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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jssh3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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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公众号gjcjssh365发帖日志25:微信公号【教师生活365】荐文---2015年2月25日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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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11 13:03:44 | 只看该作者
当玫瑰开花的时候---〔智利〕佩德罗·普拉多



    老园丁培育出了许多许多品种优良的玫瑰花。他像蜜蜂似地把花粉从这朵花送到那朵花去,在各个不同种类的玫瑰花中进行人工授粉。就这样,他培育出了很多新品种。这些新品种成了他心爱的宝贝,也引起了那些不肯像蜜蜂那样辛勤劳动的人的妒羡。
    他从来没有摘过一朵花送人。因为这一点,他落得了一个自私、讨人厌的名声。有一位美貌的夫人曾来拜访过他。当这位夫人离开的时候,同样也是两手空空没有带走一朵花,只是嘴里重复嘟囔着园丁对她说的话。从那时起,人们除了说他自私、讨人厌之外,又把他看成了疯子,谁也不再去理睬他了。
   “夫人,您真美呀!”园丁对那位美貌的夫人说,“我真乐意把我花园里的花全部都奉献给您呀!但是,尽管我年岁已这么大了,我依旧不知道怎样采摘,才能算是一朵完整而有生命的玫瑰花。您在笑我吧?哦!您不要笑话我,我请求您不要笑话我。”
    老园丁把这位漂亮的夫人带到了玫瑰花园里,那里盛开着一种奇妙的玫瑰花,艳红的花朵?好像是一颗鲜红的心被抛弃在蒺藜之中。
   “夫人,您看,”园丁一边用他那熟练的布满老茧的手抚摸着花朵,一边说,“我一直观察着玫瑰开花的全部过程。那些红色的花瓣从花萼里长出来,仿佛是一堆小小的篝火喷吐出的红彤彤的火苗。难道把火苗从篝火中取出来还能继续保持着它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吗?花萼细嫩,慢慢地从长长的花茎上长了出来,而花朵则出落在花枝上。谁也无法确切地把它们截然分开。长到何时为止算是花萼,又从何时开始算作花朵我还观察到当玫瑰树根往下伸展开来的时候,枝干就慢慢地变成白色,而它的根因地下渗出的水的作用,又同泥土紧紧地结合起来了。
    “如果我连一朵玫瑰花该从那儿开始算起都不知道,那我怎么能把它摘下来送给他人?要是硬行把它摘下来赠送给别人,那么,夫人,您知道吗?一种断残的东西其生命是十分短暂的。
   “每年到了十月,那含苞待放的玫瑰花蕾绽开了。我竭力想知道玫瑰是从什么地方开始开花的。我从来也不敢说:‘我的玫瑰树开花了。’而我总是这样欢呼着:大地开花了,妙极啦!
   “在年轻的时候,我很有钱,身体壮实,人长得漂亮,而且心地善良,为人忠厚。那时曾有四个女人爱我。
   “第一个女人爱我的钱财。在那个放荡女人的手里,我的财产很快地被挥霍完了。
   “第二个女人爱我的健壮的体格,她要我同我的那些情敌去搏斗,去战胜他们。可是不久,我的精力就随着她的爱情一起枯竭了。
   “第三个女人爱我的英俊的容貌,她无休止地吻我,对我倾吐了许许多多情意缠绵的奉承话。我英俊的容貌随着我的青春一起消逝了,那个女人对我的爱情也就完结了。
   “第四个女人爱我的忠厚善良。她利用我这一点来为她自己谋取利益,最后我终于看出了她的虚伪,就把她抛弃了。
    “在那个时候,夫人,我就像一株玫瑰树上的四朵玫瑰花,四个女人,每人摘去了一朵。但是,如果说一株玫瑰树可以迎送一百个春天的话,那么一朵玫瑰花却只能有一个春天。我那几朵可怜的玫瑰花,就是如此这般地、一旦被人摘下,也就永远地凋零了。
   “至此以后,从来没有人在我的花园里拿走过一朵采摘的花。我对所有到我这花园来的人说:‘你什么时候才能不热衷于那些被分割开来的、残缺不全的东西呢?假如你真能把每件事物的底细明确地分清楚,假如你真能弄清玫瑰长到何处算作花萼,又从何处开始算作花朵的话,那么,你就到那玫瑰开花的地方去采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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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11 13:04:39 | 只看该作者
窗子以外---林徽因




