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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传统文化的“身体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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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9 10:25:4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原文地址:文化随笔•中国传统文化的“身体结构”作者:王开林
(本文首发于《书屋》2014年07期)
中国传统文化的“身体结构”
    用身体的某个部位指人、喻物、说事,古已有之。元代文人乔梦符谈到乐府的章法时便以“凤头”、“猪肚”、“豹尾”为喻。领袖人物被尊为“首脑”,关键先生被誉为“脊梁”,得力干将被赞为“股肱”,左右亲信被褒为“心腹”,党羽帮凶被贬为“爪牙”,消息灵通人士被夸为“耳目”,兄弟姐妹被称为“手足”,诸如此类,还有很多。取譬乎近的好处是大家容易意会,不难明白。晚清政坛,清流派初成气候,京城中随即流传一个妙趣横生的说法:“李鸿藻为青牛头,张之洞、张佩纶为青牛角,陈宝琛为青牛尾,宝廷为青牛鞭,王懿荣为青牛肚,余下的则为牛皮、牛毛。”此说肯定是当时某位高手精心炮制出来的,“青牛”与“清流”谐音,令人过目难忘。
    自二十世纪新文化运动开张以来,百年之间,国学的兴衰浮沉无疑是个值得深入探讨的问题。如今,新智民受到互联网的强力牵引和拉拽,渐行渐远,与母文化的距离正逐年扩大,而不是逐步缩小,这个现象真就值得我们欢欣鼓舞吗?某些电视台以鉴宝节目吸引大众眼球,明显虚热过度,这类节目高居不下的收视率并不意味着母文化受到了应有的尊重和珍惜,反而说明它正遭受着铜臭的围剿和戏弄。你不妨去问问大学中文系高年级学生,他们还能否畅快地阅读竖排版繁体字的古籍?真想静下心来阅读几行几页古代经典的大学生已少之又少。以往,有人大言炎炎,只要经济繁荣,科技发达,一切迎刃而解,一切不在话下。事实证明,就算你是八面光鲜的财富精英和时尚达人,置身于声光化电的炫酷空间里,“心安何处”仍是一个有待妥善解决的根本问题。任何坚牢的信仰无不植根于深厚的文化土壤之中,而传统文化是历史长河造就的冲积平原,舍此更欲何求?要知道,文化传承并不等同于文化保守,文化溯源也并不等同于独沽一味。
    你不妨仔细打量五四新文化运动的那批铁甲悍将,不管他们是否出国留过学,是否参与过党派纷争,哪个不是传统文化的直接受益者?他们国学功底深厚,却偏要蔑视传统文化,视之为破铜烂铁,唾之为僵尸残骸,咒骂不休,踏翻不顾,摒弃不屑。激进青年有样学样,原因非常简单,这批悍将洞悉贼情,深知情弊,绝对不会出什么差池。可是我们反过来想想,若非长期受益于传统文化的浸润,陈独秀还能否成为陈独秀,胡适还能否成为胡适,鲁迅还能否成为鲁迅,钱玄同还能否成为钱玄同?顶多只能成其一半,成其一半则等于没成。他们运用西方近代文化的矛去攻击中国传统文化的盾,看似得心应手,一击而穿,实际上,说服力只能大打折扣。一种文化有其利,必有其害,趋利避害是心智正常的人能够做到的,倘若粗暴处理,将它全盘否定,连根铲除,如同将婴儿和洗澡水一起泼掉,反而见出倡导者和行动者的理智归零。最能说明问题的是,迄至中晚年,那批新文化运动的铁甲悍将逐渐退掉火气、重新接回地气之后,一个个都惦念起传统文化的好来,陈独秀撰写《小学识字教本》,胡适研究《水经注》,鲁迅纂著《中国小说史略》,钱玄同捡起古音韵学,他们个个干得挺欢,用心卖力不马虎。
    当今社会,物欲横流,骨子里痴恋中国传统文化的男女并非个别,但他们畏惧古代典籍的森严壁垒,虽心向神往,却裹足不前。电视台热播的百家讲堂确实听着热闹,看着气派,但纰漏和硬伤不少,主讲者的水平参差不齐,秀场的大锅饭营养有限,但它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尝试,是一部兴趣发生器。
    我曾生发奇想:中国传统文化体系甚大,代表人物甚多,倘若采用树形结构来呈现它,初学者的感性认识必定更加清晰和完整。这个念头久久盘旋于脑海中,挥之不去。近日,我受到“青牛说”的启发,反复揣摩,觉得树形结构固然能够使人一目了然,但它远不如人体结构周全而自洽。于是我斗胆草拟一份列表,附加简释,权作抛砖引玉之用。
    大脑:李聃。由于《易经》的作者非啻一人,乃是众人智慧的集成,所以未将它收进列表。《道德经》要言不烦,见精见髓,虽只有区区五千言,但它堪称中国传统文化的纲领性文件。诸子百家或得其一肢,或得其一体,或得其腑脏,或得其皮毛。老子的核心主张是:知雄守雌,柔静不争;知白守黑,深藏不露;知荣守辱,韬晦不显。《厚黑学》的作者李宗吾将他的老祖宗李聃奉为厚黑学的开山鼻祖,不是没有道理的。道家得其厚,法家得其黑,儒家兼而有之,唯独墨家最具科学精神,崇尚薄白,即被儒家诬为“无父无君”,横遭剿灭。道家奉李聃为太上老君,主张清静无为,逍遥自得,以退为进,以守为攻,欲擒故纵,无往自来。在中国现实社会中,读书人固然以儒家精神装饰门面,但混世的法宝通常还是道家精神,能够混出名堂的才是高人。“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悟得老子《道德经》神髓的角色差不多个个厚貌深衷,神鬼莫测,不成“仙”都不可能。
    小脑:庄周。协调全身诸多机能,使内宇宙趋于稳定,保持平衡。天人合一,物我两齐。若要拥抱心灵自由,找寻精神退路,不以浓厚的功利色彩生活一辈子,应该说,庄子的智慧是比较容易上手的GPS导航。他认为,鲲鹏遨游万里贵在逍遥自得,野龟曳尾泥途贵在天性无损,臭椿保其年寿贵在无可取材,疲癃残疾各有缺陷贵在和光同尘,那些外缘内扰的纠结、纷争、浮躁、亢奋、贪婪、虚荣只会给自己、他人和这个原本喧嚣的世界带来更多的不幸和更大的苦难。有人说,读书无用论的源头是在庄子那儿,因为他说过“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实则,庄子更深层的意思是:求知并非生涯中唯一重要的事情,千万别把它变成沉重的负担,如果短缺体悟的乐趣,求知就等于自讨苦吃,倒不如保持天真的本性来得轻松。庄子生活在战国时代,传统文化尚处于原始积累时期,他的智慧不是趋利的智慧,而是避害的智慧。在人类社会中,弱肉强食,小人凶猛,古今并无大异,文明的进步只不过是改变了狩猎方式,健全了游戏规则,因此庄子的避害哲学仍然时刻提醒着那些强悍的功利主义者,尽可能不要去火中取栗,刀口舔蜜。
