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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慧园论坛》管季超辑: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导网文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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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8 14:57:05 | 只看该作者
王岳川:书札之美是人性的自由舒卷
                             ——古代手札的人性境界与当代手札的空洞形式之别


  中国书法艺术精神是中国人文精神的重要维度,而手札则是一种超越形式进而直指心性的艺术,在流动着的徒手线条中展现出人的内在情思。所以“书者散也”,“书人不朽于千古”。
  书札作为书家自由书写的艺术,在古代达到了心手合一的境界。然而当代世界笼罩着一种形式化、规格化的气氛——印刷品泛滥,电子复制使艺术日益走向形式化商品化,当代书法和其他艺术正变成不断与自身本体脱离的求新异过程,作品成为一种没有尽头的试验。这种令人窒息的花样翻新的结果是沉默和失语,艺术成为无对象的技术至上角逐,甚至成为心性缺席的走极端反文化的形式,于是,书法大展一个接一个,而日常交流的手札却几乎消失殆尽。如何在日益信息化科层化的社会中,保持住人间的诗意、生命的意义和书法的人间情怀,是当代手札必得面对的问题。
  古人的精神世界和人文情怀与他的笔墨相合拍。我们在王羲之众多的信札中,可以看到魏晋时代“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的精神。在《姨母帖》中可以感到王羲之悲痛之情与迟缓的行笔的张力,书作中章草横画仍存隶意,且多有横势,显得质拙古朴,笔势遒劲,具有深邃高华之风韵和浓厚的书卷气。无一笔失所,无一画失节,最具晋人风格。
  王羲之行草《丧乱帖》最能见体现王羲之的真情怀和真血性。此帖表征了丧乱时期羲之痛苦不安的心情,因无意于书,所以书法反而更自然,更显心性个性。开始三行写得比较平和规矩,行书笔意较浓,后两行草意转多,尤其是最后三行,已属逸笔草草,但性情之真与丧乱之痛却跃然纸上。
  王羲之草书《初月帖》,作品以质朴和随意性给人以新奇的美感和逸笔草草的魅力。全帖点画狼藉,锋芒毕露,或似竹叶,或似兰蕊,尾款一点一画皆非直过,而是穷尽变化。结字大小不一,或长或短,欹斜平正皆随性情和字形而定,行距错落跌宕,变化莫测,使羲之颇受压抑的暮年在笔墨之中得到尽情抒发,具有气贯神完的感人力量。
  王羲之大部分作品都是给亲友的书札,其书风潇洒而成为晋代尚“韵”书风的代表,传达出晋人尚志气平和、不激不厉的审美理想。他把隶书、章草、草书揉合为行书,强调线条的浑厚生动,以一种艺术感极强的随机态度对待提按、顿挫,绞转和行笔的力度、方向、节奏和空间切割,使书法作品通过线条的起伏流动,通过线条的粗细、曲直、干湿等变化,通过轻重坚柔、光润滞湿的墨痕,传达出自我心灵的焦灼,畅达、甜美、苦涩等情感意绪。
  王羲之书札强调“意”,系指书家的心性情感对于书法创作的重要性,认为书法可以表现人的内心的悲喜哀乐和意绪情操。而且这“意”必须融入笔墨之中使得书札充满意趣笔韵,具有飞动美、错落美、中和美,使整幅作品“气韵生动”。
  唐代张旭《肚痛帖》,六行三十字,用笔行气出神入化,劲健清奇。前三字浓墨重笔,如高山坠石,而后行笔如虹,连绵直下,颓然天放,狂态毕现,将书法的抒情性发挥到极致。张旭变法而又创新法。他师承二王今草,法度谨严,又承张芝狂草而创“一笔书”。
  唐代怀素《苦笋帖》仅二行十四字,字势开张,天然纵笔,以细而富于弹性的线条占有最大的字里空间,在一笔书的流畅运行中,法度具全。
  总体上看,古代书札作为视觉艺术却具有音乐的律动感,而成为一门抒情写意的心灵艺术。书法成为古人心灵交流互通的文本依据,成为精神默契认同的文化场域。书札作为文化的过滤器,过滤掉了那些世俗之物和人格面具;书札作为心电图,表征出互通信念写读双方的心灵频率的一致性。汉代蔡邕论及书法抒情本质时强调“情”、“性”、“怀抱”在书法创作中的重要价值;唐代书法理论家孙过庭,认为书法抒情性、表现性书法能“达其情性,形其哀乐”,能充分传达书家的个性风貌和情感意绪。而清代刘熙载也是书法表现情感的倡导者。可以说,书法尤其是书札是通过抽象的点画字形线条表达主体激情和生命深处难以言状的律动的极富表现个性的表现艺术。
  手札的书体以行草书为主,书风大抵以自然放松、典雅平实、素朴内敛为多,具有书法原生态的明心见性。作为自然放松状态的文人气息相通的凭证,最能体现人我间最为自然真实的生存状态。然而,当代书法与文人修为脱离甚至背离以后,出现了书法家商品化、展览视觉化、书法群体江湖化倾向。书法家成为独门技术的“职业”人员,文人里书法日渐远去。各类书法展成为技法较量和关系评比的战场,文化含量淡薄,文人身份不彰,文化身份不明,成为了时代书法的症候。于是乎,文坛宿老能写一手典雅的文人信札实在是凤毛麟角;反过来,大量知名书法家甚至著名书法家基本上与文人不搭界。这种书法与文化分离现象,值得关注,更需尽快改观。
  我手上有多种文人甚至是大文人书札——季羡林、张岱年、饶宗颐、汤一介、李泽厚等,每次浏览,昔日场景如在目前。而我自己也坚持写手札二十余年,可惜,我的一些学者朋友日渐离书法远去,说行草书看不懂,我只好用楷书书写,那种书写的心境和行笔一致的流美感消失了。到后来只好用电子邮件互通信息了。其后,在一些网站上看到我给朋友写的手札在出售,感到写手札的意义更为淡漠了。
  尽管,今天书坛重新兴起“手札热”,不仅拍卖行如中国嘉德举办的第29期拍卖会上,收录了陈寅恪、丰子恺、陈垣、启功、朱家溍、王世襄、徐森玉、史树青等1316页书札拍出了57.7万元的高价,而且,各类书札展和书札集出版物也多了起来,其中不乏保留这个时代作家和学者们的手札、文稿的善意,但是,也应该看到:“用笔的不完备不精到也是现在‘手札结构’书法的重大缺陷。一部书法的发展史,其实正是一部书法线条的衰退史!就书法的线条而言,越古越厚,越古内含越丰富,虽然在这里‘时间’的因素起着巨大的作用,但即便是在单纯的“笔法”方面,现代人也是无法与古人相比拟的。不少‘聪明’的书法家采取用色纸或做旧等手法来弥补‘时间’的不足,这显然是掩耳盗铃式的尝试!……现在“手札结构”作品,大多只能够是放大了的‘伪手札’而已”(朱培尔语)。
  书札之美是超越时代的人性自由舒卷。今天,人们创作和欣赏书札,并非只是怀古之幽思或伸展林间笛音般的淡远情思,而是以这种直指心性的艺术,把人还原成历史、传统、文化的倾听者和追问者,使人们沉潜到文化的深层去对话、去问答、去释疑。历史上每一卷书札珍品都提示文墨兼优的人性深度,都向我们叙述那个世界的故事并使我们发现自己生命的意义。当书札向理解它的欣赏者敞开时,它就是将艺术和世界双重奥秘展示出来,并指明我们自己书写书札时如何避免落入空洞形式的陷阱,重获手札的人性境界的最佳途径——文化深度和心灵纯度!
做趋于至善的学问,育近乎尖端的人才—访北大中文系王岳川教授

