲：2014年我的教师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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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我的教师节

（一）

和往常一样,我在早晨七点一刻走进校门。一篮子鲜花放在收发室的门口，签到簿旁边有一行字：“教师节快乐！你喜欢哪一朵花？”恍然记起：今天是教师节。

篮子里有红色的、粉色的，黄色的、蓝色的花。怒放着，很美。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一朵深红的康乃馨，粉色的太嫩，黄色的太娇，蓝色的太深情，还是深红色的好，很端直很重厚。我把这只深红色的开得恣意的康乃馨插在办公室花盆的泥土里。那株叫做“一帆风顺”的植物在开出一朵朵白帆似的花儿后，也许是厌倦了一成不变的颜色，如今盛放出一朵翠绿的和叶子无别的花来，很是神奇而又有 创意。二十几天过去了，密而肥厚的叶子上高擎着绿色的花朵，开放得神情自若不容分说天经地义。

我把那朵深红的康乃馨仔细地安插在这朵绿色的花的近旁，让他们交相辉映。

语文课是第二节，走进教室孩子们还没来得及起立，正在背诵林徽因的《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笑响点亮四面风；轻灵

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

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

黄昏吹着风的软，星子在

无意中闪，细雨点洒在花前

百花的冠冕你戴着，你是

天真，庄严，你是夜夜的月圆

我知道孩子们喜欢“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的林徽因。诗和青春从来都是难解难分。

接下来我讲荆轲刺秦，刘向把人物写得那么饱满，那么有声色，真是太漂亮了。

（二）

回到办公室，不时有花店送鲜花来，我的办公室奢华得灿烂无比。

手机和电话交替响起：

“师恩难忘，教师节来临之际，祝董老师工作顺利，身体健康。学生滕达。”滕达的短信洗尽铅华，不着粉饰，几年的军旅生活似乎改变了他许多许多，如今的他还是那样向往西部，向往古战场，向往艺术的圣迹敦煌吗？记得他读高中的时候，无论我布置什么样的作文，他都要书写他不变的精神坐标——敦煌。他大学毕业后从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今年应该是二十八岁，那样好的年华。

“离开母校五年了，曾经校园的过往还在脑海中回荡，老师您的教导依然指引着我向前拼搏。在这个神圣而伟大的日子里，祝愿老师节日快乐！愿老师永远年轻美丽，健康平安！学生郝佳星。”噢，是佳星，佳星是我教过的动手能力最强，最有科学意识和实验能力的孩子，那一年学校开运动会，我们班就在主席台的右侧，他自制的音箱响天动地，我们班的彩虹门又高又美，许多人把我们班错当成主席台了。白净文雅的佳星平素喜欢沉默。他的沉默不是木讷却是一种深沉的力量。

“董老师，教师节快乐！怀念您的那堂语文课，愿您保重身体，健康，顺心！学生刘声远。”这是“居高声自远”的刘声远。他是牡丹江一中的学生，也许是因为某种缘分吧，他一定要听我一节课，于是在朋友的纽带下，我在他进高考考场的前夕，在我的办公室给他上了一节语文课，还记得那是盛夏，天很晴很晴，没有一丝风，我和声远一边喝冰水，一边聊语文，我其实非常担心我会辜负声远对我所教的语文的期望。我无法在他即将进考场的时候再大谈什么语文的诗意，只能无奈地大谈答题技巧。我一定是让他失望，只是他不说而已，在他少年的心中也许我已破坏了他对一个理想教师的想象。

每逢节日声远还是照例给我发短信来。

“愿所有的快乐都追随着您，仰首是春，俯首是秋；愿所有的好运都陪伴着您，月圆是诗，月缺是画。”

这是另一位外校的高三的孩子，她曾经几次“逃课”来听我的语文，然后打车把我先送回家，无论我怎样的执意和不肯也拗不过她。她几乎不直视我，那是他们这个青涩的年龄经常有的情感，对他们喜欢的人，无论异性还是闺蜜，抑或师长。

她经常用热烈的书面表达抒发对我的“景仰”，而每次真正见了面她又有点故作冷冷的，我其实懂得她们，惟愿她高考梦圆，青春梦圆，理想梦圆。

（三）

薛佳宝从美国打来电话：“菲菲吗？我是宝宝！”她用故作的老道掩饰着女孩子特有的清澈和调皮。一瞬间我有点错愕，她得意地哈哈大笑，于是穿帮，我听出她是谁了！

“诲人不倦，桃李芬芳，其乐亦融融。祝我亲爱的董老师节日快乐，郭静雯。”静雯在一家肯德基店工作，忙碌而辛苦。去年她从长三角一家国企辞职回乡，只为年届八十的爷爷奶奶，她告诉我她要尽孝。她必须尽孝，那是四月的黄昏，我俩站在校园的杨树下，我万端感慨，感慨万端。