    心:孔丘。泵血功能持久而强大,实乃两千多年来中国人倚赖的动力源泉。人治时代,仁心不可缺位。但这颗仁心已经被历代“鸿儒”、“国医”动过N次人工搭桥之类的手术,因此它经常会受到心律不齐、早搏和间歇性停搏的威胁。儒家苦口婆心劝导历代专制帝王以德治国,以仁抚民,以义行事,绝大多数时候却无异于刻舟求剑,缘木求鱼。“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孔子的这句话成了历代专制统治者推行愚民政策的理论依据。民愚则官诈,官诈则政苛,政苛则国乱,国乱则生灵涂炭,中国历史上总是出现这样的恶性循环。间或也会有仁政的表演,却还不如皮影戏更可观。儒者近懦,懦者近乡愿,乡愿则为虎作伥,从这一流变的过程我们不难看出,儒家打出“仁”的旗号,专制统治者则要拿它当成幌子,是“一手软”的虚招,为“一手硬”作个漂亮的铺垫。儒家的“礼”,也只是先礼后兵的那个“礼”,重心在“兵”不在“礼”。于是乎,别说孔子周游列国,复礼、行仁归于失败,他的徒子徒孙曲学阿世,也没有讨到多少好彩头。荒唐可笑的是,近代以来,一旦谁捅了娄子,出了乱子,则赖上孔家店,把它当成中国最大的一家保险公司,逼令它全额理赔,儒家老祖只剩下几座冷冷清清的文庙,一旦清理债务,不破产才怪。五四之后,孔家店被彻底吊销营业执照,长期关张,国人不再受四书五经的压抑,庆幸之余,扪心自问,国人的德行究竟是长进了,还是退化了?官方的结论与民间的结论可能会有不小的出入。
    肝:孟轲。合成蛋白和新陈代谢主要指靠它。“义”帜高揭,孟轲绝对具备大将风范。“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中国古代不绝如缕的民本思想即发韧于此。据史籍记载,明太祖朱元璋读《孟子》,起先汗出如浆,然后怒不可遏,斥骂道,这孟夫子要是还活着,非扒了他的皮不可。朱元璋乐得扒贪官的皮做灯笼,蒙稻草人,还乐得在文化上一手遮天,他扒不掉孟子的人皮,就阉割掉《孟子》的精神。《孟子节文》的官方版本是中国传统文化的耻辱性标志,比霍桑笔下的“红字”更为糟心。“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厚黑教主李宗吾却解释为“仁近于厚,义近于黑”,与孟子的初衷(“羞恶之心”)相隔十万八千里。历代专制统治者不断改造孔孟之道,旨在为我所用,其混淆是非、颠倒黑白之意倒是被李宗吾一语道破。可悲可叹的是,随着士绅阶层在民间社会整体消亡,普通意义上的读书人早已沦为一盘散沙,要么屈于威武,要么淫于富贵,要么移于贫贱,很少会有例外。读书人撇开道义,另辟蹊径,谋取功名,追求利禄,居然合乎新鲜出炉的游戏规则,彼此恬不为怪。“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古代的“斯人”,要么像孔丘、孟轲那样只能独善其身,无法上位去兼济天下,要么就像苏秦、张仪那样,艰难上位之后,很快就堕落成作威作福的角色。
    脾:王安石。造血、滤血、清除衰老血细胞,参与免疫反应。他具有改革家理应具有的天然勇气和高尚品质,当然也具有执拗和偏激的个性,“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在专制帝王面前,这句话可不是谁都敢开口讲的;在利益集团面前,这种事可不是谁都敢动手做的。王安石与庞大的官僚阶层硬碰硬,多年交锋招致众疑群谤,他的漏勺显而易见:重用小人、险人办正事,错用猛人、狠人办大事。王安石遇到了一位充分信任他的皇帝(宋神宗赵顼),却未能把握住千载一遇的良机,半生功业付诸东流,令人扼腕叹息。有些史家将北宋衰亡的那一屁股烂账全归于他的名下,这并没有多少说服力。北宋王朝娴于文治,疏于武备,北方强敌虎视鹰瞵,苦无久安之策,王安石的变法若成功,富国强兵,则彼消此长,可以中兴一段时期,但宋神宗之后,宋哲宗、宋徽宗、宋钦宗皆为弱主、昏主,家底子再厚也没用,北宋的江山还是会断送在此辈手中。
    肺:达摩祖师。禅宗始祖给中国传统文化提供新氧,呼吐浊气。“吾本来兹土,传法救迷情。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可惜好景不长,唐宋之后,元、明、清三朝有两朝(元朝、清朝)是异族入主,一朝(明朝)是特务横行,血腥的高压统治之下,国人道路以目,偶语容易获罪,文字狱更是殃及墓中之枯骨。言论失去自由,思想便随之萎缩。理学上位之后,禅宗式微,摩诃菩提(大智慧)再度处于半窒息半昏睡状态,在这种严重缺氧的环境下,中国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日益薄弱,一度积弱不振,被西方人的枪炮打得丢盔弃甲。耐人寻味的是,苹果帝国的缔造者史蒂夫·乔布斯多次向禅宗公开致敬,年轻时他曾亲赴印度朝圣,寻访上师,印证所悟。乔布斯自承他的许多创造灵感都源于禅修,这绝对靠谱。
    肾:韩非子。法治精神,排毒机能。立法审慎,执法公平,则国民安全,国家安定。枉法不究,违法不惩,则整个社会易患“尿毒症”,势必付出极高的透析成本。秦朝暴君始皇、二世滥用酷法而亡,汉朝雄主刘彻、唐朝雌主武则天滥任酷吏而危,明朝锦衣卫和东厂、西厂特务滥施酷刑而乱,法律不外乎天理人情,贵乎公正而不贵乎残酷。韩非与李斯同门,均师从大儒家荀况,但他们蜕变得相当彻底,不约而同,毅然决然地背弃了儒家的仁道,极力提倡法政。韩非排斥儒生和侠客,将二者列入“五蠹”之中,认定“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但历史相当吊诡,恰恰是师弟李斯以文乱法,要了师兄韩非的命。李斯是法家,而非儒家。由此可见,知法乱法的人更加高明,也更加要命,韩非对此始料未及,终以身殉。在专制王朝,法律就像大纸鸢,飞得高的时候叫王法齐天,你根本看不见摸不着,就算它断了线,也茫然不觉;飞得低的时候叫王法亲民,你感觉风力微弱,它摇摇欲坠,反而担心大纸鸢会砸到自己头上;更多的时候,大纸鸢未曾放飞,或者放飞之后挂在高高的树上,拉扯不得,奈何不了,大家偷偷地取笑一番,或面面相觑,耸肩摊手。中国人看重权宜的办法,而不是铁定的王法,各类办法恰恰是用来消解和变通王法的。
