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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中行:《作文杂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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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6-11 22:40:22 | 只看该作者
  一一 怎样读   

   这是上一节的续篇,谈两方面的问题:一方面是语句的条理、气韵等的吸收、储藏;另一方面是时间、读物等的安排。
   先说前一方面。前面谈过学习语言的情况,学是学表达习惯,方法是熟。那是只就学“会”说的,如果还想学“好”,熟就还有质和量两方面的要求。记得前些年听一个中年妇女说:“看《红楼梦》,欣赏凤姐的口才,总觉得自己不会说话,干巴巴的,总是那几个词,那几个调调,死气沉沉。”这话或者有些谦逊意味,但道理总是对的;从正面说,是想说得好,就必须在确切、简练的基础之上灵活多变,生动流利。这从哪里来呢?语言不容许生造,——就算是可以创新吧,也总是吸收、融会前人的表达方法,运用自己的灵机,“稍微”灵活一下。总之,办法只能是“多”(量)吸收“好”(质)的表达方法,融会而储存之(熟),等待时机一来,让它自己跳出来应用。这吸收,可以来自听,但主要是来自读。
   读,为的是吸收。吸收包括内容和表达两方面,这里着重谈表达方面。读要讲方法,方法对,吸收得快,所得坚实明晰;方法不对,吸收得慢甚至不能吸收,即使小有所得也模模糊糊。所谓方法不对,是指那种浮光掠影或浅尝的“看”书方法。这又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一目十行至少是一目两行的阅读办法。有不少人,看小人书,看小说,目的是玩赏故事,而且急于想知道结局,这就不能不一扫而过。这样看,故事的情节像是大致清楚了,可是记叙故事的文字,用什么样的词语,语句怎样连贯,有什么妙笔值得欣赏,等等,却视而不见,轻轻放过。另一种,可以举有些学生的应付语文课为例,学过一课,会说大意,会讲难词,会答习题,估计再上课能答问,期考能答考卷,于是放下,永不再问。这样学,也是不管表达习惯的底里,自然也就谈不到吸收和融会了。
   所谓表达习惯的底里,深一些探索,应该说包括两种情况:一是思路内部的自然联系,二是语言内部的自然联系。遇一事物,或想一事物,此事物的关系事物,以及它的轻重、是非、利害,乃至自己应取的态度,等等,都出现在思路中。先想到什么,后想到什么,如何过渡,自然可以灵活变化,但百变不离其宗,比如由柳树可以想到杨花,想到堤岸,甚至想到灞桥送别,等等,却不会想到信纸、图钉等。思路中的由此及彼,可小异而有大同,是思路内部的自然联系。语言内部也一样,也有大同小异的自然联系,比如常情之下,“因为”之后接“所以”,“虽然”之后接“但是”,正说之后接反说,总说之后接分说,设问之后接答话,夸张之后接补说,等等,也是万变不离其宗。这种思路和语言的内部联系虽然近于“熟套”,却有它的大道理和大作用。所谓大道理,是合乎思想和语言的本然条理;所谓大作用,是顺着这个路子想,顺着这个习惯表达,读者会感到清晰自然,点头称善。反之,你偏偏离开这个路子想,离开这个习惯表达,读者一定会感到离奇古怪,莫明其妙。因此,学作文就不能不用大力量求熟悉这个熟套。怎么熟?主要是用正确的方法读。
   所谓正确的方法,由要求方面说是了解文字意义之外,还要把文字所含的思路条理和语言条理印入脑中,成为熟套的一部分。想做到这样,就必须全神贯注地或说一面吟诵一面体会地由慢而渐渐快地读若干遍,直到熟了,能尝到其韵味为止。一面吟诵一面体会是旧时代读书人练基本功的方法。据说清朝桐城派大师姚鼐读韩愈《送董邵南序》第一句“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要中间换气才能成声,可见在体会格调的顿挫上是如何认真。鲁迅《朝花夕拾》写三味书屋老先生读“铁如意,指挥倜傥……”的情形更加形象,是:“读到这里,他总是微笑起来,而且将头仰起,摇着,向后面拗过去,拗过去。”这种表现,鲁迅称之为“读书入神”,状貌也许近于可笑,但那种认真体会其韵味的态度总是好的。我们现在读的虽然主要是白话,入神读的办法却仍然值得借鉴。做法是这样:以中学时代学习《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为例,讲过之后,意思完全明白了,不可放下不管,要读。起初要读慢些,出声不出声均可,但要字字咬清楚,随着词语意义的需要,有疾有徐,有高有低,口中成声,心中体会思路和语言的条理,尤其是前后的衔结。这样读两三遍,熟些了,放下。过几天,再这样读两三遍,随着体会的渐变为容易,速度可以稍快。过几天,再……直到纯熟,上句没读完,下句像是冲口而出为止。像是冲口而出,这是语言的熟套已经印入脑中,到自己拿笔自然就不会不知如何表达了。
   以上的读法是“精读”,当然只有读上好的,练基本功才这样,不能篇篇如此。有些读物宜于泛览。精读与泛览的关系,留到下节再说,这里专说精读的要求。就我所知,现在不少人是看而不读。看,浮光掠影,甚至语句怎样联系都毫无所感,自然不能学到前人的熟套。心中没有熟套,及至有文要作,自然会感到思路不清,辞不达意。学作文,必须先学会精读。这也许不是省事的办法,但它决不是既无味又无效的办法,只要按部就班,持之以恒,渐渐就会兴趣增长,积累增厚,总有一天(多则3年5年),会获得水到渠成之乐。
   下面说怎样读的另一方面,时间、读物等怎样安排。先说时间的安排,原则是分比合好,多比少好。仍以读《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为例,比如读熟要六七遍,集中一次读不如分作三四次读。同理,比如一周计画用七个小时读书,最好是一天一个小时,不要集中到星期日一天。多比少好的理由用不着说,时间多,所读多,收获就会比较大;当然,要在条件许可之下,不可只顾甲而荒废了乙丙丁。
   读物的安排牵涉到许多方面,总的原则是先易后难,先少后多,先主干后分支。学数学,要从一加一开始,理由任何人都知道。学语文也一样,鲁迅杂文虽然好,却不当勉强小学学生读。但有两点要注意:(1)语文的难易不是绝对的,有时候,两篇相类的作品,甲以为这篇较难,乙则以为那篇较难。(2)为了比较快地提高阅读能力,有时可以故意选一两种较难的读,理由前面已经说过,不再赘。
   先少后多的道理更加明显。初学,内容和表达习惯都生疏,读不能快,量当然要少。及至底子厚了,举一隅而以三隅反,读的速度逐渐增加,量当然可以随之增多。
   主干和分支的情况比较复杂,这里只能谈些主要的,算作举例。所谓主干,是就与作文的关系较密切说的,换句话说是要求学以致用。从这个角度考虑,(1)如果是上学时期,要先课内后课外。(2)要先散文(广义的,包括记事、说理等作品)后小说、诗歌。散文中有些说理较深的文字,读比较费力,像是远不如小说有趣味,但更要细心读,因为思路的条理多半由此中学来。(3)要先选本后专集,因为专集量大,还可能瑕瑜互见,不如读选本可以事半功倍。(4)要先名家后一般作家,这旧话谓之取精用宏。(5)要先今后古,因为作文一般是用现代语写。(6)要先中后外(这里指译文),这理由前面说过,是我们作文最好不是外国味。
   以上所说都偏于原则。但原则容许例外,尤其是语文,常常可以灵活运用。学数学,不能先大代数后小代数,为什么?可以讲出道理来。语文,比如有人先读《尚书》,后读《孟子》,你说不成,问你为什么,你未必能讲出道理来,即使勉强讲出来,问的人也未必同意。传说有人问辜鸿铭为什么英文学得那么好,他说别人由ABCD学起,他是从念密尔敦学起。这话难免危言耸听,不过看昔人读书的经验,如一流大家顾炎武、王夫之等,都是启蒙就读“人之初,性本善”,“大学之道,在明明德”,这比“大狗叫,小狗跳”深多了,可是也竟学通了。这证明学语文虽然有路可循,却又是条条大路通北京。可行的办法是记着原则,考虑条件(个人的资质、兴趣、时间,找读物的难易等),试着前行,不可则改;唯一不可变通的是必须持之以恒,难而不退,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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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6-11 22:40:49 | 只看该作者
一二 精与博   

   这一节谈谈精与博的关系以及应如何对待。过去说精与博,一般是指治学。治学的目的是成家,虽然《汉书·艺文志》收“杂家者流”,可能因为不为大雅所重,或者“多方”更难,后来却很少成家的杂家。专家总是精一门或两三门,深入周遍,写成藏之名山的著作,超过前人,如段玉裁《说文解字注》、马端临《文献通考》之类。一生以《说文》为主是精;但为《说文》作注,只念《说文》,即使熟到能背诵还是不成。为了精,反而不能不读别的书。书很多,有些与《说文》关系近,如《广雅》、《玉篇》之类,也要精。有些书与《说文》像是关系不大,如李后主词、《三国演义》之类,推想段玉裁也一定读过。也读,主要原因不是惟恐注《说文》有时会用到,而是作为成家的学者,不能不具备深厚的学术根柢,这根柢只能由博来。昔人治学,都是以精为本(典籍也有本末,如经书和秦汉子史等是本,也要精),并以本为据点向外延伸,最终的目标是无书不读。我们这里是谈作文,为取得作文的本领而读书,其中也有精与博的关系问题。这与治学的情况不尽同,却有相通之处。
   相通,是也要以什么什么为本,精读,并以本为据点(或说武器,即见文深知其意的本领)向外延伸,博览。以什么什么为本,或说应该精读什么,前面已经谈过,这里再总说一下,是读好的,可资取法的。读的方法,上一节也已经谈过,这里再补充一点意思,是精的两种更有效的过程。一是由喜爱而重复、由重复而纯熟的过程。举我自己的感受为例,当年第一次读《史记·项羽本纪》,记事完结,来了“太史公曰”。可能有的读者还没读过,或者读过而印象已经模糊,所幸文字不多,这里抄一遍:
   吾闻之周生日,舜目盖重瞳子,又闻项羽亦重瞳子,羽岂其苗裔邪?何兴之暴也!夫秦失其政,陈涉首难,豪杰蜂起,相与并争,不可胜数。然羽非有尺寸,乘势起陇亩之中,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分裂天下而封诸侯,政由羽出,号为霸王,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及羽背关怀楚,放逐义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难矣。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而不自责,过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读过之后,虽然讲不清是什么原因,总觉得文章气味高妙,还想念。念了几遍,稍微能体会文章的妙处,是气势雄伟,如黄河奔泻,自天而下;变化多,任意回转,神出鬼没;感情充沛,语尽而意有余;有见识,评论一针见血。就这样,又拿出来念几遍,没有硬记就背过,再想吟诵也不必翻书了。还有一种精的过程是由理解而感情渗入。也举我自己的感受为例,那还是《呐喊》刚出版之后,买来,先读《自序》,看到下面这样的话:
   我在年青时候也曾经做过许多梦,后来大半忘却了,但自己也并不以为可惜。……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独有叫喊于生人中,而生人并无反应,既非赞同,也无反对,如置身毫无边际的荒原,无可措手的了,这是怎样的悲哀呵,我于是以我所感到者为寂寞。
   觉得意深刻而语沉重,也是爱不忍释,于是反复念了几遍。以后,偶尔也有寂寞甚至幻灭的悲伤,就找出这篇文章,一面沉思一面吟咏地念一两遍,这时候,心情完全渗入文字的意境中,觉得理解和收获比初读的时候多多了。当然,值得精读的作品不能篇篇要求像以上两种情况那样,处处要求像以上两种情况那样;但这种深入的意境总是值得企求的,因为读而能深入吟味,以至于爱好、熟悉,使身外之文变为身内之物,并积少成多,这就成为写作技能的资本,到自己有思想感情想表达的时候,自然就不会感到如何困难了。
   以上是说精。还要博,就是不要求纯熟的泛览。还是就学习作文说,需要博的理由有下面几种。(1)作文,不只要能写,还要有所写,也就是要有内容。内容是思想、知识之类,这可以由自己的感知来,但主要是由接受前人的研究成果来。比如发表议论,经常要用到逻辑规律和逻辑术语,这些,可以说都是由读书而来,不是由张目看外界、闭目审内心而来。所写要包括多种内容,所以读书不能不博览。(2)专就表达方式和表达技巧说,也要靠博览吸收大量的营养。这牵涉的面太广,难得细说,只举一例:只有多读六朝的骈体文,才知道说话作文,原来在语句的平仄方面还可以用些功夫,求声音美妙。(3)精读,有所得,这所得,有一部分可以称之为笔法。种种笔法,博览时也会遇到,这就对精读起了巩固作用。(4)博览,所知渐多,还会使精读的理解更明晰,体会更深入。
   博览,触及古今中外,有如何选定、如何安排的问题。适应自己的条件(理解能力、时间等)是个原则,理由用不着说。其次,以兴趣为引线也无不可,反正开卷有益,兴趣常常由此及彼,接触面会越来越广泛。但要注意,兴趣最好与计画携手并行,因为许多知识,如哲学、逻辑、语法、修辞之类,很必要,却未必能引起兴趣,所以应该列入博览计画,即使捏着头皮,还是要读。
   博览的范围问题比较容易解决,总的原则是大比小好,只要力所能及,无妨贪得无厌。但也不要轻视另一个原则,是必须有利无害。所谓有害,情况也要分析。有些作品内容不健康,比如用旧话说是诲淫诲盗,就不宜于读。有的作品价值不高甚至毫无价值,却不属于败坏心术一类,如思想不清或语言拙劣,如果自己已经学有根柢,不至于随波逐流,我的意见,还是以看看为好,因为以之为反面教员,引为鉴戒,对作文的进益也许有不小的好处。
   关于读法,博览自然与精读不同,但也要有等级之分。有些作品,内容很重要或有相当的价值,虽然读一遍可以放过,读的时候却也要字字咬准,确切体会其意义。次一等的无妨看快些。很差的,还可以大致翻翻,或者选看一部分就扔开。
   最后还要知道,精与博不是可以截然分开的,遇到生疏作品,常常要凭自己的经验和眼光灵活对待。有种种情况,这里谈一些显著的,作为举例。(1)有不少作品,这样看应该精读,那样看似乎入博览也未尝不可,这就可以取决于自己的兴之所至。(2)有些作品,总体看是好的,可资取法的,但是就内容的性质说或就表达的技巧说,却并不处处宜于精读,那就可以分而治之。(3)有些作品,原来列入精读或博览范围之内,及至读一些,才觉得原来的看法并不对,那就可以改弦更张。(4)同样列入博览范围的相类作品,地位也会有高下的不同,地位高的,读时要多用心思,那就近于精读了。(5)有时候,宜于博览的,因为一时兴致不同,精读了,或相反,宜于精读的博览了,这也关系不大,只要能多读,失之东隅可以收之桑榆。
   总之,最重要的还是勤,养成读书的习惯,提高读书的兴趣,然后用逐渐老练的目光,以精为本,由慢而快地向外延伸。这结果就是精与博的融合,许多人的经验,文思的泉源主要是由此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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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6-11 22:41:17 | 只看该作者
  一三 读与思   

   《论语·为政》篇有这样的话:“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这用现在的话意译是:只学不思就会黑白不分,莫衷一是;只思不学就会胡思乱想,错漏百出。这个学习经验大有参考价值,我们这里虽然是谈作文,却无妨借用;不过范围要缩小,就是“学”要变为“读”。古人所谓学不只包括读文献,还包括“行事”,如礼、乐、射、御、书、数中的大部分都在内。学范围大,思是思所学,范围自然也要随着扩大。我们这里变学为读,思也要缩小为融会读文章之所得,并运用于作文。关于读,前面已经谈了不少,其为重要,这里参照《论语》的意思,可以这样说:思而不读,即使能够思出一些招数来,这招数也未必有价值,尤其不能顺理成章地化入作文;何况这面壁的思又很难生产出清新高妙的文理来。自然,丝毫不读而面壁凝思的情况是没有的,那我们无妨退一步说:懒于读而想多靠思以求学会作文,结果必是所见者少,不能取法乎上,勉强成篇,求内容表达都有可取总是很难的。思而不读的另一端是读而不思,也是没有的,那就退一步说:多读而少思,这就学作文说也不妥当,除了黑白不分、莫衷一是以外,还要加上茫无头绪、难于运用。以下谈谈这方面的情况。
   前面已经说过,就学作文说,读的目的是吸收思想内容,学习表达方法。所读非一人所写,人心之不同,各如其面,即使为一人所写,也会顾此失彼,甚至出尔反尔,因而无论就思想内容说还是就表达方法说,都会南辕北辙,瑕瑜互见。这里面有是非,有好坏,如果一古脑儿吞下去,并转而表现于自己的笔下,那就会杂乱无章,闹笑话。常听人说,读书可以明理。其实这句话并不完全对,因为例外并不少。例如唐朝有个房琯,与大诗人李白、杜甫同时,官作得很大,书念得很多,可是食古不化,竟用古车战法打仗,结果大败,这就是读书并没有明理。还可以举一个我亲身经历的例,一个严肃认真的人,职业是教师,不知道念了什么书,竟成为五行定命的信徒,一次正颜厉色地告诫我,遇见金命的人一定要加小心,因为我是木命,这也是读书并没有明理。可见要明理,只靠读还不成,还要能够分辨是非和好坏。这分辨的能力是由思来。
   思是心理活动,以什么为材料,怎样安排、辨别,以什么为标准判断是非、决定取舍,内容很复杂,不能也不必详说。这里还是就学作文说,读得渐多,吸收不少,要怎样用思来整理呢?思是动的,既连又转,内容千变万化,照猫画虎自然有困难,以下只能略举一些要点。
   (一)聚集和安排。不同的作者写的不同的书或篇章,主张不尽同,甚至有大差异,表现手法也各有特点,我们读了,都吸收到记忆里,这是聚集。聚集的大量事物,可以归类:有些性质相同,有些性质相近,有些性质相远,有些性质相反,相同、相近之中,还可以分大小、深浅、高低,等等,这是安排。读有所得,头绪纷繁,这是以思为主力的初步整理。
   (二)比较和分辨。主张不同,表现手法不同,会有是非至少是价值的差异。道理有是非,价值有高下,要辨明,就必须靠思。定是非、高下的思不能任意,这就要有关于判定是非、高下的原则的知识,这知识自然也要由多读之后经过思的整理和融会来。总之,不经过自己的深思就不能辨明不同主张和表现手法的是非、高下;辨且不能,取其是和高、舍其非和下自然就更做不到了。
   (三)验证。比较、分辨之后,心中有所知,有所信,可以通过“用”来验证。所谓用是:(1)读新的作品时,以所知、所信为尺度,看看能协调不能协调;能协调,则所知、所信可以更加巩固,不能协调,可以修补,使所知、所信更加完善。用的另一条路,(2)是写,就是把所知、所信用于自己的作文中,看看有没有起充实、提高的作用;有,可以顺路往前走,没有,可以证明所知、所信还不完善,需要修补。
   (四)推衍。所知、所信逐渐深厚,逐渐完善,甚至成为体系,就可以向四外推衍,通过以此证彼、以彼证此,以求所知、所信的体系更广博,更完整。举例说,就表现手法说,清淡是一种高的境界,这种评价的原则似也可运用于其他艺术形式,如绘画、戏剧、音乐等。如果真是这样,则所知、所信的可信程度就更高一筹了。
   (五)融会贯通。读多了,对于各家各派有深入的认识,既知其所长,又知其所短,到自己执笔的时候,能够漫不经意地选用某家之长或兼用数家之长,是思的最高成就,融会贯通。这种境界有难的一面,因为多读之后,不只要熟,而且要深入体会其短长、甘苦。但也有易的一面,是熟而能深入体会其韵味,到自己作文的时候,这韵味就会自动跑到笔下。昔日古文大家如韩愈、苏轼、归有光等,本领都是这样来的。这本领也是来自读之后的思。