   话从哪里说起?等到你要说话,什么话都是那样渺茫地找不到个源头。
  此刻,就在我眼帘底下坐着是四个乡下人的背影:一个头上包着黯黑的白布,两个褪色的蓝布,又一个光头。他们支起膝盖,半蹲半坐的,在溪沿的短墙上休息。每人手里一件简单的东西:一个是白木棒,一个篮子,那两个在树荫底下我看不清楚。无疑地他们已经走了许多路,再过一刻,抽完一筒旱烟以后,是还要走许多路的。兰花烟的香味频频随着微风,袭到我官觉上来,模糊中还有几段山西梆子的声调,虽然他们坐的地方是在我廊子的铁纱窗以外。
  铁纱窗以外,话可不就在这里了。永远是窗子以外,不是铁纱窗就是玻璃窗,总而言之,窗子以外!
  所有的活动的颜色声音,生的滋味,全在那里的,你并不是不能看到,只不过是永远地在你窗子以外罢了。多少百里的平原土地,多少区域的起伏的山峦,昨天由窗子外映进你的眼帘,那是多少生命日夜在活动着的所在;每一根青的什么麦黍,都有人流过汗;每一粒黄的什么米粟,都有人吃去;其间还有的是周折,是热闹,是紧张!可是你则并不一定能看见,因为那所有的周折,热闹,紧张,全都在你窗子以外展演着。
  在家里罢,你坐在书房里,窗子以外的景物本就有限。那里两树马缨,几棵丁香;榆叶梅横出风的一大枝;海棠因为缺乏阳光,每年只开个两三朵——叶子上满是虫蚁吃的创痕,还卷着一点焦黄的边;廊子幽秀地开着扇子式,六边形的格子窗,透过外院的日光,外院的杂音。什么送煤的来了,偶然你看到一个两个被煤炭染成黔黑的脸;什么米送到了,一个人掮着一大口袋在背上,慢慢踱过屏门;还有自来水,电灯、电话公司来收账的,胸口斜挂着皮口袋,手里推着一辆自行车;更有时厨子来个朋友了,满脸的笑容,“好呀,好呀,”地走进门房;什么赵妈的丈夫来拿钱了,那是每月一号一点都不差的,早来了你就听到两个人唧唧哝哝争吵的声浪。那里不是没有颜色,声音,生的一切活动,只是他们和你总隔个窗子,——扇子式的,六边形的,纱的,玻璃的!
  你气闷了把笔一搁说,这叫做什么生活!你站起来,穿上不能算太贵的鞋袜,但这双鞋和袜的价钱也就比——想它做什么,反正有人每月的工资,一定只有这价钱的一半乃至于更少。你出去雇洋车了,拉车的嘴里所讨的价钱当然是要比例价高得多,难道你就傻子似地答应下来?不,不,三十二子,拉就拉,不拉,拉倒!心里也明白,如果真要充内行,你就该说,二十六子,拉就拉——但是你好意思争!
  车开始辗动了,世界仍然在你窗子以外。长长的一条胡同,一个个大门紧紧地关着。就是有开的,那也只是露出一角,隐约可以看到里面有南瓜棚子,底下一个女的,坐在小凳上缝缝做做的;另一个,抓住还不能走路的小孩子,伸出头来喊那过路卖白菜的。至于白菜是多少钱一斤,那你是听不见了,车子早已拉得老远,并且你也无需乎知道的。在你每月费用之中,伙食是一定占去若干的。在那一笔伙食费里,白菜又是多么小的一个数。难道你知道了门口卖的白菜多少钱一斤,你真把你哭丧着脸的厨子叫来申斥一顿,告诉他每一斤白菜他多开了你一个“大子儿”?
  车越走越远了,前面正碰着粪车,立刻你拿出手绢来,皱着眉,把鼻子蒙得紧紧地,心里不知怨谁好。怨天做的事太古怪;好好的美丽的稻麦却需要粪来浇!怨乡下人太不怕臭,不怕脏,发明那么两个篮子,放在鼻前手车上,推着慢慢走!
  你怨市里行政人员不认真办事,如此脏臭不卫生的旧习不能改良,十余年来对这粪车难道真无办法?为着强烈的臭气隔着你窗子还不够远,因此你想到社会卫生事业如何还办不好。
  路渐渐好起来,前面墙高高的是个大衙门。这里你简直不止隔个窗子,这一带高高的墙是不通风的。你不懂里面有多少办事员,办的都是什么事;多少浓眉大眼的,对着乡下人做买卖的吆喝诈取;多少个又是脸黄黄的可怜虫,混半碗饭分给一家子吃。自欺欺人,里面天天演的到底是什么把戏?  
  但是如果里面真有两三个人拼了命在那里奋斗,为许多人争一点便利和公道,你也无从知道!
  到了热闹的大街了,你仍然像在特别包厢里看戏一样,本身不会,也不必参加那出戏;倚在栏杆上,你在审美的领略,你有的是一片闲暇。但是如果这里洋车夫问你在哪里下来,你会吃一惊,仓卒不知所答。生活所最必需的你并不缺乏什么,你这出来就也是不必需的活动。
  偶一抬头,看到街心和对街铺子前面那些人,他们都是急急忙忙地,在时间金钱的限制下采办他们生活所必需的。两个女人手忙脚乱地在监督着店里的伙计秤秤。二斤四两,二斤四两的什么东西,且不必去管,反正由那两个女人的认真的神气上面看去,必是非同小可,性命交关的货物。并且如果秤得少一点时,那两个女人为那点吃亏的分量必定感到重大的痛苦;如果秤得多时,那伙计又知道这年头那损失在东家方面真不能算小。于是那两边的争持是热烈的,必需的,大家声音都高一点;女人脸上呈块红色,头发披下了一缕,又用手抓上去;伙计则维持着客气,口里嚷着:错不了,错不了!
  热烈的,必需的,在车马纷纭的街心里,忽然由你车边冲出来两个人;男的,女的,各各提起两脚快跑。这又是干什么的,你心想,电车正在拐大弯。那两人原就追着电车,由轨道旁边擦过去,一边追着,一边向电车上卖票的说话。电车是不容易赶的,你在洋车上真不禁替那街心里奔走赶车的担心。但是你也知道如果这趟没赶上,他们就可以在街旁站个半点来钟,那些宁可盼穿秋水不雇洋车的人,也就是因为他们的生活而必需计较和节省到洋车同电车价钱上那相差的数目。
  此刻洋车跑得很快,你心里继续着疑问你出来的目的,到底采办一些什么必需的货物。眼看着男男女女挤在市场里面,门首出来一个进去一个,手里都是持着包包裹裹,里边虽然不会全是他们当日所必需的,但是如果当中夹着一盒稍微奢侈的物品,则亦必是他们生活中间闪着亮光的一个愉快!你不是听见那人说么?里面草帽,一块八毛五,贵倒贵点,可是“真不赖”!他提一提帽盒向着打招呼的朋友,他摸一摸他那剃得光整的脑袋,微笑充满了他全个脸。那时那一点迸射着光闪的愉快,当然的归属于他享受,没有一点疑问,因为天知道,这一年中他多少次地克己省俭,使他赚来这一次美满的,大胆的奢侈!
  那点子奢侈在那人身上所发生的喜悦,在你身上却完全失掉作用,没有闪一星星亮光的希望!你想,整年整月你所花费的,和你那窗子以外的周围生活程度一比较,
严格算来,可不都是非常靡费的用途?每奢侈一次,你心上只有多难过一次,所以车子经过的那些玻璃窗口,只有使你更惶恐,更空洞,更怀疑,前后徬徨不着边际。并且看了店里那些形形色色的货物,除非你真是傻子,难道不晓得它们多半是由那一国工厂里制造出来的!奢侈是不能给你愉快的,它只有要加增你的戒惧烦恼。每一尺好看点的纱料,每一件新鲜点的工艺品!
  你诅咒着城市生活,不自然的城市生活!检点行装说,走了,走了,这沉闷没有生气的生活,实在受不了,我要换个样子过活去。健康的旅行既可以看看山水古刹的名胜,又可以知道点内地纯朴的人情风俗,走了,走了,天气还不算太坏,就是走他一个月六礼拜也是值得的。
  没想到不管你走到那里,你永远免不了坐在窗子以内的。
  不错,许多时髦的学者常常骄傲地带上“考察”的神气,架上科学的眼镜偶然走到那里一个陌生的地方了望,但那无形中的窗子是仍然存在的。不信,你检查他们的行李,有谁不带着罐头食品,帆布床,以及别的证明你还在你窗子以内的种种零星用品,你再摸一摸他们的皮包,那里短不了有些钞票;一到一个地方,你有的是一个提梁的小小世界。不管你的窗子朝向哪里望,所看到的多半则仍是在你窗子以外,隔层玻璃,或是铁纱!隐隐约约你看到一些颜色,听到一些声音,如果你私下满足了,那也没有什么,只是千万别高兴起说什么接触了,认识了若干事物人情,天知道那是罪过!洋鬼子们的一些浅薄,千万学不得。
  你是仍然坐在窗子以内的,不是火车的窗子,汽车的窗子,就是客栈逆旅的窗子,再不然就是你自己无形中习惯的窗子,把你搁在里面。接触和认识实在谈不到,得天独厚的闲暇生活先不容你。一样是旅行,如果你背上掮的不是照相机而是一点做买卖的小血本,你就需要全副的精神来走路:你得留神投宿的地方;你得计算一路上每吃一次烧饼和几颗莎果的钱;遇着同行的战战兢兢的打招呼,互相捧出诚意,遇着困难时好互相关照帮忙,到了一个地方你是真带着整个血肉的身体到处碰运气,紧张的境遇不容你不奋斗,不与其他奋斗的血和肉的接触,直到经验使得你认识。
  前日公共汽车里一列辛苦的脸,那些谈话,里面就有很多生活的分量。陕西过来作生意的老头和那旁坐的一股客气,是不得已的;由交城下车的客人执着红粉包纸烟递到汽车行管事手里也是有多少理由的,穿棉背心的老太婆默默地挟住一个蓝布包袱,一个钱包,是在用尽她的全副本领的,果然到了冀村,她错过站头,还亏别个客人替她要求车夫,将汽车退行两里路,她还不大相信地望着那村站,口里噜苏着这地方和上次如何两样了。开车的一面发牢骚一面爬到车顶替老太婆拿行李,经验使得他有一种涵养,行旅中少不了有认不得路的老太太,这个道理全世界是一样的,伦敦警察之所以特别和蔼,也是从迷路的老太太孩子们身上得来的。
  话说了这许多,你仍然在廊子底下坐着,窗外送来溪流的喧响,兰花烟气味早已消失,四个乡下人这时候当已到了上流“庆和义”磨坊前面。昨天那里磨坊的伙计很好笑的满脸挂着麦粉,让你看着磨坊的构造;坊下的木轮,屋里旋转着的石碾,又在高低的院落里,来回看你所不经见的农具在日影下列着。院中一棵老槐、一丛鲜艳的杂花、一条曲曲折折引水的沟渠,伙计和气地说闲话。他用着山西口音,告诉你,那里一年可出五千多包的麦粉,每包的价钱约略两块多钱。又说这十几年来,这一带因为山水忽然少了,磨坊关闭了多少家,外国人都把那些磨坊租去作他们避暑的别墅。惭愧的你说,你就是住在一个磨坊里面,他脸上堆起微笑,让麦粉一星星在日光下映着,说认得认得,原来你所租的磨坊主人,一个外国牧师,待这村子极和气,乡下人和他还都有好感情。
  这真是难得了,并且好感的由来还有实证。就是那一天早上你无意中出去探古寻胜,这一省山明水秀,古刹寺院,动不动就是宋辽的原物,走到山上一个小村的关帝庙里,看到一个铁铎,刻着万历年号,原来是万历赐这村里庆成王的后人的,不知怎样流落到卖古董的手里。七年前让这牧师买去,晚上打着玩,嘹亮的钟声被村人听到,急忙赶来打听,要凑原价买回,情辞恳切。说起这是他们吕姓的祖传宝物,决不能让它流落出境,这牧师于是真个把铁铎还了他们,从此便在关帝庙神前供着。
  这样一来你的窗子前面便展开了一张浪漫的图画,打动了你的好奇,管它是隔一层或两层窗子,你也忍不住要打听点底细,怎么明庆成王的后人会姓吕!这下子文章便长了。
  如果你的祖宗是皇帝的嫡亲弟弟,你是不会,也不愿,忘掉的。据说庆成王是永乐的弟弟,这赵庄村里的人都是他的后代。不过就是因为他们记得太清楚了,另一朝的皇帝都有些老大不放心,雍正间诏命他们改姓,由姓朱改为姓吕,但是他们还有用二十字排行的方法,使得他们不会弄错他们是这一派子孙。
  这样一来你就有点心跳了,昨天你雇来那打水洗衣服的不也是赵庄村来的,并且还姓吕!果然那土头土脑圆脸大眼的少年是个皇裔贵族,真是有失尊敬了。那么这村子一定穷不了,但事实上则不见得。
  田亩一片,年年收成也不坏。家家户户门口有特种围墙,像个小小堡垒——当时防匪用的。屋子里面有大漆衣柜衣箱,柜门上白铜擦得亮亮;炕上棉被红红绿绿也颇鲜艳。可是据说关帝庙里已有四年没有唱戏了,虽然戏台还高巍巍的对着正殿。村子这几年穷了,有一位王孙告诉你,唱戏太花钱,尤其是上边使钱。这里到底是隔个窗子,你不懂了,一样年年好收成,为什么这几年村子穷了,只模模糊糊听到什么军队驻了三年多等,更不懂是,村子向上一年辛苦后的娱乐,关帝庙里唱唱戏,得上面使钱?既然隔个窗子听不明白,你就通气点别尽管问了。
  隔着一个窗子你还想明白多少事?昨天雇来吕姓倒水,今天又学洋鬼子东逛西逛,跑到下面养有鸡羊,上面挂有武魁匾额的人家,让他们用你不懂得的乡音招呼你吃菜,炕上坐,坐了半天出到门口,和那送客的女人周旋客气了一回,才恍然大悟,她就是替你倒脏水洗衣裳的吕姓王孙的妈,前晚上还送饼到你家来过!
  这里你迷糊了。算了算了!你简直老老实实地坐在你窗子里得了,窗子以外的事,你看了多少也是枉然,大半你是不明白,也不会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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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11 13:05:50 | 只看该作者
彼此---林徽因




