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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慧园论坛》管季超辑: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导网文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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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8 17:19:47 | 只看该作者
大学者也热心地方文化  金:我听黄世中老师说起,他与你在温州师院搭档教古典文学,你还记得吗?


  钱:1985年我硕士毕业后,分配到温州师院教了两年书,我与蒋文钦、黄世中、陈增杰老师都一起搭档上过课,上的是唐宋这一段。林维民老师那时是我们的教研室主任,袁泽仁老师是系主任。我与他们的关系都很好,在一些事情上他们对我也很关照。和马锡鉴、游仁逵这些老先生也有一点接触,但不是很多。那时实际上还是师专,校牌上师院还加个“筹”字,但师资实力还是很强的。上述诸位先生,都是在古典文学方面造诣很深的学者。能在家乡工作,还有一个好处是使我有机会接触温州的人文传统。我现在觉得,对于一名人文学者,尤其是做传统学问的学者来说,了解家乡的文史传统是重要的。事实上过去的学者在这方面的意识是很明确的,不少人重视乡邦文献的整理和乡土文化的研究。温州过去的一些学者如孙诒让、黄群等人,在这方面表现得尤其突出。这里我觉得有一个寻根的情结在里面。
  金:你说得太好了。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不少大学者也热心研究地方文化。屈大钧撰《广东新语》,孙衣言刊《永嘉丛书》,鲁迅整理《会稽郡故书杂集》等,都是例子。再从如今西方甚为吃香的新史学派的观点看,传统上那种只瞄准大人物大事件的历史研究方法是偏颇的,历史研究也尽可从小处着手。
  去年《文学遗产》第2期上发表了你的《试论“四灵”诗风与宋代温州地域文化的关系》。这篇论文不仅论述了“永嘉四灵”的诗风,同时也涉及家乡的区域文化。你好像也是在走这条路子。你能简单地介绍一下这篇论文的观点吗?
  钱:温州一带从上古到秦汉,以百越民族的土著文化为主体,在接受中原汉文化方面来说,它的发展是相对滞后的。从而在很长的时期内没有造成本土的士大夫文化,至少是没有成熟的士大夫文化,又远离中原主流文化。虽然在东晋时期就设立永嘉郡学,引入中原文化教育体制,但是从东晋到唐,根据史料可知,温州在文化上仍处于很边缘的地区,似乎并没有形成一个以儒学与文学为主要攻习内容、以仕宦为职业的士大夫群体。区域文化只有形成士大夫群体,才能进入主流文化。
  而温州从士大夫文化的边缘进入中心,是在两宋时代完成的。可以说此时是历史上温州文化发展的高峰,如永嘉学派、永嘉四灵、南戏等是颇具全国影响的学术成果。因而两宋尤其是南宋,温州一带诗词写作风气之盛,正是以此为基础的。
  成果为可借鉴的研究模式
  金:地方文化的研究给了你学术研究的另一番乐趣,这里既有你的乡情,也是你扩大学术视野的追求。那么在你的学术生涯中,你最满意的成果是什么?
  钱:最满意的,还不能说吧。我想在中古诗歌研究方面,《魏晋诗歌艺术原论》专著是主要的成果。魏晋诗风是古今学者不断探讨的诗歌史课题,近现代以来,以刘师培、鲁迅、王瑶为代表的几代学者,着眼于这种古典诗风的精神气质及其与时代背景的关系。我的这部专著,在前人的基础上,系统地研究了东汉中晚期至晋宋之际诗歌艺术的发生、发展,深入地探讨其时代性的艺术精神、艺术风格形成的社会文化背景。并将魏晋诗歌分为若干发展阶段,对每一阶段有诗人群体构成、审美趣味的特点、诗歌思想及诗风的具体表现,都做过比较深入研究,并力求阐述上述各环节的关系。书中有关“诗歌艺术系统”、“诗性精神”等重要的概念已经被学界所认可。甚至有人认为是提供一种可资借鉴的研究模式。该书出版以后,在海内外学术界引起了一些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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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8 17:21:54 | 只看该作者
杜晓勤:做个快乐的教书匠
日期: 2012-04-13  信息来源: 新闻网记者 王翘楚 徐天一
他,活跃在三尺讲台上,激情澎湃,妙语连珠,以绚烂的幻灯片展示诗词的华美、传递亘古的情思;
他,游走于青山秀水间,静听鸟语,细数春天,以飞转的镜头捕捉自然的灵动、拥抱生命的活力。
“这绝对是个才子式的老师,他的PPT讲义精美生动,让我有叫他教学网小王子的冲动。老师上课极富感染力,平日里爱喝点小酒,是个不折不扣的性情中人,”一位青年学子谈到这位老师时如是说。
他就是荣获“北京大学十佳教师慈竹奖”的中文系教授杜晓勤。