   以上是说思的作用的一些主要表现。还有比这些表现更重要的是锻炼“思路”。所谓思路,是对于某一事物或某一问题的有条理、具首尾、内容充实、合情合理的想法。我们常说,作文,对于某一个题目,你怎样想就怎样写,这想不是胡思乱想,是指思路。这样说,文章不过是自己思路的写照,因而想文章写得好,就必须有个好思路。思路,人人有,常见的是断断续续,不成系统,甚至缺头少尾,毫无条理。思路有条理,一方面是由读来。比如一篇理论性的文章,先提出论点,然后举出种种理由来论证,我们读它,等于心的活动随着作者的思路由此及彼地走了一过;另一篇先举出种种事例,最后提出论点,我们读它,也等于心的活动随着作者的思路由此及彼地走了一过。随着走一过是锻炼,但这类由读而来的锻炼是零散的。想集中,融会为自己的本领,还要靠自己常常练习,针对某一问题或某一题目,试着建立为自己的成系统、合情理的思路。这种锻炼思路的过程,常常就是写作(包括下笔前的写提纲)的过程,这到以后谈写的时候再说。这里需要注意的只是,为了学作文,多读之后还要用思来消化,使外来之物变为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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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四 眼力的培养   

   我们常常听见这样的话:“眼高手低。”这有时候是说自己,多半表示谦虚;有时候是评论别人,意思是道理讲得高超微妙,到自己动手,无论是写作还是书画,却并不像讲的那样高明。这里且不管是谦虚还是评论,就作文说,这句话含意的两点很值得深思。这两点是:(1)手力常常跟不上眼力,我们常说的“取法乎上,仅得乎中”就是这种情况。为什么?原因难免因人而异,概括说不过是天资或学力不够,或者天资和学力都不够;此外自然还有己身之外的原因,如时代不同,经历不同。天资,如果有,自然非自己所能为力;学力,应该用锲而不舍来补救;至于时代和经历,那就更没有办法,唐宋以来古文家学《史记》,望尘莫及的重要原因之一是没有生在汉武帝时代,又没有太史公那样的经历。手力跟不上眼力,外因多,唯一的补救办法是努力。这没有什么好谈,所以更值得深思的是含意的另一种,(2)眼力不高,手力必致更差。这从正面说就是,想作文好,必须先有辨认文章高下的眼力。
   前面谈读什么的时候已经说过,读要读好的,因为取法乎上,仅得乎中。从读的方面说,分辨好坏的眼力很重要,因为读好的,才能吸收好的内容,学习好的表达方法。以表达方法为例,学语言的情况是大家都知道的。女儿说话像妈妈,因为听什么就学会说什么。有的人说话离不开“他妈的”,是因为他那交往的小圈子里,不少人表激情壮意,总是使用“他妈的”。同理,鲁迅先生用现代语写作,可是行文中常常出现文言成分(词汇和格调),是因为读的文言太多了。俗话说,千古文章一大抄,这虽然未免夸大,却也有些道理,因为事实是,所读很自然会流到自己的笔下;如果读的,比喻说,是些污水,流到笔下,自然不会变成清泉,岂不糟糕。
   分辨高下,选择好的来读,省力的办法是借用别人的眼力。这由近及远说,路径有种种。上学时期,读语文教材,无论文言或白话,都是经过选拔的,纵使未必百分之百可靠,总是大致不差。课外,想多读一些,茫无所知或者难定取舍,可以问教师。比教师远一些的,还有报刊上的书籍评介,也可以参考利用。再扩大一些,可以请教文学史、文学评论之类的书,历史是筛子,经过各时代的摇动,许多细碎的已经漏下去,剩下的都是比较大的。以古典的为例,这又可以分为两类:(1)以史或论为主,这主要是文学史和文学评论(包括《文心雕龙》之类和许多诗话、词话);(2)以选文为主,以解说为附,这是文章选本。无论读哪一种,它都能告诉你,哪些作品是好的。
   借用别人的眼力,读,日久天长,可以积累一些评论文章高下的知识。这类知识可能是零碎的,甚至不协调的,因而就还不能算自己的眼力,价值也远不如自己的眼力。别人的眼力有如拐杖,不管怎样坚牢、顺手,总不如能够扔开它,自己走;何况它又未必永远坚牢、处处顺手。这有种种情况:(1)别人的眼力,甲和乙常常不同,甚至打架,信哪一种,总要自己拿主意。(2)别人的眼力,甚至流行的传统的看法,也未必没有问题。举例说,宋朝吕祖谦写了一部《东莱先生左氏博议》,通称《东莱博议》,名气不小,后来直至明清,不少文人写议论文也是这个调调,足见评价之不低,可是现在看来却疵病很多,强辞夺理,装腔弄势,尤其见识很庸俗,实在难以服人。(3)可能遇见的读物无限之多,其中绝大多数没有人评论过,或虽有评论而自己不知道,怎么办?自然只能靠自己。(4)只有自己有眼力,辨高下,分好坏,言之成理,才能够认之最清,信之最笃;人云亦云,浮光掠影,有时反复思索,难免半信半疑,则评定的力量就微乎其微了。
   眼力的培养很重要,却不是容易的事。这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能感”,比喻说是能用鼻孔嗅出香臭。历程是由读作家的成篇文章起,读少数,有模糊的感受;读多了,包括不同作家、不同题材、不同写法的许多文章,经过比较,有逐渐清晰的感受,如喜欢、不喜欢、稍有印象、深受感动等。感受可以变,比如初读,觉得某某篇很好,读多了,经过比较,印象变了,觉得并不很好,甚至很不好。这样长时期历练,嗅觉像是逐渐灵敏,逐渐稳定,只要读的是同性质的作品,感受总是大致相仿。
   第二个阶段是“能认”,比喻说是能用眼睛看出美丑。这是第一个阶段“能感”的综合和提高。能感是收,读某篇感受如此,读某篇感受如彼。把所感收集在一起,条理化,系统化,遇到没读过的文章,能够鉴往知来,评定高下,是发。这能认的眼力的更高的表现是熟悉各种流派和各种风格,比如二十年代及其前后,鲁迅先生发表文章常常用新笔名,可是有些人一读就知道这是鲁迅先生所作,这就是有能认的眼力。有这种眼力,能够分辨作品的好坏,选择读物的问题自然可以迎刃而解。
   第三个阶段是“能思”,就是能够了解或说明好坏的所以然。严格说,到了能认的程度,头脑里应该有个所以如此认定的“理”,或说理论系统;可是常常不明显,或者因为不成体系而本人并不觉得。这理论系统是文学批评的理论根据,其基础是美学或人生哲学,或者美学加人生哲学。这说得似乎太玄妙了,其实并不然,举例说,某甲孤僻,不关心别人,乙劝他,说应该如何如何,不应该如何如何,最后说:“最有意义的生活不是独善其身,是对社会有贡献。”这最后一句话就是理论根据,来自人生哲学。判定文章好坏,追根问柢会碰到理论根据,这可以举王国维《人间词话》为例。王氏论词,推五代、北宋而抑南宋吴文英之流,这是“认”,认的背后有“思”,即理论根据,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梅溪、梦窗诸家写景之病,皆在一隔字。”“……然无视为淫词鄙词者,以其真也。”“词以境界为最上。”分辨文章好坏,要求凡有所感,有所评,都要能言之成理,这似乎未免太高,但这种趋向总是难于避免的。我的意见,即使一时难于做到,心里知道有这么回事,在读的过程中常常心向往之也好。
   以上是就读说,自己有眼力可以取法乎上。就写说,分辨好坏的眼力同样重要,甚至更加重要,因为读是吸收,写是表现。吸收,头脑受影响还可以隐而不显;表现,文笔受到坏的影响就必致家丑外扬。文笔受影响,常常是无意的,这像小孩子学话,学什么说什么;但也不少是有意的,视下为上,视丑为美,难免尽力模仿,这就会更坏,因为必是变本加厉。记得不久之前,一个高中程度的女青年写一篇记登什么山的文章,拿来给我看,意思是请我提点修改意见,以便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文章相当长,思想感情虽然也有一些,却被大量的形容词语和曲折说法遮掩得很难看到。可以推想,她是认为,必须百般描画,写得不像说话才是优美,才可以称为文章,她没有想到,给人的感觉却是扭捏造作、冗赘晦涩,通篇粉饰而像是没有真情实感。我同情她如此努力,却可惜她走了弯路,于是告诉她,这样努力求好是好的,可惜走了差路,并给她讲了朴实、清淡、流利的可贵。她听了像是很惊讶,也许不以为然吧,以后就不再来。这也难怪,涂脂抹粉的美是容易看到的,本色的美则难于体会。一切艺术品的评价似乎都有这种情况,初学喜爱推重的常常是些格不高的作品,原因就是还不具备分辨高下的眼力。没有分辨高下的眼力,甚至误下为上,并努力模仿,就学作文说是走上差路;走差了,走远了,改会比从头学更难。因此,学作文必须记住,读,写,都重要,但同样重要的是能够分辨高下,趋高而避下。
   培养眼力,既要在读之中,又要在写之中。对读的所得而言,写是利用,是巩固,是验证。读什么,觉得好,自己也这样写,是利用。写,有所得,认识更清楚,是巩固。验证比较难说,这可以分正反两个方面:正的,举例说,读什么,觉得某种风格好,于是也这样写,几经试验,果然好,自然增加了信心;反之,可以推断原来的想法有问题,要变。信,顺路发展;不信,改变方向:在这样的过程中,眼力的培养会加速,会更加可靠。
   最后谈一个问题,眼力,自己的是主观的,会不会错?这很难说,甚至不能说,因为说对错,是先假定有个对错的标准,而在有关作文的读写问题上,对错的严格标准是没有的。但这也无妨,因为相对的标准总是有的。这至少表现在两个方面:(1)前面说的好文章的概括条件,是大家都会同意的;(2)有些作品,远者如《史记》,近者如鲁迅先生著作,几乎是公认为好的。我们所谓自己的眼力,是在逐渐体会、对照这样的标准的过程中培养起来的,它可能杂有这样那样的偏见,但大体上应该是可信的,能够充当学好作文的重要动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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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6-11 22:42:19 | 只看该作者
  一五 文言问题   

   语文课有一部分文言教材。学点文言,除了批判地继承文化遗产以外,是不是还想从中吸取一些作文的营养?这虽然没有明说,想来应该是这样。但这就引来文言与作文的关系问题。很奇怪,对于这个问题,听到的常常是两极端的意见:一端是,文言对于写现代文大有助益,甚至说,想文章写得好,非学会文言不可;另一端是,文言对于写现代文非徒无益,反而有害。究竟是有益呢还是有害呢?这就使我们碰到文言问题。