    胆:司马迁。批鳞直谏,秉笔直书,在中国历史上,头号文胆非他莫属。朝堂上千人诺诺,唯独他一人谔谔,冒死犯难,仗义执言,为“素非相善也,趣舍异路,未尝衔杯酒接殷勤之欢”的悲摧奇士李陵辩解冤曲,因此触怒一代雄主汉武帝,被打入蚕室,遭受奇耻大辱。后世史家万千,谁能够像司马迁那样“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谁敢于像司马迁那样实录当代史?宫刑貌似羞辱了司马迁,实则将那位反人性、反人道的暴君(汉武帝刘彻)牢牢地钉死在耻辱柱上。酷评家只知一味地强调中国传统文化窒息想象力、判断力和创造力,却忽略了一个重要事实:中国传统读书人有谋者多,有勇者少。胆量从何而来?道德勇气、社会良知和悲悯情怀,三者缺一不可。由于铁血专制的王牌生产线上只生产驯顺的奴才,体制之内勇者稀缺,就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了。
    胃:朱熹。儒释道三家学说的集大成者。理学相当狡猾,以儒入世,以道混世,以佛出世,把入口、走道和出口都占齐了。但理学的酸度高,腐蚀性强,很容易出现异常状况。理学家(又称“道学家”)喜欢挥舞纲常伦理的大棒,把女性贬到黄尘埃里去,逼到黑旮旯里去,用贞节牌坊直接骗人和间接杀人,这些做法非常冷酷。理学一度被有识之士斥为“伪学”,喊冤并不冤。有一点,朱熹做得确实过分,他只想剿灭他人的情欲,不想剿灭自己的情欲,“扒灰”且不论(无法证实),将两名尼姑纳为妾侍则是他老人家的壮举。朱熹言与行违,就如同一位上师敦劝他人吃长斋茹纯素,自己却天天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一样,不仅私德有亏,而且虚伪过头。“伪”与“胃”同音,“伪”同样具有极强的腐蚀力,与“虚”“假”互为表亲。在专制社会,确实像《红楼梦》中太虚幻境的楹联所描写的那样,“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圣人已死,大盗有子。
    肠:曹雪芹。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常规语境中,肠总与“愁”“柔”“刚”“豪”等形容词紧密相连,它的作用似乎不是消化和吸收,而是通气解闷。大观园中,钟情少年和怀春少女的爱情故事荡气回肠,林黛玉愁肠寸断,贾宝玉柔肠九曲,晴雯、尤三姐刚肠疾恶,史湘云豪肠洒脱,个个都是典型。至于贾珍、贾琏、贾瑞、贾环、薛蟠等一干浑球,哪个身上没有几根歪歪筋?哪个肚子里没有几根花花肠子?那位贾政犹如盲肠一样不通人情,不省事理,这种假正经的货色居然高高在上,主宰贾府,不能不令人沮丧。
    命根子:王阳明。有良心,然后有良愿;有良愿,然后有良知;有良知,然后有良能;有良能然后有善果。良心不可无,良愿不可缺,良知不可痿,良能不可失。王阳明的心学强调“致良知”,良知即“天理”和“造化的精灵”,身、心、意、知、物环环相扣,任何一环出现闪失就可能掉链子。他说,“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心贼若闯关成功,登堂入室,就会废掉命根子,不可不慎加防范。除非有可靠的顶层设计,有制度的保障和顾全,否则诱惑无处不在,心贼防不胜防,面对四面八方挥舞而至的伐性之斧,命根子迟早会被剁飞。
    眉:李白和杜甫。两撇长眉,无限深情,舒眉和蹙眉即见心境,非得诗仙、诗圣一齐挂牌不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这是中国社会奇缺的狄奥尼索斯精神。“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这是中国士人虚高的政治抱负。然而“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幸福感如同泥丸走阪,狄奥尼索斯精神很难落到实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物价如同嫦娥奔月,倘若寒士脱俗,不混世,不圆滑,不乡愿,则必定连累妻儿受冻挨饿。
    目:屈原和贾谊。他们的笑意极少,泪水极多。屈原“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贾谊“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前者在乱世哭,后者在盛世哭,他们的泪水哭干了,乱世仍然是乱世,盛世也行将演变为乱世。昏君不悟,明君不察,结果不可能好到哪儿去。屈原投水自尽,贾谊抑郁早亡,这双“眼睛”就像冬夜的寒星一样醒在天际,至今灼灼有神。
    口:老百姓。以口计人,谓之人口。有口就有物议,有口就有舆论。“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国语·周语》中的这句名言乃是一记警钟,千古长鸣。“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道理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任何一种文化都必须在老百姓中找到一片可供扎根的肥沃土壤,庙堂文化的生命力根本敌不过民间文化的生命力,《诗经》有三百零五首诗,流传最广的是国风,而不是雅颂,就是明证。
    耳:钟子期和周瑜。高山流水,知音者稀。钟子期是樵夫,并非专业人士,却听得出俞伯牙的琴音“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太了不起了。周瑜是文武全才,他“精意于音乐”,听觉远比常人厉害,“曲有误,周郎顾”,独门绝活,岂可低估?