方占平的短信很像电报：“董老师，节日快乐！”我一直挂念着他的婚事，这个他知道，肯定还没有正式女朋友呢，于是短信有些躲闪和闪烁。今天春天我去上海，飞机在青岛过站我电话在机场工作的方占平聊了很久，三十出头了。他那么优秀的男孩子，在婚姻上如此宁缺毋滥。我知道我是劝不得的，当年的校学生会主席的他文能安邦，武能定国，并且是南京航天航空学院的高材生，至今单身一人，中学时代那个为他选择极端方式的女孩儿是不是给他留下了某种阴影，我不敢猜想。

张浩然过来看我，他已是大学教师，博士在读，我很欣慰。曾在凌晨四点半去他家家访，劝说他从网吧回来，回到学校，回到课堂。如今他已是一个四岁的漂亮女孩的爸爸，看着一米八三，身材匀称健美，朝气蓬勃的浩然，想起曾经的班主任岁月，无比欣慰。

王君芳在微信中留言：“那位长得像我同学的老师，祝您教师节快乐哦！”据说在上海电视台工作的君芳是一个大笔杆子。这个不意外，她一直就是才女，上中学的时候作文大赛就获全国作文大赛一等奖。

有一次，她指着我的一张距离镜头至少十米远的照片对她老公说：“瞧！我老师多年轻！”君芳的老公善解人意的很，连连夸张道：“你的董老师是不是幼儿园毕业就开始教你。”距离模糊了皱纹、风霜和沧桑，于是至此君芳每每都要夸我年轻，鼓励我自恋。

君芳在微信里打出了另一行字：“我太佩服你的工作激情，在我的记忆里，你一直都那么精神抖擞，说话声音亲切，眼睛倍儿亮。”

李伟昌在北欧发来一串问候，他在北京一家大型的央企，事业风生水起。他总是跑国际业务，似乎是个专业“行者”，足迹遍布全球。

（四）

中午午休的时候和徐展坤徐大军官发了一通微信：

“董老师，教师节到了，没办法给您送去当面的祝福了，就在遥远的地方真心的说一句，多注意身体，经常开开心心，一直幸福平安。”

董：谢谢徐大军官。

徐：老师，我脸红了，哈哈。

董：你是我的骄傲。

徐：老师，我都还没说你是我的引路人呢，嘿嘿

董：那可使不得。

徐：老师，你看你，还想做好事不留名啊？你得负责到底。

董：那好吧，如果有合适的姑娘，我给你介绍对象。

徐：那可得好好麻烦老师您了，不过，您就是我人生的规划者，吼吼。

董：不胜荣兴，不胜荣幸。

徐：妥妥的， 欧耶。

董：照理我的学生追求女孩都有一套。

徐：我是例外，还望恩师不吝赐教。

董：背我教你的情诗啊！

徐：哎，好吧好吧：“当你的秀发拂过我的钢枪，别怪我保持着冷峻脸庞，其实我有铁骨也有柔肠，只是那青春之火需要暂时冷藏。”吃吃。

董：很好！是我的嫡传弟子。

徐：老师言重了，部队专用，军人皆知，嘿嘿。

正在和徐展坤轻松愉快地调侃之际，失联多年的周子航发来一条短信：

恩师，教师节快乐！昔日一别，已近十年未与恩师谋面。然师之教诲，弟子一刻不敢忘怀。航以弱冠之年拜于师之门下，求学一载，忝列门墙，所获甚丰。今已而立，昔年所学去十之八九，再未敢言学有所成。三年前还乡，情怯，未能登师门拜会，实航之过也。学生2012年参加公考，现为阳明公安一小吏。如恩师所需，航定赴汤蹈火以效犬马。值此佳节，祝恩师身体安康，长命百岁，桃李天下，万福金安，学生周子航顿首再拜。

