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老师 有多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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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老师   有多坏

朱永通

华东师大出版社福建策划部主任

有天晚上，L家长找到我，向我诉苦。她的女儿 Y 在我担任教育顾问的小学读三年级。之前，她曾就女儿的班主任W老师搜查学生书包之事咨询过我。

她说，前几天，学校发了一份通知，要求学生带回家让家长签字。她的女儿 Y 把这件事忘记了，第二天上午，交通知回执时，Y问W老师能不能迟一天交，W老师当场咆哮：“不能！马上就要交到德育处了，下午检查组就来检查，昨天明明交代得清清楚楚，你脑袋瓜儿都记什么去啦！你下午放学后给我留下来！”

放学后，Y和几个同样“没脑袋”的同学留了下来，被罚抄写“家长签字”四个字一百遍。好不容易抄完，W老师又训了他们一通才让回家。

L家长又继续谈了一些类似的事情，诸如某些学生违反班级纪律，所在小组的同学都被罚扫地板一周；某些学生在课堂上捣乱，全班同学被罚抄“班级公约”几十遍；某些学生打架，全班同学被罚双手交叉放身后静坐一节课；等等。

我跟 L家长说，W老师的这些做法，的确有不妥之处，你们家长完全可以心平气和地提出来，跟她探讨，让她多一个视角来审思自己的教育行为中是否存在“反教育”的东西。

L家长大惊失色，连连问道：“可以吗？”继而反复叮嘱我：“朱老师，这些事，我只是找你聊聊，你可千万不要去找W老师谈啊，其实她是一个责任心很强的教师，虽然有时过于严格，但我们还是认为她是一位好教师，无论班级纪律，还是考试成绩，她都抓得非常好。我今天找你，主要是因为另一件事情。”

我先是迷糊，继而满心不是滋味。家长一面跟我谈得义愤填膺，一面又要对教师刻意隐瞒自己的想法和愤懑，因为孩子在教师的手上，他们必须权衡利弊，对教师的一些不良行为能忍则忍，否则，一旦教师对家长产生不良印象，难免会迁移到孩子身上。

但家长的做法会带来价值认同上的紊乱，至少会造成两个方面的不良后果：

一、客观上强化了教师的权力，且使其不断巩固与壮大，从而给学生带来潜在的伤害；

二、让“好教师”的标准降至急功近利的最低水平 —— 只要能管住学生，抓出成绩，就是好教师。

第二个不良后果，就是把学校对“好教师”的评价标准套牢在了低水平的尺度上。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为何许多教师为了成为社会和学校认可的所谓“好教师”而热衷于以第一个不良后果为手段，来达到第二个不良后果的目的。

权力往往意味着对自身的无知，容易使人盲目自大，随性妄为，所以，当教师沾沾自喜于权力带来的高效时，哪会去反思自己的教育行为会怎样影响乃至伤害到学生？

那么，一个谁也未曾深思的问题出现了：

[size=1em]许多教师因为有了“好教师”的头衔，享受着体制带来的各种优渥的待遇，风光无限，但为何他们中的许多人，不仅一点儿“好”也没让学生体会到，而且面目可憎，有的甚至成了学生一辈子的梦魇？

要回答这个问题，只需反观教师的日常工作，就能知道这种“好教师”究竟有多坏，坏在哪里。

有些“好教师”为了保住头衔带来的光环，目中无人，一门心思放在分数上。

大约两年前的春节，我回老家过年，无意间发现，外甥女的课桌上堆叠着二三十本崭新的笔记本。我问她为什么要一下子买这么多本子，外甥女说是被老师罚的，要交给老师。我不解，外甥女愤愤地说：“我期末考试没考好，老师说，凡低于九十五分的同学，低一分必须买一种文具，我考了六十几分，所以要买这么多。”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接着问：“老师收这么多文具干什么？”外甥女提高嗓门道：“全部送给那些九十五分以上的同学！”

啊！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问大姐，她说，B老师（外甥女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是这儿公认的好教师，管学生的学习很有一套，平时考试也都这样，只要没考到某个分数段，就要罚交各种文具。

我震惊，又问当教师的堂哥 —— 他的儿子也在这个班上。他笑答：“是这样，我们家的臭小子也被罚过几次，这次期末考罚得更惨，因为试题有点难。”

我急问：“这种做法太过了，你为什么不跟老师商榷？”堂哥笑道：“也没什么，让学生长长记性也不错，算是一种提醒吧。”我听罢无语。

为了“榨取”分数，像 B 老师一样的“好教师”，各显神通，变换各种招数来“镇住”学生。

[size=1em]他们坏就坏在，从来不顾及学生的感受，也从来不想一想，这么做，会不会坏了学生学习的胃口，坏了学生之间的关系，坏了学生对教师的美好期待！

当教师的目光扎根于分数，他们孜孜以求的，只能是各种远离“人”的考试技术和班级管理“兵法”。

有些“好教师”也有自己的教育理想，且工作认真负责，是学校和同行眼中的佼佼者，但是，他们工作越认真，对学生或家长的伤害却越深。

有一次，朋友 D 和我聊起她正在某市重点中学高中部就读的儿子。她说她快崩溃了，一听到短信或手机来电的声音就抓狂。

D的儿子是一个乐天派，整日乐呵呵的，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且生性好动。她儿子的班主任极度认真，凡事必追究到底。

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比如，上课时抓前面女生的辫子，或把某同学的书藏起来，等等，D常常被“传唤”到学校，协助老师“教育”儿子。D 很气愤，也很无奈，每次接到类似的电话，都想找借口推脱，但又不敢违抗教师。

偏偏她儿子的班主任非常负责任，只要 D 不接电话，马上会发来就来短信，告知她儿子又在什么事情上犯错了。

D 说，有一次她正在和客户谈合作，很快就可以签合同了，结果儿子的班主任打来电话，她不接，又响。连续响了三次，只好接了，原来是儿子上化学课时打瞌睡了。听班主任絮絮叨叨一番后，D 再无心情谈生意了。

她不由叹道，再这样下去，儿子没疯，她要先疯了，当初费尽心机让儿子进了这个班，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谁曾想到，“好教师”的这些教育行为，竟会给家长和孩子带来这样的烦恼！

我突然明白，为何一些教师朋友提起“好教师（或名师）”的头衔，就神经过敏，原来“好教师”的头衔，常常也意味着教育的不幸，本质上不是让教育皈依“美”，而恰恰是将教育引上了相反的路。

本文选自《教师月刊》2014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