编者按:王岳川教授是一位“全能”型的学者,不仅学贯古今中西,还工书能画,卓然自成一家,并通晓音律,擅长钢琴、古琴、二胡等乐器。尤为难得的是,王教授始终关注整个社会的文化建设与中国文化走向世界的宏大问题,并通过自己卓越的社会活动能力,以扎实的脚步在积极推进这一伟大的历史使命。“重建文化,再铸国魂”是时代的呼声,也是王岳川教授这一代学人的治学信念。王教授把自己的学术追求和对家国天下的思考,贯注到教学和研究生培养工作中,以满腔的热情、独到的方法,严格的要求,培养了众多顶尖人才,为学术的可持续发展做出了无私的奉献。从王教授身上,我们能感受到中国教育与文化的真正希望。
一、教学之术:有备而来,课堂“叙事”
记者:非常感谢王老师对我们工作的支持!您除了中西方哲学、文学研究外,还精通琴棋书画各类艺术。您为什么会有如此广泛的兴趣爱好,又是怎么做到的?
王老师:对古代文人来说,这都是基本的修养。现在学术专门化倾向越来越显著,“出成果”的压力也越来越大,所以出现了很多学问局限在一个很小领域的“专家”,这对学术的发展其实是不利的,因为社会生活虽然变化很大,但古今中外做学问的基本道理是一样的。季羡林先生曾经强调“会通中西”,光做一门学问成不了真正的“大师”。
长期以来,我对知识一直有一种如饥似渴的追求,在学习、研究时,总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感,经常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我的专业是文艺美学,主要谈的是文学和艺术,它的研究不能是空头理论,要有实际内容作为依托。没有真正的艺术体验,光靠理论就会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平庸之作可以说得天花乱坠,不朽名篇也可以找出一大堆毛病。文学涉及古代文学、现代文学、当代文学、民间文学、比较文学等;而艺术方面,最起码的内容就有琴棋书画,这都是我的研究对象。要研究,就要理解、领悟,所以要学习并掌握。我下很大功夫学习了音乐、书法、绘画、诗歌,想把这些更加“心灵化”的艺术之美告诉大家,提升大家的美学鉴赏能力。我力求让文艺美学这门学科的研究既有形而上的理论、思辨和体系架构,同时要在形而下的层面上与大文学家、大艺术家“对话”。研究者应该会弹古琴,知道古人为什么弹“高山流水”,为什么说“君子温如玉”,为什么说书法是“散怀抱也”?这是对中国古代文人最起码的要求,不然你连科举考试都不能参加。很多人们耳熟能详的古代学者也是著名的画家,比如王维、苏东坡等。研习琴棋书画有助于理论结合实践,也能丰富生活,愉悦身心,只要不是过于专注于眼前的“科研成果”,还是能够做到的。
记者:广博的知识是否是您教学上的魅力之一?
王老师:老师应该是学生身体力行的榜样。我是北大1985级的研究生,刚到北大,我的导师胡经之先生应聘到深圳大学做中文系副系主任。他打算等我们几个研究生毕业了再走,但因为他主讲的课程以后要有继任者,所以我刚上研一他就要求我和他一起讲《文艺美学》课程。当时胡先生准备了两讲,一讲是参考书目、教学要求等基本内容,第二讲是绪论和内容概要,第三讲他没讲就离开北大了,我就“被迫”走上了讲台。我备课的时间实际只有不到半个月,非常匆忙。幸好我对古典诗词小说有过长期的研究,对琴棋书画也都多年浸润其中,加上我有大学毕业后在科研单位有一段实际工作的经验,敢于按照自己的思路讲,因此一开始教学就收到了良好的效果。当时上课的情景真可谓是盛况空前,上课教室有120多个座位,居然挤进200多人,过道里、黑板前、窗台上都是人,连门都关不上。这也跟那个年代人们对美学的渴望有关,因为美学也代表了20世纪80年代的一种思想解放。学生的热情也使我对教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因为我能够和听众非常近距离地交流,他们的喜怒哀乐和困惑我马上就能感受到,这对讲演者是极大的鼓舞。这同写一篇文章能得到读者的呼应不一样,写文章因为时空限制,要想得到及时热烈的反馈是很难的。
20世纪80年代和后来90年代乃至现在的教学氛围完全不同,那是刚从思想和文化的贫瘠状态中走出来,人们真是求知若渴。《北京日报》、《北京青年报》采访我的时候,我甚至用“像狼的眼睛发出绿光,贪婪地攫取”来描述那时学生求知的心态。反观现在,课堂上很多眼睛是迷茫的,是无所谓的,不在乎你讲得好不好,思想的魅力正在消费时代加速暗淡。
记者:您那时很年轻,思想活跃,能够大胆创新,这对年轻的学生有特别的吸引力。您当时的授课方式和其他老师相比,主要的不同是什么?
王老师:那个时代老师备课的主要方式是写稿子,而且十分认真,但上课基本上就是读稿子,遇到疑难、重点的地方写写板书然后再细讲。我们这一代则大都下过乡,经历过很多事情,书生气也就没有上一代那么重。我们最大的特点是十分喜欢通过演讲的方式,将自己思考成熟的观点和正在探索的困惑一并呈献给听众。这对听众也是一个刺激,他们得到的不再是一个现成的真理,也不是一个形成多年的陈旧模式,而是正在酝酿过程中不断闪光的新思想,在问答之中就有了很强的参与感。演讲是80年代一种普遍的交流方式,很受大家欢迎,这应该是我授课比较成功的一个重要原因。
当然光“演讲”是不够的,那个时代的学生对老师的知识与思想水平的要求非常高,听得不满意是会把你赶下去的。我当时备课经常通宵达旦,为了一星期一百分钟的课可以一周都很少睡,疯狂地阅读写作。那时我对“一缸水和一杯水”的道理有深刻体会——你要有一大缸水的知识贮备才能上好一杯水的课。如果只有一杯水,那就是杯水车薪,一定会在什么地方出问题,经不起学生的质询与考问。
还有一次教学经历我印象非常深刻。我1988年毕业留校后,当时北大有一门面向全校的选修课叫“当代西方最新思潮”,邀请了很多专家讲授,每人讲一个主题,我分到的是“后现代主义”。这门课程不要考试,也不点名,学生一点都不“怕你”,再加上那个年代思想活跃,你只要五分钟讲不好下面就开始窃窃私语,十分钟讲不好恐怕就要被轰下来。北大的学生就是这样,他们能够容忍尖锐但不能容忍平庸,能够接受挑战但不接受僵化,可以允许说的不周延,但决不允许你老调重弹,如没水平他绝不在那儿伺候你。老师按部就班地讲课是绝对不行的,但也正因为如此,北大老师在教学实践中也产生了许多难能可贵的新思想。
虽然我已有成功的教学经验,但这次上课压力很大。上课地点是在一教的101阶梯教室,我感觉那个教室就像古罗马的审判团一样,“法官”们高高地坐在上面,我站在最底下。当时正是寒冬腊月,我一进去眼镜上就蒙了一层水雾。等我能看清楚的时候,吓了一跳:阶梯教室里全是人,连过道都站满了,少说有两三百人。我那时没什么名气,再加上比较年轻,在我回过身在黑板上写讲演题目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开始议论纷纷,一些同学开始收包,准备走了。那已经是20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对当时的场景记忆犹新。我在写黑板时就暗暗下了决心:我一定要在两分钟内让全场鸦雀无声——我真的做到了!当我一回头,用清晰的嗓音说明最重要的观点时,全场立马就安静了下来。当我讲了两个小时的时候,我说:“时间到了,但今天没有讲完,非常抱歉”,但大家热烈鼓掌要求我继续讲下去,最后讲了三个半小时才下课。
教学对老师,特别是新老师是一种严酷的挑战。我听说有个学生留校任教后,头一次上讲台,居然写了近一个小时的黑板都不敢转过头来面对学生。我觉得这根本原因还是对自己的知识与逻辑缺乏融会贯通的自信。教学首先是对老师自身知识的检验,这个过程对其今后的学术发展很重要,我非常庆幸在留校后上了很多课,尽管确实暂时影响了我写论文或著述。我记得那时一周要上7、8节课,除了文艺理论、西方文论、比较美学、文艺美学等专业课,还有文学思潮这类全校性的赏析课。我觉得北大的青年教师也应该将教学放在第一位,不用着急著书立说,慢慢在教学上磨练,积累一定经验,学术工作也就有了不竭的源泉。
记者:那两分钟您讲了什么竟然达到这么好的效果?
王老师:前两分钟很关键,尤其是第一次讲大课。当时我说:“我们今天讲的是postmodern,即后现代主义。这一概念同现代主义及前现代主义一起构成一个系统。邓小平告诉我们要走向现代化,这也说明我们正处于前现代。与此同时,西方的欧洲走向了现代,而美国已经走到了后现代”。这时下边还是不太安静,我就给他们讲了一个有震撼力的事例。我说:“最近,《山西发展导报》报道了这样一个惨烈的事件,山西农村一个万元户(编者注:20世纪80年农村有钱家庭的代称)让自己的亲侄女给他1岁的儿子当小保姆,这个小女孩只有9岁。他的儿子喜欢让小姐姐把自己往上举,但那个小姑娘力气不够,当举到第十次的时候没接住,孩子摔下来,抽搐一会儿后死了。这个舅舅盛怒之下,冲出来当场抓住小姐姐的腿将她撕成两半。当天晚上,宗法势力强盛的农村,集体判处这个舅舅死刑,并集体把他活埋了。这个故事中有两个问题,一是‘有钱人为所欲为’,二是‘宗法势力超越法律’。在中国走向现代化,并力图融入世界的时候,这类问题我们应该怎么看?由此,我们今天一起探讨前现代、现代和后现代之间的关系和关联。”就这样,下边的学生一下就被我的叙事和问题意识深深吸引,开始进入严肃的问题域思考了。
教学要讲究技巧,特别是讲文学、史学甚至哲学时要懂得叙事方法。“叙事”是二十世纪一个重要的理论,叫“叙事学理论”。为什么佛教、基督教能走得很远,宗教故事起了很大作用。那天我用这样一个事例开头,其实就是叙事的方法。过了很多年,还有不少人记得这个故事,记得我后面有针对性的强势分析。教学和写理论文章不一样,不能只是材料与观点,要有知识的探索与形成过程,所以一定要讲究“叙事”。
我对教学还有一个体会,就是一定要和学生有互动,但不是点名。我觉得把宝贵的上课时间浪费在点名上面实在是太可惜了。我每次讲完课都会留下5到10分钟让学生提问,经常提问的同学会获得较高的分数。我不想中文系的同学总是低着脑袋死记硬背,更不能沉浸于古书中的“之乎者也”,他要能够面对一个活人进行交流。学生要学会如何同书读得比自己多、学问比自己大的人进行交流,这才是一种强者更强的好训练。
记者:课堂上的学生这么多,提问5到10分钟时间够用吗?会不会出现争执不下的情况?
王老师:时间不可能太多,而且有一定限制也可促使学生深思熟虑后再简短发言,提高提出问题的质量。当然我也遇到过很尖锐的,与我的观点完全对立,一时说不清楚的问题,但没关系,我们可以下课后到外面继续对谈。
我也确实遇到过非常偏执的提问者。我认为他在某些知识方面有欠缺,就推荐了几本书,建议他读过这些著作后再来讨论。这从老师对学生的角度是非常正常的,但他好像感觉受到了刺激,当天就写了文章在网上对我的课程进行无端攻击。其他学生当即就回击他,说他们当时坐在前排听课,证明老师的态度是非常诚恳和友善的。后来那个人理屈词穷,就把帖子删了。
我们系的金开诚先生曾给我讲过一个“太行山”的故事。一个师父把太行山错念成“大行(daxing)山”,徒弟想要纠正他,俩人就起了争执。走到一个村口,一个老农正在晒太阳,徒弟就跑过去问他:“您是本地人,请问此地是‘大行山’还是‘太行山’?”老农问:“你们俩人是什么关系?”“那是我师父。”“师父怎么说?”“他说这是大行山。”“那你呢?”“我说是太行山。”“那师父对。”后来师徒二人又往前走,徒弟不死心,就又跑回去问老农。老农说:“我当然知道是太行山,但让你师傅这种顽固不化的人带着他的错误走遍天下,让天下人嘲笑他不就完了么?”我常用这个故事解嘲,当有人屡教不听的时候,你大可不必纠结于此,有些人就是注定要带着显而易见的错误走遍天下让别人笑话。孔子都说过“朽木不可雕也”,所以我们只能有教无类,但不可能做到教育万能。
记者:由于一些公众的盲目性及缺乏必要的思考,有些荒谬而偏执的观点其实还很有号召力。
王老师:最糟糕的是这种人会对北大产生负面的影响,这需要相关人员引以为戒。比如北大的学生社团很多,刚刚进北大的大学生经验和判断力都不足,经常请一些社会上的人做讲座,其中鱼龙混杂,有不少是没有真才实学,但靠标新立异、自我炒作而有一些“名气”的人。这里面的“南郭先生”在北大讲完课后经常遭到网民的集体抨击,很多人认为他们就是北大老师。大概八九年前,有社会上的人在北大讲书法,有个听众回去以后就写了篇“北大离书法有多远”的文章发在网上,他的潜台词就是北大的书法太差了。后来我让助手去查他在什么时间地点听了一场什么讲座,发现主讲人就是学生会请的一个连书法都没入门的人。他进北大乱讲,别人还以为是北京大学书法所、北京大学书法协会派去的,影响很恶劣。
还有一件事是我的访问学者告诉我的,说北大请来了一个人讲“成才学”,结果去了很多博士硕士,我的访问学者都去了。那个人上去讲了五分钟语无伦次,一听就是个骗子,讲的都是一些坑蒙拐骗的手段。接着不知道是哪个系的博士站起来说,“我向你提三个问题,你能正面回答这三个问题就继续讲”。那个人刚听完第一个问题就浑身打颤,三个问题提完后大家开始纷纷举手抨击,这个人实在撑不住了就告饶,说他来这里是为了以后能对别人宣称自己曾执教过北大。
记者:现在社会的确发生了很大变化,已经不是教师一心教学,学生单纯求知的时代了。这在您的教学工作中有何反映,或策略上的调整?
王老师:从1985年到现在,近三十年间我几乎都在教学第一线,除了出国几乎每个学期都上课,确实能体会到在求知欲方面学生一代不如一代。但我觉得,这种情况也是社会发展的必然,主要是媒体极大丰富了。为什么五六十年代那么多人一听相声就乐,今天就算郭德纲(编者注:著名相声演员)使劲抖包袱我们都很难笑得出来?因为当时听相声的人大都文化程度不高没见过什么世面,所以说相声的随便讲个笑话就觉得很好笑。今天的孩子却不一样,从小就被各种媒体包围,就一般的知识宽度而言,他们知道的可能比老师还多。如果教师上课不认真准备,讲义不能达到学科前沿和比较高的高精尖思想水平,单靠一些知识性的内容肯定引不起学生的兴趣。但有的老师还没有意识到学生的这种变化,还是按照自己的老方法照本宣科。曾经有一次,一位老师拿出备课本来,上面写着1958年,这样的课程怎么可能有吸引力?我有的课程也讲过几轮了,但我每次上课,都按照季羡林先生和金开诚先生的要求,像第一次上课一样认真准备。讲课的内容要跟着时代调整,列举一些学生们关注的例子,这样他们才会进入真正思考的空间。过去学生的求知欲强烈是特殊年代知识匮乏的特殊情况,我们不能按这样的标准要求现在的学生。如果老师讲课效果不理想,首先要自我检讨。不能射箭脱靶,怪靶子不好吧!
另外,要给选课的对象设置一定的听课难度,我每次开课前都会列出十本甚至几十本必读书。这个要求并不算高,在国外读博士一星期就要读十本书,很多中国的留学生开始会很不习惯。国内很多老师一个学期开两三本参考书,而且可读可不读,这样对学生就没有压力了。感受不到课程的难度和知识的挑战,他们也就觉得没有听课的必要。读书要难,讲课要切合实际,考试则要适当容易一些,才能杜绝为考试而考试的死记硬背。
记者:对一些确实对学习没什么兴趣的人,您如何对待?
王老师:我觉得现在为人师要做到不苛求他人,因为今天的大学教育正从少数人的“贵族教育”向多数人的“全民教育”转化。我们高考的1977年大学录取率只有5%,现在达到了60%。既然是全民教育,就没那么多人想把自己变成精英,变成天才。有人只想拿到大学文凭,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工作,过自己的生活。所以我们老师也要接受现实调整心态,不要因为下边学生不太专心而大发雷霆。
另一方面,老师要严格要求自己,尽到自己的最大努力。我开课时会说:“我上课不太喜欢你在下面呼呼睡觉,更不喜欢你拿手机上网。你可以选择离开教室,尽可以去干你的事。改卷子时我也不会秋后算账,但你不听课不太可能得高分嘉奖。如果你坐在这里,我希望你用‘心’听,我会努力讲得精彩让你很难打瞌睡。”课堂上的时间是很宝贵的,老师要在一百分钟的时间里,把自己独到的学术经验精准地传递给学生,尽可能让他们思有所悟学有所获。我听说,有些老师在课上说些对北大、对社会的抱怨,能侃一个多小时。我认为这是不合适的,有牢骚绝不应该在宝贵的课堂上去发泄。
记者:具体您的“文艺美学”课程,在教学上有什么特点?
王老师:这门课是从美学角度体验并研究文学作品,并进而给予生命深度的体悟。举个例子,“精神还仗精神觅”,我通过对柳宗元小诗《江雪》的“再度体验”去还原作者的“原初审美体验”。这首诗仅二十个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第一层如果我们仅仅了解到“一个老渔翁坐在小船上,冒雪钓鱼”,那么,这不是审美,只是“识字”而已。第二层如果体味到在一片一尘不染,万籁无声的境界中,诗人借隐居在山水之间的不怕寒冷、专心钓鱼的渔翁来抒发自己在政治上失意的抑郁苦闷,那么,这可以说是对作品有了表层审美体验。第三层可以体味到在这接近死寂的画面上,渔翁精神世界之光扩展着、浮动着、活跃起来,传达出作者在自己的理想不为世俗之人所理解时,只能摆脱世俗一往独前,坚定地去求索那种执著的精神。达到这一层,也仅仅是中层的审美体验。第四层,我们就会顿然发现,《江雪》一诗的视角是一个由大到小、由面到点的圆形结构:千山→万径→孤舟→渔翁→钓丝。渔翁身居千山万径之中,泛舟江湖之上,俯仰宇宙而心宇澄静。诗人以宇宙空间万象的广袤,来映衬自己饮吸无穷时空于自我的襟怀。这浩浩山川、漠漠空间正是可以把诗人全身心安放进去的恒寂世界,于是诗人“身所盘桓,目所绸缪”(宗炳著《画山水序》),以大观小,又以小观大,俯仰天地而后回归自我。这是与西方那种人与自然对立而产生的疏离感大异其趣的。高妙的哲学都具有诗性,而高妙的诗都指向诗性哲学——诗的首二句目击道存,目的在写出空无,但又不直写空无,而先将我们带向茫茫“千山”、幽幽“万径”这“有”的世界,然后突兀地用“绝”、“灭”二字对“有”加以断然否定,于是从有到无只是瞬间的把弄,“无”的存在无所不在,体悟和暗示了无、混茫、太虚这创造万物永恒运行的“道”。但诗人没有向无边空间作无限制的神游,而从无边世界回到万物和执著的自身,从而表明诗人当时所深切体验到的极高境界:在求索之途中,自己已经达到人迹罕至之境,不再希冀能得到别人的携助。这是诗人当初所真切体验过的从而传达出来的一切人生经验和知识所构成的终极大彻大悟之化境。使人能于实中悟虚、有中体无、少中味多。
再比如我讲唐代书法家颜真卿的《祭侄文稿》,就不仅限于这幅作品本身,一定会提到颜真卿的忠贞爱国。我讲苏东坡时也不会讲《寒食帖》究竟达到了书法多少级的水平,而是分析其艺术性以后指出苏东坡的潇洒出尘,笑傲海天。我曾经用一句话描述苏东坡,说他像一粒煮不烂的铁豌豆,打不烂嚼不碎,面对苦难永不低头。
我通过文学艺术作品要浮现出审美的人,这和文艺理论不一样。我在每次“文艺美学”课程第一讲都要讲文艺理论和文艺美学的区别。文艺理论强调对字、词、意的研究,比如诗就要研究韵律、节奏、平仄等等。文艺理论还要研究作品的思想性,比如社会性、阶级性、政治性等。文艺美学则研究普遍性的人性面对一个艺术品的体验,尤其强调人的生老病死等节点的共同性,这使得文艺美学更强调时间本体感,像“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乎”等。我曾经对文艺美学下过一个描述性的定义:“研究个体面对流逝的时间和宇宙的永恒时对自己的卑微和有限性发出的巨大的美学感慨”。
文艺美学要把“为政治服务”的因素减到最小,让人和艺术回到其本真状态。不要总是想着这件作品有什么含义,那样就没法审美了。有人说,一切艺术都是政治的,都是意识形态的。我就说,请问“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中的意识形态是什么?
   