家庭启蒙,名师点道
杜晓勤老师的家乡是历史文化名城如皋,宋代词人王观、明末文学家冒辟疆、清初戏剧理论家李渔都是如皋人,但提到与文学结缘,家人的影响似乎更大。杜老师回忆起儿时,父亲经常带一些线装竹紙的章回体小说回家,农闲时坐在小板凳上逐字朗读,于是他也好奇地拾起小说开读。“连猜带蒙,慢慢就认识了繁体字”,到了初中二年级时繁体字就已基本熟识。初中时家人送他一本《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内容系统而丰富,杜老师曾迷醉其中,比同龄人更早地领悟到了古典文学的魅力。
初涉文学的少年渐渐成长为负箧求知的学子。学生时代的杜晓勤也曾迷茫,看不清未来的发展方向,是大学里研究古代文学的徐应佩老师的鼓励和赏识让他有了信心,坚定了探求古代文学的信念。在老师的悉心指点下,杜晓勤掌握了把想法化为曼妙文字的方法,开始陆续发表一些文章。
毕业三年后,杜晓勤来到北大中文系,师从陈贻焮教授攻读文学博士,陈教授强调文学原典的重要性,让杜晓勤从《诗经》读起,潜下心来钻研原始材料,“不急功近利才能做成大学问”杜晓勤回忆道,他在《十年师生缘——纪念给我学问和快乐的一新师》一文中回忆起当年,自己专攻先秦到唐末五代的原著,积累了七大本近三四十万字的读书札记,最后成为他撰写学位论文的宝库。恩师对他博士论文的评价是:“用最笨的方法花三个月的时间一篇一篇分析声律,研究出很多有用的成果。”杜老师自己也说,肯下功夫的严谨治学与开拓思路的创新研究是他在这段经历中最大的收获。杜晓勤始终记得陈老是如何在左目失明的情况下一字一字地批阅自己的读书笔记的,对于恩师的培育他深怀于心。由小到大,由少到多,杜晓勤摒弃浮躁,明晰了学术研究的方法,在漫漫学术路上走得越发坚定稳健。
由从师到为师
“我是从外校考来的,特别喜欢北大,这里自由的学术气氛和创新精神是一般高校无法企及的,毕业后我就在葛晓音老师的帮助下留校任教。”杜晓勤在北大的角色由从师转变到了为师,但他热忱的心始终如一,他希望自己能将恩师的学问与学风一同传承下去。
《中国古代文学史》是一门有着九十多年历史的精品课程,杜老师对这门课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他认为听这门课,或是诗情画意或是直面古人喜悲,本身就是一种审美的享受。所以在授课过程中,他努力探索各种方式,让同学们跨越语言的障碍和时空的隔阂,“我用自身的理解阐释作品中古人的心境,学生再根据他们的经历体悟我的讲授,实现与古人心灵的对话”,从而达到诗人、老师和学生的三位一体的融合。这种注重审美感受的风格也是中文系的教学传统之一。而谈到教学上的创新,杜老师最引以为豪的就是他制作的PPT讲义。伴随着学生的增多和课时的减少,从前那种频繁的板书讲授和课堂讨论越发不适应实际情况,于是杜老师就选择以PPT为载体展示诗词及相关的背景资料,利用多媒体的丰富效果向学生展现鲜活的诗词世界。学生可以在课上聆听《霓裳羽衣曲》的灵动韵律,欣赏“大漠孤烟直”的壮阔景象,惊叹“参差荇菜”原来在未名湖畔就可“左右采之”……
杜老师认为教师最重要的角色是“能力的训练者”——老师要手把手教授学生如何发现、分析并解决问题。杜老师说起自己教授的课程古代文学史(二),“起初学生并不懂研究方法,课时又太少没法当堂答疑,他们就给我发帖!”,于是杜老师在课下利用网络教学与学生互动,同学们会发帖提出如何选题,可从哪些角度切入研究等问题,他会每天回复帖子。对于网络教学的成效,杜晓勤高兴地表示不少同学获益颇多,许多同学到了硕士博士阶段还根据当初自己的讲解开展研究。
杜晓勤将自己视作学生的朋友,不少同学联系他辅导论文写作、撰写推荐信等。他同时提醒学生,“一进北大后的目标就该是人生的目标和追求,该有个中长期的计划和想法。然后根据自己的人生规划,选择不同的上课态度,但一定有一门是要比其他同学学得都好,因为这是你的兴趣所在”。提起目标,杜老师感慨颇多。他认为一旦确立目标,就要开始积累实现这个目标的能力和经验,可以说,当初正是大学时代笃定了对文学的热爱引领他走到现在的成功。
热情生活,热忱授课
杜老师不仅对授课一腔热忱,对生活更是充满热情。旅游、摄影、打球、看电影,都为他所爱。打羽毛球仰首抽球,奔跑跳跃时,全身都得以舒展,正解决了他因伏案工作时间长引发的脖子疼。如果周末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杜老师必会看上一部好电影。杜老师的人人网主页上有很多优美奇妙的摄影集,鸟兽鱼虫、燕园草木,别有一番情趣。杜老师经常背着相机,上课之前在未名湖边,拍上几张照片。一年四季的北大景色都拍遍了,现在大约有几千张照片。杜老师尤其喜欢微距摄影,爱拍一些小花小草,因为微距可以略去背景的杂乱展现细微的美丽。谈到爱好,杜老师眉宇间洋溢着活力与快乐,那份阳光与积极令人动容。
这些爱好让杜老师在工作的荣誉之外收获快乐与幸福,并促使他把昂扬的精神状态传递给学生。这些爱好有时还能和教学结合,比如在他广角镜头聚焦下的西北“玉门关”被搬上课堂,拉近了同学们与诗词的距离;他还找到了摄影与文学中间的契合点,以摄影分析山水诗,“谢灵运的诗句类似一种DV模式,移步换形的记录山水,而谢朓却不同,只是选取其中一个最美的画面拍出,类似一般的摄影。这样给学生讲,他们就清晰多了。”
少年时经家人启蒙初涉文学的杜晓勤,在名师的指点下坚定又幸福地走上了古典文学研究的道路,感念师恩的他自己也成为了一名老师。他热情生活,他热忱授课,有他的课堂,尽是活力与光芒。他是一个快乐而富有激情的教书匠,一个传递美丽古典文化与快乐人生观的灵魂工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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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8 17:23:13 | 只看该作者
北大博导杜晓勤做客《香山讲坛》,讲述不一样的李白——

