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青年学生的一封公开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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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给青年学生的一封公开信作者：胡之胡

学生给我写来了一封电子邮件，如下:

胡老师：

  您好！虽然心里有很多不情愿，但出于礼节也好，形式也罢，我还是叫您一声老师。

  4月16日。您今天在全校师生面前大放异彩，堪比浙江卫视节目录制现场。不知道您是如何想的，如果我是您，用出卖自己的良知换取所谓的喝彩和领导的点头，我会愧疚终生、脸红一辈子。

  “点亮九十只蜡烛”。胡先生，您过了这些年生日，告诉我您的真心话，真正痛快的有几个？今天，您歌颂了一个赤色撒旦党，校领导高兴，学生们或真或假的捧场，您又是有怎样的心情呢？虽然我不知道您是否是撒旦党的一员。说真的胡先生，看到您博客大骂XX党，我很感动。因为在这个信息被高度控制的国度，能有您这种觉悟真的不容易，尤其是教师这个职业。所以，一直一开我很尊敬您，打心里尊敬您。但是今天，我看不起您，胡先生，您今天还是如往常一样，即使是穿上了西装。胡先生，我一直都认为您是一个干净人，但您今天干的这脏事确实让我恶心。您的杰作让整个高二级部的老师当您的扩音器。

  “一九七六年....”胡先生，如果我说二十年前的一个夏天的血腥的晚上，您会怎么想？我想您不会不知道我的意思，这个您为什么不敢写？您又为什么要拍撒旦党的马屁，胡先生流氓诗适合流氓。我认为您还没有完全沦丧良知，希望您能仔细斟酌，学生静待您的回复。

下面是我的回信
宝贝你好：

看到这个称谓，你可能会感到突兀，正如我看到你的来信一样。我称别人宝贝，是因为特别喜欢，这算是一种真性情的体现。但是自从你写了这封信以后，我就不敢妄谈真性情的事。其实很多年过来了，我的真性情也一直在漫漫退潮，有时会感觉自己像一只逐渐被剥光羽毛的火鸡，赤裸裸站在世人的面前。

做这样的火鸡实在是不舒服的事情，想想看，一群人围观，眼见着华丽的羽毛被一根一根拔下，剩下一个肮脏的躯体，也许有人还可以看到肮脏的灵魂。但是只要有人肯伸手来拔，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也就是说，自从你写来了这封信，我一面为自己丑陋的胴体感到羞愧难当，另一面又有一种久违的快感慢慢从遥远的年代回到我的生命里。

你不愿意叫我老师，我感到欣慰。如果我是你，不但不愿意叫这样的人老师，还要在见面时吐上一口唾沫。你不会这么粗野，所以我欣慰。而这种态度真正的意义在于，你毕竟是我的学生，培养出这样的学生，也就意味着撒下了这样的火种，我又何尝不是幸福而幸运的呢？

我做过学生，如果你读过我写的文章，你可能会发现，我曾经在大学期间被收入中文系的黑名单。那个时候，能进入这个名单的都是最可爱的青年，我有幸忝列其中。因为当时我还是个成色很足的愤青，现在连青粪都算不上。虽然身份在变化，时间在变迁，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在我内心深处，我从未改变过当初的立场，也绝不会为拍某党马屁而沾沾自喜，只不过，我不再举起火把。

你的来信中有一个不真的事实，说我大放异彩，至少我自己没有这样的感觉，或者说我是没有任何感觉的。说到这里，你可能会觉察到我心如止水，实际上我是没皮没脸的，早已不把外界的看法当回事。正如这次诗歌节，我是一点热情都没有的，写这首献给党生日的诗歌时，我是不会加入任何一种真实的情感的，我只是把它当作了一种工作，一种我不愿意做的工作。当然，你可以说，像我这样的人可以拒绝，或者沉默，但不能如此不知羞耻地去赞颂。那我首先和你谈谈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参加工作以后，我的确发生了很大变化，因为我有了家庭，我不再是一个人。我无法拒绝一切与养家糊口有关的事情，比如上晚自习，虽然心里极不情愿，但是我还尽量说服自己，因为每节晚自习五块钱，而且它是一种工作，除非你甩袖而去不做老师。五块钱，的确很可怜，为五块钱折腰，也是很丢脸的。要是十五年前，我会这么想，现在，我心里只有五块钱。比如，每天早自习班主任如果能在7：10前赶到，就可以拿到五块钱，晚一秒都一分钱没有。我是这么想的，我抽烟，每天要抽一盒，我不敢抽太贵的烟，五块钱的也经常买。这样，我就可以节约一笔开支，而代价仅仅是早去那么几分钟，我就会产生一种小人赚了便宜的快感，这种无耻的快感你可能很难体会。