    朋友又见面了,点点头笑笑,彼此晓得这一年不比往年,彼此是同增了
许多经验。个别地说,这时间中每一人的经历虽都有特殊的形相,含着特殊
的滋味,需要个别的情绪来分析来描述。
    综合地说,这许多经验却是一整片仿佛同式同色,同大小,同分量的迷
惘。你触着那一角,我碰上这一头,归根还是那一片迷惘笼罩着彼此。七月!
——这两字就如同史歌的开头那么有劲——八月,九月带来了那狂风,后来。
后来过了年,——那无法忘记的除夕!——又是那一月,二月,三月,到了
七月,再接再厉的又到了年夜。现在又是一月二月在开始..谁记得最清楚,
这串日子是怎样地延续下来,生活如何地变?想来彼此都不会记得过分清
晰,一切都似乎在迷离中旋转,但谁又会忘掉那么切肤的重重忧患的网膜?
    经过炮火或流浪的洗礼,变换又变换的日月,难道彼此脸上没有一点记
载这经验的痕迹?但是当整一片国土纵横着创痕,大家都是“离散而相失..
去故乡而就远”,自然“心婵媛而伤怀兮,眇不知其所蹠”,脸上所刻那几
道并不使彼此惊讶,所以还只是笑笑好。口角边常添几道酸甜的纹路,可以
帮助彼此咀嚼生活。何不默认这一点:在迷惘中人最应该有笑,这种的笑,
虽然是敛住神经,敛住肌肉,仅是毅力的后背,它却是必需的,如同保护色
对于许多生物,是必需的一样。
    那一晚在××江心,某一来船的甲板上,热臭的人丛中,他记起他那时
的困顿饥渴和狼狈,旋绕他头上的却是那真实倒如同幻象,幻象又成了真实
的狂敌杀人的工具,敏捷而近代型的飞机:美丽得像鱼像鸟..这里黯然的
一掬笑是必需的,因为同样的另外一个人懂得那原始的骤然唤起纯筋肉反射
作用的恐怖。他也正在想那时他在××车站台上露宿,天上有月,左右有人,
零落如同被风雨摧落后的落叶,瑟索地蜷伏着,他们心里都在回味那一天他
们所初次尝到的敌机的轰炸!谈话就可以这样无限制的延长,因为现在都这
样的记忆,——比这样更辛辣苦楚的——在各人心里真是太多了!随便提起
一个地名大家所熟悉的都会或商埠,随着全会涌起怎样的一个最后印象!
    再说初入一个陌生城市的一天,——这经验现在又多普遍——尤其是在
夜间,这里就把个别的情形和感触除外,在大家心底曾留下的还不是一剂彼
此都熟识的清凉散?苦里带涩,那滋味侵入脾胃时,小小的冷噤会轻轻在背
脊上爬过,用不着丝毫锐性的感伤!也许他可以说他在那夜进入某某城内时,
看到一列小店门前凄惶的灯,黄黄的发出奇异的晕光,使他嗓子里如梗着刺,
感到一种发紧的触觉。你所记得的却是某一号车站后面黯白的煤汽灯射到陌
生的街心里,使你心里好像失落了什么。
    那陌生的城市,在地图上指出时,你所经过的同他所经过的也可以有极
大的距离,你同他当时的情形也可以完全的不相同。但是在这里,个别的异
同似乎非常之不相干;相干的仅是你我会彼此点头,彼此会意,于是也会彼
此地笑笑。
    七月在芦沟桥与敌人开火以后,纵横中国土地上的脚印密密地衔接起
来,更加增了中国地域广漠的证据。每个人参加过这广漠地面上流转的大韵
律的,对于尘土和血,两件在寻常不多为人所理会的,极寻常的天然质素,
现在每人在他个别的角上,对它们都发生了莫大亲切的认识。每一寸土,每
一滴血,这种话,已是可接触,可把持的十分真实的事物,不仅是一句话一
个“概念”而已。
   在前线的前线,兴奋和疲劳已掺拌着尘土和血另成一种生活的形体魂
魄。睡与醒中间,饥与食中间,生和死中间,距离短得几乎不存在!生活只
是一股力,死亡一片沉默的恨,事情简单得无可再简单。尚在生存着的,继
续着是力,死去的也继续着堆积成更大的恨。恨又生力,力又变恨,惘惘地
却勇敢地循环着,其他一切则全是悬在这两者中间悲壮热烈地穿插。
    在后方,事情却没有如此简单,生活仍然缓弛地伸缩着;食宿生死间距
离恰像黄昏长影,长长的,尽向前引伸,像要扑入夜色,同夜溶成一片模糊。
在日夜宽泛的循回里于是穿插反更多了,真是天地无穷,人生长勤。生之穿
插零乱而琐屑,完全无特殊的色泽或轮廓,更不必说英雄气息壮烈成分。斑
斑点点仅像小血锈凝在生活上,在你最不经意中烙印生活。如果你有志不让
生活在小处窳败,逐渐减损,由锐而钝,由张而弛,你就得更感谢那许多极
平常而琐碎的磨擦,无日无夜地透过你的神经,肌肉或意识。这种时候,叹
息是悬起了,因一切虽然细小,却绝非从前所熟识的感伤。每件经验都有它
粗壮的真实,没有叹息的余地。口边那酸甜的纹路是实际哀乐所刻划而成,
是一种坚忍韧性的笑。因为生活既不是简单的火焰时,它本身是很沉重,需
要韧性地支持,需要产生这韧性支持的力量。
    现在后方的问题,是这种力量的源泉在哪里?决不凭着平日均衡的理
智,——那是不够的,天知道!尤其是在这时候,情感就在皮肤底下“踊跃
其若汤”,似乎它所需要的是超理智的冲动!现在后方被缓的生活,紧的情
感,两面磨擦得愁郁无快,居戚戚而不可解,每个人都可以苦恼而又热情地
唱“终长夜之曼曼兮,掩此哀而不去,”或“宁溘死而流亡兮,不忍为此之
常愁!”支持这日子的主力在哪里呢?你我生死,就不检讨它的意义以自大。
也还需要一点结实的凭借才好。
    我认得有个人,很寻常地过着国难日子的寻常人,写信给他朋友说,他
的嗓子虽然总是那么干哑,他却要哑着嗓子私下告诉他的朋友:他感到无论
如何在这时候,他为这可爱的老国家带着血活着,或流着血或不流着血死去,
他都觉到荣耀,异于寻常的,他现在对于生与死都必然感到满足。这话或许
可以在许多心弦上叩起回响,我常思索这简单朴实的情感是从哪里来的。信
念?像一道泉流透过意识,我开始明了理智同热血的冲动以外,还有个纯真
的力量的出处。信心产生力量,又可储蓄力量。
    信仰坐在我们中间多少时候了,你我可曾觉察到?信仰所给予我们的力
量不也正是那坚忍韧性的倔强?我们都相信,我们只要都为它忠贞地活着或
死去,我们的大国家自会永远地向前迈进,由一个时代到又一个时代。我们
在这生是如此艰难,死是这样容易的时候,彼此仍会微笑点头的缘故也就在
这里吧?现在生活既这样的彼此患难同味,这信心自是,我们此时最主要的
联系,不信你问他为什么仍这样硬朗地活着,他的回答自然也是你的回答,
如果他也问你。
    信仰坐在我们中间多少时候了?那理智热情都不能代替的信心!
    思索时许多事,在思流的过程中,总是那么晦涩,明了时自己都好笑所
想到的是那么简单明显的事实!此时我拭下额汗,差不多可以意识到自己口
边的纹路,我尊重着那酸甜的笑,因为我明白起来,它是力量。
    话不用再说了,现在一切都是这么彼此,这么共同,个别的情绪这么不
相干。当前的艰苦不是个别的,而是普遍的,充满整一个民族,整一个时代!
    我们今天所叫做生活的,过后它便是历史。客观的无疑我们彼此所熟识的艰
苦正在展开一个大时代。所以别忽略了我们现在彼此地点点头。且最好让我
们共同酸甜的笑纹,有力地,坚韧地,横过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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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塞散文集 (德国)

