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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多大声才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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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8 07:12:1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简介:秦羽墨,湖南永州人,原名陈文双,80后。08年开始尝试文学创作,有文字发表于《散文》、《文学界》、《广西文学》、《啄木鸟》、《四川文学》、《鸭绿江》、《佛山文艺》、《文学与人生》等,有作品入选《中国散文年度佳作2011》,现供职于常德市群众艺术馆。
喊多大声才能听
   听见有人在喊,声音轻飘飘的,轻,却带着点刺的感觉,像冬天的阳光照在身上。瞄了瞄四周,除了风在走来走去,没看见半个人影。突然从城里撤出来,确实有些怪,我感觉到自己越来越疑神疑鬼了,尤其是听觉。有时睡到半夜,会被从郊外吹来的风惊醒。风从窗子挤了进来,顺便带响窗帘,声音虽小,却足以弄醒我。我怀疑风是从故乡吹来的,想给我捎来些故乡的消息。
我把刚醒过来的鼻子竖起来,闻了又闻,不对,风里没有村里牲畜身上的那些气味,也没有泥土和炊烟的味道,而且我想,故乡的风绝不会这么鲁莽。山太多了,它即使从山里跑到平原,离开了故乡也绝认不得路,复又睡去……
“刚刚我像又听到了那种声音”,我对朋友说。
“是我,喊了你半天,要你帮着提点橘子,你没得点反应!”
要是真如他所说,我想,那肯定是因为刚才站在逆风向。平原,一到冬天风就大。
我说:“我先前听力强多了。前几天我看到一个报告,说人在城市住久了,被喧嚣吵闹刺激得太多,听力就会下降,看来真是这样。”
“先前?啊Q说他先前阔过,你信?”子遇的话只能让我报之以笑。
人对声音的辨别能力,有些奇怪。有时大如响雷,却置若罔闻;有时细弱纹丝,反倒听得真切。这往往取决于你对声音的渴望度。
你大概从未听见过谁大声对父母宣称:“我不要读书,长大就种田,哥哥一个人读书就够了。”我就说过。少不更事的我,以这种方式深深伤害双亲,尽管我后来的行为完全相反。我的顽劣无比、我的极极厌恶书本和我的骨子里的执拗联合在了一起,使得父母无论采取的什么办法都徒劳无功。
那时我不到八岁,家境太穷,乡下学校实行交粮制,每天吃不饱,挨饿听老师讲课,来回跑山路,太辛苦。对于一个调皮捣蛋、无意于学、经常受到体罚的小学生而言,这种生活只能给我更多的逃学理由。我想沈从文是很有体会的,不然,他笔下不可能把逃学写得那么入神。因为逃学,不受老师喜欢;因为课业差,常在人家放学后,接受“留学”的待遇。往往一脚迈出学校大门,夜色便跟着降临了。回家的路上有一段林子要过,几乎每次走到那天就黑了。四周黑黢黢的,林子很深,七拐八拐的山路,峰回路转着,好像要把它自己也给转晕。我和我的脚步声一起行走其中,我们都是恐惧的,因为恐惧所以格外清醒敏感。我想跑过去,用一个孩子能达到的最快速度,穿过这片让我恐惧的林子。这里可能会随时飞出一团黑影,乌鸦或者猫头鹰什么的,把人吓出冷汗来。树叶发出的声音,总让我想起老人们口中说的“鬼抛沙”。最让人害怕的是必须得从一堆堆坟墓旁走过,那些坟里埋的大多是些这样那样不得善终的人。风从狭路里灌过去,发出“呜呜”的声音。
这时我渴望一个声音来拯救我,“黑子,黑子”。
母亲在喊我的小名。
尽管林深路转,母亲的声音也不很大,但我总是先听到声音从前方传来,再才看见手电筒的光从林子里拐出来。有一次是秋天,天不但黑,还下起了大雨,走在半路的我被淋得彻头彻尾。当我听见母亲的呼喊声从哗哗的雨声中穿透过来,便向声音的方向飞奔起来,跑到母亲的跟前。母亲一把抱起我,泪水注满了眼眶。她的头发被雨打湿了一大片,起了坨,粘在一起,脸颊也整个儿是湿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那一刻,母亲的呼唤是我幼小心灵里最可靠、最能倚仗之物。
母亲对来自她儿子声音的辨别能力,大得令人吃惊。她跟我说过,哪怕是熟睡到半夜,只要我稍稍哼出点动静,她都会被惊醒。不到一岁时,她把我放在床头,就到离家不远的地头做事去了,突然,她说听见有人在哭,问别人听见没,别人都说没听见,我妈坚持说是我哭了,一听就是那种想要尿尿的哭声。然后飞奔回家,我果然尿床了。对此,我不大相信,因为最近的地头离家都有一里路,还拐了个大弯,但我又不得不信。