李白未必姓李 或有胡人血统诗仙不全写诗 实为创作歌词
2014年7月1日 来源:中山商报  
杜晓勤。记者赵学民摄
    6 月 28 日晚,北京大学博导杜晓勤做客《香山讲坛》,以李白为标本,从其人生、人格、诗风等方面来解读李白诗歌与盛唐文化之间的关系。杜晓勤语出惊人:李白身上有很多的异域色彩,或为西域胡人;李白诗词在唐代是拿来唱的,当时他是坊间文化偶像,可谓唐代“方文山”(台湾著名词人)。

  李白未必姓李身上西域因子明显
  讲坛伊始,杜晓勤对李白的来历进行了一番考证解说。李白的祖先在朝廷犯罪遭贬,被流放到中亚碎叶(今哈萨克斯坦),到唐代中宗神龙元年(705年),李白随着父亲迁居内地。
  杜晓勤表示,李白一家到底是不是姓李,至今仍未有定论,但李白身上确实有很深的西域文化因子。首先,他有一幅带有西域特征的外在相貌。据史料记载,李白外表“ 眸子迥然,哆如饿虎”,用现在的话来说眼睛很大,带有西域人常有的深眼窝,和当时的内地人不一样。“ 哆”就是张大口,即他就像下山的饿虎一样。颧骨高,嘴大,这和当时内地人的相貌明显不同。
  其次,李白懂胡语、跳胡舞。据史料记载,李白“ 草答番书,辩如悬河”,自幼懂番文,在翰林院做外事文书,与异域使者谈判游刃有余。
  第三,李白为其子女取西域名。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叫‘颇黎’,这在汉文中无法解释。当时吐火罗国有座颇黎山,出产天然水晶石,“ 颇黎”即为水晶的梵音。另一个儿子叫“ 明月奴”,奴在西域里为“ 孩儿”的意思,意为“西方来的小孩儿”。

  唐诗可唱诵李白实为唐代“方文山”
  李白42岁入京。唐玄宗并没有正式授予李白官职,而以文辞秀逸待诏供奉而已。因李白在坊间声名特别大,玄宗开始对他颇加礼遇。李白曾应诏作过描写宫廷歌舞享乐的诗歌,如《泛白莲池序》、《宫中行乐词》、《清平调》等。
  当时,每当牡丹花盛开,唐玄宗就会骑着马,带上杨贵妃去赏花。这个时候,唐玄宗会诏请当时最有名的歌唱家李龟年给大家献艺,现在通俗地称其为“ 歌会”。李龟年手捧檀板,既是指挥,又是领唱。李白负责现场填词,其中最出名的就是《清平调》。
  辞曰:“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晓拂露华浓。”李白写的词既是赞美牡丹花,实际上写的是貌若牡丹的杨贵妃。史料记载,李龟年后来称,他一生中演唱了那么多歌曲,觉得唱得最好的是李白创作的《清平调》。
  杜晓勤表示,李白的诗大多押韵,且都可以唱。在唐代,他的诗就像流行歌曲一样流传在坊间,是盛唐之音的典型代表。在创作上,李白所继承的传统,主要为楚辞和汉魏六朝乐府民歌。