  。农舍
    我在这幢房屋边上告别。我将很久看不到这样的房屋了。我走近阿尔卑斯山口,北方的、德国的建筑款式,连同德国的风景和德国的语言都到此结束。
    跨越这样的边界,有多美啊!从好多方面来看,流浪者是一个原始的人,一如游牧民较之农民更为原始。尽管如此,克服定居的习性,鄙视边界,会使像我这种类型的人成为指向未来的路标。如果有许多人,像我似地由心底里鄙视国界,那就不会再有战争与封锁。可憎的莫过于边界,无聊的也莫过于边界。它们同大炮,同将军们一样,只要理性、人道与和平占着优势,人们就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无视它们而微笑——但是,一旦战争爆发,疯狂发作,它们就变得重要和神圣。在战争的年代里,它们成了我们流浪人的囹圄和痛苦!让它们见鬼去吧!
    我把这幢房屋画在笔记本上,目光跟德国的屋顶、德国的木骨架和山墙,跟某些亲切的、家乡的景物一一告别。我怀着格外强烈的情意再一次热爱家乡的一切,因为这是在告别。明天我将去爱另一种屋顶,另一种农舍。我不会像情书中所说的那样,把我的心留在这里。啊,不,我将带走我的心,在山那边我也每时每刻需要它。因为我是一个游牧民,不是农民。我是背离、变迁、幻想的崇敬者。我不屑于把我的爱钉死在地球的某一点上。我始终只把我们所爱的事物视作一个譬喻。如果我们的爱被勾住在什么上,并且变成了忠诚和德行,我就觉得这样的爱是可怀疑的。
    再见,农民!再见,有产业的和定居的人、忠诚的和有德行的人!我可以爱他,我可以尊敬他,我可以嫉妒他。但是我为摹仿他的德行,已花费了半辈子的光阴。我本非那样的人,我却想要成为那样的人。我虽然想要成为一个诗人,但同时又想成为一个公民。我想要成为一个艺术家和幻想者,但同时又想有德行,有家乡。过了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不可能两者兼备和兼得,我才知道自己是个游牧民而不是农民,是个追寻者而不是保管者。长久以来我面对众神和法规苦苦修行,可它们对于我却不过是偶像而已。这是我的错误,这是我的痛苦,这是我对世界的不幸应分担的罪责。由于我曾对自己施加暴力,由于我不敢走上解救的道路,我曾增加了罪过和世界的痛苦。解救的道路不是通向左边,也不是通向右边,它通向自己的心灵,那里只有上帝,那里只有和平。
    从山上向我吹来一阵湿润的风,那边蓝色的空中岛屿俯视着下面的另一些国土。在那些天空底下,我将会常常感到幸福,也将会常常怀着乡愁。我这样的完人,无牵挂的流浪者,本来不该有什么乡愁。但我懂得乡愁,我不是完人,我也并不力求成为完人。我要像品尝我的欢乐一般,去品尝我的乡愁。
    我往高处走去时迎着的这股风,散发着彼处与远方、分界线与语言疆界、群山与南方的异香。风中饱含着许诺。再见,小农舍,家乡的田野!我像少年辞别母亲似地同你告别:他知道,这是他辞别母亲而去的时候,他也知道,他永远不可能完完全全地离开她,即使他想这样做也罢。