有一年社日,母亲带着我去“赶社”。我先是坐在她的肩膀上,但那样,母亲就腾不出手,很不方便,我就要她把我放下来。她千叮呤万嘱咐,人可多了,一定要抓紧。可我们娘俩还是被潮水一样的人群给冲散了。当时我陷入了庞大的恐惧中,好在我还喊着“妈,妈”,边往人潮外边挤,在人潮之外站定,等着母亲来找我。母亲逆着人流,冲了出来,找到了我。母亲对我说:“不怕,不怕,你一喊‘妈’,我就听到了。”
相反父亲的声音我不大愿听。他的声音不但大,而且具有隐秘性,常常是平地一声雷。总在我玩得正起劲的时候,突然冒出来,让我躲之不及,喊着,骂着要我做这做那的。当他发脾气时,金刚怒目,脸色全变,他和母亲一吵架,整个屋子都在摇晃,并且他还可以潇洒地把端着的饭碗摔得粉碎。父亲粗大、隐秘、潇洒、随机的声音是他当过兵的有力佐证,对我而言就是隐藏的伏兵,随时都可以对我完成合围。久而久之,我对这种声音的产生了躲避心理,以至在我多年以后求学他乡,参加工作了,每次打电话回家,总希望接电话的是母亲而不是他。但每次从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总是他的,依然是大,只是越来越浑浊和苍凉。终于有一天接电话的声音换成了母亲,母亲说他病了。让我意料不及的是,从那以后我再也听不到那种声大如雷的声音了,三天后父亲离开了我们,也离开了经常被他粗粝之声所惊吓的世界。
这些年,有很多声音在离我远去。挑水路上,木桶摇晃的声音;中午三点,放牛出栏的声音;大雨过后,蛙声四起的声音,甚至连让乡下人感到烦躁的知了声都听不见了。在远离故乡的城市里,我开始怀念我的羊群,众多声音里,它们最让我感到帖慰。几乎所有人以贫穷为由,不支持我继续求学的时候,我还可以早早地把羊赶上山,并带上我心爱的书。群山之间,全世界只有我和我的羊群。听着羊群“咪咪”的叫声,我也可以大声地读出声来,不用担心任何人来偷听和反对。
人是慢慢变老的,先是这个部位,再是其他部位。故乡也是这样,先是这些看不见了,听不见了,再是其它,它变得越来越小了。城市的声音,大得实在过分,车马喧嚣、歌舞升平、领导训骂,我的确可以习惯,也可以当做耳边风,但它们挡住了来自故乡的声音,这是我难以忍受的。
故乡的远去从声音开始,故乡越变越小,小到只剩一半。我希望常听见故乡的声音,也希望她也能听见我。站在平原的小山岗上,我拼尽全力,大喊一声:
“喂……”
朋友被突然迸发的声音吓住了,他双手堵住耳朵,说:“你疯了,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喊完那一声,我的胸口荡出一阵撕裂之痛。声音虽大,却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平原上没有回声。
我不知道喊多大声才能听见。
身体的秘
通鸟语的人
    乌鸦在村口叫了三遍,明生爷爷的那口气还没断,守在床前的子女把一切后事准备好之后,突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了。老大说,还是去问问黑子,弄清咱爹到底啥时候走,也免得我们在这瞎猜。在蒿村,我被认为是一个通鸟语的人,这首先表现在预测吉凶祸福上。我说,还没到时候呢,再叫两遍才走得成。乌鸦叫到第五遍时,明生爷爷准时走了。
你问我为什么懂得鸟语,我也不知道。乌鸦和猫头鹰叫意味着大凶,吃屎鸟叫意味着有祸,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只是凶究竟什么时候来,这祸有多大,谁也不敢保证了。至于水涧鸟“雨哗哗,雨哗哗”叫的时候,雨到底下还是不下,就更没人敢说了,那种鸟常常是瞎叫唤。只有我能确切地知道是祸还是福,是雨还是旱,这一切都是从鸟语中得知。起初我也只是猜,经过几次,均出人意料地毫无差错,大家就都把我当成了通鸟语的人。
鸟比站得比人高,看得比人远,比我们更能理解世界,知晓生死的秘密。鸟在天上,人在地上,在鸟的眼里村子不过是大地上一个小小的细节末枝。我们从哪里来,往哪里去,怎么活着,将来如何死法,所有这些都毫无遗漏地落在鸟的眼睛里,它们看得清清楚楚,就像我们看待一只虫子。大家认为人有必要通过鸟语和上天沟通,与自然对话,村里需要一个通鸟语的人,为我们预知未来。这人是世代相传的,以前是明生爷爷,现在轮到了我,至少他们是这么认为的。
真正知道一切的是鸟,不是我,我不过是凑巧听懂了其中的一两句。如果说我真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那就是我比别人更多地浸泡在鸟的世界里,成天与鸟为伍,也许是它们在无意中把秘密透露给了我。