   这是个非常复杂的问题,由大到小或由总到分可以排成一大串。总的是文言要不要学。这个问题太大,年来颇有争论,这里难于多说。但有几点似乎是不成问题的:(1)求全国人都学会文言,一定做不到。(2)都不学,若干年以后,不要说会,甚至连《左》、《国》、《史》、《汉》也不再有人知道,一定是大失策。自然,继承文化遗产可以利用翻译和介绍,但专靠这类办法就不成,因为a.翻译,介绍,先要有人学会文言;b.翻译可能出错,介绍难得全面;c.翻译、介绍最多只能达意,不能传神,举例说,俗的如“夥颐!涉之为王沈沈(tántán)者”(《史记·陈涉世家》),“臣期期不奉诏”(《史记·张丞相列传》),雅的如“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王勃《滕王阁序》),“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杜甫《春望》),不管译得如何忠实,总不如读原文。(3)因而必须在都学、都不学之间设计个折中的办法,使愿意学和需要学(比如研究本国史、中医等)的人都有机会学会,不愿意学和不需要学的人不在这方面多耗费时间。(4)多学会一种语言(严格说,文言不能算另一种语言)总是好的,何况是本国语的文言,因为两三千年以来,我国的文化宝藏几乎都是用文言写的。
   绝大多数人反对学文言,是因为学通不容易,不通无用,不如把宝贵的时间用在其他地方。这种看法有道理,并有大量的事实作依据。问题在于学会文言是不是真如行蜀道之难。我的看法,主要症结恐怕是学习方法不妥当,而不是学习对象太难对付。近年来学习外语的人不少,少则两三年,多则三五年,也就学会了,可见学一种新语言并不太难,这经验值得深思。有人说,学文言比学外国语难,这是危言耸听,事实并不是这样。因为文言不是另一种语言,它同现代语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说,(1)文字都是用汉字,只是文言中生僻字多一些。(2)语音也是承袭多于变化,因而我们还能以普通话的语音读并欣赏骈文和诗词曲。(3)词汇变化比较大,可是像牛、马、山、水等许多词,我们仍在原封不动地沿用,像蹙额、凝眸、致知、格物等许多词,现代语虽然不用了,却不难望文生义。(4)现代语,尤其成语,其中有大量的文言成分。(5)句子结构方面,古今差别很少,如《孟子》第一句“孟子见梁惠王”,现在不是还得这样说吗?因为是这样,所以旧时代有些人学文言(那时候都是学文言),可以主要靠自修,碰到什么念什么,不懂或不完全懂,不管,只是念,日久天长也就懂了。学语言没有什么秘诀,“熟”就能学会,不熟就不能学会。熟由“多”次重复来,不“勤”就不能多。好的学习方法是要保证勤,譬如说,每天能用个把钟头,或者只是二三十分钟,读,养成习惯,成为兴趣,连续几年,学会文言是不会有困难的。
   我这样说,并不因为我是非学不可派。在这类问题上,我同意墨子的处理原则:利取其大,害取其小。这说起来有种种情况。有些人,由于兴趣甚至由于性格,喜欢方程式远远超过喜欢文学作品,看见文言著作就头痛,那就最好不学,以便把力量用在刀刃上。又有些人,因为忙于某种非文学的学、某种非文学的业,估计没有条件学会文言,也可以不学;不学,我相信,对学和业不会有什么明显的影响。还有些人,像上面说的,学和业是本国史、中医之类,或只是搞文学(包括研究和写作),不学会文言就不好,至少是很不方便。此外,有大量的人,不属于以上三类,有条件学,但又可学可不学,怎样对待文言才好呢?不只一次,有人拿这个问题来问我,我总是用像是模棱两可的话来答复,说:生为现代人,用现代语,不会文言没什么了不得,处理日常生活,甚至在某方面有成就(包括写作),都不会有什么大妨害;不过生为中国人,有容易学会文言的条件而没有学,以致放过欣赏《诗经》、《楚辞》、《庄》、《列》、《史》、《汉》以及诗、词、曲等等的机会,也实在可惜。我这像是模棱两可的意见其实有明确的一面,是尽力而为,不可则止。
   尽力而为是求“通”。怎么样算通?我的意思是能读一般的文言作品,不是能够确切理解一切文言作品。这两种要求距离很远。严格说,能够确切理解一切文言作品的人也许一个也没有。古籍中有不少错简、误字且不说,只说文字不误的,汉、宋不少儒生毕生用力于训释,到清朝,还会出现《经义述闻》、《古书疑义举例》之类的著作,可见确切理解是如何不容易。退一步看,只就断句说,《二十五史》和《资治通鉴》是近年来由名家多人斟酌的,可是标点还是间或有误。所以只要求“能读”,即基本了解,容许有少数词语拿不准。再一点是只限“一般文言”,就是把特别艰深的除外。艰深有种种情况:(1)甲骨文、金文、《尚书》、《仪礼》之类,时代过早,词语、句法与后来的通行文言不同,难读,要除外。(2)有些作品是专业性质的,如《史记·天官书》、医学书《黄帝内经素问》之类,没有专业知识不能读,要除外。(3)此外,还有一些文言作品,时代未必早,如唐朝樊宗师、现代章太炎的有些文章,故意求艰涩,很难读,也要除外。这样,我们无妨举个正面的例,算个标准,比如你到图书馆或书店,遇见《阅微草堂笔记》和《聊斋志异》,借回来或买回来,读,恰好有个儿童在旁边,问你里边讲的是什么,你用现代语给他介绍内容,说得明明白白,你就算“通”了。
   这个通的标准不算高,自然,就积土成山的历程说也不能算低。就以这种程度而论,对写现代语有没有好处呢?很难说。概括地说,应该有些好处,因为就表达方法说,文言词语丰富,行文简练、多变化,这正是现代语需要吸收的。吸收,有时候是无意的,正如学现代语,某种说法熟了,会无意中从口中笔下冒出来;也可以是有意的,举个最细小的例,因为通文言,你就避免用“涉及到”“凯旋而归”之类,因为“及”就是“到”,“旋”就是“归”,用不着叠床架屋。至于具体说,有没有好处就不一定,因为所谓吸收,还要看怎样吸收。简单说,“化”入好,“搀”入就未必好。化入是不露痕迹,现代语的文章里有文言来客,看起来却像一家人。搀入不然,是硬拉些文言词语,以求文诌诌(有些扭捏的写景文就是这样),结果像是缨帽与高跟欢聚一堂,看起来很别扭。能化不能化,与对文章的看法有关,这有如觉得细腰美,因而就不吃饭。但更主要的原因是语文程度的高低:高就容易化,低就不容易化。
   通,能化,学文言对于写现代文有好处。如果这种认识不错,本篇开头提到的两种意见之一的对错就容易判断,这意见是,文言对于写现代文大有助益。判断是:必须学通了并善于利用才能有助益。所谓善于利用是:(1)对于文言的优点确是有所知,有所得;(2)能够有意或无意地化入现代文。
   另一种意见,即文言对于写现代文非徒无益,反而有害,其对错还需要分析。学通了,会有益,学而未通,无益,上面都已经谈过,不再赘。问题在于未通是否有害。提及的害主要有两种。一是学文言占去学现代语的时间,以致现代语学不好。这大概是就中学生说的,课文中有文言教材,讲,读,都要占用时间,如果不学文言,学现代语的时间可以增多。这是事实。问题在于现代语学不好,是不是因为学文言占去时间;如果把学文言的时间加在学现代语的时间之内,现代语是不是一定能学好。如果我是语文教师,减去文言之后,要求现代语必通,我不敢打保票,因为照现在文白课文的比例,变文为白,学习的时间不过增加四分之一至多三分之一,只是增加这一点点时间,就能变不通为通吗?我的看法,学生现代语学不好,原因很多,比如读得太少、读法不恰当、写作的练习欠灵活等等,学文言即使应占一项,恐怕不是主要的。另一种害是文言搅乱现代语,以致现代语更难通顺。这大概是就作文中文白夹杂说的。文白夹杂,如果指的是上面提到的有意求文诌诌,这是对文章好坏的看法问题,文言不能负责;并有,凡是努力这样做的,差不多都是现代语已经通顺的人。另一种文白夹杂是现代语不通顺,辨不清文白分界,于是随意抓些文言词语甚至句式塞入现代语之中,以致现代语的文章更加不通顺。有没有这样的情况呢?我的看法是即使有,不会多,因为常见的情况是用现代语说不明白,而不是本来通顺的现代语,由于加上些文言成分而成为不通顺。事实是,即使文言会搅乱现代语,也总是因为现代语没有通才会有此现象,说学了文言而现代语不能通顺是本末倒置。再有,中学生都是会说现代语的,文白分界总不至于不清楚,文言越境来搅乱的可能是微乎其微的。
   以上像是为文言说了不少好话,其实我的本意不过是:对于像学文言这样复杂的问题,我们还是应该多分析,不早下结论;在没有定论之前,容许不同的意见走不同的路,即使暂且算作试验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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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6-11 22:42:50 | 只看该作者
一六 由记话起   
   以上几节着重谈“读”。以下转入着重谈“写”,即所谓作文的“作”。
   先由一般人对作文的观感谈起。不只一次,有老年或半老年的家长问我,说他们的小什么其他功课还可以,只是作文不成,急须补救却不知道怎样学。所谓不成,我知道是指这种情况:看见题,不知道说些什么;心里即使想出一些不连贯的意思,却又说不明白;勉强写出来,意思,语言,对不对,好不好,都不知道;批改回来,总是分数很低。这急待补救的孩子,有的准备投考,所谓急来抱佛脚。我只好答,短期求根治,很难办;不得已,尽己力而为,见题别慌,想清楚再写,如果时间允许,修改一两遍,抄,字要清楚整齐,以期阅卷人能有个好印象。我的答复显然是死马当活马治的办法,病是不会因此而消减的。病有因,因是什么?不外三种:一是作文的性质就是讨厌,打个比方,很像水中的泥鳅,它分明卧在那里,可是太滑,难于抓住。二是反求诸己,也许除了勤惰之外,还有天资的因素?三是学习的方法也许有问题,以致常常事倍而功半。三种可能的原因,假定都是实有的,前两种属于客观,主观无能为力,可以不管。只剩下一条路,到学习方法方面去找。关于学习方法,读的方面已经谈了一些,需要谈谈的还有写。写,内容比较复杂,要从入门,就是开始执笔学作文说起。
   记得很久以前,什么机会忘记了,一个小学学生求我替他写个请假条。我问他为什么不自己写,他说没写过,不知道用什么格式。我问他当着老师的面会说不会说,他说会说。我让他试着说一遍。他说:“吴老师,我明天上午不来,请假。我姨来我们家,病了,让我跟她上医院。要是完得早,我下午还来;要是太晚,下午也许不能来了。我先请半天假,可以吗?”我说:“你就把刚才说的话写下来,不就是请假条吗?”他听了有些惊讶,大概是觉得,“文”须是另一套,怎么能够如此轻易呢?