中国被意识形态的问题束缚得太厉害,需要用美学唤起沉默已久的心灵。我在博客上发表了很多关于琴棋书画的文章,力求通过这些文章,通过一个北大老师的精神透镜向民众展示艺术和生活中美学的独特视角。
二、育才之道:贯通中西,挑战前沿
记者:您自己在学术上贯通中西,并在多个艺术领域具有专业造诣。在研究生培养上,您是否也这样要求学生?
王老师:我的学术生涯可归纳为十六个字,“国学基础,西学眼光,当代问题,未来视野”。首先要有身深厚的国学修养,出经入史和文本细读的功夫必须下足。同时要花大力气学好外语深研西学,找到世界最前沿的学术方法论,具有最锐利的学术眼光。这也是我培养学生的指导思想。对于新招来的硕士和博士,我要问清楚他们之前写的是什么样的论文。如果以前是做国学的,比如李白、杜甫或者近代的王国维思想研究,那么以后的毕业学位论文最好写西学。做出这样很有学术难度的规定和我的学术经历有关。我研究西学近20年,1985进北大就翻译出版了《文艺现象学》(编者注:现象学,phenomenology,二十世纪西方最重要的哲学流派之一),一直到大概2000年,我才慢慢转向国学。我力求与西方哲学家和本土国学大家都能对话,这对中西方文化交流,探索文化的未来发展都是有意义的。我希望我的学生们也有这样会通中西的优势。这种培养方法其实非常切合现在学生的弊病,因为无论是西学还是中学都是非常庞大的体系,靠学生自己自觉地改变研究方向十分困难,更做不深入。我们常说五四之后,20、30年代的知识分子学贯中西,而我们今天培养的“人才”却只能通一个很小的领域,做不到触类旁通,这是学术的退步。
有人说,做学问不需“当代问题意识”,埋头做学问必然成为大师,比如王国维埋头做学问,变成了大师了。我说:当年王国维在商务印书馆,白天工作,晚上去进修德文、日文、英文。他的日记你去读一下,天天都在说学外语多么痛苦。当他听到那些旅欧学者回来写的欧洲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可怕场景,他开始重新认识到国文的重要性,体悟到在当今世界这每况愈下的时代,要找到一个新的方法角度看世界,这就是“童心慧眼”,他写了《人间词话》;然后,当他发现敦煌古卷被人家拿到国外去的时候,他开始展开“敦煌学研究”;当他发现安阳的甲骨文被老外拿到西方去,他开始深入研究甲骨文;到了一九二零年外蒙古即将被割掉的时候,他倾力研究《蒙古史》;到了中国戏剧在慢慢淡出舞台,小说倾销的时候他写了《宋元戏剧史》。可以说,王国维每一部著作都是和心心相系的家国现实紧密相连的。
我经常在想,钱钟书是公认的大师,中、西学都登峰造极,他英文非常好,据说是《毛主席语录》的英文翻译者,是《毛泽东选集》英文版的审校者。但同时期还有一位朱生豪先生,他翻译了《莎士比亚全集》,这同样需要极为深厚的中西学功底。为什么今天校园的学生大多只知道钱钟书而不知道朱生豪呢?
记者:因为《围城》。
王老师:对,但更深层次的原因是钱钟书关心中国的命运。他不仅写了《围成》,还花大量心血写了《旧本四篇》,写了《管锥编》(四卷)。他把中国先秦所有古籍疏通后,与西方多国经典文献进行横向文化比较,展示出“文化昆仑”的精神气概和学术高度。一句话,面对中国的现代性经验和中国的苦难,作为一个学者如果不关心历史与现实,那么,中国历史也绝不关心你,只会遗忘你。在翻译史上,朱生豪肯定是一位里程碑式的辉煌人物,但中国二十世纪璀璨的思想史上他并没有太高的地位。一是朱先生对中国文化关注不多,二是朱先生英年早逝,让人叹息不已。钱钟书学问大,又通过《围城》关心现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命运,所以中国文化史、中国学术史一定会记载他。这也是我强调学者要关注“当代问题”的原因。
那么,“未来视野”如何解释呢?我认为中国进入人类的精神前沿已为期不远。过去,中国被称为“肢体国家”,现在正在变成“头脑国家”,要和美国欧洲共同商议人类的公共事务和未来命运。我认为未来的三十年非常关键。北大一定会产生一些更有头脑的深情冷眼的知识分子,一定会让中国学术登高行远重建“汉字文化圈”。
有的学生为了省事,在硕士论文上扩写就弄成了博士论文。曾经有个学生找到我说,“王老师,之前五年我都在研究王国维,来到这里也是想继续往前走”。我就举前面提到的“王国维白天在商务印书馆工作,晚上学英文、德文、日文”的例子,说,“本来他学‘之乎者也’就可以了,但为了面对列强的丛林他必须学外文。你们作为新世纪的博士、博士后,学习更多新门类的知识是必需的。你如果做不了,可以退学,北大没有炒冷饭的机会。”
   
类似这样的学生不少,都想沿着原来的路走下去。我说我们的专业要求高度必须达到,实在不行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退学,要么延期。延期不是坏事,可以把学问做得更扎实,但有不少学生不理解,觉得多读一年书是浪费时间,还要交罚款,怨恨得很。据我观察,凡是三年就匆匆毕业的博士,绝大部分都不再做学术甚至转行了。因为他往往只是在形式上通过了学位论文拿到了学位帽子,但人家知道他实际几斤几两。我的博士生们有一些延期毕业的,往往都进入各个大学的教学第一线,成为优秀的老师,因为他们受到了很好而充足的学术训练。
昨天晚上我去中国政法大学演讲,见到我以前毕业分到政法大学任教的一个博士,他受到他们院系领导的高度评价,说他非常优秀。他博士读到四年时就急于毕业,其实进入答辩大概也能过。但我对他说:“你的学位论文如果这样匆匆忙忙地完成,学术份量不够,这种半成品也出版不了,而且半罐水使得你以后教学工作也会问题不断。在北大,在未名湖边,现在有这样一些把所有功利目的全部抛开的高人在一起专心谈学问道,这种‘竹林七贤’式的氛围离开燕园可能就再也找不到了。”

    他考虑了一下,给我发短信说要再延长一年,说能在北大多读一年书是他的福气。他后来的发展完全符合我的预期,而且我相信这个学生今后的学问会超过我,因为他的国学和西学都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准。我想北大应该鼓励博导和博士们沉静下心来苦做四到五年学问,做出一个精品来,这才是建设“世界一流大学”的正路。现在靠论文数量争排名,粗制滥造,还不允许高标准的延期要求,简直是违背教育规律的学术自杀行为。
记者:您在具体指导学生的研究工作上,有什么方法和要求?
王老师:首先就是学位论文选题。选题就像打篮球,篮筐不能太高,否则大家就没兴趣了;又不能太低,太容易也没有人愿意玩。所以篮筐的高度要根据游戏规则调整得恰到好处,有相当难度但也能投得进。选论文题目也是如此。你把博士论文选成“中国文艺理论”,那要从先秦一直讲到当代,到老死也写不完;当然也不能太容易,比如“王国维晚期文学理论的思考”,因为王国维后期的主要精力在考古、古文字和史学方面,文学理论方面能说的就那么一点点,难度太小。作为北大的博导,在学生论文选题上把关是头等大事。题目一旦确定,学生要用四年、五年的精力去潜心钻研,费时费力,心力交瘁。所以题目要有前沿性和发展潜能,能成为学生以后的学术空间。每次我和学生在校园里散步,或者他们找我来谈的最多的就是博士论文定位,这实际相当于他整个的学术定位。我经常感慨,每个人的时间都是非常短暂的,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定位错误,回过头来可能已经四十好几岁了,空悲切!我想告诉他们,必须以一种严肃认真、止于至善的态度去选课题,而不是道听途说,翻翻网上的、报上的信息,随便找一个题目,结果做不出成果,也把自己的时间和生命浪费了。
学位论文选题还要体现因材施教的思想,“好”的题目与一个人的学术背景和兴趣有关。我的硕士、博士和访问学者,加在一起也超过一百人了,我对这一百多人的要求一直因人而异。我先让他谈自己想干什么,能干什么,然后我问在这个领域中你能不能进入前几名。如果一个课题可以做,但你永远不能进入前几名,那就干脆别干。特别是博士生一年只能招一个,是很珍贵的,如果浪费掉了这个种子那是导师的过错。
记者:现在也是 “大众化研究”的时代,能够“填补学术空白”的机会越来越少。如何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选题?
王老师:我让学生们充分地研究学术史,这是我教博士、硕士,甚至带本科论文的一个最基本的要求和培养方法。我认为在研究开始后的三个月到半年,应该用来阅读研究对象的原本。比如要研究某位外国作家,就要把他的原版著作全部看完,然后再看研究这个作家的英文版的所有研究论文。有些教授觉得,这样学生的思路容易跟着别人走,这其实是错误的,只有充分了解他人的工作,看看留给自己还剩下多少空间,再形成自己的思路与观点,才不会掠人之美或落入俗套。我的学生们读完书后常仰天长叹,为什么学术道路这么窄,能想到的都被人家想到了,想做的都被人家做过了?所以另外还有关键的一条,我让学生把别人研究过的内容画成“学术地图”,地图上标明哪些区域已经被别人研究过了,剩下什么地方还没有深入发掘就一目了然了。画学术地图的办法能帮助学生找到有效的切入点。
我举一个例子。我有一个博士生是南方一所名校的硕士。她到了北大以后就觉得,北大的教学风格不一样。在原来的大学只要学生提出一个合适的但导师觉得不偏的题,你就可以去做了。北大则更加严谨,好像进入了一部庞大的学术机器,如果缺少一个构件,你就要把它做出来并装上去,这样的收获将让她确立自己独到的学术价值。我先让她写一篇不少于两万字的学术史的论述,前人做了哪些工作,功和过是什么。这样,她在评价前人的时候就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这个工作我称之为学术研究的学术史的训练。如果一个人看了两篇文章就开始写论文,写出来肯定是“垃圾文章”。
在这方面我的学术道路也可供借鉴。我在1985年写的硕士论文《艺术本体论》(上海三联书店出版),并在行业最有影响力的刊物上发表了两篇艺术本体论的论文,在国内是一个开创性的工作。我毕业以后就出了一本书,其后有别人也陆续出了不少这方面研究著作,但已经属于模仿或者对我所做工作的延续,不具有开创性。1992年我出了第二本书《后现代主义文化研究》在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这也是大陆第一本写后现代主义的学术专著。我的第三本书《发现东方》,2003年北京图书馆出版社出版,讲出了对东方大国中国必须重新发现而不是妖魔化的新见。后来我又出版了《文化输出》和《文化战略》两部书,对新时代的“中国学”领域带来了重新审视的活力。最近基本完成多年来撰写的四卷本《中国思想精神史论》,这也是有重要意义且前人未有的工作。可以说,做研究要有比较高的起点和眼光,尤其对北大的学生来说,要勇于接受挑战,去做一些开创性的工作,这样才能体现学术的意义与个人的价值。
我经常和学生说,中国最近在大力庆贺瓦格纳诞辰200周年,而德国却没有人庆贺王羲之诞辰1660周年!这令人深思。如果我一辈子就研究王羲之的书法也未尝不可。但是二十世纪西方的学者,是星汉灿烂;而二十世纪在人类的思想史上,在文史哲界,没有中国人的地位。为什么国内一些著名的学者,在国外没有影响力?这就是因为他们和整个人类的命运,和它最前沿的话题没有连接上。中国人现在不能只是关注自己的问题,或对西方亦步亦趋,要在国际文化视野下争取我们的发言权。《发现东方》这本书从2003年出版到现在,已经三次印刷脱销。现在中央电视台要把这本书拍成八集政论片,我正在写这个片子的解说词。他们认为这是表现中国二十世纪思想史的第三个里程碑的新话语。第一次是80年代的《河殇》全盘西化,第二次是七八年前的《大国崛起》,写了葡萄牙、西班牙、英国、德国、法国、意大利、俄罗斯、日本、美国等国的崛起历程,但没有谈论中国。现在再也不能回避谈论中国了!
我现在又在研究一门新的学科,叫做生态文化。恩格斯说过,“人每一次对自然的疯狂攫取都会遭到自然疯狂的报复”。西方现代性遭遇到了很多生态困境,资本主义三百多年的发展带来了严重的环境与生态问题。中国古人从来不强说“人定胜天”,而是强调人和自然必须和谐相处。生态文化研究主要的对象就是人和自然的关系,人该怎样对待自然,并不研究特定的自然科学。生态文化还要研究人本身,将人纳入文化生态系统中,比如为什么权钱交易这么多,为什么自杀率这么高,为什么人的欲望愈发膨胀精神却越来越不振作等。我认为这些研究对国家制定政策,对整个世界的未来发展,对我们评价自己的文化系统都是有大有裨益的。我已有五个博士做过生态文化或者美学论文和相关工作,他们在国内已成为这方面的权威,并且频繁地出席国际会议。所以一个导师要了解国内和国际的学术前沿问题,一定要有问题意识,要给学生一个很高的学术起点,而不是闭门造车。
总之,我培养学生有三个“生长点”。首先给学生施压,开拓视野,汇通中西,过去做国学现在补西学,过去做西学现在补国学;第二是和学生反复探讨学术定位,写什么,为什么写;第三就是讲究方法,先研究学术史,用排除法决定具体做什么。最后还要敦促他们尽快将成果出版。现在是新思想不断涌现的时代,人文学科和自然学科有类似之处,不但要做得好,还要传播开,使北大的博士论文会成为别人的风向标,成为别人学习的榜样。通过严格要求,让学生打下一个会通中西的学术基础,这幢学术大厦的最终完工可能需要二十年甚至半辈子,在未来的岁月中他才能成为中国学术的精英力量。
记者:按照您的要求,博士生要在汉学和西学间完成转换,而且还要完成一个很有挑战性的题目。四、五年的时间压力很大,学生们都能够做得到吗?
王老师:这就是平时督促的问题了,严格要求不能只体现在最后结果上。我每星期都要问他们的论文进度,每个月最少交给我一万字,哪怕是草稿。我认为导师必须负起导师的责任,不能像“顾问”,顾不上就不问。俗话说,严师出高徒。我的很多学生都在著名高校工作,还有不少人执教欧美大学。
三、家国之忧:文化战略,体制瓶颈
记者:除了文学研究、教学、研究生指导、书法创作之外,您还非常关注社会教育,关注整个国家的文化发展,能介绍一下您这方面的工作与设想吗?
王老师:我觉得艺术教育不能只是一种精英文化。比如体育的“举国体制”,国民身体素质差,体育锻炼少,运动员却在国际比赛中获得很多奖牌,这有多大的意义?我们书法所里有一次来了二十多个老外参观,聊起音乐,都是钢琴十级。他们在国外都是普通人,人家真是全民教育、全面教育。
我连续八年通过季羡林、金开诚先生向“两会”提议,尽快在中小学开设书法课,最后教育部终于通过。我去年主编了二十本小学一年级到高三的书法教材,现在已经在人民出版社正式出版,今年夏天就要在全国中小学普及,现在正在培训师资。我认为应该全民学音乐,全民学书法。中国的崛起,要像金字塔一样,基础要牢靠,如果是几根孤零零的柱子,怎么有说服力,又怎么能长久呢?
我认为中国人的文化修养要有十二个台阶,前面四级叫“琴、棋、书、画”,然后是“诗、词、曲、赋”,最后是“经、史、子、集”,当然这有些交叉。如果中国未来融入了国际社会,一定会有一种新的文化风格。我现在做的很多事情,从根源上讲都是想把中国文化的世界化进程往前推进一点儿,尽管个人的力量像蚂蚁一样轻微,但也要去做。
记者:您所设想的文化战略已经不是常规的学校教育所能承担的了。
王老师:我有一个想法,就是要把中国有代表性的经典书籍翻译出三百本,源源不断地输出去。先秦到清代一百本,二十世纪到文革一百本,改革开放到现在一百本。通过这三百本书,让西方人看到古代中国、近代中国、当代中国,真正从文化层面对中国有所了解。他们现在不知道中国人是怎么想的,只知道中国的GDP、全球炫富、沙尘暴和大气污染、官员腐败等这些表面或负面的东西。十年前全世界学习汉语的人不到三百万,现在的人数超过了六千万,我每次去欧美国家讲演都会和很多人谈中国。我们要让中国的文化、思想走出去。国家顾不上,我自己想办法找译者、筹集翻译费用,现在已经找到了二十一个世界著名的翻译家,一定会翻译一百到三百本书,把它们推到国外。未来世界肯定会向多元化、多极化迈进,当世界在关注中国的时候,我们就更应该争取这个空间。不仅要输出先人的思想,还要把中国现代的思想一并传递出去。我的《发现东方》一书正在被美国人译成英文,我知道这是他们渴望看到的新思想。
记者:您的思想非常重要。这一工作需要政府的支持,但学术界无疑是中国文化自觉的主力。现在学术界有这种意识的人多吗?
王老师:坦白地说,学术界的情况不容乐观。面向世界、面向当代有很多值得探讨的内容,中国学者最终一定要走出这一步。我觉得学校没有调动起教授们的能量,他们在学校事务中越来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记者:关于北大的教育体制,您认为核心问题在那里?
王老师:这个问题我已经思考了很长时间了。
首先,校领导应牢记季羡林先生在301医院时说过的话:北大所有的理工科在世界上都是二流的,北大争创一流一定是靠文、史、哲这些人文学科。“建设世界一流大学”不可能全面突破,也不可能投机取巧地靠论文数量,先把人文学科建成世界一流,对其它学科就会起到很好的带动作用。人文学科一天不重视,北大不但成不了“世界一流”,还会一天比一天差。
第二,北大一些观念已经告别了蔡元培老校长 “以美育代宗教”的教育方法,这是严重的失策。为什么蔡元培一直在抓美学和人的审美教育?因为蔡元培先生深知中国的痼疾在于没有信仰,没有信仰就容易沦为金钱的奴隶,所以蔡元培尝试用艺术的教育来填补宗教的空白,这是适合中国国情的。艺术教育不是搞一个艺术学院就行了,需要各种艺术活动在广大师生中真正活跃起来。北大是精英云集的地方,但现在整个学校约5万师生中,进入中国书法家协会的会员不到十个人。
第三,行政人员与教授群体的关系错位。作为大学主体的教授的话语权越来越小,而校长助理越来越多。如果知识精英都不愿思想而只愿做官,北大的学术未来堪忧!
我没有别的能力,这辈子除了在北大做一个传道解惑的老师外,我的“宏愿”就是在“知天命”之后“只争朝夕”,抓紧这一辈子最后的岁月,去做此生必须要做的重要事情。这辈子活着我就想为汉字、汉字文学、汉字书法、汉字思想,也就是为“汉字文化圈”做点事情。所以我永远离不开文字的书法性,离不开文字的文学性,离不开文字的美学感染性,也离不开文字的哲思性,犹如《大学》的高远。今天一些大学校长从来没读过《大学》这本书,不知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只知道招财管人,这种近视的大学最终失败是必然的。同时他们也不懂得《中庸》里“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这里边有很多的辩证思想。在周边国家“去中国化”的策略中,“汉字文化圈”空前萎缩。如果是天不灭中国,而中国又融入国际社会的话,一定需要重建“汉字文化圈”。如果说,20世纪初期北大立足于“破”(全盘西化,废除汉字)的话,那么21世纪的北大应当立足于“立”——重铸文化,再造国魂!
我还想说一句话:得天下英才而教之是我之福!尽管教育不是万能的,但作为教师应该尽力。没有不好的学生,只有不好的老师。只要老师足够的好,再差的学生都会学好。并且天不弃人,人不自弃。从事学术教育工作使我们能够登高行远,也使我们平凡如蜡烛般的生命,具有了不平凡的光泽!
记者:好,多谢王老师,您的话让我们受益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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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记者:郭九苓
采访时间:2013年3月27日,下午1:00-4:00
录音整理:范昊宇
文字编辑:范昊宇,郑玉婷,郭九苓,王岳川
定稿时间:2013年5月30日,经王岳川教授审定。
附:王岳川教授简介
王岳川,男,1955年9月出生,四川安岳人。1982年本科毕业于四川大学中文系,1988年硕士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并留校任教。1993年以来任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中文系文艺理论教研室主任,北京大学书法艺术研究所所长,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中国书法家协会教育委员会副主任,北京书法院副院长,国际书法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中外文艺理论学会副会长,香港中国文化研究院院长,日本金泽大学客座教授,澳门大学人文学院客座教授,复旦大学等十所大学双聘教授。
王岳川教授长期从事文艺美学、西方文艺理论、当代文化批评和文化战略的研究和教学。教授的课程有:《文学原理》、《文艺美学》、《文艺学美学方法论》、《当代文化美学研究》、《二十世纪哲性诗学》、《中国诗学与美学研究》、《二十世纪中国文学思想史》、《中国文化与美学研究》、《中国书画艺术精神》、《中西文艺美学比较》、《中国90年代文化研究》、《后现代后殖民主义在中国》、《20世纪最新西方文艺理沦》等。
西方文化美学研究著作有:《西方文艺理论名著教程》,《后现代主义文化研究》,《后现代主义文化与美学》,《文艺现象学》,《艺术本体论》,《文艺学美学方法论》,《后殖民与新历史主义文论》,《现象学与解释学文论》,《二十世纪西方哲性诗学》,《20世纪西方文艺理论丛书》九卷本,《后现代后殖民主义在中国》,《王岳川文集》四卷本,《中国后现代话语》,《西方艺术精神》,《当代西方最新文论教程》。
中国文化艺术研究著作有:《发现东方》,《目击道存》,《中国镜像》,《文化战略》,《中国文艺美学研究》,《本体反思与文化批评》,《全球化与中国》,《大学中庸讲演录》,《文艺美学讲演录》,《文化输出:王岳川访谈录》,《中国书法文化大观》,《书法美学》,《书法文化精神》,《书法身份》,《中外名家书法讲演录》,《中国思想精神史论》(四卷本:《中国文化精神》、《中国哲思精神》、《中国文论精神》、《中国艺术精神》即出)。
在中外学术刊物上发表学术论文400余篇。
所获奖励:1990年获“北京大学青年科研奖”,1992年获国家教委优秀教材奖,1993年获北京大学“第四届科研成果二等奖”,1993年获中华美学会“第二届全国青年优秀美学学术奖”,1994年获“北京大学朱光潜美学与西方文学奖”,1995年获北京大学学报优秀论文一等奖,1995年获国家“全国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优秀成果著作二等奖”,1997年获“北京大学中国文化特别奖”,2000年获北京大学优秀学术著作二等奖,2001年获得中国中外文艺理论学会“新时期20年优秀文学理论论文奖”,2002年获文艺报“摄影文学大奖”,2007年获书法“全国十大影响力人物奖”,2008年获得“全国20家散文大家排行榜”,入选“2012中国书法十大年度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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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汉字听写大会》倡导重建“母语价值观”来,让“冰封汉字”活起来本报记者 蒋肖斌 蔡梦吟 《 中国青年报 》( 2014年09月23日   09 版)