那些年,人生的重要事情远没有来到我生命里,我整天无所事事,像一只野鸟在山里四处转悠。就像我们谈论和自己毫无关联的事情一样,我发现,鸟类在没事的时候也谈论我们,谈论村子里发生的一些可笑事情,言辞确凿,夹杂冷嘲热讽。比方说,到了该播种的时候我们却因为偷懒晚了两天,该杀虫的时候我们又因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耽搁了,结果那一年,我们只收回了一袋一袋的秕谷。更可笑的是,一个男人的老婆和别的男人睡在了一起,那个男人居然蒙在鼓里还跟人家称兄道弟,倒酒吃饭。我们自以为是世界的主宰,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原来竟不过是鸟类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当我们面对满山的鸟语花香,从未想过这些好听的鸟语中有多少是关于自己的。喜鹊和黄鹂的美好歌声并不是为我们准备的田园诗,而是送给自己的情人,我们是如此的自作多情!它们从来就不曾为我们歌唱过,我们的生活拙劣不堪,没有什么值得歌唱的,如果哪一年我们意外地喜获丰收,它们的歌声也是献给粮食,而不是我们——地里所有的庄稼在进仓之前都要先满足它们。人类在为它们种粮食,充当了动物们的工具。鸟类只为自己歌唱,长鸣是忧伤,短促是喜悦,它们只会把歌声献给养育它们的大山,顶多还有春天里的那一片阳光,就是没有我们。只有在闲来无事的时候,它们才会注意一下村里的人事,为即将到来的祸事对我们表示同情,站在村口叫一阵。
这是人的无知与可悲。   
人尽管有这样那样的愚昧可笑之处,但当我听见它们如此这般嘲笑我们,心里还是充满愤懑和不满。我不能这样置若罔闻。我学着把自己看成是一只鸟,调动自己的语言潜力,全力学习各种各样的鸟叫。我从不同的音调中窥探鸟语的秘密,揣摩它们的心思,摆出一副与它们和平共处的样子。
在几年时间里,我学会了各种各样的鸟叫,老鹰、鹞子、画眉、白头翁、水涧鸟、麻雀等等,不下十余种。有一年春天,阳光明媚花香四溢,山谷里百鸟齐鸣呼朋引伴,我故意跟在后面学它们叫,一下这么叫,一下那么叫;一下学这种鸟叫,一下又学另外一种鸟叫。结果,我的叫声扰乱了鸟语的秩序,它们言语混乱,整个山林闹哄哄的,鸟语杂乱无章,无法表达出明确的意思,它们一下子陷入了交流的困境,变得全然不明白对方了。而我呢,就躲在一旁看笑话,直到它们明白过来自己被愚弄了为止。那时我想,鸟到底比不上人有智慧。
因为窃听鸟语的缘故,我比一般人更容易发现鸟巢。鸟类的遮眼法瞒不过我,我掏过很多鸟窝,捕获过无数的鸟。那时候,家里总是堆着这样那样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鸟蛋,摆着各种各样的鸟笼,引来其他孩子无比羡慕的眼光,我觉得村里的鸟都是为我准备的。他们想得到这些,只能拿其他东西来换。我知道什么鸟喜欢在哪里筑巢,它们在什么时候容易瞌睡被抓。田麻雀的巢像一个“7”字,它们不会把巢筑在草木深处,而是在人眼皮底下,在最容易看见也最容易被忽略的大路边;岩雀的巢筑在拳头大的倒立的石缝里,只有这样才会避免下雨被淹;体型大的鸟,一般都不会在自己筑巢的附近活动,必须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和追逐才有机会发现,像鹞子的巢大多筑在高大的枫树或松树顶上,猫头鹰最喜欢呆在古树的枯洞里……
大人们说鸟虽属益虫,但太多了同样会鸟多为患,对人产生威胁。三年灾害时,就是麻雀把村里的粮食吃光了,害得大家都饿肚子。所以,该抓的依然要抓。我抓鸟是希望有鸟一样的翅膀,像鸟一样飞翔。可,我养过的鸟除了少数几只趁我不注意飞走了的,大多郁郁而终,命不长久。
有一次,我抓了一只田麻雀,连巢带蛋一块儿端了。回家的路上它一直在叫,它的同伴就飞飞停停跟着我,跟了几里山路,到家了都不肯离去。我把它关到了笼子里,另一只在门前的杜仲树上叫了整整一夜。我听得懂那种呼唤,撕心裂肺呼天抢地,就像那次母亲中暑昏迷不醒时我的呼唤一样,吵得我一晚上都睡不好。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第二天早上我打开门时,它还在杜仲树上没走,它发出的叫声已经嘶哑。我太残忍了,拆散了一个原本美满的家庭,害得一对恩爱的夫妻妻离子散,这该是多大的罪过啊。我把那只鸟放了,巢和六个鸟蛋也都放回了原处,为了保证巢的结实可靠不被风吹倒,还忙活了半天帮它重建家园。过了几天我再去查看,却发现巢里的六个鸟蛋已经坏掉了。那两只鸟已经放弃了这个家,也抛弃了它们的爱情结晶,这一切都是缘于我的贪婪。
从此,我发誓不再抓鸟。
十五年后的一天,我在遥远的城市接到母亲的电话,她说奶奶病重恐怕不行了。奶奶的病是陈年顽疾,已经拖了很多年,这次我们终于被医生告知要准备后事,无论怎么请,医生也不肯上门了。我回到家,奶奶已经奄奄一息,只认得人说不出来话。我们几个后生轮流守夜,守了几天却突然不见动静了。寒冷的冬天,乡下没有暖气和空调,守夜的人一个个冻得半死,奶奶没死,我们都被冻成了重感冒。
乌鸦已经在村口叫了不少天,二叔问我,奶奶还有多久?应该得撑五六天吧,我说。村里一个挂着长鼻涕的孩子却说,顶多两天!根据以往的经验,二叔只会听我的,结果奶奶第二天夜里就走了。所有人都埋怨我,害得大家没能为丧事做好充分的准备。我的预测竟然失败了,长鼻涕孩子对了!