我曾经写文章说自己闲下来写文章挣稿费，什么样的稿子都接，只要有钱。比如那些纯粹为了宣传的放狗屁的文章。二十年前我当然是不屑做的，昂着头大义凛然，显得很欠揍。但是，我就这么不知不觉变成了这种惹人恨的势利小人，前段时间还给广西某地写了一篇小文章，挣了一千块。拿到一千块钱，为亲人做一点事，我只剩下幸福感。

我当然可以选择不做老师，但是在现今的中国，也许更多的工作都不如做老师干净。这是我后来才明白的道理。比如你提到的做新闻节目，原来我还是很有兴趣的，但渐渐你就会发现，貌似前卫的新闻评论，其实都是有很多禁忌的，很多话不能说，这就让我非常郁闷，常常在做节目时大脑空白，这是痴呆症的前期症状。所以，后来我就很少报名了。但是现在我又明白了，当老师，也很不干净。我又不喜欢像屈原那样跳进水里，我也只好苟安于一隅，做个为生计的普通人，只在灵魂的最深处，为理想保留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我是有理想的人，曾经是，现在也是。我现在的理想就是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因为我发现，让全人类幸福是一件很牛x的事，实际上，该幸福的自然幸福，不幸福的你也很难帮他们幸福，这世界本来就是一个游戏场。为解放全人类而奋斗的人，到头来都成了最虚伪龌龊的人。我不想做这样的人，那就老老实实为了几个人而奋斗，我得有自知之明。

我是一个很复杂的人，犯病的时候又是一个简单纯粹的人。我常常用几种方式来生存。我见了领导，是一副样子，但从未奴颜婢膝，这个你可以去查证，比如，我们班参加跑操比赛，我是不会跟跑的，因为打分的领导我几乎都得罪过；我干工作是一种样子，比如教书，虽极不情愿，但拿了人家的钱，还是要尽情投入的；我和同事之间是一种样子，不巴结，不盛气凌人，不是没有原则，但还不是原来的我；即便在父母面前，我也不是一个纯粹性情之人，这么大了，不能撒娇，更不能生气，只有毕恭毕敬；我在老婆孩子面前也不能撒娇，那样我就不像一个正经的男人和父亲；包括朋友面前，虽然可以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可以大喊大叫，但还不是真实的自己，只能看到冰山一角。所以，我从来就不可能是一个彻底真实的人，哪怕只剩下自己，在空旷的街头，我都不好意思裸奔并破口大骂。

本来写这首狗屁诗我只是当成了一项普通工作，因为校长亲自找到我，苦口婆心，态度很真诚。我不是一个很会处理人际关系的人，我受不了这其中的乱七八糟。所以，当我试着拒绝而又发现会带来更多麻烦的时候，我就决定牺牲两节课的时间写出来。你知道的，这种东西，除非脑子有病，谁写谁都会痛苦的，更何况我这种稍有点良知的人呢？我以前是很鄙视御用文人的，我也曾在课堂上表扬过李白同学拂袖而去的潇洒。我何尝不愿意做那样的人呢？但是我知道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写写马屁诗歌，眼一闭事情就过去了，没想到惹出这么多事来，也竟然在演出现场把我的名字报出来。你说得对，我做了一件蠢事，不但让你们反胃，也糟蹋了其他老师，让他们跟着我倒霉。据说某部长非常欣赏，要在某党生日那天在更大范围内演出，所以，这次骂我的人会更多，因为我耽误了他们的时间。

读完上面这些陈词滥调，你就会得出一个结论，写了这么一个东西，我是不会脸红一辈子的，因为我在一定条件下足够无耻。不过，你不该讽刺我穿上西装的样子，其实还蛮帅气的，值得成为女学生暗恋的人。诗歌节过去之后，我就早已把写诗的事情忘掉了，如果不是你提醒，我可能会永远遗忘自己曾经做了一件多么丢脸的事情，所以，要对你表示感谢。不过，你也不能因为我写过一首这样的诗歌就不把我当你的老师看。如果你真是我的学生，你该了解，从良知上来说，我还算一个合格的老师，至少我不会在课堂上宣扬马屁之事，更不会把你们培养成奴隶，而是做得相反。你听过我的课，该了解在对待政治问题上我是多么张牙舞爪。

我是一个普通的教员，希望我的答复可以帮你卸载你的愤慨和痛心，也希望你见面时不要向我吐唾沫，我如果发挥真性情，说不定和你对吐，这就很没风度了。开个玩笑，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我的学生将来能找到自己的幸福，这比什么都好。对了，补充一下，我是一个无党派人士，这个还是百分百纯粹的。

祝学习进步，前程似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