    鼻:六祖惠能。古人以鼻为“准”,刘邦有个高高的大鼻子,因此被称为“隆准公”。惠能从广东来到湖北黄梅寺投奔五祖弘忍,五祖安排他去厨房干杂役,踏碓舂米,破柴烧饭。斗大的字惠能不识一箩,就凭眼观鼻,鼻观心,明心见性,参悟到上乘佛法,从五祖弘忍手中继承了禅宗的衣钵。文化源于觉悟,居然可以不立文字,呼吸即有,观照即得。六祖闻经识义理,他主张忏前愆,悔后过,五香内薰,自性自悟,自性自度。“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六祖惠能破除了偶像崇拜的宗教迷信,降低了成佛的台阶和门槛,无奈世间不肯修心和修行的人始终占据绝大多数。
    喉:苏轼。“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苏东坡有豪情,有正气,有童心,有极其浓厚的幽默感。他的“嗓音”响遏行云,即使与“3C歌王”帕瓦罗蒂隔世比拼,也毫不逊色。乌台诗案,命悬一线,他何曾噤若寒蝉?岭南贬谪,劫波几度,他何曾沦于喑哑?“不应有恨,此事古难全”,“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君看道旁石,尽是补天余”,苏东坡是超级乐观的歌唱家,古今中外难寻其流亚。
    舌:诸葛亮。他单挑江东群儒,雄辩滔滔,吴国大臣张昭等人理屈词穷,虽然这只是罗贯中的《三国演义》虚构,但早已深入人心。诸葛亮确实具有雄辩之才,“隆中对”已崭露锋芒,一番话就讲得三顾茅庐的刘备心服口服。但很显然,诸葛亮被《三国演义》神化了,鲁迅批评罗贯中“状诸葛亮之智近于妖”,恰中肯綮。史书《三国志》的作者陈寿评论诸葛亮是萧何、曹参那样的贤相,但“应变将略,非其所长”。诸葛亮强行北伐,先后六出祁山,穷兵黩武,事实证明,这些轻举妄动只不过是损耗国力的瞎折腾。诸葛亮毕竟是有真本事硬工夫的,不只是单靠舌头吃饭。某些高人单凭舌灿莲花的口才,就能搞定荣华富贵。苏秦、张仪谋求相印如探囊取物,一个合纵,一个连横,“一怒诸侯惧,安居天下息”,靠的就是三寸不烂之舌。现在看来,苏秦、张仪的舌只是毒舌,莠人政,倾人国,祸流天下。
    颈:韩愈。高昂的脖颈似乎敌不过锋利的钢刀,但钢刀早已锈死,脖颈分明还在。韩愈个性复杂,一方面,他谏迎佛骨,不管不顾,梗着脖子顶撞皇帝(唐宪宗);另一方面,他撰写的谀墓文章比谁都多。硬脖子犯上,软爪子抓钱,两门绝活,就没几个人学得到精髓。文豪凭仗手中的如椽巨笔开辟财源,润笔费一字千金,这比贪官弄权获利,中饱私囊,还是要高明得多,干净得多。
    脊:范仲淹。身在江湖,心存魏阙。“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样有担当、有襟怀、有器识的男儿不可多得。范仲淹是公认的政治家、文学家,还是杰出的军事家。“小范老子胸中自有十万甲兵”,这是国外敌对势力对他的由衷夸赞,应该算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这样的脊梁所用材料绝对是上好的冷轧钢,而不是精致的媚骨。
    肩:曾国藩和左宗棠。具有扛鼎之力,最能担当重任,捍卫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价值。曾国藩在檄文中强调他起兵的目的是“不特纾君父宵旰之勤劳,而且慰孔孟人伦之隐痛;不特为百万生灵报枉杀之仇,而且为上下神祇雪被辱之憾”,没有他,中国传统文化所遭遇的全面浩劫必定提前到来。左宗棠也为平定东南出了大力,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年近古稀,他挥师天山,保全西北边陲的金瓯完整。所到之处,他下令种植杨柳,修缮孔庙,振兴文教,救助贫寒士子,可谓功不唐捐。
    腰:陶渊明。别说五斗米,就是五万斗米,也休想弄折他的腰杆。奴颜婢膝不是陶渊明的长项,他不肯讨好权贵,不愿逢迎上官。为“名利衫”、乌纱帽弄折自己的腰板,确实太不值得。相比“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高境界,真正的读书人对“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欣悦感会有更多的向往。腰板只有一个,五斗米何处没有?
    臂:管仲和孙武。古之理财领兵,均有道可遵,有法可循。理财和领兵究竟与文化的关联有多大?中国古代的读书人钻研财经和兵法,都是为了在仕途上攀高走远,在疆场上建功立业。“衣食足而后知荣辱,仓廪实而后知礼义”,“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古代的财经是敛财之良术,兵法是行谋之诡道,均为文化“建材”,也均为文化“耗材”。乱世,地表文物遭到扫荡,但思想活跃,文化畸形繁荣,如战国、三国、民国,文化人生活艰难,却倾吐自由。文人理财,文人带兵,放眼世界史,以中国为最。
    手:王羲之和吴道子。书圣和画圣左右开弓。中国书画讲求“心摹手追”,没有极活的心源不行,没有极佳的手感也不行。有些人并不缺乏心源,独独缺乏手感,或者并不缺乏手感,独独缺乏心源,无论是以上哪种情形,均难成大器,难成巨擘。
    腿:顾炎武和王夫之。他们脑力充沛,体力充足,可惜生错了时代。明末清初,文化旗手为异族统治者所忌,只能藏形于野地,养志于深山。顾炎武中年漫游天下,观察山川险要,了解郡国利病,其经世之学润泽久远。王夫之中年隐居于南岳之下的石船山,杜门谢客,著作等身。“六经责我开生面,七尺从天乞活埋”,文化传灯者的创新意识和历史责任感溢于言表。以气节论,以学问论,以见识论,顾炎武和王夫之都是明末清初的超一流人物。
    膝:王国维和陈寅恪。“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屈伸必依法度。王国维的膝头硬,仍向废帝溥仪跪,陈寅恪的膝头硬,仍服膺古今中外的天才。前者殉清,后者殉难,这说明,在二十世纪的疯狂岁月里,中国传统文化的传灯者临深履薄,遭际不容乐观。
    脚:大禹和墨翟。实践再实践。胼手胝足,筚路蓝缕。在中国南方的一些巨石上,仍然残留着“禹王脚印”,虽属附会,却不必揭破它。在古老的传说中,大禹治水,足迹遍九州,“三过家门而不入”,并不算夸张。墨子主张“兼爱”“非攻”,摩顶放踵,躬亲劳作,热爱和平,实践出真知。若非两千年儒家独大,科举独赢,墨家一定能够感召更多的读书人,中国古代科学成就将不限于四大发明。在世间要留下几个脚印,亘古不被磨灭,难啊!