这一切其实早有预兆,只是当时没引起我的注意。十一长假我提着照相机回到乡下,想拍一些鸟巢的摄影,可我在山里找了两天竟然没发现一个巢,这在过去是不可能的,以前我半天就能找出好几个来。我能隐约听见散落在林子里的鸟叫,但我确定不了它们的准确位置。我学鸟叫,想引它们出来,结果发现,我的嗓子像堵了一团棉花,吐不出像样的声音。原来,在回家的车上我被吹感冒了,喉咙里淤塞着痰,而学鸟叫是需要尖音的。群山之中,面对众鸟,我一时哑然失语无言以对,成了一个失语的人!我竭尽全力终于叫了几声,它们也爱理不理,我只好很失望地退出林子。当时我只把这一切归结于感冒,没想过更多。
我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以一只鸟的身份融入到它们中去,好像那里的生死已经与我无关。它们已经听不懂我,我也不再懂得鸟语,就像不懂得这个村庄生与死。
现在,通鸟语的不是我,是村里的另一个孩子。
                     疾病走进春天
春天泥土松动,万物蓬勃生长之时,我感到自己身上的疾病也在暗暗使劲,我几乎能听见它们生根发芽的声音。我有些害怕,尽管我是在药罐子里长大,但多年来对这种熟悉的恐惧一直未能习惯,我总担心自己会随时死掉。  
一到春天我就不敢单独在家呆着。父母下地干活的时候,我也跟着去。父亲的箩筐里一头挑着肥料和种子,一头挑着我,母亲走在我们后面。阳光是灿烂的,走在大路上大家都笑容满面,碰见熟人不停地打招呼,交流一年农事的安排,只有我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事实上,这个时候我并没有生病,我的病刚刚才好,虽说有复发的可能,但至少眼前是健康的。我只能干那些轻巧的活,种花生时帮着点种,挖红薯时搬个小马扎在后面给挖出来的红薯揩泥巴,然后扔进箩筐里。并不是我多么勤快,我实在不敢单独在家呆着。平时在家玩,如果天黑以前,母亲还没回来,我一个人也不敢进屋。就连放学回来后,我也要到地里去找母亲,不知道有多少次天黑下来的时候,在路上喊错了人。暮色中,我抓住一个人的衣角喊妈。“好崽莫哭,你妈在雁凼地里干活马上就回来了。”那人不是我妈,是上屋的艳姨,她拍了拍我的头说。艳姨的身形和母亲差不多。这种身体紧张不安的感觉一直持续到我小学毕业。  
我生在寒冷的二月,而且是早产,医生说,我体质很弱,成人前很容易在春天发病。算命先生又说我命里缺水,火气很大,火气是众病之根,因此我身上经常长毒疮,舌头起泡,长满舌苔。这些都是病在我身上散发出来的外在形式。到了春天,我们家飘满药香,砂罐熬着各种各样的药,都是给我一个人的,给小小的我的。车前草、半边莲、煨猪胆、水苟等等,还有好多数不上名字的药。还吃一种蛙,不知道学名叫什么,我们叫它“犁头蛙”,体型很小,头像犁的头,尖尖的,一跳能跳几米远。在那副药方里,犁头蛙是要生吃的。那是一种湿滑油腻的感觉,它从我的喉咙下去了,却在使劲挣扎,鼓着气,只是跳不起来而已。好多个夜晚,我都在担心,吃下去的犁头蛙会不会在肚子里繁殖。有几回,我做梦肚子胀破了,跳出来好多的犁头蛙,吓得我全身都是汗,醒过来,一直哭到天明,母亲怎么哄都哄不住。从此,她再也不让我吃犁头蛙了,可我还是常梦见它们,真是阴魂不散呀。
我吃的药方大多来自二爷。二爷以前是学武出身,不但武艺高强,而且很精通中医,是远近闻名的药师,懂得很多偏方。不知为什么,二爷不让他的后人接班,他说,学了武就好强逞胜,到头来还是自己吃亏(据说他死得早,就是因为年轻时受了内伤)。这我勉强能理解,但我不理解,他为什么不把他的医学传给后人。他只告诉了后人一些普通治病的方法,在后辈中,我母亲得到传授的偏方最多,二爷说母亲很有这方面的天赋。要不是二爷死得太早,说不定会把他的家底全教给母亲,她也许会成为一方名医也说不准。母亲总是变换药方,好像我是她试验药方的样本一样,其实我知道不是,她比我更担心我的生命,因为此前夭折了的哥哥和姐姐。每次,她看见我的身体还是那么弱,就满眼泪水,好在我慢慢长大了,活的时间比此前哥哥和姐姐的加起来都长。  
有时候病来得太急,母亲也没有办法,尤其是半夜里。发高烧,呕吐,母亲只好背着我打手电筒去下村找俊林伯父,迅速退烧只能是打针。俊林伯父是地方上专门的医师,母亲虽然知道一些偏方,毕竟不专,更没配备那些医疗工具。俊林伯父给我打了几年针,他对我很好,说着说着故事的时候针就打完了,一点感觉不到痛,比别的医师强多了。母亲说我身体不好,需要认个干爹。在老家,大家认为不好养大的孩子要认干爹。母亲觉得俊林伯父人好,可以认干爹,可我却死活不肯,现在想来也说不上是什么原因。从骨子里来说,我是个不肯认命的人,我已经有一个爹了,干嘛还要认干爹,我才不信。但母亲不放心,他见我不肯,就说,不认人,认棵树也行,我想了想总算答应了。第二天,母亲准备纸钱和祭品,可临时我反了悔,树算什么玩意,还要做我的干爹,让我给它磕头!