   这件事很小,却隐藏着一个有关学作文的大问题,或说思想认识的大问题,就是:作为入门,是要“记话”呢还是要“学文”?这里把记话和学文看作对立的两面,主要是从思想认识方面说的;至于实际拿起笔去写,尤其学有所得之后,纸上的一句,究竟是来自己之话还是来自人之文,或二者兼而有之,那是颇难说的。至于早期,在思想认识方面,二者却有相当大的距离。据我所知,很多人,教,学,都是专力,至少是偏重学文。读范文,举范文,都设想必须照猫然后可以画虎。初学,内容和写法都隔膜,自然觉得高远不可及,难,这就会成为学习的绊脚石。
   记话是反其道而行,说,作文又有什么难?不过是把想说的话写下来罢了。这话当然说得过于粗疏,实行的时候难免要附加一些条件。但那无妨慢慢来,初学的时候,这种粗率的想法会有很多好处。
   (一)初学的人还不会作文,不会就容易看作高深甚至神秘,因而有些怕。这时候,要求他学范文,如果还把范文说得神乎其神,他学不像,就更怕。这很不利于学习。避免之道是由记话入手,想说什么就写什么,写不好也不在意。这轻而易举,怕的心理自然可以烟消云散。不论学什么,胆量大些总比畏首畏尾好。
   (二)不怕是消极方面的利益;还有积极的,是容易得其门而入。记话,遇一事或一题,总不至于无话可说,有话可说就有文可写,于是作文成为很容易的事。自然,这样写成的文章,尤其是早期,可能有不少缺点:内容不充实,条理不清楚,文字不精炼,等等。但这都是学习过程中不可免的事,只要按部就班地读,写,在读和写的过程中锻炼思路,摸索表达方法,勤修细改,缺点逐渐减少,直到大醇小疵,是一定能够做到的。
   (三)我学作文,是从模仿范文开始,不管什么题,总是以“人生于世”开头,“岂不懿欤”,或“可不慎哉”结尾,中间当然还要夹些故作高深、唉声叹气的话。现在想来,这正是非八股形式的八股,幸而除老师之外,没有别人看见;但浪费许多时间终究未免可惜。如果由记话起就不会走这么长的冤枉路。当然,关系的重大还不只此也。我们都知道,上好的文章是表现自己的思想感情的。很明显,由学文向前走就容易偏离这个目标,由记话向前走就容易接近这个目标。五四时代有“言志”(言自己之志)和“载道”(载他人之道)为相反的两种写作态度的说法,其时是推崇言志,嘲讽载道。言志好,容易说,做到却不那么容易,这既要有见识,又要有言己志的习惯。从某一个角度看,我们未尝不可以说,学作文,以记话为出发点,正是培养言志习惯的好方法。
   (四)前面谈表达以及言文关系的时候曾说,写文像话是个理想,因为这样的文常常有朴实、平易、活泼、流利的优点。相反的方向是力求不像话,扭捏造作,文诌诌。走向不同的方向,既有思想方面的原因,又有习惯方面的原因。习惯方面的原因也许是次要的,但是未可轻视,这有如穿着高跟走惯了,一旦换为平底,也许反而感到不方便吧?由记话起,顺路往前走,养成的习惯自然是像话。
   (五)由记话起,写到纸上,成文,它就变了性质,与“一言出口,驷马难追”的话不同了。文,可以再看,或念念自己听听,可以修改或难免修改。比如这文是如实地记话的,再看,发现某句之前有没用的“这个,这个”,当然要删去;某一句没说明白,只好改动一下;甚至发现某几句次序不妥,以致条理不清,只好颠倒过来,甚至改写。这过程是改文,其实也是改话,即以多余的“这个,这个”而论,用笔删过几次,再说的时候,总会记得它是多余,避免再重复吧?这就是说,学作文由记话起,还有改进“说”的作用。
   (六)还会有利于勤练多写。这道理很明显,学文,文,按照旧框框要讲究开头结尾,讲究起承转合,这自然就成为大事;记话就不然,想说的未必合什么规格,成什么系统,但不管它,还是写出来,这自然就成为小事。小事,看作家常便饭,许多大作家就是这样练成本领的。
   以上说的都是由记话入手的好处,有人也许要提出疑问,这同由读学写的主张没有矛盾吗?情况是这样:读是吸取内容,学习表情达意的方法,到自己拿笔,所谓由记话入手是“以自己为主”,灵活运用已经吸取的内容和方法。学文是先有个好文章的框框,拿起笔,“以范文为主”,自己用力去追。用旧话说,由学文入手是庄子所谓邯郸学步,常常是费力而不讨好;由记话入手是老子所谓无为而无不为,开头也许有点吊儿郎当,及至上了路,脚下无石,目前无树,常常是走得更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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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6-11 22:43:20 | 只看该作者
  一七 随手涂抹   

   前面谈“什么是作文”的时候曾说,作文不限定在课堂之内,而多半在课堂之外;谈“多读多写”的时候曾说,学会作文靠熟,想熟就不能不多读多写。这里从写的角度再谈谈多写。多写,目的是增加动笔的机会,培养动笔的兴趣,以期熟能生巧,冲破作文难这一关。
   先由机会和兴趣这类现象谈起。在各种生活条件差不多的情况之下,有的人喜欢动笔,有的人不喜欢动笔,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差别的原因很复杂,不只因人而异,还可能深微到属于遗传和心理的领域。这里更们无妨避难就易,笼统称喜欢动笔为性之所近。性近,养成多写的习惯和兴趣自然比较容易,反之就难一些。差别还表现在另一方面,比如同样喜欢动笔,有的人进步快,成就大,如晋朝陆机,传说他的名著《文赋》是20岁写的。相反,旧时代有些冬烘先生,一生以训童蒙为业,也不少动笔,可是,不只写不出像样的诗文来,甚至简简单单一封信也不能通顺无疵。有些人重视这种差别,自己或子弟一时写不好,就把原因推诸天性,甚至说不是什么什么的材料,不必妄想,赶紧改行。这种想法当然是不对的,因为:(1)天资,即使有,它的力量也决不至于大到可以阻止学习一种普通的技能,我们应该努力做的是人定胜天。(2)何况在尽力做之前,我们并不能证明我们一定不能做。(3)行是改不了的,因为生活在社会上,要同许多人交往,要处理许多种事务,那就经常不能离开说,常常不能离开写。所以正确的态度是即使难也迎头赶上去,即争取多写,这里夸张一些说是“随手涂抹”。
   所谓随手涂抹主要包括以下几种意思:
   (一)天天写,不间断。俗话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意思是,练武功,练唱,必须天天来,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方面的经验,歌舞、杂技等演员以及运动员等体会得最深,就是除了病倒之外,每天必须练功。写作也是这样,想学好,最好是天天动笔,时时动笔。古今中外的大作家,本领都是这样练出来的。譬如鲁迅先生,从小喜欢抄抄写写,到后来就成为癖好,好像一天不写点什么就如有所失。这样经常写,笔下表情达意的功夫越来越高,以至(如写杂感)有点什么意思,提笔伸纸,能够一气呵成,文不加点。自然,我们不能要求人人向鲁迅先生看齐,但熟能生巧的道理是一样的,天天写,手变生为熟,有什么思想感情需要表达就可以毫不费力。
   (二)不放过任何动笔的机会。有动笔的机会而不写,也有不同的情况。最常见的一种是“怕”。前很多年听过一个故事,是嘲笑私塾老师的,说有个妇女来书房,请老师替她给娘家写一封信,内容比较琐碎,既有事务又有牢骚。老师拿着笔沉吟,写不清楚,于是问娘家离多远,答说二十里,老师说:“那我还是替你跑一趟吧,比写省事。”这是因本领不大而怕。更常见的是本领未必很差,但爱面子,怕万一写不好出丑,也总是能推辞就不动笔。怕之外的一种不愿动笔的原因是“懒”。因为没兴趣,嫌费力,所以可以写的甚至应该写的都不写,或者推给别人。怕和懒都不利于学习作文。所以必须反其道而行,有动笔的机会,估计未必写得好,不怕;不管怎样没兴趣,不懒。举例说,上学时期,班里找人起草个什么,自己最好告奋勇去承担,切不可让到自己头上而退缩不干。再例如,生活的路上,需要传、需要记的事情会常常有,可以托人口传的,最好写下来,代替说;可记可不记的,最好记下来,即使将来未必有参考的价值也好。
   (三)还可以进一步,创造一些动笔的机会。这类的动笔机会,有经常性的,留到下面说。这里说非经常性的,情况自然很复杂。即以上学时期为例,作文通常是两周一次,自己无妨规定加一次,题目自拟或请老师代拟均可(不要求老师批改);有时候,同学之间对某事看法不同,可以商定,不作口角之争而打笔墨官司;可以组织墙报;还可以向报刊投稿,因为主要目的是练习作文,不采用也不以为意;等等。总之,笔在自己手里,只要愿意写,总可以找到不少机会。这种找机会写的努力是不会劳而无功的。
   (四)题目说涂抹,不说写,意思是,至少在早期,可以不经意,不求好。情况可以是这样:针对某一事或某一问题,心里有个大略的想法,于是拿起笔就写,文章的条理随兴之所至,可以由甲及乙,也可以由乙及甲,某种意思如何表达也随兴之所至,可以正说,也可以反说,篇幅也随兴之所至,兴未尽就多写,兴已尽就停止。这样写出来自然未必好,甚至毛病很多,但可以不管,因为主要目的是求多,求快。这种随手涂抹式的练习有优点:(1)因为不经意,不求好,就可以在心理上化难为易,这对培养喜欢写的兴趣和习惯大有好处。(2)因为不经意,笔下可以奔放,任意驰骋,这就技能的提高以及风格的摸索说,比循规蹈矩、不敢越雷池一步的拘谨态度就好多了。(3)随意涂抹,笔随兴之所至,日久天长,就可以在无定法中领悟多种法,这是文笔多变、攀上更高境界的起点。
   这样不经意,不求好,写成的文就一定不好吗?也不一定。这有两种情况:(1)上一段说可能毛病很多,是就早期说的;到学有所得就未必是这样。昔人推崇某作家本领高,有“腹稿”的说法,意思是下笔就写成天衣无缝之文,像是心中已有未写到纸上的文章一样。其实是,越是成熟的作家,心中的文稿越是不清晰细致;他所以能下笔无疵,是由于有清晰的思路和熟练的表达能力,而这清晰与熟练,多半是由长时期的随手涂抹来的。(2)不经意,不求好,是为了写得多而快;但是在多而快的过程中,或者在已经多而快之后,并不是不容许经意和求好。经意,主要是在思索方面多下功夫;求好,主要是在修改方面多下功夫。这样,随手涂抹逐渐加上经意和求好的成分,作文的进步就会更快,更有把握。