    神经:章太炎。孤行己意,百折不回,轻藐权势,乐于承认自己有“神经病”。他指出,许多革命家都有一两分神经病,可是一旦富贵利禄当面现形,原有的神经病就会霍然而愈,这要不得。他曾大声疾呼:“(我)要把我的神经病质,传染诸君,传染与四万万人!”他的宏愿早已落空。若易时易地而观,这样的“神经病”只可能在疯人院里了却残生。
    臀:历代君王。“天子坐江山”,这个说法很怪很荒诞。根据“屁股决定脑袋”的定律,决定文化荣枯的竟是那些家天下的九五之尊。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无不与皇帝的好尚密切关联。皇臀独大独尊,臣民的贱臀则以挨打为本分。明朝时,皇帝坐在金銮殿上瞪着死鱼眼,看太监扒下大臣的裤头,用乱棍将白花花的屁股打烂,直打得大小便失禁,借此获得施虐的快感。斯文扫地,至此已极。在专制王朝,洗净脑袋与打烂屁股,臣民并没有二选一的自由。
    任何比喻都是蹩脚的,任何诉诸文字的结构图都难以做到无懈可击。今人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了解和认识,或一鳞半爪,或浮光掠影,或扪烛摸象,或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说得好听点,叫作“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说得难听点,就叫作“各理麻团,茫无头绪”。其实,还有许多盲区、深水区亟待有心人去寓目和涉足。我绘制中国传统文化的“人体结构图”,只不过是兴之所至,绝对没有任何要强加于读者的意思。
    一种文化,数千年间历经磨难,既不衰亡,也不澌灭,变量大,定量也不小,就没人敢轻觑它。如今,孔子学院已在106个国家落地生根,开花结果,中华传统文化大步流星跨出国门之后,其影响力必将形成“雪球效应”和“马太效应”。
    2013年7月1日,广东省博罗电视台创办经典频道,传播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竟使该县社会风气为之一变,刑事犯罪率下降,官员贪腐案减少,它们的正关联在哪儿?值得各方面的学者去仔细探究。
    在中国历史的各个阶段,狂徒、恶棍、魔王、挑剔鬼、思想者和革命家从未停歇过对传统文化的审视、掊击、伤害、批判、吸收和改造,但它总能垂绝而续,历劫重生。这就说明,中国传统文化的根基极其牢固,生命力异常旺盛,最无情的兵燹和最疯狂的动乱也无法扼杀它的生机。诚然,人体是一个了不起的奇迹,类似人体而年寿更长的中国传统文化则是一个更了不起的奇迹,一个由数以亿计的智民合力创造的奇迹。关键只在于:我们应该怎样取其精华(正能量),弃其糟粕(负能量)?如何用其所长(长板),避其所短(短板)?任何粗暴的全盘否定和柔媚的全盘接受都不是明智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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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2-2 08:29:43 | 只看该作者
九旬叶嘉莹:传播诗词,是我生命的目的

2014年11月10日 08:36
来源:南方都市报 作者:傅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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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嘉莹
号迦陵。1924年生于北京,毕业于辅仁大学国文系。20世纪50年代任台湾大学教授。60年代应邀赴美担任大学客座教授。后定居加拿大,任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终身教授,1989年当选为加拿大皇家学会院士。自1970年代末回国讲学,先后任南开大学等高校客座教授,1996年在南开大学创办“中华古典文化研究所”,设立“驼庵”奖学金。
词学大家叶嘉莹,今年迎来了九十岁华诞。北京大学出版社为此推出精装精校版《迦陵著作集》,包括《杜甫秋兴八首集说》、《王国维及其文学批评》等八本。11月初,记者赴天津南开大学,就古诗词文化的现代传承等问题采访了叶嘉莹。这位耄耋之年的学者,对当下年轻人不爱古书、不爱读诗的现状,感到颇为痛心,称这简直是“如入宝山空手回”。
家学渊源:书香之“叶”
如果从15岁写第一首诗《秋蝶》算起,叶嘉莹写作已75年。而今名满天下的她著作等身,尤为难得的是,图书市场销量也很不错。《人间词话七讲》今年5月出版后,市场反响和评论都很好。人们喜欢这位长者以她的优雅吟唱传承千年的古诗。
叶嘉莹现在的住所,位于南开大学校园内的一栋专家楼内。电梯升到八楼,按响门铃,身着藏青色服装、皮肤白皙、头发纹丝不乱的叶嘉莹,为我们打开门。进门转入客厅,背靠一面墙都是她的书柜。旁边挂着一幅字:“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另一面墙上挂着荷花图。叶嘉莹爱荷,因为她生在六月,父母说那是荷花的生日,所以小名就叫“荷”。
采访开始前,叶嘉莹笑着说自己前段时间生病才刚好,年纪大了,眼睛和耳朵都不好使。不过她讲话中气十足,看不出是刚刚病愈的样子。在随后长达两小时的采访中,她的思路一直很敏捷,讲话清晰,吟诵诗篇时抑扬顿挫,声调十分优美。讲到动情处,还辅以手势。
叶嘉莹先介绍自己从小受到的古文教育。据她讲,叶家祖上是蒙古裔满洲人,本姓叶赫那拉,或者说叶赫纳兰。清朝覆灭之后,她的先人就取首字,改姓“叶”了。叶嘉莹曾在自述中写道,其祖父为光绪壬辰科翻译进士,官至工部员外郎。她的伯父辞仕家居,精研岐黄,以中医名世。父亲叶廷元毕业于老北大英文系,后任职航空署,译介过西方有关航空的重要书刊。