    骀荡,意为“使人舒畅,多形容春天的景物”。这个曾出现在《庄子》、孔尚任《桃花扇》、冰心《往事》中,却在日常生活中鲜见的词语,最近已经有超过3700万网友在网上书写,并有5000名网友造句,其中不乏“春风骀荡,莺燕翻飞”、“酒暖灯迷,骀荡如斯”这样的句子。
    日前,继去年首届《中国汉字听写大会》(以下简称《汉听大会》)在全国引发一场传统文化热潮之后,第二届《汉听大会》又在今年7月重登央视每周日晚的八点档。这一届比赛同时还在网络发起了“全民焐热冰封汉字行动”:每周精选一个“冰封词汇”,让“书写在古籍里的文字活起来”,“骀荡”就是最近一期的词汇。在此之前,“葳蕤”、“搴芳”、“翊赞”、“剀切”等词汇,每一个都得到了3000万以上网友的“焐热”。而“颟顸”一词,更是得到了4000万网友的参与。
    全民都在焐热“冰封汉字”,然而在焐热之后,这些汉字的温度能否持续?
    “焐热汉字”唤起对母语尊重
    本届《汉听大会》特设100席成人体验区,成人和学生参赛者一起听写。在9月14日第十场比赛中,当主持人念出“骀荡”一词,河北队选手梅君儒不假思索就写出了正确答案,而100个成年人中只有3人写对。
    同样的强烈对比几乎贯穿了整个比赛。槁木死灰(ɡǎo/mù/sǐ/huī),枯槁的树干和火灭后的冷灰,比喻心情冷淡,对一切事情无动于衷——成人书写正确率41%;垂髫(chuí/tiáo),小孩头发扎起来下垂着,指幼年——成人书写正确率22%;禔福(zhī/fú),安宁幸福——成人书写正确率0%。
    有人提出质疑,认为节目组故意提高难度,而让参赛学生再次陷入“应试教育”的怪圈。宁夏队选手刘安琪对中国青年报记者说:“从去年11月底参加银川市选拔赛开始,我基本上每天就是夜里2点多睡,一大早起,连寒假期间也不例外。这几个月来背过的复习资料,摞起来比我身高的一半还高。”
    上海队指导老师樊阳也坦言“难度非常大”,很多词汇和孩子们距离较远。据悉,此次题库以国务院颁布的《通过规范汉字表》为基础,但樊阳带着学生把《现代汉语词典》、《通用规范汉字字典》、《汉语成语大辞典》、《常用典故辞典》4本辞典都复习得滚瓜烂熟,在比赛中还是有很多词不认识。
    但樊阳认为,仍有一些词汇有其生命力,即便不参加比赛,从语文教育角度也很有意义。如,“葳蕤”出现在《孔雀东南飞》中的“葳蕤自生光”;“”字出现在元代张养浩《咏江南》中的“酒旗儿风外”。
    北京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字学教授郭锐在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采访时说:“很多词语已经不在现代汉语中被使用。除了从事古汉语教学研究的专业学者,恐怕根本没什么人认识。这对参赛学生和电视机前的学生都是误导。”
    对此,《汉听大会》总导演关正文向中国青年报记者解释:“这一届选手从全国3万多所中学、1200万中学生中层层选拔,水平明显比上一届高,因此题目的难度也不得不提高。”
    同时,《汉听大会》在今年完成了一个明显转型,去年主要是考察字形的记忆,今年明确转向了对字义的理解。其主宣传语“让书写在古籍里的文字活起来”,引用的是习近平在去年年底中央政治局第12次集体学习时的讲话:“要系统梳理传统文化资源,让收藏在禁宫里的文物、陈列在广阔大地上的遗产、书写在古籍里的文字都活起来。”
    关正文说:“字型只是一个物理性状,字义则把我们带入了一个更广阔的母语海洋。而且我们从古籍中选出的词,经常出现在经典中,在当下也有生存的意义。”
    北京师范大学博士生导师康震在《汉听大会》中担任解说嘉宾。他在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采访时说:“如果一部分汉语学习佼佼者的露面,能够带动大家关注汉语,学习汉语的热情,岂不很好?的确有一些汉字在现代人日常生活中并不常用,但《汉听大会》的目的并不在于要真的‘焐热’这些汉字,而是要人们知道这些汉字的存在,唤起人们对母语的尊重与关注。”
    在互联网时代,每年都会诞生为数不少的网络新词和外来词汇,一些冷僻字也因此重新“变热”,如,囧、、烎。在传承古汉语的同时,康震认为也不妨抱着开放的态度接纳新词:“目前我们习用的汉语词汇中,本来就夹杂着大量外来语,如,干部、沙发、巧克力等。各民族的语言都是如此。”
    汉语教育期待“美感”
    无论在日常生活还是电视节目中,英语的风头似乎一直盖过汉语。郭锐说:“据一项调查显示,每年我国发表的研究英语论文的数量,大于研究中文的论文数。但我觉得不必担忧,母语是无法割舍的。《汉听大会》能持续走红,说明人们对母语的情感是共通的。英语虽然‘强势’,但汉语也并不‘弱势’。”
    为了让孩子们觉得传统文化离自己并不遥远,樊阳经常在日常教学中,从一个古地名讲起,引出历史人物与典故。“地名中隐藏着文化信息,如,叫什么‘阳’,‘山南水北为阳’是古人对地理的解读和哲学思考;叫什么‘州’,就和洪水神话有关。”樊阳说,“每个月我还和学生进行一次‘人文行走’,到名胜古迹实地感受传统文化的美。”几年来,他带着学生去上海博物馆书法馆看文字文化,去天蟾舞台看昆曲《牡丹亭》,去文庙讲孔子的一生。
    为了备战《汉听大会》,刘安琪把课堂以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复习,但她并不觉得枯燥。“很多词汇今天可能用不到,但它们真的很美,具有不为人知的优美!我很享受汉语中传统文化带给我的精神享受。我的QQ签名‘翂翂翐翐’,意思是鸟儿想飞却飞不高的样子,这正是我经历的写照!参加比赛这段经历,对我而言,‘永矢弗谖’——发誓永远不会忘记。”安琪说。
    郭锐认为,传承古汉语的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但是相比之下,现代汉语教育中的问题更令人担忧。郭锐讲了一个故事:已故北京大学老教授朱德熙是伟大的语言学大师。他的外孙女上小学时,作文分数总上不去。有一天,朱老帮外孙女修改了一下作文。结果外孙女放学回来,冲他嘟囔:“你改了以后分数更低!”
    很多年之后,郭锐也遇到了同样的困惑。女儿上中学时,拿着一道语文试卷上的阅读理解题来问他。题目大意是:“这一段表明主人公怎样的心理?”郭锐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只好告诉女儿大概是什么。结果第二天女儿很不高兴:“那道题老师判我错!”
    “如果一道考中学生的语文题,连北大中文系教授都‘做不对’,那这道题有问题,还是我们的解题水准有问题?”郭锐说,“现代汉语教学中的最大问题,就是把学生教得一点兴趣都没有了。要传承汉语文化,首先要让孩子们体会到语言之美,而不是把这份美感打得支离破碎。”
    重建“母语价值观”
    关正文说:“一字一世界,从任何一个汉字出发,都能追溯到我们悠久的历史、深厚的文化。”但他同时坦言,现在大部分电视节目是市场导向。“去年文化题材热,一堆节目跟风;今年热闹不再,很多节目就没了下文。传统文化节目遇冷,大环境是社会对文化本来就不那么重视,连古诗词都被从课本中删除。”
    《汉听大会》走红后,社会上对这股汉字热潮的反应也呈现两个极端。一方面,很多社区、单位举办自己的“汉字听写大会”。甚至有南京一家房地产商举办活动,每个买房人听写10个词,每写对一个词就能享受1000元优惠。而另一方面,有语言学家称,汉字是一个自然淘汰的过程,该冰封的就冰封,该活着的就活着,不该刻意去干预。
    对此,关正文说:“他们忽略了一个史实。我们现在的母语状态,并不是一个自然淘汰的结果,而是一个被人为干预和破坏的结果。我们经历过‘文革’那个彻底废除经典的年代,母语的状态直到现在,都没有得到真正意义的反思和解决。”
    教育部、国家语委曾发布《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称2394个常用汉字就能覆盖99%的使用。关正文说:“经常听到一些声音。说古籍里的汉字有什么用,几辈子也用不上,为什么要复活。但是,难道我们汉语只剩下2000多个字就够了么?显然不够。这是一个我们国家文化基因的问题。”
    关正文呼吁,我们应该重建“母语价值观”。“我们现在的社会生活,仍然太强调‘有用’,用不上就不学了。我们的母语一直向着简化、高效的单一方向前进。事实上,母语还应该包含表意的丰富性、美感、节奏,这跟词汇数量多少直接相关。如果一味强调减少用词量,局限在常用范围里,整个母语的水平都会明显下降。”关正文说,“中国现在面临转型,要重塑国家形象,五千年文明就是特别重要的资源。但这说起来容易,实际上并没有变成全社会的普遍共识和行动。”
    康震补充道:“国民素养包括道德、科学,以及其他各种类型,但是语文素养是我们民族的根。《汉听大会》引发了全社会对‘根’的关注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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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8 15:45:35 | 只看该作者
人一辈子只能做一件事情
——全国优秀博士学位论文获得者、北京大学教授傅刚