从童年时代到现在,一进入春天我就容易生病,好在,我总算长大成人了,而且能在城市里谋生,现在母亲总该放心了吧?
俊林伯父是在春天死的,自杀。他行医一辈子,却治不了自己的病,为保全自己的名节,选择了自杀。他是用一张油布单手捂死自己的,可见他是多么的坚决。好比一个会游泳的人如果身上不绑块石头,怎么能淹死自己呢,他憋着吃亏了自然会浮上来。俊林伯父死后,奶奶也在那个春天死了。奶奶常年有病,好好差差拖了十来年,一直是俊林伯父照顾的,医生都死了,作为他病人的奶奶自然也就不活不了了。
今年春天雨季特别长,城市里涨了洪水,交通不便,一时上不了班。我在家里呆着,无缘无故地就病了,一个人在这座洪水包围的城市中,病得很重,浑身乏力,但我又不想麻烦朋友来照看,只能一个人死撑着。我似乎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心神恍惚,莫名地忧伤起来,我会不会就此死掉呢?听说老家也在下雨,我真希望所有的疾病都到我这里来,到我一个人这里来就够了,而不要去找我的亲人。我已经习惯了,我知道春天一过自己的病就会好的,而我的亲人们却常常经受不住,我的几位至亲都死在了春天。
雨在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病在雨中成群结队地朝我奔来,我又高兴,又恐惧。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体在这个春天里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没有人知道我为那个村庄挡住了什么。母亲也不知道,她不能再为我熬药了,她老了。母亲在乡下老家,而老家在千里之外。
                       见鬼记
在蒿村,谈鬼的人多,见鬼的人少,我是见过鬼的。
那会儿我还在村小上学,记得那天我是跟人打了架,但最后留下来罚扫教室的却只有我一个人。等我扫完教室走出大门,路上已经连半个人影都没了。我走到那个坡时,已经夜色朦胧。其实平常这个时间天上还满是霞光的,可那天人倒霉天不帮你,下午突然变了天,虽然没下雨,但夜却降临得更早了。盛夏的天气异常闷热,知了声嘶力竭,拼尽最后的力气叫唤,那口气眼看就快接不上了,断断续续的,显得有气无力。迷雾般的夜色覆盖了山路,我能感觉到一股阴气从坡上的小林里面散发出来,我有些怕,站住了不敢继续往前去。   
眼前这道坡就是短命坡了,这里葬的都是些夭折的孩子和暴毙不得善终的短命鬼。坡上常闹鬼,冤魂们不甘死得太早,都想快点找个垫背的,好早日还魂投胎返回人间享受没来得及过的生活。细狗就见过几次,他说看到过一个女鬼,就是三年前死的青柳,她是个桃源鬼(我们那把生儿子难产死的女人叫桃源鬼),坟上倒扣着一个箩筐,她就坐在上面梳头,看人来突然梳子一甩,头发长出几丈长,差点就把他套住了。细狗被吓得丢了魂,他妈给他喊过好多次魂。不远处就是青柳的坟了,不知道她今天在不在那儿,找到垫背的没,就算她已经找到垫背的了,还有其他的鬼呢。我越想越怕,夜色更浓了,白天浅显的林子看起来阴郁叵测。我再也不能犹豫了,再犹豫,等天黑了后,所有的鬼都该出来了!我壮着胆子,憋了一口气快步跑起来,我想以最快的速度穿过坡上的林子。
才跑了一小半,突然听见一声响动,我禁不住扭头朝那个坟头望去,一个女鬼!我脔心都快跳到嗓子口了,头上的汗一粒粒往外鼓。那鬼是青柳,我认识她的样子,没想到,死了这么久还是那么柔弱。哎呀,她的头慢慢朝我转过来了,她不是觉得我火焰低好欺负吧?我赶紧掏出小鸡鸡,妈说了,童子尿辟邪,什么鬼都不敢拢身。可我一泡尿撒完了,青柳不但没走,还哭了起来!我没想到青柳的怨气这么重,连童子尿都不怕,我来不及提裤子就跑了起来。一口气跑了五里路,一直跑到家里为止……
“妈,我看到青柳了,看到了她的魂,还在那里哭呢!”