。树木

树木对我来说,曾经一直是言词最恳切感人的传教士。当它们结成部落和家庭,形成森林和树丛而生活时,我尊敬它们。当它们只身独立时,我更尊敬它们。它们好似孤独者,它们不像由于某种弱点而遁世的隐士,而像伟大而落落寡合的人们,如贝多芬和尼采。世界在它们的树梢上喧嚣,它们的根深扎在无垠之中;唯独它们不会在其中消失,而是以它们全部的生命力去追求成为独一无二:实现它们自己的、寓于它们之中的法则,充实它们自己的形象,并表现自己。再没有比一棵美的、粗大的树更神圣、更堪称楷模的了。当一棵树被锯倒并把它的赤裸裸的致死的伤口暴露在阳光下时,你就可以在它的墓碑上、在它的树桩的浅色圆截面上读到它的完整的历史。在年轮和各种畸形上,忠实地纪录了所有的争斗,所有的苦痛,所有的疾病,所有的幸福与繁荣,瘦削的年头,茂盛的岁月,经受过的打击,被挺过去的风暴。每一个农家少年都知道,最坚硬、最贵重的木材年轮最密,在高山上,在不断遭遇险情的条件下,会生长出最坚不可摧、最粗壮有力、最堪称楷模的树干。

树木是圣物。谁能同它们交谈,谁能倾听它们的语言,谁就获悉真理。它们不宣讲学说,它们不注意细枝末节,只宣讲生命的原始法则。

一棵树说:在我身上隐藏着一个核心,一个火花,一个念头,我是来自永恒生命的生命。永恒的母亲只生我一次,这是一次性的尝试,我的形态和我的肌肤上的脉络是一次性的,我的树梢上叶子的最微小的动静,我的树干上最微小的疤痕,都是一次性的。我的职责是,赋予永恒以显著的一次性的形态,并从这形态中显示永恒。

一棵树说:我的力量是信任。我对我的父亲们一无所知,我对每年从我身上产生的成千上万的孩子们也一无所知。我一生就为这传种的秘密,我再无别的操心事。我相信上帝在我心中。我相信我的使命是神圣的。出于这种信任我活着。

当我们不幸的时候,不再能好生忍受这生活的时候,一棵树会同我们说:平静!平静!瞧着我!生活不容易,生活是艰苦的。这是孩子的想法。让你心中的上帝说话,它们就会缄默。你害怕,因为你走的路引你离开了母亲和家乡。但是,每一步、每一日,都引你重新向母亲走去。家乡不是在这里或者那里。家乡在你心中,或者说,无处是家乡。