    傅刚,男,1956年3月生,江苏睢宁县人。1996年入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习,获文学博士学位。现为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文选》学会副会长、《文心雕龙》学会理事。主要研究方向为先秦两汉、魏晋南北朝文学。已出版个人学术专著多部、发表论文60余篇。
    一 有幸赶上了好时代
    傅刚是1977年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这一次高考改变了几十万中国年轻人的命运,傅刚是幸运者之一。1977年的高考是各省自己命题的,江苏省因为考生太多,故先由地区初考,淘汰掉一批,再由省里出题考试。自1966年“文化大革命”以来,考试制度废除,十余年来积压的人才全都会聚在这次高考中,因此,能够在这次考上大学,对傅刚这个从农村出来的孩子来说,的确是非常不容易的,何况江苏省又是人才最集中的地方。那还是一个充满着理想的时代,文学有着神圣的光环,从事文学事业的人被称作人类灵魂工程师,所以在文科类中,中文系的考分最高。傅刚从小就对文学有兴趣,这也是有因缘的。他小学时就读完了《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以及《说岳全传》、《三侠五义》、《七侠五义》、《小五义》一类的古典小说,当时因不喜欢《红楼梦》,所以这部名著是在他上大学后才读的。他家有一位世交,也是邻居,是县里一位农业科技人员,但夫妇二人都十分喜爱文学和艺术。家里有许多藏书,傅刚和他们的女儿是发小,所以常常从他们家里借书。现在还记得起来的有保尔·柯察金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我的艺术生活》以及《皇家猎宫》、《唐五代词》等。傅刚是在小学四年级时赶上“文化大革命”的,所以那以后再读书就很困难了。不过,即便如此,傅刚还是通过各种渠道尽可能阅读和手抄了大量的古典诗词及“文化大革命”前出版的中外小说、散文等。他自学过北大1955级主编的《中国文学史》、陈望道的《修辞学发凡》和“文化大革命”期间出版的《语法修辞》。傅刚回忆说,他当时几乎读完了现代文学史上的优秀作品,这完全得力于他的一位中学同学。这位同学的父亲是当地棉麻公司的经理,棉麻公司收购了全县包括图书馆的书籍。这些书籍全都堆放在棉麻公司的仓库里,因利乘便,他和他的这位同学常常从仓库里翻找各种书籍来阅读。除现代文学作品外,他还特别喜爱普希金。他弄到一本《普希金诗选》,是查良铮翻译的。他几乎会背这本诗选中的所有作品。从此以后,他成了一个普希金迷,搜集所有能见到的普希金的作品和生平材料。他也喜欢高尔基的三部曲,且深受其影响。1973年读高中时感觉上大学无望,受高尔基影响,傅刚也想在社会的底层通过努力成为作家。1975年高中毕业,在县糖厂当上了一名临时工。其间虽然至苦至累,却一直自学文学写作,并用微薄的工资订购了《人民文学》、《诗刊》、《朝霞》等杂志。曾经写过几个短篇小说,但均未成功。为了学习写作,他还读过一些所谓文学理论的书籍,他至今都认为当时所读的亦门的《诗是什么》,是最好的文学理论书。
    本科阶段,傅刚和同学组织成立了古代文学兴趣小组,坚定了自己的学术研究方向,并在大二时确定了自己的兴趣和一生的主攻领域——古代文学中的魏晋南北朝文学方向。本科毕业论文《文贵清省说的时代意义——论陆云〈与兄平原书〉》,受到指导老师郝立诚先生和吴汝煜先生的好评,后来发表在《文艺理论研究》上,这是他的第一篇学术论文。1983年傅刚考入当时的上海师范学院中文系,师从曹融南先生学习魏晋南北朝文学。除曹融南先生外,亦从马茂元先生上课读书,受到马茂元先生的教益甚多。1986年,傅刚于上海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留校工作,任教于古代文学教研室。他在上海师范大学期间,撰写了一部《魏晋南北朝诗歌史论》,作为他在上海师大学习和研究的总结。这本书是吉林大学张松如(公木)教授主编的《中国诗歌史论丛书》中的一种,傅刚的设想是将魏晋南北朝的诗歌视为一个不断发展变化的动态过程来考察,依照诗歌发展的规律重新确定各种文学现象存在的合理性,以及作家在文学史中的作用和地位。此书于1995年底出版,1996年该书获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优秀著作奖,1997年该丛书获吉林省学术著作一等奖,1999年获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三等奖。
    1993年,傅刚抱着读第一流书、做第一流学问的单纯想法,考入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文学系攻读博士研究生,师从曹道衡先生学习。曹道衡先生是傅刚心仪已久的老师,早在读大学期间,曹道衡先生的学术研究就给了他非常深的影响,这一次可谓如愿以偿。
    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那一届招生人数不多,全院30多个所仅招收80多位学生,分为三个班:经济专业编为一班,文史哲专业编为一班,外国的文学、史学等专业编为一班。研究生院也不大,坐落在都市的边缘。但学校对学生的关照却很细心,从学习到生活,颇为用心,傅刚认为这里才是最适于博士生学习和研究的地方。事实上,研究生院在当时的十多年办学中,培养了一大批中国人文和社会科学最有成就的人才,成才率在国内毫无疑问居于前列。
    傅刚的宿舍在研究生院2号楼609房间,在这个房间里他度过了两年(第三年搬入1号楼)。当时的中国高校,一个博士生拥有一个单间,是很少见的。在曹道衡先生的指导下,傅刚选择了《昭明文选》(以下简称《文选》)作为研究课题。多少年以后,他还是由衷地感谢曹老师帮他选择的这个题目。这是因为自“五四”运动打倒了《文选》以后,《文选》的学习和研究就陷入了低谷。当新时期学术研究振兴以后,古典的价值得以重新评估,《文选》作为中国古代最有影响的文学总集的价值和地位也得到了应有的评价。这个选题是在国际“选学”兴盛,而当代国内的研究在经历了一个世纪的冷落之后,刚刚起步的学术背景中确定的,因而居于学术前沿。这篇论文以《文选》学中一系列最基本的也是争论较大的问题,如《文选》的编者、选录标准、成书年代、编辑宗旨及萧统的文学思想为核心内容,通过考证《文选》编辑的背景,对当时文体辨析的思想和齐梁文坛的创作、批评进行了细致的分析论述。论文顺利通过答辩,由于选题精当、材料充实、论证严密,引起了学界的广泛关注。论文1999年获教育部首届全国优秀博士论文奖,并收入《博士文库》,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傅刚对自己的研究方法总结为:具有独立思考的精神,对历史现象持同情的理解态度;坚持历史唯物主义的指导思想,尊重历史事实,通过事实表象的分析探索其内在的联系和规律;注重阅读和搜集第一手资料,并对资料进行考订分析;关心研究过程,主张运用先考后论,考论结合的方法。
    社科院研究生院的三年求学经历,傅刚印象最深的就是大家对学术的热情、单纯的读书生活和浓厚的学术氛围。20多个人组成的文史二班,上学期间没有一个人出去打工兼职,每天的生活就是单纯的读书、交流心得、讨论。没有任何其他诱惑,反而能使人扎实读书、潜心做学问。毕业时,班上同学中除了个别改行做公务员外,其他人都选择继续留在教学和学术研究领域,为中国学术的发展贡献力量。
    1996年傅刚博士毕业后,赴北京大学中文系随袁行霈教授从事博士后研究,课题是《文选版本研究》。这个选题针对《文选》版本源流混乱不清,以及当时学术界仍然使用清儒及日本学者关于李善注版本研究的错误结论的现状,在搜集了《文选》各种写本16种、抄本5种、宋刻本8种的基础上,进行认真的对勘、研究。研究结果是傅刚推翻了《四库总目提要》、胡克家《文选考异》、日本学者斯波六郎《文选诸本的研究》关于李善注《文选》版本是从六臣本中摘出的观点。此外,他还查阅了隋唐以迄近代官私藏书目录200多种,对《文选》版本的收藏和流传进行了研究,比较清楚地了解了历史上《文选》版本的刻、存和流传情况。傅刚扎实的资料收集和考证功力,使《文选版本研究》获得了北京大学第七届人文社会科学二等奖、北京市人文社会科学二等奖,也使他得以进入传统深厚、大师辈出的北大中文系工作,直到今天。
    二 有幸遇到了好老师
    傅刚一直认为自己非常幸运,最大的表现就是他遇上了最好的老师:无论是学问上还是道德上,这一点,可不是谁都可以有的。在傅刚的求学道路上,有这样几位老师,在不同的学术阶段,分别给了他不同的帮助和影响。
    他的本科老师是郝立诚老师和吴汝煜老师。郝立诚老师1933年毕业于中央大学,是黄侃先生的学生,其堂兄是郝立权先生。郝立诚老师一生淡泊名利,唯以读书为乐,发表甚少,且都有心得。他是傅刚毕业论文的指导老师。吴汝煜老师研究唐代文学和《史记》,很早就在学术界崭露头角。他对傅刚一直关心和提携,可惜吴汝煜老师不幸英年早逝,实为学术界一大损失。
    硕士研究生时的导师是曹融南先生。曹先生1933年考入中央大学,是黄侃先生和吴梅先生的及门弟子。曹融南先生深受季刚先生述而不作的影响,治学严谨,不妄立言。至今年逾90,仍然不废读书。
    博士研究生导师是在年轻时就被同学戏称为“夫子”的曹道衡先生,他是傅刚的学术榜样,也是对他学术研究影响最大的老师。曹先生家学深厚,早年在其舅潘景郑先生指导下,从《说文》、《尔雅》入手,习读经部群籍。后入无锡国学专科学校历史系,受业于著名历史学家童书业先生。1950年进入北京大学以后,又师承于著名文学史家游国恩先生。因此曹道衡先生虽然以文学史研究为专业,却具有深厚的经、史学术背景,而这也恰恰形成他治学的特色和个人特征。所谓“文史不分家”,在他的研究中,表现得最为突出不过了。这一点对傅刚的学习和研究影响甚深。
    傅刚印象最深的是:你可以问曹先生任何问题,他总能给你一个较为满意的回答。他对史料和文本的熟悉,是学术界所熟知的。举个例子,曹先生从来不说自己记忆力有多好,但是当有人说到某个问题时,他往往能背上一段原文,然后问这句话如何解释?有一次傅刚问及《古文尚书》的一个问题,曹先生居然将这一句的伪《孔传》背了出来。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对材料真伪的取舍,年代的判断,取材的小心和谨慎,同样也使身为弟子的傅刚获益良多。尤为令傅刚敬佩的是,曹先生一生清贫,是以纯粹的布衣学者身份而受到学术界的尊敬的,这在利禄为先的今日社会,尤见出他的学术品格之高和造诣之深。
    博士后期间的导师是北京大学中文系的袁行霈先生。傅刚说,袁先生是一个极聪明的人,常能在学术领域开风气之先,且都能开辟一种学术领域。傅刚用“气象”来形容袁先生,这在袁先生编纂的《中华文明史》中可以看出。袁先生口不臧否人物,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他对傅刚选择有研究潜力的学术领域和确定可深入挖掘的论文题目,提供了非常有益的指导和帮助。
    上述几位恩师以外,还有一位老师,是傅刚一生都铭记和感恩的,那就是马茂元先生。马先生的聪明,傅刚说他还未见过第二人。学术界都知道马先生可以背诵唐诗近万首,但不知马先生上自诸子,下至明清作家作品,也往往都能记诵。他晚年因病无力翻书,上课全凭记忆,包括引用史料。傅刚最初两篇文章都是马先生推荐发表的。他对傅刚学术道路的指引和学术期许,都令傅刚至今难以忘怀!
    三 有幸从事自己最钟爱的专业
    傅刚研究的领域起始于魏晋南北朝文学,这个时代令傅刚着迷,他认为这个时代的智慧和艺术感觉其实比唐代更富有魅力。问及傅刚最喜欢的人物,他说《世说新语》中的人物都很有个性,天真、聪颖又有机锋。但他最喜欢三国人物曹操。“从《三国志·曹操传》就可以看出,曹操是一个最实事求是的人,从来不会被现象所蒙蔽。”这一点很像改变傅刚这一代人命运的中国政治改革家——邓小平。另外,他还喜欢的一个人物是陶渊明,理由是“真正的读书人都喜欢陶渊明”。
    学习古典文学可以“陶冶性情,提高心智,净化灵魂”,这体现出了古典文学的学科魅力,这也是使他一生痴迷于此的原因所在。古典文学是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读书越多,越感觉到自己的渺小。这话前辈学者说过,但只有真正下工夫读书研究的人才能真切地体会到这句话的意义。这句话让学者永远都能保持清醒头脑,永远看到自己的不足,所以也才能不断进步。傅刚说北京大学吴小如先生说过一段非常深刻的话:解放前有学问的人很多,但大师很少;现在大师很多,但有学问的人很少(大意)。所以傅刚认为,能够做一个有学问的人,便是最大的期待。
    傅刚对还在社科院研究生院读书的师弟师妹的寄语是:第一,立志要高,要占据学术最高点,要在制高点上和学术大师对话,因为境界决定成就,惟此才能感受学术大家的思维方式和学术态度,才能开阔视野、锻炼思维,加快自己的成长;第二,要老老实实读书,最笨的方法往往是最有用的办法,对于古典学科来说,积累非常重要,但积累同时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所以对于青年学者来说一定不要浮躁,不要想着要马上出成果,否则他的发展容易受到限制和约束。
    古典文学学科赋予了傅刚“执著、从容、踏实、勤奋、坚持”的气质和人生感悟。在这个领域辛勤耕耘近30载、取得众多成就的傅刚,给学弟学妹的忠告是:“人一辈子只能做一件事情。”言语简单,但细加品味,却分明能感觉出一位本色学者的不凡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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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8 15:47:55 | 只看该作者
传承与担当——访北京大学中文系常森老师