   最后说说经常的动笔机会。这要靠自己,一是创造,二是坚持。我的经验,由低到高或由平常到特殊,可以有多种方式,这里说一些,偏于举例性质。一种是“日记”。这是一种很好的练习写作的方式,因为是“日”记,须天天动笔,其他任何方式都没有这个优越性。它还有一个优越性是灵活,可以只记一天的经历,有如备他日查核的流水帐;也可以上天下地,外物内心,无所不记。过去有名人物的日记,有些出版问世,其中有的近于前一种,如《鲁迅日记》;有的近于后一种,如李慈铭的《越缦堂日记》;绝大多数是处于二者之间。由练习写作的角度看,《越缦堂日记》的写法很值得我们深思,他是上天下地,无所不谈,而中心是谈读书所得,谈学问。他的日记,除失落八册之外(近年找到,亦影印),还影印了60多册。都是原稿,当天随手涂抹的,可是有的谈大学问,一天上千字。初学写日记,最好走他这一路,这最有利于多思、多写。现在年轻人写日记的像是不多,或者一时期有意写而不能坚持,失去最好的练习写作的机会,这是很可惜的。再有一种是“札记”。札记的内容,最常见的是记“所读”,或记“所思”,或记所读和所思的混合。因为生在现代社会,每天难免有所读,有所思,所以札记也是很好的练习写作的方式。过去许多大学者、大作家在这方面下过大功夫,因而也就有大成就,如宋朝洪迈的《容斋随笔》,清朝顾炎武的《日知录》等都是。《日知录》,太高了,但我们无妨取法乎上,虽不能之而心向往之。还有一种方式,虽然高一些,特殊一些,如果有志,有条件,也无妨试试,就是针对某一题材或某一问题,搜集材料,写自己的意见,作为集腋成裘、完成大著作的准备。古人有些著作就是这样完成的,我们这里着重取它的利于作文的优点,近于断章取义甚至买椟还珠,因为想重事功,也就管不了这许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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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6-11 22:43:51 | 只看该作者
  一八 低标准和高标准   

   上一节谈多写之道,鼓吹随手涂抹。随手涂抹,有目的,目的是什么?这使我想到,不只一次,有的渴望学会作文的年轻人来问,怎么样就算写好了。这个问题很难答复,因为“好”的意义不定,还有,不同的人心目中会有不同的“好”。勉强答复,也要多费些唇舌,就是要分析。总的说是看你所谓好是以什么为标准。标准可以各式各样,这里化繁为简,姑且概括为两类,一类是低标准,另一类是高标准。低标准容易说,高标准不容易说。幸而对初学说,应该多注意的是低标准。下面从低标准说起。
   低标准容易说,是因为我们可以从消极方面给它规定个范围,就是要没有让人家揪住辫子的错误和大不妥。这类错误和大不妥,主要是以下几个方面:
   (一)错别字。什么是错别字?像是人人都知道,其实里面也有一些问题。自然,我们可以先给它下个定义,比如说,是指人家看了不知何义,或者想用它表示某义而它并不能表示某义的字都是。但定义简而情况复杂得多,所以还需要多说几句。写错别字,古人在少数地方是容许的,如不写“早”而写“蚤”,不写“背”而写“倍”,等等。还有一种情况,如“椅”是后起的,原来写“倚”,表示有背可靠,直到明朝,有的老学究还嘲讽写“椅”为不通。写字,“从今”是个原则,我们现在写,即使是文言,总以用“早”、“椅”而不用“蚤”、“倚”为是。这与我们的实际写作像是关系不大,但原则是重要的,要记住。从今,向前大迈一步,会踩上“从俗”,对不对?这就难于一言定案。问题在于:(1)是不是已经到了“约定”的程度;(2)与明文规定有没有抵触。一般说,是最好慎重一些,宁可作个保守派。这“保守”也是个原则。有了“从今”加“保守”,我们就容易处理有关错别字的许多问题。下面是常见的一些情况:
   (1)笔画不对,如“式”写“式”、“藩”写“藩”是笔画位置不对;“武”写“武”、“陷”写“陥”是笔画不对。(2)从俗不合规定,如“街”写“亍”、“酒”写“氿”之类。有人也许会说,新写法渐渐流行,推想是会得到大家承认甚至规定承认的。我想,这最好还是不放弃保守的原则,暂仍旧贯,等规定承认了再随着维新。
   (3)只凭自己想象而创造的,如a.完全自造,指“绱”鞋、“涮”锅之类;b.由类推而造,指“踨”迹、接“踵”而来之类。此外,还可能有不知如何写而瞎写的,情况千变万化,难于举例。
   (4)以甲代乙,过去所谓别字。情况无限之多,如鸡“旦”、“代”着书包之类是图省事,用笔画少的同音字代替;不“在”犯错误、大“盖”他不来之类是漫不经意,甚至以为写哪一个都无所谓;一种最常见的情况是不明词义,以为写对了实际是写错了,如在医院里“修”养、“固”步自封之类;等等。通常说写错别字,绝大部分属于这一类,所以要特别注意。
   (5)写字不合从今的原则,还有一种常见的情况,是应该用简体而写了繁体,不应该用废了的异体而写了异体。这或者不应该算错,但为了避免减弱传达的效能,最好还是努力求合乎规定。
   (6)还有一种情况,是保守和维新很难说谁对谁错。例如年“轻”人和年“青”人,就字义说是“轻”对,轻者,量少也,年轻就是年岁小;可是年岁小与“青春”有不解之缘,于是“青”字就大有诱惑力,而许多人就宁愿用“青”而不用“轻”了。按照约定俗成的原则,已经为多数人所承认,当然要算对。但也不可因此而说用“轻”错。莫“名”其妙和莫“明”其妙也属于这一类,情况却比较复杂。用“名”是老牌,其意义是心知其妙而难于用言语表达。这与我们现在的取义很不同,我们用这个成语是表示,不知其妙在哪里,因而用“明”就恰如其分了。遇见这种情况怎么处理?两者都算对没有问题,问题在于任择其一怎样定取舍,我的意见,用“明”名实相副,也许好一些。
   错别字,下里巴人之事,谈得这样多,像是小题大作。其实不然,因为作文是为了表达思想感情,写错了,表达就必然要受到影响。再有,就现实说,许多人,包括程度不很低的,这个小小关口并没有过去。小的尚且不能过,其他就会更难,所以决不可等闲视之。
   (二)用词不当。这方面的情况更加复杂,这里只能最概括地谈谈。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生造词,如“住止”“奖扬”之类,都不在约定俗成之列,或说是为词典所不收,大家所不用,人家自然不能确切领会是什么意义。严格说,生造词是不能表义,以为能表而不能表,当然要算错误。
   用词不当,绝大多数是应该用这一个而用了那一个。这里就碰到所谓“最恰当”究竟何所指的问题。记得法国小说家莫泊桑学写作,他的老师福罗贝尔曾告诉他,描写某事物,应该只有一个词最恰当,你要找到那一个。这个想法对不对?有时候,情况也许是这样;困难在于,怎么能够证明所用的一个正是最恰当的一个。举例说,所想描写的事物是甲,而想到用来描写的词有子、丑、寅、卯、辰、巳几个,这几个比较,只有一个最好是一种可能,两个同样好也是一种可能,最好的一个竟不在这几个之内仍是一种可能,如果情况不是第一种可能而是第二或第三种,福罗贝尔先生的教导就落了空。就我们这里谈作文说,我们不能不躲开这个较为玄远的问题,而要退一步,粗略地说可能写到纸面上的词有三类。一类,读者看了,所理解的同你想表达的一致或很接近,如一位好同志发表个意见,你不同意,虽然表示不同意,却说“尊重”他的意见。另一类,读者看了,所理解的同你想表达的不接近却又离得不很远,如不用“尊重”而用“尊敬”。还有一类,是南辕北辙,如不用“尊重”或“尊敬”,而用了“恭敬”“羡慕”。这最后一类是个大胶皮口袋,几乎什么都可以装进去,比如想说“规矩”而用了“范围”,想说“团结”而用了“勾结”,等等。我个人想,就低标准说,用词不当应该指这第三类,因为第二类,如果宽厚一些,也可以不算揪住辫子的错误。
   (三)造句方面的错误,也就是严格的语法意义的错误。这是一部《二十四史》,无从说起。俗话说:“虱子多不咬,帐多不愁。”既然说不尽,只好一概不说。幸而近些年来语法学颇为时兴,大家都会知道,语法是一种语言的由习惯而定型的词与词的结构形式(即造句)的规范。如一般情况下是主在谓前(我读书),说“读书我”就不合语法;一般情况下是宾在动后(吃饭),说“饭吃”就不合语法;等等。这里需要谈谈的有两个问题。一是所谓错误是不是严格限于“形式”,如果是这样,“发表问题”、“解决意见”之类就不能算错误,因为都是动词带宾语,不违反形式。有的人认为,强调语法的实用性,这类词不搭配的情况无妨也算作语法错误。我想,算作语法错误也好,算作用词或修辞错误也好,就作文说,即使采用低标准,也以不轻易放过为是。还有一个是对将错就错的宽严问题。有些说法,如“他非去”(省去“不可”),“忠诚教育事业”(形容词带宾语),“由于上课不用心,使得我考试不及格”(缺主语)之类,就语法说,尤其是早期,几乎都认为不合规范;可是它偏偏时来运转,势力越来越大,根据约定俗成的原则,似乎又不能不承认它的合法地位。不承认是严,有错必纠;承认是宽,将错就错。我们要何去何从?一种没办法的办法也许是古人常用的“穷则独善其身”,自己暂且不这样写,因为尽有新旧派都首肯的其他说法可以代替。
   (四)意思不清楚。严格说,写错别字,用词不当,造句有误,多多少少都会影响意思的表达;为了分工,这里是指那三种以外的意思不清楚。这类意思不清楚,情况自然也是无限之多,难于枚举。避难就易,可以概括为两类。一类是全篇的,比如态度模棱(看不出究竟有什么主张)、轻重错乱(看不出重点在哪里)、各部分间不协调甚至矛盾(更看不出究竟意见是什么)等等,其结果都是文章主旨不明。另一类是部分的,一句或几句,意思说不清,或前后不能照应,或像是应该说甲而说成乙,等等,总之,都会使读者感到莫明其妙。写文章给人看,目的当然是求人有所知;意思不清楚的结果是人不能有所知,所以也是大缺点。