当我倾听在晚风中沙沙作响的树木时,对流浪的眷念撕着我的心。你如果静静地、久久地倾听,对流浪的眷念也会显示出它的核心和含义,它不是从表面上看去那样,是一种要逃离痛苦的愿望。它是对家乡的思念,对母亲、对新的生活的譬喻的思念。它领你回家。每条道路都是回家的路,每一步都是诞生,每一步都是死亡,每一座坟墓都是母亲。

当我们对自己具有这种孩子的想法感到恐惧时,晚间的数就这样沙沙作响。树木有长久的想法,呼吸深长的、宁静的想法,正如它们有着比我们更长的生命。只要我们不去听它们的说话,它们就比我们更有智慧。但是,如果我们一旦学会倾听树木的讲话,那么,恰恰是我们的想法的短促、敏捷和孩子似的匆忙,赢得了无可比拟的欢欣。谁学会了倾听树木的讲话,谁就不再想成为一棵树。除了他自身以外,他别无所求。他自身就是家乡,就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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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11 13:07:57 | 只看该作者
孤独 ---【美】亨利·大卫·梭罗



    在这美妙的黄昏,我的身心融为一体,大自然的一切尤显得与我相宜。
    夜幕降临了,风儿依然在林中呼啸,水仍在拍打着堤岸,一些生灵唱起了动听的催眠曲。伴随黑夜而来的并非寂静,猛兽在追寻猎物。这些大自然的更夫使得生机勃勃的白昼不曾间断。
    我的近邻远在一英里开外,举目四望,不见一片房舍,只有距我半英里地的黑黢黢的山峰。四周的丛林围起一块属于我的天地。远方邻近水塘的一条铁路线依稀可辨,只是绝大部分时间,这条铁路像是建在莽原之上,少有车过。这儿更像是在亚洲或非洲,而不是在新英格兰,我独享太阳、月亮和星星,还有我那小小的天地。
    然而,我常常发现,在任何自然之物中,我们都可以找到天真无邪,令人鼓舞的伙伴。对于生活在大自然之中的人来说,永远没有绝望的时候。我生活中的一些最愉快的时光,莫过于春秋时日阴雨连绵独守空房的时刻。
    人们常常问我:“你一个人住在那儿一定很孤独,很想见见人吧,特别是在雨雪天里。”
    我真想这样回答他们:“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球不也只是宇宙中的一叶小舟吗?我为什么会感到孤独呢?我们的地球不是在银河系之中吗?”将人与人分开并使其孤独的空间是什么?我觉得使两颗心更加亲近的不是双腿。
    试问,我们最喜欢逗留何处?当然不是邮局,不是酒吧,不是学校,更非副食商店;纵使这些场所使人摩肩接踵。我们不愿住在人多之处,而喜欢与自然为伍,与我们生命的不竭源泉接近。
    我觉得经常独处使人身心健康。与人为伴,即便是与最优秀的人相处也会很快使人厌倦。我好独处,迄今我尚未找到一个伙伴能有独处那样令我感到亲切。当我们来到异国他乡,虽置身于滚滚人流之中,却常常比独处家中更觉孤独。孤独不能以人与人的空间距离来度量。一个真正勤勉的学生,虽置身于拥挤不堪的教室之中,也能像沙漠中的隐士一样对周围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整天在地里除草或在林中伐木的农夫虽只孤身一人却并不感到孤独,这是因为他的身心均有所属。但一旦回到家里,他不会继续独处一方,而必定与家人邻居聚在一起,以补偿所谓一天的“寂寞”。于是,他对此感到不可思议:学生怎么能整夜整天地单独坐在房子里而不感到厌倦与沮丧。他没能意识到,学生尽管坐在屋里却正像他在田野中除草,在森林中伐木一样。
    社会已远远背离“社会”一词的基本意义。尽管我们接触频繁,但却没有时间从对方身上发现新的价值。我们不得不格守一套条条框框,即所谓“礼节”与“礼貌”,才能使这频繁的接触不至于变得不能容忍而诉诸武力。在邮局中,在客栈里,在黑夜的篝火旁,我们到处相逢。我们挤在一起,互相妨碍,彼此设障,长此以往,怎能做到相敬如宾?毫无疑问,相互接触的适当减少决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重要交流。假如每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只住一个人——就像我现在这样,那将更好。人的价值不在其表面,我们需要的是深刻的了解,而非频繁却浅薄的接触。
    身居陋室,以物为伴,独享闲情,尤当清晨无人来访之时。我想这样来比喻,也许能使人对我的生活略知一斑:我不比那嬉水湖中的鸭子或沃尔登湖本身更孤独,而那湖水又何以为伴呢?我好比茫茫草原上的一株蒲公英,好比一片豆叶,一只苍蝇,一只大黄蜂,我们都不感到孤独。我好比一条小溪,或那一颗北极星;好比那南来的风,四月的雨,一月的霜,或那新居里的第一只蜘蛛,我们都不知道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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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11 13:09:03 | 只看该作者
东山魁夷散文集(日本)