一、阅读经典:手不释卷,灵感自见
常老师大学毕业于1989年,那时的学术界是非常活跃的,阅读经典、原著也是校园里的一种风气。经典作品读起来往往比较枯燥。常老师觉得那些很艰深的东西,读起来是十分有趣的。比如《说文解字》,常老师认为它是学习“小学”、研治古代学术是很重要的一本书。常老师认为,读这一类典籍最大的收获和乐趣是有助于打好小学根底。另外的乐趣和收获来自于:第一,由此认知和了解中国传统文化是非常好的途径。第二,读这类书可以进行很好的思维训练,使我们从七零八碎的资料背后,发现一系列将它们有机连贯起来,在脑子里形成一个明晰的系统
现在很多学生对论文、研究不知道做什么,很难发现深挖的切入点。常老师认为,要早动手,在本科、研究生低年级的时候就要大量阅读,不要等到做某方面研究时再“临时抱佛脚”,创造性的结果往往基于长期的沉潜和积累。其次是特定范围内的阅读应提一些要求,不能泛泛而读,比如要求自己每读完一本书,就要写一篇富有发现的论文。常老师觉得,养成这样的阅读习惯,阅读的质量才会得到保证,在这一过程中渐渐地也产生了一系列的学术灵感,提高了独立从事科研的能力。
有些同学可能不太在意论文的规范,影响了论文的质量和水平。常老师对学术规范的自觉意识很强。一开始在学术规范方面严格要求自己,以后的学术道路会更加顺利。在研究生阶段写的论文,常老师总提交给老师征求意见,老师提出问题和给予的鼓励使他收获很大。常老师觉得,研究生要特别主动向老师请益
二、教学经验:激发兴趣,回应现实
常老师1999年您留北京大学任教,至今已十几年。对于教学,常老师一直抱有高度的热情和浓厚的兴趣,投入很多。他在每一次上课都会融入一些新的发现,努力使讲授内容和方法处在比较领先的位置上。常老师认为每个老师,都要热爱教学,要抱着对知识和真理的敬畏、对人和社会的关怀认真地从事这份工作。
对于课上使用的教科书和讲义,常老师认为教科书存在一个问题,就是它倾向于提供比较“成熟”的认知,内容上受限制,不能够提供前沿性或者原创性的东西。用这些东西是不能满足高水平的学子的。他认为,课上这种“常识性”看法不应花时间介绍,而应该重点讲那些少数人的、可能更有道理和启发意义的想法。通过介绍庄子的学术思想渊源,跟教科书大不一样,常老师鼓励同学们自己去比较、取舍、做判断,同时也激发了大家的思考和兴趣。
此外,常老师觉得课堂讲授的另一个方面也是很重要的,就是尽量回应现实中的问题。常老师在讲授时,应尽可能地联系时下的文化现象,来认知传统的本意和价值。通过传统回应现实热点的地方还有很多,使大家产生更大的兴趣。
三、当下文化对传统的背离:知行脱节,溺于功利
现代人往往对包含精深哲学思想的传统文化,形成误解。常老师认为这些误解,跟传统渐渐不受重视甚至与时代断裂有关。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重视传统文化,但并未达到“弘扬传统”的层面上。大家都说“国学热”的问题,可常老师并不这样认为。因为现在“热”的,跟国学的很多根本特质是不一致的,甚至与国学的根本理念相反。我们主流的传统,最重要的是“行”,讲究“知行合一”,知道了然后落实到实践中去,这才是国学最根本的东西。无论对那些大名鼎鼎的讲者来说,还是对那些趋之若鹜的听者来说,国学基本上都只是一种认知的对象。实践层面缺失之后,字眼尽管是漂亮的,却不过是一堆空壳。
对传统文化的破坏或者与它的断裂的发生,常老师觉得主要还是因为长期以来,国人有意识地对传统文化进行破坏的结果。首先是对西方文化的入侵没有足够的警惕。近代以来,我们都没有建立自己的文化战略。而西方的文化战略,迄今并未改变。更可悲的是,很多人还追随、服务于人家的文化战略。其次是严重的自我贬低和自我破坏。近代以来,这往往被视为进步甚至革命的表征。“文化”就是文化。政体可以革命,经济可以革命,但“文化”必须同这些剥离,从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向度去考量。
经过许多层面的破坏以后,我们的文化从某种意义上说只剩下了一副副空壳,要想再建难乎其难。文化从根基上变了。人们为了私利,已不再有道德的担当或价值的关怀。现在很多人寄希望于法制,但仅靠法制来堵漏洞是很困难的。因为法律往往是滞后的。没有道德的自律,法律也可能沦为作恶的工具、谋私利的手段。
常老师对传统文化的理解表示出了很多担心。我们对“文化”的理解多年来形成了一个误区,即视之为出土文物、文章典籍、一般知识等。这种偏差,使我们无视真正的“文化”的流失乃至衰落。尽管地下出土的文物会越来越多,图书馆里的收藏也会越来越丰富但这些不能遏止人身上的真正的“文化”的遗失。我们还没有创造出一种行之有效的机制,使传统文化中有价值的思想落实到人与人之间相处以及个人行为等方面。幸好现在学界、社会各阶层都渐渐意识到这个问题,并已经做了很多努力。
四、教育的缺失和文化的建构
要重建传统文化,教育肯定是关键。常老师认为,我们现在的教育,缺乏一个立足于整体文化战略的教育战略,主要是知识、技能层面的教育,基本上丧失了人文精神。在中国传统教育中,“学”在传统教育里面最根本的是道德实践。这样的教,这样的学,这样的教育,才是以儒家为核心的传统教育的精神,才是修身立国之根本。现在的教育已经丧失了引导社会价值、社会道德的功能。教育既已如此,还能指望什么呢?
现在全社会都还盯着老师,要求教育和教师承担引导社会道德和价值的责任。问题是,在目前这种环境下,教师即便是圣人也引导不了社会。评价的标准和体系改变了。在现在的标准和体系里,教师拥有的实际位置很低很低。一个实际地位如此之底的群体,怎么可能会引导社会价值和道德呢?
教育问题日趋严重,对保护、恢复传统文化精神就变得更难了。我们没有成熟的“文化”观念,没有真正的“文化战略”,我们对国内外一系列“文化”问题缺乏有效的应对,而且我们一直无视这些问题。常老师认为,文化传统是根,是魂,但这些眼看着都要被破坏殆尽了。我们的“文化”的问题,已经被严重地意识形态化,甚至政治化了。真正弘扬传统文化的举措往往引发非文化层面的严重碰撞,故动辄得咎,甚至进退失据。常老师对此感慨道:我们应该清醒,应该去做点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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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四方之言 究汉语之变——访北京大学中文系李小凡教授



一、北大方言学及其历史
北大的方言学有比较久的传统,可以追溯到五四时期。新文化运动中一个主要的内容就是文学改革,其中的一个方向是要从过去的雅文学走向民间文学,从过去单纯的文人作品走向社会大众,这就包括搜集一些民间歌谣。北大当时成立了一个歌谣协会,由刘半农主持,有很多人参加。《北京大学日刊》有一段时间每天刊登一首调查上来的民歌、民谣。这些民歌民谣都是用方言讲的,有些无法用汉字准确记录。一些学者就发现,要把它准确地记录下来,必须有一套调查记录方言的办法,由此逐渐地开始了方言学的研究。中国现代方言学可以说是从北大的歌谣研究里面孕育出来的。
在中国现代语言学史中,方言研究有两个比较重要的阶段。一个是赵元任先生主持的6个省区方言调查。当时赵先生任中央研究院历史与语言研究所语言组的组长。研究所1929年成立,一直到1937年抗战爆发之前,在不到十年时间里做了很多工作。另一个阶段就是建国初期的五十年代,国家开展了“三大语文运动”:推广普通话、制定汉语拼音和汉字简化。推广普通话就需要了解方言和普通话之间有什么差异,这里面的对应规律就是方言学要研究的问题。最早五十年代初北大建立语言专修科,就是配合当时空前规模的全国方言普查的,也由此汉语方言学课程由北大辐射到其他学校。
二、方言与地域文化
语言有多重性,它最基本的功能是交际,同时它也是思维与文化的载体。生活在一方水土上的人群世代积淀的共同观念、风俗习惯,要一代代传承下去,就要靠语言这个载体。方言本身就成了地域文化最显著的标志,具有文化识别和族群认同的功能。
近些年来,方言的研究跟地域文化关系日益受到地方政府和当地人民的关注。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东部沿海一些比较发达的地区已经认识到地域文化的价值,这就涉及到了文化传统和方言。推广普通话目的是发挥它的交际功能,保护方言则是传承方言的地域文化功能,二者并不矛盾。从研究的角度讲,我们首先要重视语言和人的关系。在反映地域文化特色方面,方言就有存在的需要,而且并不是所有场合用普通话都是最恰当的。
语言的演变基本上是一个自然的历史进程,我们研究它是为了发现和掌握它的规律。我们可以去具体分析一个语言的长处,短处,只要能够完成语言所要承担的功能,它的价值就是一样的,只不过它的组织结构的表现不太一样。
三、方言的起源与发展
语言的起源,是个有争议的问题,主要有两种不同的看法。一种是单一起源,逐层分化说。起源于欧洲的近代语言学就认为印欧语系最早是由原始印欧语逐渐分化而产生的,这种看法曾占主流。我们现在的看法,比较倾向于多元起源,尤其是汉民族语言和方言的形成。我们认为语言既有融合,也有分化,两者并行。
从语言研究的价值上来说,语言差异越大越有研究价值。我们的方言其实比欧洲的很多语言的差异还要大,而且还有那么多的历史文献,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所以在语言研究的资源上我们有优势。我们应该创建立足于汉语的语言学理论,采取不拘一格,博采众长,立足汉语,自主创新的方针。保持注重事实的优良传统,同时勇于理论创新,不怕犯错误。
四、方言学教学
中学语文学的主要是文学,一般人不了解语言学,语言学专业的每个学生都是从完全陌生开始的。近些年总是说要淡化专业,这从大的趋势来说没错,但不同学校不同专业情况不太一样,应该区别对待。北大的语言学是一个小学科,无论是教师数量还是学生数量都相对比较少,我觉得这个专业的本科生应该定位在专才教育上,不能一味地淡化专业。
专业基础课是一个很重要的环节。“现代汉语”、“古代汉语”和“语言学概论”这几门课,对帮助同学入门是非常重要的。入了门之后就会感到,语言学是很有趣的,研究空间很广阔,比较容易捕捉到研究课题。
方言课是高年级的专业课程,学生已经具备了最基础的语言学知识。这门课就是要逐渐提升他的专业兴趣和学术深度。比如语言学概论课中已经讲过音位归纳理论,而完成系统的国际音标训练,学生则需要在方言学课与后续的方言田野调查实习中具体练习实践。所以我们课程的目标不仅仅是要求学生掌握理论,我们更多地是要学生学会专业上的基本技能。
全文地址:http://llt.pku.edu.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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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理想,家国情怀——访北京大学中文系邵永海老师


一、了解“古代汉语”,还原古文真意
作为主干基础课的“古代汉语”的特殊性在于,它虽是一门语言工具课,但跟一般的外语课又完全不一样。古代汉语的教学目的很单纯,就是培养学生独立阅读古书的能力。
古代汉语和现代汉语有很大的差异,是跟现代汉语完全不同的另一个语言系统。这要求学生对它的语音、词汇、语法等各种要素,要有全面的、细致的把握。并且,每一本古书还有自己的时间坐标。不同时代的古文在词汇、语法、语音上都有很大差异。此外,每一个作品涉及的内容,都有特定的思想性。思想史背景与各个时代社会生活的变化,都是需要了解的。只有联系这些背景,才可能把一篇古文真正读懂。
阅读古书需要有两个方面,一部车要有两个轮子:一个轮子是考据之功,一个轮子是义理之辨。这些东西就是在有限的课时里,必须教给学生的“门径”:让学生知道要具备这些能力需要建立怎样的知识框架,具备哪方面的能力。这样在非常庞大的知识系统当中,结合具体实例,找出一些关键点来,再用有趣的方法展示给学生。让学生知道怎么进到这个知识系统里去,同时也对系统本身发生兴趣。
举个例子,在《论语·侍坐》里,有一句“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这句话有两种典型的解读方式,“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和“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虽然都说得过去,但表达的是两种不同的意境和人物性格。要论证“铿尔”究竟是曲终拨弦之声,还是置瑟于地之声,就要找出足够的证据来证明。具体的作法就是:首先要对古代文献中的各种解读作一个大体的分类,谁认为什么样,用了什么理由;然后再讨论,谁的理由更充分;最后,还得找更多的材料来支持其中的一种结论。这就要把古代相关的训诂材料和字书拿出来分析。通过讨论会发现,事理上、情理上、逻辑上的推论虽然也有道理,但更硬的是通过丰富的材料来支撑,这时的结论才是最可靠的。
通过具体实例的分析,学生会感受到很多东西。在学会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同时,也掌握一种学风。
需要注意的是,我们在读古文的时候,不管动机如何,不管是否符合更“先进”的价值观念,千万不能用后代的思想去附会古人的文字。这就是汉代人批评最甚的“曲学阿世”:歪曲文字本身,迎合现实社会的需要。联系当前,中央电视台搞的“百家讲坛”是最过分的。
二、古代汉语的教学方法:识字、选文、颠覆与境界
古代汉语涉及的东西太多,如果掌控得不好,就会有偏差,甚至过分松散。知识点太多,又没有一条主线的话,学生就会倦怠。古人有一句话:读书自识字始。古代汉语一个最基本的主线,就是识字。虽然一开始的时候学生很不以为然,但慢慢地他们就会发现,识字确实很不容易。比如GBK字库里,“并且”的“并”,收了七个字形,古文献中出现较多的有三个:简体的“并”、繁体的“並”和“併”。从读音的角度讲,“并”是帮母耕部,如果用它做通假字的话,通“摒弃”的“摒”;“並”是並母阳部字,如果用王力先生的拟音来读的话,大致相当于biang这个音,所以它可以通“傍”字。从字义上讲,“并”是指两个并列的人,用一种外力,把他们合在一起。“並”是两个人并列站在一起,是并行的意思。
汉字是形音义三位一体的整体,讲字义要跟字形、字音联系起来。通过具体生动的实例跟学生讨论汉字形音义三者互证互求的过程,学生就发现识字确实不简单。近几年我尝试着把《说文解字》和《说文解字注》的内容糅合到古汉语教学中,效果很好。《说文解字》共9353字,一年的古代汉语能够给学生讲一半,都是常用字。学生如果把讲的内容消化吸收了,读古书就问题不大。
但是,如果单纯把这个课上成《说文解字》课,那就把这个课的性质和主要教学目标都改了,当然不对。所以在教学组织上,还是要以古代文选为载体,把其他东西附加上去。这是一个最费斟酌的过程。第一要考虑文章语言点,即字词和语法现象要比较密集;第二要抓住源头,以先秦两汉为主。韩愈读古书的时候“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也就是抓源头。抓住源头以后,它后面的支流别派就没大的问题了。
每一部古书都离不开历史文化背景。古代汉语课在涉及到这些方面时必须非常有节制,不能因为学生听起来津津有味就漫无边际地讲历史甚至讲故事,必须得紧紧扣住这个课的目标,让学生学完这门课以后,自己去读古书。他会觉得境界和语感都跟从前不一样了,遇到问题也知道怎么解决了。
现在教学当中有一个误区:把一个既定的知识系统告诉学生。这是大学教育当中最要命的缺陷。中小学可以,但是大学不能这样。实际上,第一学期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学生中学学的东西全颠覆掉。在中国传统的思想体系中,知就是智,知道多了就有智慧。中国的学生往往会觉得这个问题,老师那儿一定有个现成的答案,作为学生需要做的就是从老师那儿接受答案。而西方教育重在培养学生的质疑精神,这是我们需要借鉴的。
现在应试教育对学生的影响越来越大,已经形成一种持久的惯性作用。我反复告诫学生,切勿将大一当成高四,大二当成高五。作为主干基础课,应该引导他们尽快从应试教育的思维误区走出来。这样他们在大学里才会有更多的收获。
古代汉语这门课程的讲授,还有一个特别的境界要求。可以设想,一个利欲熏心、不是从心里欣赏老庄思想的人,让他去讲老庄,无论如何也讲不好。同样的,对古代汉语,你没有一种很深的情怀在内心,没有天人合一的境界追求,也讲不好。
三、教书育人,传承文化
教师这个职业,我从小接受的观念是要“教书育人”,这也是我一直认为这个职业很神圣的原因。但是现在很多老师只教书不育人了。这个现象太普遍,也太可怕了。老师夹着包去上课,上完课走人,到时候领那份工资。很多老师觉得育人,第一不是自己份内之事,第二不是自己力所能及之事,因为社会对学生的影响太深了。
我上大学的时候,我的老师辈、包括他们的老师,像王力先生、朱德熙先生,都言传身教。中文系迎新会,王力先生去演讲,在黑板上写了八个字,“为人之道,为学之道”,是从“道”的层面而不是“术”的层面来讲问题。他讲我们来上大学就是来学为人之道;我们为学,为什么为学,怎么样去为学。到现在,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王力先生说作为年轻人要像李白诗中所讲的那样,“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要有“上青天揽明月”的那种脱离现实的纯理想主义的情怀、人格、志向,那个时候的老师们给我们营造的是这么一个氛围。但是现在的学生没有这个氛围,他们每天感受到的都是乌烟瘴气的一些东西。虽然这是社会现实,但大学还应该是有理想的地方,应该营造一种氛围,让学生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值得珍惜的。
学生要首先作一个好人。在任何时候都能对人有礼貌,都要怀着一颗体谅人的心。假如这些东西都做不到,再去空谈别的就没有意义。在教课和课下跟学生接触的过程中,用老师对传统文化的热爱去感染学生,这也是育人的一个很重要的方面。我读研究生的时候听朱德熙先生的课,他当时虽然是北大副校长,却一直坚持上课。他对学问的那种超功利的、充满着热情和激情的爱,在他的课堂上就可以感受到。所谓超功利,就是朱先生反复讲的一句话,他说,做学问啊,就像小孩子玩泥巴。从功利的角度来看,一点儿意义都没有;但是小孩子在那得到了极大的乐趣。做学问实际应该是这样的。
而现在的新生欢迎会上会讲:我们系培养出来的人也可以挣大钱。在这个社会现实中,在育人方面,我们能够做的就是多给学生一点理想主义情怀,让他们在这四年当中尽量远离社会现实,多读一些书,多思考一些问题。这样他们将来走向社会的时候,还能够多少保留自己的一点人格。这对他的人生、对社会都是有意义的。
所以我每星期除了四节课以外,一定有一个半天是答疑时间,还有一个半天给学生组织读书会。跟学生接触是必不可少的,当然这个要花时间,但这真的是做老师的应有之义。在读书会上,我会提出一些问题让大家思考,大家也会提出不少有趣的问题。这种在阅读过程中的思想碰撞,其乐无穷。在我看来,这才是真正的大学生活。
从社会上的于丹热、易中天热,可以看出,我们这个民族对传统的东西还是很感兴趣的。很多人因为内心的困惑或者是精神层面的追求,想从传统文化中寻找一些寄托。传统文化在现代国家发展的历程当中,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位置?这是一个大的话题了。欧美国家,他们在社会文化发展到一定阶段的时候,一定会回过头去看自己的精神家园。他们的一切源头,都在古希腊罗马那儿。抛弃自己传统的民族是没有出息的,也不可能有什么大的发展。
传统文化实际上是“寻根”的一部分。寻根”是几乎每一个民族都永远无法消除的心结,你总要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怎么到今天这个样子的。所以我相信,在中国,经济越发展,对传统文化的兴趣就越浓厚。
而跟传统沟通和对话,需要一个语言的桥梁,这个桥梁就是古代汉语。甚至运用现代汉语的能力到底有多高,都由古文功底的深浅来决定。我们一般认为古代汉语是一个死语言,但实际上古代汉语从来没有死。今天在造新词的时候,都要以文言词作为材料,而很少用白话字。举个例子,比方说“脸”和“面”,我们说“面霜”,“面膜”,要用“面”去造词,说“洗面奶”而不说“洗脸奶”。
所以我也希望,我们北大中文系培养的学生,绝对不应该只是通过职业培训能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我们的目标应该是能培养出文化传道者,文化传承者。我们培养的,从本科开始,就应该是高端人才。假如说我们现在淡化专业,分流培养,让学生什么都懂一点,又什么都所知甚浅,就没必要再办北大了。
需要注意的是,我们在传承古代文化时要坚持取其神不用其形。比方虽然说传统的孝道,父母殁,守三年孝等等,跟现代化的社会环境不相符,但孝的精神仍是中国现实社会的重要支柱。像美国那样的父母、子女间的关系,是与它特定的文化传统、生活习惯和社会保障因素相关的,我相信是照搬不到中国来的。
原文链接:http://llt.pku.edu.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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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8 15:52:01 | 只看该作者
文学人生与文学教育——访北京大学中文系陈晓明教授