“小孩子别胡说八道!”
“真看到了,她连童子尿都不怕。”
“再胡说,看我抽你。”
母亲忌讳这个,因为在我之前已经有一个哥哥和姐姐夭折了。只有火焰低的人才看得见鬼,看见鬼将对小孩子长大成人大为不利。母亲虽然训斥了我,但心里却怕了起来,而且看起来比我还怕。她先是替我烧纸,念念有词,劝青柳不要找我麻烦,又请来很多辈的祖宗都来保佑我。末了还是不放心,亲自到对门满奶奶家化了一碗符水回来,让我喝,还说要给我喊魂。满奶奶在我们村是“娘娘婆”,所有的鬼只有她能对付。小时候她对我一直很好,像亲奶奶一样,就是现在回老家我也把她当亲奶奶看待,她化的符水真是太难喝了,我不想喝,但看见母亲那副担心的样子,还是照办了。母亲是第二天傍晚给我喊魂的,我不知道喊魂为什么非要等到傍晚才行,我想一定是那个时候人都回到屋里了,而鬼们纷纷出来游荡,丢掉的魂也被他们挟持着,那个时候喊魂,魂才听得到。母亲搬了家里的楼梯爬上屋顶,“黑子,听见了你就快回来!”
我就在屋里答道:“已经回来了!”
喝了符水,也喊了魂,母亲总算放了心。过了几天,母亲特地到学校找老师,要他们千万别再把我一个人单独留在最后了。这是我见到鬼以来得到的最好待遇,想起喝了那么难喝的符水,总算是值了。早知道这样,我就早一点见到鬼了,那样就用不着留下来罚扫。反转又想想,鬼哪是想见就能见到的,就觉得自己很好笑。   
听说母亲给我喊魂了,村里的小孩都跑来笑话我。
春生说:“那有什么稀奇,我也见过。”老武也说他见过。他们都见过,但他们都没要父母喊魂,所以才笑话我胆小。我要他们描述鬼的样子,他们一个说瘦长如竹,走路飞跑,而且头上没有眼睛,只有一个空骷髅,但他只在短命坡那一圈小地方,出了短命坡他就赶不上我了。一个说,他打着赤膊光天化日在晒湿衣服,但却没有头,见人就问你要衣服,你千万不能答应,一答应你的魂就没了。我知道他是按金辉哥哥的样子描述的(金辉的哥哥是前不久在水库洗澡时淹死的)。他们描述的各不相同,但到最后,说着说着就到一块儿了。
“兴许是我没看清,我是在傍晚是看到的,仔细想下,好像是没穿衣服。”
春生这么一说,我就知道他们都在撒谎。金辉哥哥死了不到一年,怎么能显出原形呢!按老家鬼的定律,新死的鬼,没有一年零六个月根本不可能现出原形的。他们压根就没见过鬼,见过鬼的只有我。我跟他们说,我见过的才是真鬼,鬼不像你们说的那样,她和死前没什么不同,但他们死活不信,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解释。没有人能真正解释一个秘密,唯一能提供答案的只有成长。
多年以后我才听说,和其他人一样,我那天见到的并不是鬼,那个女人不是青柳,而是她妹妹红柳,所以才长得那么像。她姐姐的死和她有关,她心中有愧常去坟头给姐姐烧纸,总归是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之间的事情,这是农村的常事。我就说,那天我分明撒了童子尿,她怎么会不走呢,这根本不符合常理嘛!然而,这也只是听说。哎,我多希望自己当年见到的是鬼呀,真是遗憾。  
村小十几年前就不在了,现在村里的孩子都去镇上或县里上学,不知道他们听说过短命坡没。他们肯定不会去短命坡了,就算去了也见不到鬼,那里已经长成一片密密麻麻的树林,连坡都看不出来,他们哪里知道曾埋葬过众多冤魂,这到底是他们的幸运还是不幸呢?我总觉得成长的过程中,如果不窖藏一些类似的秘密,生命的质地将会单薄不少。
不知道他们现在还会不会看到鬼,谈论鬼。要是连鬼都不谈,他们会谈些什么呢,我很想知道。
                    某个午后的呼喊
半下午,村子像被人掏空了,如影子般空洞恍惚,显得很不真实。瞧着时辰差不多,大人们都干活去了,我和堂哥准备到后山去摘柿子。我们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去摘柿子,没想到在穿过村子时听到了令人生怕的喊声。
那一声脆弱的呼喊,是在走到丘平家的老屋门口时传来的。我俩同时站住了不敢动。喊声艰辛而遥远,我的脔心几乎挤到了嗓子边,大气不敢出一口。声音只停顿了一下,又陆续传来,这下我们倒松了气,我们已经听出,那是丘平爷爷的声音。那些年,年老的他帮自己儿子放牛,常常是领着我们一班孩子。他在喊他儿子的名字,他想下床拉尿。他病倒在床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也许因为农事太忙,这会儿暂时没人守在跟前。