     一片树叶



    人应当谦虚地看待自然和风景。为此固然有必要出门旅行,同大自然直接接触,或深入异乡,领略一下当地人们的生活情趣。然而,就是我们住地周围,哪怕是庭院的一木一叶,只要用心观察,有时也能深刻地领略到生命的涵义。
  我注视着院子里的树木,更准确地说,是在凝望枝头上的一片树叶,而今,它泛着美丽的绿色,在夏日阳光里闪耀着光辉。我想起当它还是幼芽的时候,我所看到的情景。那是去年初冬,就在这片新叶尚未吐露的地方,吊着一片干枯的黄叶,不久就脱离了枝条飘落到地上。就在原来的枝丫上,你这幼小的坚强的嫩芽,生机勃勃地诞生了。
  任凭寒风猛吹,任凭大雪纷纷,你默默等待着春天,慢慢地在体内积攒着力量。一日清晨,微雨乍晴,我看到树枝上缀满粒粒珍珠,这是一枚枚新生的幼芽凝聚着雨水闪闪发光。于是我感到百草都在催芽,春天已经临近了。
   春天终于来了,万木高高兴兴地吐翠了。然而,散落在地面上的陈叶,早已腐烂化作泥土了。
  你迅速长成了一片嫩叶在初夏的太阳下浮绿泛金。对于柔弱的绿叶来说,初夏,既是生机旺盛的季节,也是最易遭受害虫侵蚀的季节。幸好,你平安地迎来了暑天,而今正同伙伴们织成浓密的青荫,遮蔽着枝头。
  我预测着你的未来。到了仲夏,鸣蝉将在你的浓荫下长啸,等一场台风袭过,那吱吱蝉鸣变成了凄切的哀吟,天气也随之凉爽起来。蝉声一断,代之而来的是树根深处秋虫的合唱,这唧唧虫声,确也能为静寂的秋夜增添不少雅趣。
  你的绿意,不知不觉黯然失色了,终于变成了一片黄叶,在冷雨里垂挂着。夜来秋风敲窗,第二天早晨起来,树枝上已经消失了你的踪影。只看到你所在的那个枝丫上又冒出了一个嫩芽。等到这个幼芽绽放绿意的时候,你早已零落地下,埋在泥土之中了。
  这就是自然,不光是一片树叶,生活在世界上的万物,都有一个相同的归宿。一叶坠地,绝不是毫无意义的。正是这片片黄叶,换来了整个大树的盎然生机。这一片树叶的诞生和消亡,正标志着生命在四季里的不停转化。
  同样,一个人的死关系着整个人类的生。死,固然是人人所不欢迎的。但是,只要你珍爱自己生命,同时也珍爱他人的生命,那么,当你生命渐尽,行将回归大地的时候,你应当感到庆幸。这就是我观察庭院里的一片树叶所得的启示。不,这是那片树叶向我娓娓讲叙的生死轮回的要谛



听泉



鸟儿飞过旷野。一批又一批,成群的鸟儿接连不断地飞了过去。  有时候四五只联翩飞翔,有时候排成一字长蛇阵。看,多么壮阔的鸟群啊! 

鸟儿鸣叫着,它们和睦相处,互相激励,有时又彼此憎恶,格斗,伤残。有的鸟儿因疾病、疲惫或衰老而失掉队伍。   今天,鸟群又飞过旷野。它们时而飞过碧绿的田原,看到小河在太阳照耀下流泻;时而飞过丛林,窥见鲜红的果实在树荫下闪烁。想从前,这样的地方有的是。可如今,到处都是望不到边的漠漠荒原。任凭大地改换了模样,鸟儿一刻也不停歇,昨天,今天,明天,它们继续打这里飞过。 

不要认为鸟儿都是按照自己的意志飞翔的。它们为什么飞?它们飞向何方?谁都弄不清楚,就连那些领头的鸟儿也无从知晓。

为什么必须飞得这样快?为什么就不能慢一点儿呢? 

鸟儿只觉得光阴在匆匆忙忙中逝去了。然而,它们不知道时间是无限的,永恒的,逝去的只是鸟儿自已。它们象着了迷似地那样剧烈,那样急速地振膈翱翔。它们没有想到,这会招来不幸,会使鸟儿更快地从这块土地上消失。 

鸟儿依然忽喇喇拍击着翅膀,更急速,更剧烈地飞过去…… 森林中有一双清澈的泉水,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悄然流淌。这里有鸟群休息的地方,尽管是短暂的,但对于飞越荒原的鸟群说来,这小憩何等珍贵!地球上的一切生物,都是这样,一天过去了,又去迎接明天的新生。

 

鸟儿在清泉旁歇歇翅膀,养养精神,倾听泉水的絮语。鸣泉啊,你是否指点了鸟儿要去的方向?

泉水从地层深处涌出来,不间断地奔流着,从古到今,阅尽地面上一切生物的生死,荣枯。因此,泉水一定知道鸟儿应该飞去的方向。

鸟儿站在清澄的水边,让泉水映照着身影,它们想必看到了自己疲倦的模样。它们终于明白了鸟儿作为天之骄子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鸟儿想随处都能看到泉水,这是困难的。因为,它们只顾尽快飞翔。 

不过,它们似乎有所觉悟,这样连续飞翔下去,到头来,鸟群本身就会泯灭的。但愿鸟儿尽早懂得这个道理。

我也是群鸟中的一只,所有的人们都是在荒凉的不毛之地上飞翔不息的鸟儿。

人人心中都有一股泉水,日常的烦乱生活,遮蔽了它的声音。当你夜半突然醒来,你会从心灵的深处,听到幽然的鸣声,那正是潺潺的泉水啊! 

回想走过的道路,多少次在这旷野上迷失了方向。每逢这个时候,当我听到心灵深处的鸣泉,我就重新找到了前进的标志。

泉水常常问我:你对别人,对自己,是诚实的吗?我总是深感内疚,答不出话来,只好默默低着头。 

我从事绘画,是出自内心的祈望:我想诚实地生活。心灵的泉水告诫我:要谦虚,要朴素,要舍弃清高的偏执。      心灵的泉水教导我:只有舍弃自我,才能看见真实。 

舍弃自我是困难的,甚至是不可能的,我想。然而,絮絮低语的泉水明明白白对我说:美,正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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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12 11:03:29 | 只看该作者

静虚村记

  

                           贾平凹

     

  如今,找热闹的地方容易,寻清静的地方难;找繁华的地方容易,寻 拙朴的地方难,尤其在大城市的附近,就更其为难的了。

    前年初,租赁了农家民房借以栖身。

    村子南九里是城北门楼,西五里是火车西站,东七里是火车东站,北 去二十里地,又是一片工厂,素称城外之郭。奇怪台风中心反倒平静一样, 现代建筑之间,偏就空出这块乡里农舍来。

    常有友人来家吃茶,一来就要住下,一住下就要发一通讨论,或者说 这里是一首古老的民歌,或者说这里是一口出了鲜水的枯井,或者说这里 是一件出土的文物,如宋代的青瓷,质朴,浑拙,典雅。

    村子并不大,屋舍仄仄斜斜,也不规矩,像一个公园,又比公园来得 自然,只是没花,被高高低低绿树、庄稼包围。在城里,高楼大厦看得多 了,也便腻了,陡然到了这里,便活泼泼地觉得新鲜。先是那树,差不多 没了独立形象,枝叶交错,像一层浓重的绿云,被无数的树桩撑着。走近 去,绿里才见村子,又尽被一道土墙围了,土有立身,并不苫瓦,却完好 无缺,生了一层厚厚的绿苔,像是庄稼人剃头以后新生的青发。