周子航是我的语文课代表。后来。我们互加微信后在朋友圈里我看到了他填的两首词，他的头像是他结婚时的一张新郎照片，自称周郎的他英俊倜傥，词也写得典雅：

南乡子   

                                                     周子航

月下看周郎，青衫玉带墨色氅。惊才绝艳麒麟子，飞扬，剑眉星月步留香。

可以付衷肠，文安武定世无双，来日共饮三盏酒，离觞，莫忘再下周子航。

好一个“文安武定”的自信啊，另外一首是长调：

水浴清蟾，叶喧凉吹，巷阳马声切断。闲依露井，笑扑流萤，惹破画罗轻扇。人静夜久凭阑，愁不归眠，立残更箭。叹年华一瞬，人今千里，梦沉书远。

空是说墨怯琼疏，容消金镜，渐懒趁时匀染，梅风池深，虹雨苦滋，一架舞红都变。谁信无聊为伊，才减红淹，情伤苟倩。但日月河影下，还看稀里数点。

很显然是伤秋叹年华易逝，才华横溢的公安警察啊！

徐晓光那个大才子也做了大法官，在遥远的深圳祝我节日好的同时，抱怨我去深圳太忙没去看他，我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的“才子”要从事公检法，也许就是那份铁血丹心吧。

（五）

下午李淑梅来看我，带着她已经高中毕业就要到大学求学的女儿，我感叹良久。

“淑梅，我教你的时候，你才读初中二年级呀！你从哪儿变出这么大一个女儿，孩子长得白净秀气，比她妈妈整整高出一头，爱说爱笑的。淑梅和丈夫开了一家小吃部，自己酱一些好吃又放心的熟食，她给我拿了几个酱猪手，猪肝之类的，一时香气四溢。

她的女儿反复追问：“妈妈，你的老师好年轻啊！”我说我本来就不比你妈妈大几岁呀，她盯着我仔细地研究一番：“也不像老太太啊！”

雪华不停地打电话：“我在校门口，你快出来一趟，我开车带你去一趟医院，我一个哥们儿知道有一种很好的新药，可以激活脑细胞，可以增加免疫力！”

我说：“雪华，我在上班，我很健康，要不你看看！”

“逞强逞能，一辈子就这样，你快出来！”

雪华是我教的第一届学生，也是我的语文课代表，她今天应该四十一岁了吧？

我第一届的另一个班的语文课代表是孙丽，在一家旅行社做经理，如今她肩负的使命就是把我策划得游遍全球。短信里她说：

节日快乐！感谢您当年选择教师这条路，让我们受益终身！祝身体健康，美丽常驻！

第一届的学生张晓丹现在居住广东，她在微信群里晾晒我当年领她们办的油印手抄报《流萤报》。晾晒我给他们批的周记，晾晒二十几年前我抄给她的汪国真的诗。

高红英留言：这些报纸把我们又带回到那个遥远的年代，让人想起了年少的你我。

这是当年读初中二年级的程丹同学等在手抄报上的诗：

为了找寻你

我走过千山万水

青春的森林如此之大

而你的声音又那样的轻微

眼睛还燃烧着渴望

心浸满霞辉

这也许就是那时我们师生共同的状态吧。

（六）

唐楷峰是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校莎士比亚戏剧团的团长。姜亚轩是浙江大学《红楼梦》研究学会会长。他们已有了几分专业的水准。

楷峰寄来贺卡：

菲妈，我现随学院到香港参加中国大学莎剧比赛看，寄信于你以表感恩之心，祝节日快乐，很想念你，回家我去看你，或有幸再聆听您的授课。

明信片是香港的灯火璀璨维多利亚港湾。

晚上九点，我关机后又打开，担心一些孩子找不到我，果然白杨佳艺从深圳打来电话：菲妈，我才下班 ，你没睡吧！节日快乐！我代表添惠吧，她在英国，马上就会回来看你了。

之后是我刚刚教过一年上高三的孩子下晚自习电话祝我节日。他们其实很疲惫了，我真的很抱歉不能和他们一起并肩拼高考，我又降级到高一了。

想起了三十年前，想起第一教师节，那是我刚读大学一年级，那一年也是秋天，我们当时真的是太年轻太年轻了，就像诗人曾卓所写的：

我遥望

      曾卓

当我年轻的时候

在生活的海洋中，偶尔抬头

遥望六十岁，像遥望

一个远在异国的港口

经历狂风暴雨，惊涛骇浪

而今我到达了

有时回头遥望我年轻的时候

像遥望迷失在烟雾中的故乡。

好友刘维成刚刚从人民大会堂受奖回来，作为优秀教师代表，他和习近平总书记亲切握手，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有他好几个镜头。

教师节日已经是第三十个年头。

我真的无法坦然地说：我无愧于这个神圣的职业，可是我可以无悔地说：我热爱教师这个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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