生于这样的书香世家,叶嘉莹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旧式教育,也为她日后治学打下了基础。大约三四岁时,父亲就开始教她读方块字,那时叫认字号。不仅教字的读音,连出处也一并讲给她。比如“数”这个字,有个不常用的读法,可以读如“促”。语出《孟子·梁惠王上》篇中的“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意思是不要把眼孔细密的网放到深的水池中去捕鱼,以求保全幼鱼的繁殖。
谈到此处,叶嘉莹有些不平地说,自己最近看新闻报道,渔民用最密的网打鱼,小鱼捞上来就扔掉。“这是断子绝孙的办法。现代人眼光之短浅之自私之邪恶,不顾大自然不顾子孙后代,这种败坏的、堕落的思想和习惯是不应该的。”这也是她当天极少聊到的诗词之外的内容。
恩师顾随:“跑野马”的先生
1941年夏天,叶嘉莹考入辅仁大学国文系。这也决定了她之后与诗词相伴的命运。大二那年,学者顾随开始担任他们“唐宋诗”的老师。他对诗歌“跑野马”似的、全无规范可依的讲授,令叶嘉莹眼界大开,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叶嘉莹回忆说,顾先生不仅有极为深厚的旧诗词修养,而且毕业于北大英语系,更兼之对诗歌有天生极为敏锐的禀赋,所以他讲诗既“融贯中西”,又能不受中西方学说知识局限。那时顾随还在中国大学担任词选和曲选的课程,于是叶嘉莹就经常骑车去中大听课。在几次作诗相和之后,顾随要把叶嘉莹的作品投给报刊发表。当时尚未发表过作品的叶嘉莹,以“迦陵”鸟之名与自己的名字发音相近,取其名为别号。今天在叶嘉莹的客厅中,亦悬挂一幅大字“迦陵”,落款“苦水”,正是顾随亲笔所题。叶嘉莹觉得,自己教学喜欢“跑野马”,为文讲究写真实感受,不敢人云亦云,也是受先生的鞭策教导而来。
关于这段师生情谊,还有一段佳话。当年叶嘉莹为先生的神采折服,一字不漏记录下了讲课内容,妥为保管了很多年。后来交给顾随女儿整理出版了《顾羡季先生诗词讲记》。当被问及在艰难困厄的时期,为何也没有丢掉先生笔记时,叶嘉莹说:“老师的笔记只有我一个人记,宇宙之间都没有这个东西了。我总是随身携带,拼了一切要把它带出来。我知道老师笔记的价值。”“当然我也不是保存起来,留作我自己的‘武林秘籍’。我今天讲的也是自己的东西,不是按照老师讲的。”她这样补充说。
一生坎坷:三次重大打击
光从表面看,这位皮肤白皙、仪态从容的长者,完全不像经历过大苦难。事实上,在叶嘉莹的人生经历中,经历过三次大的人生打击。第一次是在1941年,刚刚考入大学的她,就遭遇母亲去世的噩耗。那时故土沦陷,父亲杳无音信,身为长姊的她,还要照顾两个弟弟。在当时的沦陷区,生活之艰难可想而知。
第二次打击,是1949年丈夫的被捕。几年后他虽然被释放,但性情变异,动辄向叶嘉莹发脾气。叶嘉莹本人也曾带着襁褓中的女儿入狱。出狱后的她,带着幼女,连一张床席都没有,只好寄人篱下。关于那个时期台湾的“白色恐怖”,叶嘉莹曾在媒体上写道:当时只能等大家都睡着了,自己带着女儿铺上毯子睡在走廊里。
苦苦支撑全家生计的她,满以为自己的苦难历程在两个女儿相继结婚之后已经结束。没想到在1976年,结婚不满三年的长女及夫婿不幸遇车祸,双双遇难。世上最悲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年过半百的叶嘉莹,还是依靠平时熟诵和热爱的诗词,度过了那些难捱的日子。
传播诗词:愿把对诗词的体会都说出来
纵使外界认为她是当世词学大家,叶嘉莹自己还是觉得,无论是诗人,还是学者,自己做得都不够好。因为在这两条路上,都未能全心投入。至于自己的另一个身份,长达70年的教师生涯,她同样认为做得不够好,但确实投注了大部分生命。有感于当下年轻人不读古书不读诗,“如入宝山空手回,守着这么好的家当,什么都不继承”,叶嘉莹开始将自己的精力花在推动儿童诵读古诗词的工作上。近年来,她与友人合作编印《与古诗交朋友》的幼学古诗读本,并亲自为所选编的一百首诗歌做了读诵和吟唱的音带。
一说起诗就兴奋不停的叶嘉莹,痛感年轻人守着中国文化宝藏,却“一无所知”,“我愿意把我所有对中国文化、诗歌的体会都说出来。如果我知道而不说,我上对不起古人,下对不起来者。我觉得我的余生还是要做这个,这就是我生命的目的。”为了这个目标,耄耋老人叶嘉莹,前些年还频繁往返于中国和海外,每次都拖着几个行李箱的材料。还好以后她不必再这么奔波,坐落于南开大学校园内的“迦陵学舍”已经修建完毕。不久的将来,这里将作为叶嘉莹古诗词科研、教学的场所,漂泊一生的老人终于可以“叶落归根”。
对话叶嘉莹
南都:刚才提到,你小的时候开蒙读的是《论语》,那现在的家长本身多数也没有读完《论语》,没办法在学前阶段教孩子古典文学。你觉得对这个年龄段的小孩,教授古诗词的关键是什么?
叶嘉莹:我小的时候读论语,已经是五六岁的时候了。父亲先教识字,伯母给我一本《唐诗三百首》,我就乱翻。字都认识,翻到李商隐的《嫦娥》:“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这首诗我就背下来了,虽然诗不是很懂,但听说过嫦娥的故事,云母、屏风我也知道。这就够了。小孩就要用小孩的教法。
一直到长大后,经历了很多挫折苦难。我在台湾教书的时候,有一次其中的一课讲到《资治通鉴》的淝水之战,说前秦的苻坚乘着云母车。我就跟学生讲,云母车很高贵的。我小时候还读过《嫦娥》这首诗,里面有云母。
后来在下课去公交车站的路上,我就背这首诗。忽然间觉得,小时候只知道一个嫦娥的故事,这太简单了。李商隐写一个人的心灵感情孤独寂寞,真是写得好。那时候我就更进一个层次去理解它了。
南都:我们知道叶先生你在中国大陆和台湾、海外都曾传授古典文学,在这些地方教书的方法有什么差异?