    拢共两条巷道,其实连在一起,是个“U”形。屋舍相对,门对着门, 窗对着窗;一家鸡叫,家家鸡都叫,单声儿持续半个时辰;巷头家养一 条狗,巷尾家养一条狗,贼便不能进来。几乎都是茅屋,并不是人家寒酸, 茅屋是他们的讲究:冬天暖,夏天凉,又不怕被地震震了去。从东往西, 从西往东,茅屋撑得最高的,人字形搭得最起的,要算是我的家了。

    村人十分厚诚,几乎近于傻味,过路行人,问起事来,有问必答,比 比划划了一通,还要领到村口指点一番。接人待客,吃饭总要吃得剩下, 喝酒总要喝得昏醉,才觉得惬意。衣着朴素,都是农民打扮,眉眼却极清 楚。当然改变了吃浆水酸菜,顿顿油锅煎炒,但没有坐在桌前用餐的习惯, 一律集在巷中,就地而蹲。端了碗出来,却蹲不下,站着吃的,只有我 一家,其实也只有我一人。

    我家里不栽花,村里也很少有花。曾经栽过多次,总是枯死,或是萎 琐。一老汉笑着说:村里女儿们多啊,瞧你也带来两个!这话说得有理。 是花嫉妒她们的颜色,还是她们羞得它们无容?但女儿们果然多,个个有 桃花水色。巷道里,总见她们三五成群,一溜儿排开,横着往前走,一句 什么没盐没醋的话,也会惹得她们笑上半天。我家来后,又都到我家来, 这个帮妻剪个窗花,那个为小女染染指甲。什么花都不长,偏偏就长这种 染指甲的花。

    啥树都有,最多的,要数槐树。从巷东到巷西,三搂粗的十七棵,盆 口粗的家家都有,皮已发皱,有的如绳索匝缠,有的如渠沟排列,有的扭 了几扭,根却委屈得隆出地面。槐花开放,一片嫩白,家家都做槐花蒸饭。 没有一棵树是属于我家的,但我要吃槐花,可以到每一棵树上去采。虽 然不敢说我的槐树上有三个喜鹊窠、四个喜鹊窠,但我的茅屋梁上燕子窝 却出奇地有了三个。春天一暖和燕子就来,初冬逼近才去,从不撒下粪来, 也不见在屋里落一根羽毛,从此倒少了蚊子。

    最妙的是巷中一眼井,水是甜的,生喝比熟喝味长。水抽上来,聚成 一个池,一抖一抖地,随巷流向村外,凉气就沁了全村。村人最爱干净, 见天有人洗衣。巷道的上空,即茅屋顶与顶间,拉起一道一道铁丝,挂满 了花衣彩布。最艳的,最小的,要数我家:艳者是妻子衣,小者是女儿裙。 吃水也是在那井里的,须天天去担。但宁可天天去担这水,不愿去拧那 自来水。吃了半年,妻子小女头发愈是发黑,肤色愈是白皙,我也自觉心 脾清爽,看书作文有了精神、灵性了。

    当年眼羡城里楼房,如今想来,大可不必了。那么高的楼,人住进去, 如鸟悬案,上不着天,下不踏地,可怜怜掬得一抔黄土,插几株花草, 自以为风光宜人了。殊不知农夫有农夫得天独厚之处。我不是农夫,却也 有一庭土院,闲时开垦耕耘,种些白菜青葱。菜收获了,鲜者自吃,败者 喂鸡,鸡有来杭、花豹、翻毛、疙瘩,每日里收蛋三个五个。夜里看书, 常常有蝴蝶从窗缝钻入,大如小女手掌,五彩斑斓。一家人喜爱不已,又 都不愿伤生,捉出去放了。那蛐蛐就在台阶之下,彻夜鸣叫,脚一跺,噤 声了,隔一会儿,声又起。心想若是有个儿子,儿子玩蛐蛐就不用跑蛐蛐 市掏高价购买了。

    门前的那棵槐树,唯独向横里发展,树冠半圆,如裁剪过一般。整日 看不见鸟飞,却鸟鸣声不绝,尤其黎明,犹如仙乐,从天上飘了下来似的。 槐下有横躺竖蹲的十几个碌碡,早年碾场用的,如今有了脱粒机,便集 在这里,让人骑了,坐了。每天这里人群不散,谈北京城里的政策,也谈 家里婆娘的针线,谈笑风生,乐而忘归。直到夜里十二点,家家喊人回去。 回去者,扳倒头便睡的,是村人,回来捻灯正坐,记下一段文字的,是 我呢。

    来求我的人越来越多了,先是代写书信,我知道了每一家的状况,鸡 多鸭少,连老小的小名也都清楚。后来,更多的是携儿来拜老师,一到高 考前夕,人来得最多,提了点心,拿了水酒。我收了学生,退了礼品,孩 子多起来,就组成一个组,在院子里辅导作文。村人见得喜欢,越发器重 起我。每次辅导,门外必有家长坐听,若有孩子不安生了,进来张口就骂, 举手便打。果然两年之间,村里就考中了大学生五名,中专生十名。

    天旱了,村人焦虑,我也焦虑,抬头看一朵黑云飘来了,又飘去了, 就咒天骂地一通,什么粗话野话也骂了出来。下雨了,村人在雨地里跑, 我也在雨地跑,疯了一般,有两次滑倒在地,磕掉了一颗门牙。收了庄稼, 满巷竖了玉米架,柴火更是塞满了过道,我骑车回来,常是扭转不及, 车子跌倒在柴堆里,吓一大跳,却并不疼。最香的是鲜玉米棒子,煮能吃, 烤能吃,剥下颗粒熬稀饭,粒粒如栗,其汤有油汁。在城里只道粗粮难 吃,但鲜玉米面做成的漏鱼儿,搅团儿,却入味开胃,再吃不厌。

    小女来时刚会翻身,如今行走如飞,咿哑学语,行动可爱,成了村人 一大玩物,常在人掌上旋转,吃过百家饭菜。妻也最好人缘,一应大小应 酬,人人称赞,以至村里红白喜事,必邀她去,成了人面前走动的人物。 而我,是世上最呆的人,喜欢静静地坐着,静静地思想,静静地作文。村 人知我脾性,有了新鲜事,跑来对我叙说,说毕了,就退出让我写,写出 了,嚷着要我念。我念得忘我,村人听得忘归;看着村人忘归,我一时忘 乎所以,邀听者到月下树影,盘脚而坐,取清茶淡酒,饮而醉之。一醉半 天不醒,村人已沉睡入梦,风止月瞑,露珠闪闪,一片蛐蛐鸣叫。我称我 们村是静虚村。

    鸡年八月,我在此村为此村记下此文,复写两份,一份加进我正在修 订的村史前边,作为序,一份则附在我的文集之后,却算是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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