此为节选,全文所在:http://llt.pku.edu.cn
一、独特的授课理念:启发式思维
陈老师在北大教授“当代文学史”课程,在教学中注入目前最新的解释。陈老师认为,学生只有接受最有效的知识,才能够去应对当前的问题。这种知识的建立是综合性的,融入了新的理论、文学史的知识以及不同的解释角度和方法。当代文学要处理的知识有几个维度:一是了解文学史发展的脉络,二是怎么解释这个脉络,三是如何评价作品的好和坏、高和低。因为当代文学是动态的、开放的,对其理解不仅依赖文学史背景,还依赖于理论观念
陈老师对这门课程的准备很用心,为此专门写了一个提纲,后来改编成一本教材,即《中国当代文学主潮》。在课堂内容讲授方面,陈老师经常跟学生进行沟通,能理解学生的心理,既要考虑学生的接受程度,又要引导他们达到比较高的水平。陈老师认为,北大学生需要能够启发他的东西,需要在“激活”这点下功夫,要让学生学习“处理”而非简单“接受”这些知识,要有些新奇的观点让学生产生好奇。如果每一堂课都能有一个不同的说法,让学生觉得与常规认识不同,他们就会去琢磨,然后跟老师探讨或反驳,这样他们的知识就活了。另外陈老师觉得,一定要相信同学们的理解力,让他们的读书的起点要高。读名著的时候不要有畏难情绪,理解了一个困难的东西,会有很大的收获,也会有成就感,逐渐就会养成一种很好的学习、研究习惯。人的思维是有惰性的,学生老是听一些很简单的道理,听一些笑话,他慢慢就会失去深入的思辨能力和自主学习的动力。陈老师觉得一定要在思维上给学生们一定的挑战,他才会跳跃式的发展。在平时的作业布置中,陈老师会锻炼学生们的写作能力。只有写得多和写得快,才能体现自己的才能、激情和创造能力。陈老师觉得写文章的困难于所谓的“起承转合”问题。这是由于学术的勇气不够,给自己限定的要求太低。陈老师希望学生敢于挑战自我,要尽最大努力去做好一件事情,将写文章视为一项常规的任务。学生要有勇气,要多看多写,选一门课,写一篇作业,就是要达到发表的水平。当然这个过程需要坚持,需要付出很多努力,也要克服很多困难,所以最重要的还是对这个领域要热爱,读书、写作的时候你自己最满足,最快乐。为写而写,肯定写不好,也坚持不下去。
二、文学研究与教育:读书!
关于读书与做研究的经验,陈老师认为是万变不离其宗。陈老师的“宗”就是在改革年代,中国传统思维模式向何处去的问题。他写得关于音乐的、古代文论的、思维科学的文章,都围绕这个核心。另外就是要靠知识取胜。陈老师觉得运用新的知识是很重要的,新的观念不是凭空来的,要靠新的知识。所谓“新的知识”不一定是“新出现的知识”,像相关学科成熟的观点、方法都能给以新的启发。始终不知疲倦的阅读,是我写文章和做研究一个非常重要的经验。现在很多学生读书很可悲,大都是为了写文章查资料而读书,很快会忘记。其次,文章要反复改。写作是非常痛苦的过程,要反复地琢磨思考,反复地修改。改一遍就提高一次。没有一挥而就的神话,好文章都是改出来的。
陈老师对当代文学的评价,认为其具有鲜明的政治特征,从解放区新的社会主义文化建构开始的。对于这种政治性很强的文学,陈老师认为评价这些作品时要理解当时的时代背景,一方面应该看到合作化和大跃进是不成熟的激进运动,另一方面要知道当时中国面对的一个难题就是民族国家强盛想象的建构。只有在这个意义上去理解文学存在的合理性和必要性,才能够知道这些文学作品为什么出现,而且以这种方式流传。另外,还要看到文学的复杂性。这些作品对乡村生活、家庭伦理、个人经验的描写都有比较独到的地方。不要认为这些时代特色鲜明的作品只写农村合作化、阶级敌人、阶级斗争这些东西。政治背景之下,依然是有让你感动的生活,像《创业史》、《红旗谱》、《艳阳天》,这些作品对日常生活和家庭伦理的写作都有非常独到的地方,有很强的生活气息。那些文学作品中的生活细节以及语言的力量,结构的方法,依然具有它的文学性。
对于当下文学,很多人认为我们的文学衰落了,陈老师觉得这个评价是不切实际的。首先,中国现在是一个文学大国,全世界没有一个国家像中国一样有那么多人在从事文学。全国每年都要出两三千本的长篇小说,尤其“网络文学”特别活跃,文学网站的浏览量非常大,达到惊人的地步。新浪读书频道现在每天的浏览量应该在上亿。另外有人说现在没有好作品,也没有大作家。陈老师认为,其实现在的“大作家”和“大作品”比过去更多了,但他们很难成为过去那种意义上的大作家大作品。原因很简单:物以稀为贵。现在作品太多了,自然就很难出名。所谓文化大发展大繁荣的时代也是经典和大师、权威消亡的时代,这也是现代社会各个领域的发展趋势。但陈老师也发现,现在的人确实有一种比较普遍的浮躁心态,强调结果而忽视基础,少有过去那种潜心研究的严谨态度,这对提升思想的深度和发展潜力确实是不利的。
三、关于人文教育:大学要回归崇尚知识的场所
陈老师认为中国教育的首要问题出在中等教育,中等教育不改革高等教育就没有希望。中学数理化占用孩子太多的时间,他们没有时间阅读,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造成人文基础薄弱。陈老师建议高考要大量提高语文的分值,比如再增加一个作文,加强对阅读、写作能力的考查。中学教育在很多没有用的东西上浪费了太多的时间精力,不但破坏了学习的兴趣,也使学生对学习方法、目的等产生了错误的理解。数理逻辑可能很难,但比较狭窄,因为输入条件与输出结果往往非常简单和固定;涉及创作、人生、社会问题的逻辑,其条件和可能的结果则基本都是开放的,非常复杂,而这正是我们日常工作、生活所遇到的逻辑问题,特别是人文研究所需要的。中学生遇到的人生与社会问题相对简单,广泛的阅读才是培养人文逻辑的有效途径。
现在类似读书无用、塌塌实实做学问无用的思潮影响甚广,有其复杂的社会、政治背景,恐怕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而大学的责任在于培养人才,培养的是对文学有更加深远的看法,能够起到更好的建设作用的人才。在这方面,陈老师觉得大学的中文教育可能面临很多的调整和改革。首先是一个教师的问题。教师本身需要不断的知识更新,需要好的教学态度。其次,是关于大学的责任。大学是回归崇尚知识的场所,而不是强调与社会接轨。现在的大学讲很多责任,服务社会、振兴国家的责任等,但大学唯独把自己最基本的责任忘记了。知识是大学唯一重要的责任与目的,其它功能只是次生结果。教学是为了功利,学习是为了功利,为了职业和饭碗。这是职业培训机构,不是大学。人类从古至今,依靠各种各样的知识作支撑,这是人类最根本的东西。一个伟大的民族,不应该也不会只考虑眼前的利益,哪怕是生死存亡的大事。大学要有一种精神,就是一种对知识的尊崇,对知识无条件追求的精神。这样才有思想的自由,才有对知识追求的自由——大学一切创新的根源就来自这里。这不是靠制定某种规定和规则就能做到的,而是一个人心的问题,要靠潜移默化,靠每一个人端正自己对知识的态度,端正自己对大学的态度和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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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8 15:52:52 | 只看该作者
鼓励争鸣 重在思考-北大中文系洪子诚老师谈文学史教学


记者:洪老师,《中国当代文学史》这门课不仅要了解文学及其本身的历史,还要了解当时的社会背景等一些比较纯粹历史的问题吧?

老师:当代文学跟历史、政治有密切关联,没有办法剥离,比如说“新时期文学”事实上就是怎么阐释文革的问题。当然文学也还有本身的“独立性”、“半自律”因素,因此我也不主张把文学史完全讲成政治史、社会运动史。

记者:文学史的教学总要碰到意识形态、价值观的取向问题,您是怎么处理的?

老师:文学史的叙述和教学,常常使用一种确定无疑的“真理性”、“客观性”的语言方式,其实,都包含广义的那种“意识形态性”,离不开价值观的问题。比如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20世纪的中国现代文学史基本上是革命文学或者是左翼文学史,其他文学或者被遮蔽,或评价很低。80年代以来所谓重写文学史,自由主义文学成为世纪文学的主要线索,左翼文学有的被排除,而从总体上看被压低了。治史者既要反思那种将革命文学作为文学主流的那种意识形态,也要质疑80年代以来那种极大压低左翼文学的倾向。我会解释为什么过去有这种评价,后来又发生颠覆、翻转。这种提问题的方式,也就是在对所谓“客观事实”的平面描述中,“揭发”事物原本存在的“裂隙”。

  记者:您能不能举个例子,在讲授文学史的时候怎么去还原它真正的历史地位?

  洪老师:严格地说,“陈述事实”就是包含倾向性和评价,也都存在某种意义指向。文学评价由各具不同的文学理想的人做出,很难说有本质意义的“真正地位”。但是我也主张,不要把文学史、文学评价当作“意识形态”争战的场地。比如新时期以来,主流观点大致对毛泽东的文艺路线持批判、否定的态度,有的就采取一种意识形态批判,或者删削、弃置的处理方式。这种处理方式是有缺陷的。革命,以及和革命相关的革命文学、延安文艺、工农兵文艺、人民文艺,是20世纪中国的重要现象。我们在研究态度上首先应该有一种想去“理解”的愿望,要考察对象产生的语境(即它是从什么样的土壤里生长出来的),以及它的内部逻辑。也就是有什么样的历史情境,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主张,它的目标是什么,它如何定义自身,它的历史、现实依据是什么,实行的过程中遇到什么矛盾,陷于怎样的“困境”,等等。简单、笼统的批判、否定,既不合实际,其实也缺乏力量。

  记者:关于尊重学生的观点,您还记得具体的例子吗?

  洪老师:记得80年代初,对北岛、舒婷,对“朦胧诗”的总体特征的描述和好的概括,是学生提出来的。在83、84年,他们也比我更早敏感到“朦胧诗”向“第三代诗”的转换,指出诗歌从社会、政治激情表达向着日常生活细节偏移的迹象。83年我上《当代诗歌》课的时候,骆一禾当时是中文系四年级。他交给我的毕业论文《北岛论》有将近四万字,确实非常精彩。当时我的第一感觉是,我无论如何也写不出这样的论文,也没有他那些有启发性的论述。我想,老师在平时,在讲台上,不要总是摆出一副导师的架子。这样可能更好一些。

  记者:您在撰写教材方面有什么特点和经验?

  洪老师:在我自己90年代末的《中国当代文学史》教材中,我尝试一种比较简要的叙述方式,当然提供基本的史实,但也注意把更多材料压缩在年表、注释之中。另外就是在许多问题上,没有提供一种结论性的东西,提供一个准确答案,可以在考试的时候背下来的答案。

  记者:您对中文类课程的学习,或者说对学生有什么意见和建议?

  洪老师:现在有一个倾向:对理论过于重视,从一个大的理论框架出发,从一种基本假定出发,然后去收集印证这个理论的材料;而不是从事实本身,从复杂的原始材料入手,然后提出问题。历史事实、情境被肢解了,失去原来那种丰富性,遗漏了对象本身的复杂性和内部差异,细节成为一种填充物。这个问题现在解决起来比较难。现在的社会风气,以及学生就业问题的严峻,都是一些无法忽略的主客观原因。

  记者:洪老师您对北大的传统有什么看法?