   (五)条理混乱。文章的条理,随内容的不同而千变万化。比如记叙要重视事件内容以及时间的因素,说明要重视事物的全体和部分以及性质和状貌的关系,议论要重视论点和论据的安排,等等。就是同一内容,也可以采用不同的条理来述说,这是文心的自由;但这种自由是选择路径的自由,选定之后,举步上路,就不再有随意岔开甚至倒行逆施的自由。怎么样算不岔开、不倒行逆施?难于具体说;不得已,只好从要求方面探索,是让人家看了,觉得眉目清晰,各部分的由此及彼,都像是不得不然,因而很容易抓住文章的主旨。文章的条理来自思路的条理,思路飘忽,可以用写提纲的办法使之稳定,这留到以后再谈。
   (六)文不对题。作文,一般是别人命题。同一个题目,立意和写法也是千变万化;但无论怎样变、怎样化,总得是同那个题目能够对应的。记得中学时期学校期考出个笑话,有个同学功课不佳而好开玩笑,碰巧作文题很古怪,他作不上来,却写了一篇呈校长的建议书,篇幅不短,但内容只是食堂馒头质量差,罗列缺点,分析原因,以及应如何改进云云。评卷后当然得零分,因为是十足的文不对题。一般作文,像这样的当然没有,但抓不住重点,甚至跑野马,写许多无关紧要的枝节,以致不切题的,却也间或有之。这虽然是不很多见的毛病,却也应该注意。
   以上是谈低标准,都是由消极方面规定,作文,只要没有或很少这些明显的缺点,就算及了格。
   高标准要由积极方面说,不是没有明显的缺点,而是有优点,或者说,不只是通顺,而是好。前面说,“好”的意义不定,不同的人心目中会有不同的“好”,这就使这个问题复杂起来。以古典作品为例,像《史记》,杜诗那样的辉煌著作,也难免有人吹毛求疵,这是由于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幸而我们这里不是评价具体篇章,可以从概括要求方面大致描画个面貌。我想,这还可以分为程度不同的两类,一类是“一般”的高,另一类是“特殊”的高。
   所谓一般的高,是指够这样水平的文章:内容方面,平实,就是说,介绍知识能够确实,抒发感情能够真挚,提出主张能够言之成理,等等;表达方面,畅达,就是说,遣词造句能够确切、清晰,行文能够简练、流利,等等。文章写到这样,明眼的读者会认为,确是功力不浅,甚至其中有不少是值得学习的。
   所谓特殊的高,情况就不同了,而是:就内容说,新颖,深刻,能够见人之所未见,言人之所未言;表达方面,遣词造句能够丰富多变,左右逢源,行文如行云流水,像是漫不经意而无不恰到好处,尤其重要的是具有自己的风格,识货者一见而知这是出自某某笔下,而绝非他人所能仿佛。文章到此境界,旧话说是炉火纯青,自然只有很少的人能够有此本领;但作文提高,如果不半途而废,渐渐接近它总是可能的吧?所以也应该知道还有这么个境界。
   特殊的高,像是登上珠穆朗玛峰,自然不是容易的事。学习作文,要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态度最好是这样:低标准,一定要很快达到;一般的高标准,争取早日达到;至于特殊的高标准,可以虽不能之而心向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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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6-11 22:44:21 | 只看该作者
  一九 关于照猫画虎   

   拟这个题目,是想谈谈仿作的效用和利弊问题。
   “仿”有广狭二义。如果用广义,我们可以说,任何文章,甚至一言一句,都是仿作,因为很难说古人没有这样写过。这用褒语说是“无一字无来历”,用贬语说是“千古文章一大抄”。但这类的仿,绝大多数是无意的,正如女儿说话像妈妈,熟了,惯了,一张口,不知其然而然地就走了老路。仿也可以是有意的,如苏东坡之于《庄子》,归震川之于《史记》,因为喜欢、钦佩,下笔,有时就心仰手追,希望纸上也出现那样的神理。这有意的仿是取其神,还不是状其貌,所以与狭义的仿有大分别。
   狭义的仿是既取其神,又状其貌,也就是俗话说的照猫画虎。广义的仿含而不露,与我们想谈的问题关系不大;这里专谈狭义的仿。
   狭义的仿也是古已有之。褚少孙补《史记》仿太史公《史记》,扬雄《法言》仿《论语》,这是体制所限,不得不然。王逸作《九思》,仿《楚辞·九章》,李商隐作《韩碑》诗,仿韩愈文,虽然不用同一格局而神情相似。更近一步,如李白作《拟恨赋》,仿江淹《恨赋》,鲁迅作《我的失恋》(副题为“拟古的新打油诗”,见《野草》),仿张衡《四愁诗》,是亦步亦趋,连格局也一样。其实,就格局之为仿作的外貌条件说,格律诗(包括试帖诗)、填词、谱曲,以及八股文、寿序、墓志铭之类,无妨都算作仿作,因为都是照老样子铺叙一番。
   照老样子铺叙,有其必要性。这从消极方面说是不得不如此,譬如你作七言律诗,就必须一首八句,每句七个字,双句末尾押韵,平仄协调,等等。从积极方面说还有大好处,是依固定格局练功,所照之猫又大多是成熟的作品,多次重复,会收到稳妥而扎实的效果。因为这样,所以古人学习写作,几乎都用过这种办法,并且重视这种办法。
   也许由于古人的启发,也许不是而出于今人的探索而有所得,近些年来,教作文或学作文,着重仿作以求速成的办法像是颇为流行。这表现为“小学生作文”和“中学生作文”之类的书刊为数不少,据说销路也颇为可观。这类书刊选录的文章,大多为学生的习作,有的附有老师或语文专家的批改。显然,这是兼讲作法的范本,意思是还不够这样水平的,可以体会仿效,急起直追。这种办法究竟好不好?
   我的看法,适度地用,有好处;如果超过限度,把它看作唯一的灵丹妙药,那就会欲速则不达。
   先说好处。前面一再说过这个意思,学作文也要取法乎上,以求至少能够仅得乎中。可是对初学说,取法乎上有时候会感到困难,这就是孔子大弟子颜回说的:“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总之是不知道妙处在哪里。还有时候,大致知道妙处在哪里,可是自己的本领与之差距太大,心有余而力不足,是欲接近而不得其门而入。如旧时代许多文人对《庄子》就是这种心情,高山仰止,可是上不去,于是不得已,退而学韩柳,甚至更退而学方苞、姚鼐,甘心作桐城派的末流。再举近代大作家为例,鲁迅的作品,大家都承认是至高的范本,可是学它却不容易。至于初学,据我所知,有些人就常常看不懂,不懂,其妙处在哪里尚且不知,自然就更谈不到学它了。这里的问题是理想与可能的兼顾或暂时偏顾的问题。取法乎上是理想,做不到,只好舍兼顾而暂安于偏顾,先要“可能”。“小学生作文”和“中学生作文”之类的优越性就在这里。你说它不够“上”吗?确是如此。可是它是可能拿到手的,容易拿到手的,根据手里的麻雀大过天空的鹰的原则,我们当然应该抓住它不放,就是说,把它看作入门之路,好好利用它,让学习的人于照猫画虎的练习中,不知道如何作的变为知道如何作,不能通顺的变为能够通顺。
   得其门而入,提高快,是偏顾“可能”的好处。但不可因此而放弃了兼顾,就是说,不应该停在这里,而不向“理想”或“取法乎上”前进。如果真就停止不前,那就是利用仿作超过了限度,过犹不及,好处会变为坏处。坏处是下面这些:
   (一)受拘束,不利于放。有时候,我听见有的老人物或半老人物评论报刊上的某些文章,说是“不脱中学生气”。这意思是,题材范围窄,立意浅易而平常,表达方面,用全力修饰,所得却是疲弱而不自然。这评论自然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过说中学生时代的文章还不能高,不能深,不能放,这意见是不错的。仿作,以这类文章为范本,就像是在有围墙的体育场里跑步,无论你怎样驰聘,冲到围墙以外的可能是没有的。就作文说是有个框框拘束着,拿起笔,亦步亦趋,就很难跳到框框以外。这从长远方面看是不利的,因为初学作文,提高的一个重要动力是放,即打破拘束。这在前面已经说过,不再赘。
   (二)难得博取就不能取法乎上。由道理方面说,强调仿作的办法未必就不能兼顾博取,但事实是,既然大部分注意力放在《小学生作文》和《中学生作文》之类上,想同时研读鲁迅以及五四时代及其后的许多作家的许多作品自然就不容易了。其结果是,文思和文笔的泉源仅仅来自学生作品之猫,照样画,即使成绩好,能够完全不走样,也不过完成个同样的猫,想画成呼啸山林的虎是做不到的。成猫而不成虎,这是能得近处之小利而不能得远方之大利,度长短,计得失,是不合算的。
   (三)难得大提高。上一节谈写作的低标准和高标准。仿作的范本当然超过低标准,因为不只是没有揪住辫子的错误,而是平稳通顺,在立意、取材、条理、表达等方面都合乎作文法的规程。有的人也许会想,这就够了。知足,不好高ae*远,自然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不过,以学习书法为喻,昔日文人写小楷,只求平整匀称,能够通过科举考试,这就自己说是有成为书法家的机会而不利用,由别人看是甘居中游,总之是未免可惜。学作文也一样,只致力于仿作,满足于平稳通顺,有再提高的机会而不求提高,也是未免可惜。求提高,就不能在仿作的范围内踏步不进,因为仿作有个极限,是逼真范本,而范本,充其量不过是超过“学生气”不多的作品,只满足于此,最多也只是取法乎中了。