我和堂哥一起走进了他的老屋。屋中的灰尘像闪亮的幽灵,四处飞扬。循着声音,我们推开了内厢房的门,见我们进来,里面的灰尘纷纷涌动起来,像是欢迎我们,我却一度感到窒息。丘平爷爷躺在床上,身体艰难地往外挪,神情痛苦而费劲,他的脸色在一屋的灰尘后几乎没有任何血色,跟死人没什么两样。看起来他还没病糊涂,还认识我们,见到我们进来他停止了挣扎,翕动着嘴巴向我们示意。我头一回看见这种将死的老人,而且只有我和堂哥两个人在几乎镂空的村子里,在一个如此衰败漂浮着死亡气息的屋子里。我慌张无主,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堂哥却一点都不怕,放心大胆地要我帮他一起给丘平爷爷弄起来撒尿,他装尿的提桶就放在床头边,想是一直预备着的。
我看见了他的那条老鸡巴,皱巴得像晒焉的干萝卜条,下面的毛也几乎都白了,只有少数几根留了点麻。他的尿像拧不紧的水龙头,滴了老半天,我又害怕又心急,十二岁的我双手快坚持不住了。我们是在一种很奇怪的心情中干完这件事的,一干完就走了,一刻都没停留。
那个下午因为这个插曲变得不同起来。我知道人大了下面就会长毛,大人们常取笑我们说,卵毛没长齐就想干啥干啥了。我一直想看看卵毛到底长得啥样,没想到这么难看,难看得让人恶心。我担心以后我的也会那么难看,堂哥比我大四岁,我想知道他的鸡巴长毛没,是不是也像丘平爷爷一样难看。可他不理我,他说我想占他便宜,在我头上来了一丁弓,还拧了我耳朵,往前走了。我就猜,堂哥的卵毛也许也还没长成,都说18成人,他还没到18 呢。
过了两天,丘平爷爷就死了。他们家喊了调班子唱戏,也请了放电影的来,闹腾了三四天。平常我和村里其他孩子一样绝不会放弃这种凑热闹的机会,可那一回我只在他们家蹭了几顿好饭好菜就回去睡觉了,一点都没心思玩。我感觉丘平爷爷的那些呼喊声一直围绕着我,没有离开,他的棺材就摆在老屋的堂屋中,我不敢从他身边穿过去。更重要的是我担心某件事。堂哥去看了两个通宵的电影,而且还帮着放鞭炮。我这才想到,他肯定已经知道自己的答案了,他下面的事情已经放了心。但我也不很确定,偏偏,他怎么也不会让我看,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几次在水库洗澡时,我想偷看一下,也没能成功。后来读初中,学了生理卫生,书上只说会长那玩意,也没说一定是什么颜色。我一直想再问问堂哥,可他没过多久就离家出走了,有十二年我都没能再见到他,听说是在浙江,也有说是在广州的。
那个下午遥远而微弱的呼喊一直困扰着我,直到18岁我才放了心,我终于在自己身体上找到了准确的答案。
声音现场:秦羽墨散文:叙事之冷
                             楚些

    来自湘南,出生于80后的散文作者秦羽墨,是一个早慧者。这里的早慧有双重含义—生活上的与写作上的,讨论其散文作品,这两个因素无法割裂。生活上的早慧指的是其早年的贫困及当下在城市中寄居与飘泊的状态,由此生发的敏感和紧张关系作为情绪经验和情感基调被带入到作品中;写作上的早慧指向笔法上的老练,指向其自身具备的才气因素。从秦羽墨出发,我们会看到80后写作群体的某种分化,商品因素、市场化的深入及娱乐至上的基本背景,推动着这一代作者向着明星化的文学生产方式靠近,张悦然、韩寒、郭敬明等,迅速地抓住了特定时代文学转型的机遇,走到了时代的潮头中来。不过,还有不少80后写作者依然恪守着传统的文学生产方式,或潜心探索,或初露锋芒,他们的写作,很像是要在密实的围城中打开一个缺口,如浑浊之水中的鱼儿,文学就是他们在水面上喘气的方式,当然,这批作者的基本理念就是,这口气必须是自由的,也是自我的。