  洪老师:北大的传统之一,就是不要整天看到自己的光明,荣耀,更要看到自身的问题,有一种危机感。所以我警惕在学生中宣扬本来已经很强烈的那种特殊的“北大意识”。

独立思考并不是说一定要反对“官方”观点,或者反对“主流论述”,不是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我们有时候容易形成官方/民间的这种两分法,或者把独立思考笼统地理解成一种反叛姿态。其实,盲目反叛,或把“反叛”当作一种固定姿态,这也是随波逐流。重要的是要对问题问“为什么”,这种提问要有事实、学理上的支持。

“传统文化热”是对过去存在的文化激进主义的反拨,也是在原先的精神支柱失效之后,寻找新的支柱的表现。北大也是这样。重视传统学科,重视“国学”并不错,但是北大是新文化运动的发源地,还是要继承、坚持“五四”以来的那种创新、批判的精神,那种关注现实,关注新事物,从现实中发现问题的精神勇气。

  记者:您怎么看待北大的教学,教学环境以及人才培养状况?

  洪老师:宽紧有度是不错的。基本要求要有,教学不能吊儿郎当,教师要负责任;但不能对教学的各种环节、观点、方法规定得繁琐、死板,应该给老师更多的空间。有的老师只写一个提纲,照样讲得很好。只要对学生有很大帮助,也不应该受到指责。50年代我念书那会儿,杨晦、吴组缃、林庚、杨伯峻、高名凯等教授给我们上课,包括基础课,几乎都是有头无尾,从没有讲完过。我看,这对学生来说不见得就是损失,不见得知识就不完整了。在教学评估中,有些课程可能很需要多媒体,但不见得所有的课都一定要有多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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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8 16:07:01 | 只看该作者
学术的风气与学者的风范——中文系教授袁行霈在北大文科大会上的讲话
来源: 作者:袁行霈



(2001年4月27日)
今天,北大文科的老师们济济一堂,讨论学术建设问题,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这次大会所提倡的精品意识,以及与此相关的学术创新,不仅是我们努力的方向,也是我们向学术界和全社会的宣告和承诺。
目前,社会上的浮躁风气和商业上的投机心理侵蚀着学术,一些学者忘记了学术的目的,或急功近利,粗制滥造;或媚于世俗,热衷炒作;有的人甚至丧失学术道德,以抄袭剽窃的手段换取一时的名利。这简直就是学术自杀的行为!北大是一座神圣的学术殿堂,我们必须凭着学术的良心郑重宣告:在这里,恶劣的学风没有容身之地;我们必须郑重地承诺:在这里,不出赝品!
当然,宣告和承诺只是开始,学术建设是长期艰苦的任务,良好的学风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它体现在每一堂课上、每一篇论文之中。我希望这次大会以后,校领导随时注意学风的导向,切实引导大家朝着正确的方向努力。我也希望老师们更加自觉地继承和发扬北大一贯的优良学风,以新的学术精品展现北大新的辉煌。
所谓学术精品,并没有一个固定的模式。可能是振聋发聩之作,一时间不胫自走,洛阳纸贵;也可能在当时并未产生轰动效应,甚至没有引起充分注意,但不管谁再研究这方面的问题都绕不开它,嘉惠后人,历久弥新。所谓学术精品,可能是高文典册,洋洋数百万言,体大思精,茹古涵今,堪称集大成之作;也可能并非鸿文巨制,却筚路蓝缕,起例发凡,具有开拓之功。所谓精品,可能是独辟蹊径,解决了一个长期未能解决的问题;也可能并未完全解决问题,却指出了方向,启迪后人走向解决问题的目标。所谓精品,可能以理论见长,光腾万丈,笔扫千军;也可能以资料取胜,经纬百家,洞烛幽微。总之,学术规范是标准化的,学术精品是多姿多彩的。对学术的评价既要十分严格,又要不拘一格,要有足够的兼容性和宽容心。学术规范是共性的,学术精品是带有个性色彩的。符合学术规范是对学术研究的起码要求,但符合规范的不一定是精品。在学术研究缺乏规范的情况下,应当努力建立规范,但我们不满足于此,我们追求的是与北大的地位相称的丰富多彩的学术精品。
学术建设要落实在创新上,北大之所以成为北大,就因为北大是学术新潮流的源头,开风气之先的地方。仅就人文学科而言,1904年林传甲率先在京师大学堂讲授中国文学史,1910年出版了被认为是第一部由中国人编写的《中国文学史》,促成中国文学史学科的建立。1920年鲁迅开始在北大讲授中国小说史,1923年和1924年分别出版了《中国小说史略》的上下卷,从而开辟一个新的研究领域,使一向不登大雅之堂的小说成为学术研究的热点。在北大发起的对清内阁大库档案的整理和研究,推动了史学的发展。胡适在北大讲授中国哲学史,开创了以近代方法研究中国哲学通史的风气。在北大建立的中国最早的考古研究室以及北大的考古学研究,推动近代考古学繁荣发展蔚为大观。北京大学首任校长严复,早在1898年就在京师大学堂讲授了西学门径功用专题,1902年他又出任京师大学堂译书局总办,亲自制定了译书局的章程,并提出全面规划整顿京师大学堂的建议,致力于培养精通西方语文和西学的专才。严复的这些努力,对我国的翻译事业以及外国语言文学研究的发展起了推动作用。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充分说明北大在近现代学术史上发挥的开拓作用,以及曾经有过的辉煌。
今后,学术创新的一条重要途径是不同学科的融合,既包括各个人文学科之间的融合,也包括人文科学和社会科学、自然科学的融合。学风建设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打破学科之间的界限,破除不同学派和学术观点的门户之见,以更加宽容的态度鼓励学术的探索,以更大的力度支持学科的开拓。在北大应当出现一批融会中外、贯通古今的新型学者,开一世之风气,领一代之风骚。只要校领导有眼光、有魄力,再有得力的措施,一大批新型的学者就有希望快些出现。
在学术建设的同时,要注意树立学术的气象和学者的风范。我曾经在一篇文章中说过:“作诗讲究气象,诗之气象如山峦之有云烟,江海之有波涛,夺魂摄魄每在于此。做学问也要讲究气象,学问的气象如释迦之说法,霁月之在天,庄严恢宏,清远雅正,不强服人而人自服,无庸标榜而下自成蹊。”北大的学术应当具有宏伟的气象,北大的学者应当具备大家的风范。北大许多前辈学者之所以具有魅力,就在于他们气象非凡风范无边。形成这种气象和风范至少有三个条件:第一是敬业的态度,对学问十分虔诚,一丝不苟;第二是博大的胸襟,不矜己长,不攻人短,不存门户之见;第三是清高的品德,潜心学问,坚持真理,堂堂正正。以上三点不仅是构成学者个人气象和风范的条件,也是塑造北大整体形象不可缺少的要素。
风气,说到底是精神的外现。北大人文学部的老师们担负着弘扬人文精神的重任,我们愿意和其他四个学部的老师们共同努力,将科学精神和人文精神结合起来,推动北大的学术适应新世纪的需要,不断向前发展。
风气是一种无形的资产。我们留恋北大,并不是因为这里待遇高,论待遇我们不一定是最高的,而是因为这里的学术风气比较好,学术环境比较宽松。我希望经过校领导的提倡和老师们的努力,北大成为一个风气更好的、环境更宽松的、更加吸引人的地方。
北大是人才荟萃之地,只要我们充分发挥自己的整体优势,以博大的胸怀学习兄弟院校的长处,加强与国外学术界的交流,我们就一定能在新的世纪作出与北大地位相称的新的贡献。
(转引自 中国学术论坛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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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志熙:北大中文系“少帅” 稿源:温州网-温州都市报

  谈及当代诗词正确的发展道路,钱志熙认为只能是杜甫所说的“不薄今人爱古人”陈莉莉摄

  采访对象:钱志熙著名古典文学专家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以下简称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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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专栏主持:金辉记者(以下简称金)
  钱志熙,1960年1月26日出生于乐清市白石镇。小学、初中在当地学校毕业,1976年乐清中学高中毕业后回乡务农,1978年考上杭州大学中文系,1982年毕业于杭州大学中文系,1985年获文学硕士学位。毕业后曾任教于温州师院。1987年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攻读文学博士学位,1990年毕业后留校任教。曾数次赴国外讲学,2005年10月至2007年9月曾被日本东京大学聘任为外国人教授。现为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北大中文学术委员会委员、北大学位委员会委员、北京大学文体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
  钱志熙一直从事中国古典文学及相关文化领域的研究,以诗歌史为主攻方向。特别是他在中古诗歌、北宋诗歌、乐府诗歌及中国古代文学中的生命问题、山水文化与文学等重要领域或重要课题上,作出了突破性的研究。已出版《魏晋诗歌艺术原论》《唐前生命观和文学生命主题》、《黄庭坚诗学体系研究》等六部专著,曾发表《黄庭坚与禅宗》、《黄庭坚诗分期初论》、《谢灵运〈辨宗论〉与山水诗》、《魏晋诗歌中的飞翔形象》等论文70多篇。他曾获北京市第三、第五届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1998年度宝钢优秀教师特等奖,2000年度获国务院特殊津贴。他还入选北京市理论建设百人工程,教育人文社会科学跨世纪人才培养计划。
  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简称中文系)的前身是京师大学堂文科的中国文学门。1898年京师大学堂创办之初,在师范馆已有“中文”、“文学”等科目,1903年又设置“中国文学门”一类课程,但尚未形成独立的系科。1910年3月31日,京师大学堂分科大学成立,“中国文学门”正式作为文科的一个教学建制。这是我国最早的中文系,其建立标志着中国语言文学开始形成现代的独立学科。
  近百年以来,北大中文系培养出大批本科生、硕士生、博士生及外国留学生与进修生等,取得了丰硕的科研成果,其科研项目量和获奖成果的质与量,均居全国高校同类学科的前列。目前,北大中文系已发展成为全国中文学科中规模最大、学科最全的一个系。
  就在这个群贤毕至、高手林立,令人神往的学术圣殿里有位温州人如同一颗耀眼的明星,成了这里的学术“少帅”。
  这位温州人就是钱志熙。
  与钱志熙相约在北大门口。没多长时间,他骑着自行车来了,从外表到内心渗透着旧文人气质,很儒雅。
  如同深巷小院的中文系办公室在北大校园东北部区,红漆门楼是北方建筑风格,有点凝重,推门进去是块绿地,种植着树木,周围的墙壁上爬满藤蔓,一片葱绿,有点豁然开朗的感觉。一条小径通向古典文学教研室。这一带叫静苑,静苑两旁相对排列着几幢四合院,听说是当年燕京大学的女生宿舍,冰心先生在燕大读书时就住在这里。尽管多少年过去了,北大校园的人文气息仍是那么的迷人。我很喜欢。
  沐浴着家乡诗歌的灵性
  金:来北京之前,温州学界几位前辈向我介绍你的学术成就,黄世中老师还称赞你在中国古典文学方面的特殊贡献。不仅如此,我在网络上还曾聆听过你在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上讲授的《三曹父子与建安诗风》录音。很想知道你近来在忙什么?
  钱:说起上“百家讲坛”,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大约2000年吧,那时央视的“百家讲坛”还没有现在名气大。他们找我们北大商量,要与我们合作搞个学术性的讲坛,目的在于提高节目的学术性。因此,当时的节目就把我们的课堂搬到电视上,北大及国内外一些名教授都上了,如杨振宁、吴敬琏、厉以宁等。其实,中央台4套的《中华文明之光》也是与北大文科合作的面向大众的学术普及节目,讲授从先秦到清代的中华文明史。《苏轼》的那一集是我讲的。当时我们讲授的内容属高雅文化,偏于学术性,与现在的“百家讲坛”定位有差异。
  你问我现在忙什么?我的研究涉及领域比较多,其中有一个方向是关于乐府诗的研究。乐府诗是中国古典诗歌的主要体裁之一,它的创作经历了从汉到明清这样悠长的历史时期,是构成中国古典诗歌史的重要部分。学术界对这一领域的研究,已经取得了许多成果。如萧涤非《汉魏六朝乐府文学史》、王运熙《乐府诗论丛》、杨生枝《乐府诗史》等专著,都是各有建树、各具特色。但这个课题仍有许多空白点需要研究,在研究方法、思路方面也有调整的必要。我的《汉魏乐府的音乐与诗》一书,就是在前人的基础上,将汉乐府定位汉代的流行于宫廷与市井的一种综合性的音乐娱乐艺术,从这个角度来看乐府诗的艺术特点。这两年,我主要的工作是撰写《魏晋南北朝诗歌史》一书,大约有50万字,目前初稿已经完成。
  金:你说的萧涤非、王运熙等人都是当代大名家。可见你已经跻身中国古典文学名家的行列,这是很不容易的。乐清是“永嘉四灵”之一翁卷的故乡,你出生在这块土地上,沐浴着家乡诗歌传统的灵性。你走上研究中国古典文学的道路,是否与这块土地有着联系?
  钱:我想有的吧。徐照、徐玑、翁卷、赵师秀,四人同为南宋温州人,彼此志趣相投,诗格相似,又因为四人字号之中均带有“灵”字(徐照字灵晖、徐玑号灵渊、翁卷字灵舒、赵师秀字灵秀),故此统称他们为“永嘉四灵”。他们对南宋温州诗坛的影响很大。其实,“永嘉学派”之集大成者叶适还在我的老家白石书塾教过书。中国的文人学者,有许多都是有地域文化背景的,多少要受地域文化的影响,这种影响有时还是意义深远的。
  实际上,我之所以会成为古典文学研究者,偶然之中也包含着某种必然。当年我考入大学,后来又考上研究生、博士生,这种人生每一步的具体走法,是有很大的偶然性。但我从小喜欢文学,入学后更培养了自觉地学习文学、研究文学兴趣,使我走上了这条道路又好像带有了一点必然性。我的家庭虽是个地道的农家,但我母亲能讲好多民间故事和好多儿歌等,还有民间流行的温州鼓词,我小时候也特别喜欢听。在小学的时候,父亲教我背诵《毛主席诗词》,这可以说是我正式接触诗词的开始。因为祖父教过私塾、村校,所以家中有一些旧书,“文革”中烧了一些,到我上中学时,就只有《古文观止》、《三国演义》、《说岳全传》及《千家诗》这几本,都给了我生命的滋养。考入杭州大学中文系之后,才开始接受正规的专业教育。
  金:杭州大学中文系也是著名校系,名家教授云集,如“一代词宗”夏承焘、通俗文学名家徐朔方等老先生学富五车,名扬四海。你在这里读了本科,又读硕士研究生,其中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钱:说到大学时的学习,听老师讲课当然也是重要的,但真正起作用的、为后来的专业研究打下基础的,恐怕还是自己的阅读和写作。本科一年级时读了一批现代作家的集子和少量的外国名著;二年级后,主要转入古典文学专集、选集的阅读,从《诗经》、《楚辞》到元明戏剧,基本上浏览了一番。此外就是写作,先是写小说、散文和新诗,上次回老家,发现旧书柜里还躺着好几本当时的涂鸦之作;后来随着兴趣转入古典文学,就开始较多地学写旧体诗词。那时在读古人的集子,偶有想法就做笔记,好的作品则要摘抄。后来读古人的诗话一类的书,发现原来自己的想法、眼光,也颇有接近古人的地方,信心一下子就增添了许多。本科三年级时开始学写专业论文,但真正算得上专业研究的,还是从硕士阶段开始。硕士时候我的专攻是唐宋文学,师从吴熊和、蔡义江两位先生。平时的专业学习,除了搜集资料写论文外,主要的时间还是花在阅读文史哲经典上。通读了几个唐宋大家的集子,最后选择黄山谷做硕士论文。硕士论文的一部分发表在《文学遗产》上,是当时在这个刊物上发表论文年龄最轻的作者之一。编辑部的人说:“那几年,如听到有人说《文学遗产》只发老资格学人的文章时,我们总拿你的例子来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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