   由以上的分析看来,仿作的办法,其价值有正反两面:初学,有利于速成;但过于依赖它,就会阻碍向高处远处发展。稳妥的利用办法是取其所长而舍其所短,具体说可以这样:(1)就时间说,早期多用(不是专用)一些,随着程度的提高,逐渐减少。(2)就范围说,即使是早期,也可以兼仿学生作品以外的作品,举例说,读了鲁迅先生《朝花夕拾》,作为样本,模仿写两篇回忆也未尝不好。(3)时时记住,仿作是儿童的学步车,扶着它走,目的是终于有一天,能够离开它蹦蹦跳跳。作文的蹦蹦跳跳是广取众长,融会成自己的所见所知和表达格调。这要到他人的汗牛充栋的篇章里去摸索,自己的千百次的胡乱涂抹里去摸索,总是坐在小书桌前照猫画虎是不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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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6-11 22:44:51 | 只看该作者
   二○ 写作知识
  

   这一节想谈谈写作知识对学习作文究竟有多大作用的问题。这个问题相当复杂,不是点头或摇头的两极端的态度所能解决。复杂,要分析,要考虑有关的各个方面。
   首先要弄清楚什么是写作知识。由学作文的角度看,这可以有广狭二义。狭义是指供中小学生和初学用的各种名称的、以各种形式(课本之内和课本之外,零篇和整本)出现的写作常识之类。这类写作常识,因为是面对中小学生和初学,所以一般说都比较浅显。至于广义,那就繁杂多了,因为范围可以尽量扩大,程度可以尽量提高。扩大,提高,于是它就不能不包括古今(为头绪简明,不涉及外文)的各种形式的与写作方法有关的大量著作。先说古,其中有专著,又可以分为整本和单篇:如刘勰《文心雕龙》、钟嵘《诗品》、王国维《人间词话》之类是整本的;曹丕《典论·论文》、陆机《文赋》、顾炎武《文章繁简》之类是单篇的。还有散作,形式五花八门,数量几乎多到无限。举一点点例:可以是记叙中顺便提到,如《论语·宪问》:“为命,裨谌草创之,世叔讨论之,行人子羽修饰之,东里子产润色之。”也可以是文章的批注,如《水浒传》写武松打虎,遇虎之前,武松“见一块光挞挞大青石”,金圣叹批:“奔过乱林,便应跳出虎来矣,却偏又生出一块青石,几乎要睡,使读者急杀了,然后放出虎来。才子可恨如此!”还可以是作者一时的感触,如杜甫诗:“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这类零零碎碎的材料,甚至片言只字,因为多是经验之谈,所以常常更能发人深省。再说今,数量虽然没有古那样多,内容却更加深厚,更切实用。这包括各种题材的有关写作的论文,以及文艺理论和文学批评的专著,直到美学著作等。这类作品自然是比较难读的,不过,学作文而能不断提高,总有一天要参看它,以求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这样大量的材料,性质不一,深浅有别,为了学习作文,我们要怎样对待?一言以蔽之不好说,还是分作广狭二义考虑。先说狭义的,即供初学用的写作知识入门之类。记得昔年许多老一辈作家,多数是看不起这类著作的,甚至以为看了不如不看。其意大概是所谈都是胶柱鼓瑟,隔靴搔痒,信它,所得很少,反而会受拘束,难得向高远处发展。这看法对不对呢?也对也不对。我的意思,如果这话是就他们自己的情况说,并且是给他们自己或同他们相类的人听的,可以算对,因为他们的本领确不是从这类入门书来,而入门书中所讲,在他们看来常常失之机械,失之肤浅。但是,大量的初学究竟还没有他们那样的经历和本领,譬如上房,他们是已经站在房顶上,初学则还在地平面,如果入门书可以起或略起梯子的作用,为什么不可以利用呢?
   我们应该承认,知识,只要不是完全荒谬,总是有用的。写作的入门知识,纵使还不能登大雅之堂,既然是知识,对于初学,知道一些总会比毫无所知好一些。但这是泛泛说,至于能不能真见效用,有没有流弊,还要看我们怎样利用。在这方面,我以为应该注意以下几点:
   (一)切不可喧宾夺主。主指主力,宾指辅助力量。作文,学会,提高,主力是多读多写;不多读多写,头脑里没有可写的内容,以及选择适当的语句以表现某种内容的行文习惯,拿起笔自然就莫知所措。这靠写作知识,比如怎样开头,怎样结尾,怎样组织材料等等,是补救不了的。多读多写要费时间,必须具有坚持的毅力,有不少年轻人太忙,不愿意走这条费力的路,于是想求助于写作知识,翻阅一两个小本本就豁然贯通,我想说一句扫兴的话,是此路不通。
   (二)写作知识是辅助力量,助,先要受助者大致能自立,所以读它宜于在较后期。具体说,用多读多写的办法,已经读了相当数量的作品,写的方面也略有经验,就是说,感性认识已经积累了不少;这时候看看写作知识的书,它就会帮助自己,整理杂乱的,使之有条理,补充缺漏的,使之完整,思考模棱的,使之明晰,就是说,提高为理性认识。这理性认识是明确地知其所以然,对于继续读,继续写,无论是理解、评价还是别择方面,都会起有力的提高作用。如果不是在较后期而在早期,感性认识没有或很少,读写作知识就不能体会、印证,甚至更坏,使头脑更加迷乱。
   (三)要把写作知识看作参考意见,不可处处受它拘束。前面说到,有些老一辈作家看不起写作知识,嫌它胶柱鼓瑟,隔靴搔痒。因为这类知识是为初学说法,不能不求简明具体,而文章,写法千变万化,其微妙处常常可意会不可言传,所以言所传,尤其是粗浅的,就难免有不灵活、不深透的缺点。初学读这类书,要取其所长而舍其所短,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要把它看作法条,以为非此不可。举个突出的例,语文课讲范文,写作知识讲表达方式,经常提到记叙、说明、议论的三分法,然后详细讲记叙文应如何作,说明文应如何作,议论文应如何作。这样讲,大体上也说得过去,但要过于执着,使它贯通一切,就难免碰钉子。因为:(1)一篇文章,常常是以一种表达方式为主,兼用其他表达方式,如记叙中有议论,议论中有说明,等等。(2)还可能是,看内容,应该用甲表达方式,而实际用了乙表达方式。关于第(1)种情况,可以举《史记·货殖列传》为例。它是讲汉代及以前的经济情况的,自然应该“记叙”事实,可是其中写了这样的话:
   故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适其力,渊深而鱼生之,山深而兽往之,人富而仁义附焉。富者得势益彰,失势则客无所之,以而不乐,夷狄益甚。谚曰:“千金之子,不死于市。”此非空言也。故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
   这是记叙中插入“议论”,好不好?可以引清代阳湖派古文家恽敬的话为证:“《史记·货殖列传》千头万绪,忽叙忽议,读者几于入武帝建章宫、炀帝迷楼。”可见如果照法条一叙到底,就反而没有这样精采了。关于第(2)种情况,可以举《庄子·徐无鬼》为例。其中一段写庄子和惠子相互理解之深以及惠子死后庄子的伤痛之情,文字是这样:
   庄子送葬,过惠子之墓,顾谓从者曰:“郢人垩慢其鼻端若蝇翼,使匠石斫之。匠石运斤成风,听而斫之,尽垩而鼻不伤。郢人立不失容。宋元君闻之,召匠石曰:‘尝试为寡人为之。’匠石曰:‘臣则尝能斫之。虽然,臣之质死久矣。’自夫子之死也,吾无以为质矣,吾无与言之矣。”
   这样的内容,照常规,似乎宜于写成抒情的散文,这里真是异想天开,却写成小说似的“记叙”文。可是,我们无妨想一想,不管用什么其他方式表达,还能写得比这更深刻更恳切吗?记叙、说明、议论的三分法如此,其他近于规程的讲法也一样,都容许例外,也就是非处处可通,如果胶柱鼓瑟,并且把它贯彻到自己的笔下,那就会想闯出一条活路而实际走上一条死路。
   (四)参考、吸收他人的看法是中间站,目的是走到终点站,形成自己的看法。他人的看法各式各样,难免有差异,有矛盾,甚至有缺漏,有错误;即使无懈可击,也要经过自己消化,才能成为信得过的知识。这所谓信得过,意思不是一定正确,人人都首肯;但是,只要自己能够言之成理,阅读和写作中证明用而有效,它就能够成为提高作文能力、甚至形成个人风格的动力。我觉得,如果承认写作知识有用,它的最大功用应该是作为材料、引线,以形成自己的写作知识。
   以上主要是说狭义的写作知识,但(四)那部分已经踏入广义的领域,因为不涉猎广义的写作知识,形成自己的看法必致有困难,勉强形成也不牢固。不过说到参考、吸收广义的,那就一言难尽,因为范围太广,材料太多。幸而这跟学作文的早期关系不很密切,因而可以简略言之。只指出四点。(1)比照狭义的写作知识,广义的宜于放在更后期,就是不只有了充足的感性认识,而且有了初步的理性认识之后。不这样,比如说,读得还很少,写作还不能通顺,就好高ae*远,读文学批评专著甚至美学专著,那就会搅得头昏脑胀,莫明其妙;即使记下一些议论或原理,也很难运用于实践,使之指导阅读和写作。(2)要由浅入深,由枝干到碎叶。浅深,难于细说,可以凭常识判断,如美学比文学概论深;也可以试着往前走,翻看两种,一种难懂,先读比较容易的。什么是枝干和碎叶?举古典的为例,《文赋》是枝,《文心雕龙》是干,散布在各种典籍、零碎谈到文的大量的文字都是叶。这叶,因为量太大,要适应自己的时间、精力,能多看多看,不能多看可以少看或不看。(3)要多相信自己,尽信书不如无书。理由刚刚讲过,不再赘。(4)要通过实践来评价,定取舍。所谓实践,是自己的读和写。一种看法,以之为指导去读,觉得豁然开朗,去写,觉得得心应手,就吸取而宝藏之;
   反之可以放在一旁,忘掉也没什么可惜。
   以上广义的写作知识要如何利用也算谈完了。对于狭义的,上面所说也许偏于宽厚;如果顺从感情,我也许要站在老一辈作家那一边,说它没用或用处很小。可是,说来可笑,我却正在讲写作知识,这怎么解释呢?或者只能这样解释,这是卖瓜的说瓜苦,瓜虽苦而不说谎话,如果因此而得到顾客的称许,也就可以自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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