    在秦羽墨的散文书写过程中,抒情的要素几乎被完全放逐,甚至言志载道的诉求也不见其踪影,他的笔下,是一系列故事的堆积,这些故事从题材上看,基本上装填的是乡村生活的内容,很少触及其当下在城市生活的背影,《幽暗的小屋》是个例外,这篇我会在下面单独展开。乡人、双亲、我是这些故事的主体,与诸多散文书写者不同的是,他笔下的这些故事,不是为了启动还乡的旅程,或者说不是美丽愁人的纸上回家之途,也不是为了强化自我的经验生长,以此作为镜像,在其中寻见更清晰的自我。他的系列散文中讲述的故事,在功能上类似于小说家的故事——欲从这些故事中观照出人心,即生活本身对人自身的切割、挤压、捶打,也正是因为日常生活的残酷性,人心逐渐偏离最初的曲线,走向沉沦或者它的反面。从这个意义上说,他并是位温情叙述者,而是位冷静的观察者,在处理自我经验方面,他觉得那些物理性的经验是不可靠的,所依赖的是心灵经验对人生过往的观照,在其写作观念中,弥合也好,温暖的慰藉也好皆不够真实,真正的真实唯有伤口,所以,他的笔端需要向着伤口出发,往伤痛的深处掘进。
    如果从文体特性上来判断,秦羽墨的部分作品完全可以排除在散文之外,上面提到的《幽暗的小屋》堪为代表,这篇充溢着梦境格调,强烈虚幻性色彩的作品,不单是所贯注的想象力以及绝对的虚构性因素,更重要的是,他所开掘出来的自我的分裂,世界的陌生和敌意,类似罗丹所言的现代艺术就是写丑的艺术的独特味道,与现代派小说可谓同宗,我不敢肯定这篇作品是否受到其乡党先锋小说家残雪的影响,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小篇章处处皆是先锋小说的味道。在文体风格上接近于这一篇的是其另一篇作品《巫韵漂荡的村庄》,气味上虽然赶不上前者,不过,这篇作品中小说的因素显然是高于散文的因素。
    在文体上做出严格意义上的区分并不重要,举出上述这些例子,我想说明的只有两点,一是作者具备写小说的潜力,二是作者的散文书写中无疑融入了一些小说的因素,即使是那些相对写实作品,其间叙事的偏重,性格的凸显,人心层面的透视,等等,即为明证。
    也正是因为偏重伤口的书写,他所讲述的故事,普遍带有冷冷的色调。《巫韵漂荡的村庄》中众多人物的死亡,《蜂季节》中陈六的死,《父亲是一只羊》中父亲的死,还有其他篇章中,葡萄的被砍削,柿子树的消亡,懵懂情爱经验的挫伤,等等,这一系列故事中,人也好,事件也好,物也好,大多以毁灭或者挫败的结局呈现在读者面前。作为对比,陕西作家李汉荣有一短章写到了母亲手上因岁月磨洗及强度的劳动造成的诸多伤口,李汉荣的笔下,这些伤口最终回归劳动和爱的主题,而在秦羽墨笔下,这些伤口就是伤口本身,它们一直在自我心灵经验上驻扎,也许会淡化,但绝不会消隐。故事色调之冷缘于写作主体内心之冷,缘于其价值观念的偏重,由此见出作者和世界的一种关系,它是紧张的,也是焦虑的,这也构成了其写作初端中的重要标识。或许是创伤性经验的凸显,部分篇章中,愤激与怨恨未经过沉淀直接进入文本之中,宣泄的因素越过静观的因素,使得情感经验的生发未能进入深层。超越精神对于文学来说是必须要具备的,这也是主体情绪转化为情感的必由之路。作为对比,鲁迅的写作也是基于创伤性经验,他的作品多是阴郁而深沉的色调,但是鲁迅之所以是鲁迅,不仅仅是他由个体走向了民族和家国的经验书写,还以反抗绝望的姿态建构了他的生命哲学,尤为关键的是,他那深沉的博爱精神也没有完全摒除,在《朝花夕拾》,在《社戏》中,关于爱的诉说同样抵达了极致。
    愤激和怨恨的情绪表达使得文本中融进了一些杂质,这也是秦羽墨写作实践的限制性所在,越过这一瓶颈,需要其自身在文化人格上的进一步提升。
    就艺术能力来说,秦羽墨虽然年青,但其天赋却是突出的,其叙事的处理异常简洁、干净、凝练,直达对象的本质所在。与同样也是80后写作者阿微木依萝相比较,阿微笔下的叙事更多带有原生态色彩,主体与对象之间呈现出一种不可分的状态,而秦羽墨的书写方式,类似于尼采所言的“一切文学,余最爱以血书者”。其笔下的简洁也接近于鲁迅式的,即简洁而有杀伤力,这种老练的笔法很难想象在这个80后写作者身上初见端倪,这是个很好的兆头,不过,也需要更进一步的深入。
    其系列散文中,我最喜欢的有两篇,一是《父亲是一只羊》,一是《那头牛像我》。这两个篇章中,作者向内贯注了少有的温情,因为温情,文本具备了明朗的光泽,更重要的是,这两个篇章中内蕴了提升的品格,即作者从羊和牛这两种动物出发,延伸到亲情和童年记忆的密实性,又从这个主题出发,一路向前,抵达人、动物、自然界浑为一体的本体性存在方式,从而使文本具备了厚度和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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