叶嘉莹:台湾人讲闽南语,和普通话不一样,但文化是一个传统。比如有一种小虫子,台湾人叫“ou w eiya”(音),我就懂了,台湾还保留着中国古音。那时候我在台湾教书,用的是普通话。因为“国民政府”一到台湾就推行“国语”。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你要让来自不同地区的人民如何团结起来,先要让他们讲同一种语言,不然他们永远是分歧的。我觉得香港都应该(推行普通话),应该大家都学习普通话。不是反对你讲广东话,回家跟朋友聊天尽管讲,但老师在学校教学、学生答题要讲普通话。
这(讲同一种语言)也不是从我们开始的,从孔子就开始了。孔子弟子三千,贤士七十二人。三千弟子都是他山东老乡么?不是。跟他学习的人各地的都有。所以《论语》上说:“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孔子讲诗书,是用一个统一的话来讲的,是让每个地方的人都能懂的。
南都:你在海外也用英文教过学生。前段时间北京大学要建燕京学堂,最早提出全英文讲授中国传统的文史哲课程,遭到了一些北大老师的质疑。他们认为用英文不能完全表达文史哲学科的含义。
叶嘉莹:我用英文讲课?那没办法,是被逼的。我在台湾讲课就是用普通话,我们沟通都没有问题。
后来我就被邀请到美国去。我就提出条件说,我是中文系毕业的,英文不够好,我只能教你们研究生。既然研究中国古典文学,他们应该会说中国话,我用中国话教。密歇根大学答应了,哈佛大学也答应了,我教了这两个学校。我是交换身份去的,两年后就回了台湾。后来再去临时滞留在温哥华。当时我先生在那边没有职业,两个女儿在读书。我(要挣钱养家)没有办法和他们讲条件。别无退路,我就答应了(用英文讲课)。你还别说,连美国教授听过我的讲演,都说我教书是天才。我以不通的英文教学生,能够让他们喜欢听。这个就奇妙了吧。刚教的时候,选读中国文学的只有十六七个人,教了两年变成六七十个人。我的英文语法可能不是很完美,发音也不是很正确。可是学生不是跟我学英文的,我的文法发音虽然不是很正确,只要大意他们能够明白(就好)。我在加拿大用英文讲课,一样用教中文的办法,把作者、写作背景介绍给他们。用我的P oorEnglish介绍这首诗的感情内容,他们听得津津有味。
我原来英文不好,但那时我不但要用英文上课,所有的卷子也都是英文的。我指导的研究生,所有的论文都是英文的。我要查英文、备课、看卷子,逼得每天半夜查生字到两点钟。我英文有了进步,现在可以看英文书籍,也可以用英文讲课。人是逼出来的,就是看你能否承受这个逼迫。

南都:你也曾说过,用西方理论来解读中国诗词也是不情愿的,只是因为中国古代没有合适的理论去解释。
叶嘉莹:对呀,你看中国古代说这首诗很高古,那首诗很清远。严沧浪说有兴趣,王国维说有境界,王渔阳说有神韵。这神韵、兴趣、境界是什么?你怎么说呢?我这个人一直在教书,其实我更大的爱好是“好为人弟子”。要是不喜欢学习,别人逼得你每天查生字,什么人能干呢?我那时查生词有了进步,就去旁听外国人的课。我找他们的书来读,读来读去有意思,很多用中文讲不通的话,用英文的理论都讲通了。这真是好事啊。所以我不是说要卖弄用英文来讲,而是说用中文讲不通的,用英文一说,就豁然贯通了。
采写:特约记者傅平 摄影:曾繁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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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2-2 08:30:59 | 只看该作者


叶嘉莹:中国原本是诗歌民族 如今传统断绝空留遗产

2014年11月05日 08:30
来源:京华时报 作者:田超











11月3日,在南开大学的公寓里,90岁高龄的中国古典诗词大家叶嘉莹先生接受了京华时报记者的采访。谈到当下年轻人对古典诗词的疏远,她有些愤慨,“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空守中国的诗词宝藏,如入宝山,空手而归。”从事了70年教学工作的叶先生,众多头衔中最看重的是诗词讲师,余下时光里她依旧想站在讲台上,做一个中国古典诗词的“摆渡者”。
幼时吟诵的诗嵌进脑子
当天的采访在南开大学叶嘉莹的寓所里进行,90岁的叶嘉莹身穿藏青色开衫显得很精神,看不出是刚从医院休养20多天回来的样子。“虽然很早就在南开大学任教,但是每次都是住在教师家属楼里,回加拿大时要把所有的东西都打包好,带回去。”2013年,叶嘉莹定居南开大学,不用再两地奔波了,随她一起回来的还有数十箱的研究资料,单是讲课录音就有2000多个小时。
今年教师节前的9月9日,习近平总书记在考察北京师范大学时说:“我很不赞成把古代经典诗词和散文从课本中去掉。我觉得去中国化是很悲哀的。这些诗词从小就嵌在学生们的脑子里,会成为终生的民族文化基因。”记者问叶先生对这句话的感想,她觉得“诗词从小就嵌在学生们的脑子里,会成为终生的民族文化基因”这句话,很像她的成长经历。
采访时,叶嘉莹花了近半个小时说自己的成长受教育经历,幼年随伯父学念古诗词的场景,并吟诵起了李商隐的《嫦娥》,“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叶嘉莹觉得,这些诗歌是伴随其一生的,幼年播下的种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萌发。“我小时候认识字多,《嫦娥》里的字都认识,意思也就从字面上去理解。直到几十年后,我在台湾教书有一次讲到《资治通鉴》里的‘淝水之战’,苻坚乘坐着云母车,这个‘云母’一下就勾起了我的回忆。下课去坐公交车的路上,我就又开始背这首诗,李商隐写了嫦娥一个人的孤独寂寞,别人为什么没想到这种忧虑。”
空守传统遗产太可惜
