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培根:养成现代人格,避免历史悲剧重演
当制度使某些人人格扭曲的时候,制度是主要原因,但是话说回来,还是跟自身的人格有关系。为什么梁漱溟就能做到?如果广大的知识分子都有独立人格,事情其实未必有那么可怕。现在,比起文化大革命,政治清明了很多,希望以后不要出现这样的历史悲剧。
共识网编者按:
2015年1月,中国工程院院士、华中科技大学原校长李培根的新书《喻园心语》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其中收录了李培根在开学典礼、毕业典礼、心灵之约等不同场合的演讲文本。经作者授权,共识网特从书中摘选《闲话人格养成》一文,郑重地向读者诸君推荐,此处标题为编者所拟。
在这篇演讲中,李培根提到了我们历史中的几种“恶”,其中有些“恶”在我们当今社会中,亦极为常见。为了避免各种“恶”的发生,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去培养一种健康的现代人格。在2014年的人大会上,李培根曾提出“不要用意识形态遮蔽人格教育”,要把“人的自由发展”放到教育方针的首要位置。
李培根 作者简介:李培根(根叔),生于1948年,湖北武汉人。1981年在华中工学院(现华中科技大学)获得硕士学位后,于1983年赴美留学,1987年在美国威斯康辛·麦迪逊大学(University of Wisconsin-Madison)获得博士学位后回母校工作。2003年12月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2005年3月至2014年3月担任华中科技大学校长。
(第105期“心灵之约”讲座,二0一四年二月二十六日)
同学们好!刚开学,估计大家比较闲,因为今天来了这么多人。既然比较闲,那我就跟大家说几句闲话。今天的题目就是“闲话人格养成”。
人格教育的重要性
几乎古今中外的所有教育家,从苏格拉底、孔子到近代教育家,比如杜威,甚至科学家爱因斯坦,都非常强调道德教育,而这其中人格是最重要的。咱们看古训,“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大家已经背得很熟了。杜威是美国实用主义教育家,他强调教育即“生活”、“生长”和“经验改造”。他讲教育无目的论的意思是,不要只把学生培养成专业人才,道德才是教育的最高和最终目的。苏格拉底认为“美德即知识”,这是他的哲学和教育思想主题,要学生努力成为有德行的人。爱因斯坦是大科学家,非常强调关于伦理教育。他认为“在我们的教育中,往往只是为着实用和实际的目的,过分强调单纯智育的态度,已经直接导致对伦理教育的损害。”而且爱因斯坦强调青年人在离开学校时应作为一个和谐的人,而不应该只是专家。做和谐的人,道德人格是非常重要的。
美国前总统罗斯福讲,“教育一个人的知性,而不培养其德性,就是为社会增添了一份危险。”大家体会这句话,如果一个人学了很多知识,但是德行不好,对社会的破坏是很大的。仔细想想是这样的,那些有知识而缺德的人,做出的事情会对社会产生很坏的影响。
我们看一看杨杏佛,此人在民国也算是名士了。他一九三几年就去世了,当时只有30多岁,很年轻。他有一篇文章《人格教育与大学》,我读了之后很感慨。他讲“今日为国中祸乱之原者,不在不知有格之愚陋阶级,而在知有格而不能为人之知识阶级。”这是什么意思呢?他说今天咱们祸乱的根源,不在于那些没有文化的老百姓,而在于某些有知识有文化知道有格却不能很好为人的知识阶级。咱们当代的大学生以后不能成为那样的人,说道理都懂,但又不能为之,这样国家就没有希望。杨杏佛看得很清楚,所以他说,“故欲挽狂澜正风俗当自大学有人格教育始”,就是说大学要有人格教育。上面这段话说的是当年民国时候,但现在我们是不是也同样能问一问今日之大学校长、教授何如?“野心者奔走权门,藉教育为政治之工具,自好者苟全性命,以学校为逐世之山林,本无作育之心,何能收感化之效?”不知道诸位同学看到这些是不是也想问一问咱们今天的大学校长、教授。当然,我也是其中一员。
几种常见的恶
看看社会中常见的几种“恶”,有些是历史上给人们留下痛楚记忆的,有些是你们能感受到的。一种是“平庸之恶”。“平庸之恶”表现在很多方面,比如说冷漠、麻木。当前在我们的国民之中,可能包括我们大学生,冷漠、麻木,是不是存在?在社会上我们常常看到的一些现象,大家也能感觉到世风日下。还有的人消极处世,一方面我们能看到社会上方方面面的问题,这样那样一些不好的现象,但我们不是积极、批判地去对待,甚至自己有时候也这样,这种现象在我们大学生中时有出现。年轻的这一代物质上的东西想得太多,比如享乐主义、消费至上或是消费主义。还有自私、没有责任感等等。所以现在有些人讲“年轻人之恶”,我不知道这个提法对不对,我在这里是转述给同学们。在你们看来,我们现在年轻人中间是不是存在某种“年轻人之恶”?有人(刘洪波)提到所谓“沙粒化倾向”。他讲到青年,“真正社会和政治意义上的青年是什么?是与新文化、社会思潮、社会行动力、社会理想与抱负连在一起的群体。”换句话讲,青年应该崇尚新的文化、新的社会思潮,有行动力、有抱负、有理想。他认为这种群体是与初升之阳、朝气蓬勃的意象相连,与国运民瘼同在的群体。但他感慨现在年轻人不是与新文化、行动力、理想抱负等等联系在一起,“从此不再有青年问题,只有年轻人问题”。意思是什么?他认为现在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社会政治意义上的青年问题,只有年轻人的问题;不再有理想问题,只有谋生问题;不再有青年社会,只有青年消费等等。我个人认为目前没有这么严重,不至于我们的年轻人都到这种地步了。我相信我们大多数人还是有理想有抱负的。但是不管怎么讲,他所描述的这种现象是值得我们警惕的。也就是说,在我们青年中间,在我们大学生中间,至少有一部分人,可能不是极少数的人缺乏理想抱负等。
再有一种就是阿伦特所言的“平庸之恶”,这种恶就比较大了。汉娜.阿伦特是二十世纪很著名的一个哲学家,是一个犹太人。她1933年被逮捕,后来逃往法国,又到美国。1961年时,她在美国听说以色列政府派出特工从阿根廷秘密逮捕了纳粹战犯艾希曼,就向一个杂志《纽约客》请缨,希望深入报道这个审判。后来她在1962年发表了一份报告,就是《耶路撒冷的艾希曼:关于平庸的恶的报告》。艾希曼,是二战时期臭名昭著的战犯,是党卫队的中校,侵袭犹太种族的指挥家。据说在奥斯维辛集中营屠杀生产线每天要杀害12000人,到二战结束的时候有580万犹太人因此丧生。阿伦特说,“艾希曼不是恶魔,也不是虐待狂。在他身上,体现出的是平庸的恶。这种恶是现代性的产物。现代社会的管理制度,将人变成复杂管理机器上的一个齿轮,人被非人化了。人们对权威采取服从的态度,用权威的判断代替对自己的判断,平庸到了丧失独立思想的能力,无法意识到自己行为的本质和意义。”阿伦特认为艾希曼不是恶魔,也不是虐待狂。但我觉得这有点过于为他辩护,毕竟他杀害了那么多人。但艾希曼这种现象有很多,比如在我们国家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虽然没到屠杀的地步,但迫害事情却常有发生。我们年轻的学生可能不太了解文革那段历史,但我希望同学们在闲暇的时候能多关心关心文革那段历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