随着自上而下的提倡,复兴传统文化成为热潮。前不久,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了叶嘉莹的《人间词话七讲》,市场反响和读者评价都很好。北大社近期又再版了八卷本的《迦陵著作集》,包括《迦陵杂文集》《词学新诠》《迦陵论词丛稿》《迦陵论诗丛稿》《清词丛论》《唐宋词名家论稿》《王国维及其文学批评》《杜甫秋兴八首集说》等。
不过,谈到当下的古诗词教育环境时,叶嘉莹的语气变得很严厉,“现在不单是要让小孩读诗,还应该培养一些真正懂诗歌的教师,从小就带领这些小孩了解古诗之美。现在有的老师读诗的声调都不对,意思讲的也不通。他们长大了就读不动了,年轻人一代不如一代,中文系的写论文,打开电脑乒乒乓乓,抄很多材料,其实都不懂。”采访中,叶嘉莹也常常反问记者,《全唐诗》第一首怎么背?“赋、比、兴”分别什么含义?《杜甫秋兴八首》什么意思?言语中,也想印证这种担忧。
自己幼时受过的古诗词教育,和现在孩子古诗词教育的缺失,让叶嘉莹心里产生了很大的反差。这也让她对现在的年轻人不了解古诗词感到愤懑,“本来中国是个诗歌民族,我们作诗的历史从上古、汉魏,再到唐宋元明,一直到清朝,大家的旧诗写得都很好啊。但是从文学革命以后,大家不要读旧书,也不要作旧诗,现在都不太会写了,也不懂了,就把这个传统给断绝了。其实,我们中国古典诗词蕴藏着非常丰富的宝藏。好比生在一个很富有的家庭,留下了大批遗产,但是却找不到开启它的密码,白白的有这么多遗产,很可惜的一件事”。
用英文教诗词是无奈之举
如何开启古典诗词的密码?叶嘉莹谈到了幼儿诗歌教育的重要性,她自己多年来也经常给孩子上课,要让孩子多识字。不仅要识字,还要会读诗。她说:“现在很多人不会做诗,首先是不会读诗,如果按照现在普通话的读音和平仄去做诗,是写不出古诗的。”叶嘉莹觉得大陆的普通话、台湾的国语在民族文化融合方面作用很大,也方便大家的日常交流。
不过,读古诗要会吟诵,她幼年读的很多诗,就是从音乐声调中感受到诗中情感的。如何用接近古人的方式去读古诗?叶嘉莹说,无论用江浙话、闽南话,还是粤语都没什么问题,有一种简单的方法,就是古人读入声、现代人读平声的一些字,读成短促的近于“去”声字的读音,这样吟诵古诗时才能传达出声律的美感。
在加拿大、美国教授中国古典诗词几十年,叶嘉莹也用英文讲解中国古诗之美,这对传统文化的传播起到很大作用。但是,这却是叶嘉莹的无奈之举,“我在哈佛大学教书时要求是研究生学历,是懂中文的,便于用中文讲解。”后来,叶嘉莹在加拿大大学里教授的不少是本科生,“人都是逼出来的,像王国维等学者评价古诗时常常用清远、神韵、境界这样的词,这个用英文怎么解释?”
叶嘉莹说,自己不但是好为人师,喜欢教书,更大的爱好是喜欢学习。“我就去旁听外国文学的课,找他们的书来读,发现有意思。很多用中文讲不通的话,用我们的理论讲不通的事儿,用英文都讲通了。不但让外国人贯通了,我们中国人也是豁然畅通。”在之后的学术生涯中,叶嘉莹发表的很多论文,就是用西方文学理论来阐述中国的古诗词。
曾被男同学评价为“高冷”
采访接近尾声,记者拿出一张叶嘉莹年轻时的照片,照片中的她穿着旗袍很美,在给一些孩子教古诗。叶嘉莹回忆:“这个照片大概是60年代在台湾照的,我刚刚从白色恐怖的痛苦中出来的时候,在给幼稚园的孩子讲课。”记者问,年轻的时候那么漂亮,有人给您写情诗吗?叶嘉莹乐了,她说:“没有,不像现在你们这么进步。我在辅仁大学念书是男女分校,偶尔有大课就合班一次,真是没有人敢跟我说话,随便乱打招呼。然后快毕业了,他们男生就编排给每人一个评语,就批评我了,评价我是‘黜陟不知,理乱不闻,自赏孤芳,我行我素。’”
用现在的话说,当时男同学是说叶嘉莹过于“高冷”,直到现在,她还清楚地记得那十六字评语。这也让叶嘉莹想起了几十年前第一次接受媒体访谈,那位女士问她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叶老师,你能够把你的爱情故事说一说吗?这一句话,一下就把我问倒了,我就是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大家也都很奇怪,说你讲爱情的诗讲得那么好?而且认为我也不难看,以为会有很多爱情故事。”
其实,叶嘉莹的婚姻称不上幸福。她的丈夫是是国民党海军教官,去台湾后被怀疑是“匪谍”而坐牢。这段经历让他性情大变,出狱后经常对叶嘉莹发脾气。
问叶先生过去90年里最美好的时光是什么时候?她回忆是在美国哈佛大学、密歇根州立大学担任客座教授那十余年,“那里的图书馆藏书很丰富,东亚系的办公室也有很多书,我在图书馆经常一去就是一天,图书馆下午五点关门,却允许我一个人在里面待到很晚。”叶嘉莹说,她余下的生命里,依然想站在讲台上给学生讲古诗。

□叶嘉莹简介
叶嘉莹,号迦陵,中国古典文学专家,加拿大皇家学会院士。1924年生于北京,1941年考入辅仁大学国文系,师从古典诗词名家顾随教授攻读古典文学专业。一生致力于中国古典诗词的教学研究与普及,曾任台湾大学教授,美国哈佛大学、密歇根大学及哥伦比亚大学客座教授,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终身教授,并受聘为国内多所大学客座教授及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名誉研究员。2012年6月被聘任为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现任南开大学文学院中华古典文化研究所所长。著述甚丰,主要有《迦陵论词丛稿》《中国词学的现代观》《清词名家论集》《迦陵文集》《好诗共欣赏》等。
京华时报记者田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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