  不参加科举,偶像是范蠡姜尚
  李白所敬仰的人是姜尚,是范蠡,是鲁仲连、是张良、谢安,他认为自己会比这些人做得更好,并希望自己能成为“ 帝王之师”。他既看不起白首死章句的儒生,每天只知道诵读经书,钻研章句;也不愿意走科举入世的道路;也不想从军边塞。
  李白认为,最理想的人生道路是隐逸于世,广逸交游,寄希望于风云际会,以便名动京师,待朝廷主动诏请他入朝为官。但是,正当李白想要有所作为的时候,开元盛世已经过去了,朝廷日益腐败,社会上已经酝酿着新的危机。唐玄宗并非真心赏识李白才华,而是需要一个出色的文人来点缀太平,来附庸风雅。

  不羁放纵,创作风格雄浑清新
  杜晓勤表示,李白一生的思想很复杂,受西域和汉地两种文化的影响,身上有儒、道、游侠、纵横家的成分,但是以儒、道为主。他追求人生的自由,欲望极奢,实现的希望就越渺茫,对自己遭到的打击也就倍感沉痛。所以,李白每当遇到挫折和不平的时候,他都会爆发出强烈的愤慨,他对现存的社会秩序大胆的批判和否定,往往具有排山倒海之势。
  杜晓勤指出,当平常的语言不足以表达其激情,李白就用大胆的夸张;当现实生活中的事物不足以形容、象征其愿望时,他就借助非现实的神话和种种奇丽惊人的幻想。比如李白的《望庐山瀑布》二首、《庐山谣》是历来传诵的名作,《庐山谣》写他在庐山顶上眺望大江的景色,“ 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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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中文系里的清华学人
马庆洲
  北大、清华两校均为中国较早成立的大学之一,两校同处一城,人员交流一向频繁。就以中文系而言,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前,曾分别主政北大中文系和清华中文系的两位名教授胡适和朱自清,分别是清华和北大出身。二十几岁即回国任北大教授的胡适博士,是由清华学校放洋的,他在1934年至1936年、1946年7月至1948年12月两度兼任北大中文系主任;而朱自清先生毕业于北大哲学系,任清华中文系主任长达十六余年,以其“完美的人格”成为清华中文系永远的系主任。而朱先生三十年代的一篇《荷塘月色》让清华园里那汪不大的水塘顿放异彩,时至今日更成为清华园每逢节假日必人满为患的重要诱因,也使清华园永远地烙上了朱自清的“背影”。
     胡适与朱自清是北大、清华学人相互流动的显例,但这种交流更多的是个人的机缘,很少外力的扰动。而1952年的院校大调整,却因行政的力量,使一批清华学人汇聚北大,成为北大中文系一支重要的师资力量,对中文系的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1952年,教育部对全国高等院校进行了大规模的院系调整,清华大学的文、理、法三个学院及燕京大学的文、理、法等各系并入北京大学,校园亦迁至原燕京大学校址,即今日北大所在的燕园,官方文件及一些出版物中,常将合并后的北大称为“新北大”(笔者更乐意称之为“燕园北大”,以别于沙滩时期的北大,如此可避免感情色彩,当日称“新”,是否有否定“旧”的意味?结合1949年以后的形势看,确实有种以“新”为好的倾向,称“新”似乎也有种评判的味道在内)。随着院校调整,原清华大学中国文学系、燕京大学中国文学系和新闻系并入北大中国语文学系,组建为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教师达49人。这其中来自清华大学的有浦江清、吴组缃、余冠英、王瑶、季镇淮、郭良夫、冯钟芸、叶兢耕等。来自燕京大学的林庚先生也是清华学人(这里主要是否在清华就读过为准)。1954年9月,中山大学语言系又并入北大中文系,中文系成立语言专业,其领军人物王力先生是清华国学院毕业生。如此一来,北大中文系中短时间内就集集了一批清华学人,这在学术史上也是罕有的景观。
  进入北大中文系的这批清华学人,除余冠英、郭良夫等少数几人后调离北大外,其余多终老燕园。2010年北大中文系建系100周年,为彰显1952年院系调整后长期执教于北大中文系的诸多先生的业绩,系里特意推出了“北大中文文库”,选择20位已去世的系中名教授,为其编纂“文选”,这其中就有王力、浦江清、吴组缃、林庚、季镇淮、王瑶、朱德熙七位清华学人,占三分之一强。本文即拟盘点一下1952年以后任教于北大中文系的这八位清华学人(叶兢耕1943年毕业于西南联大师范学院国文系,严格讲不算清华学生;余冠英、郭良夫后离开北大),对他们的人生及学术成就作一简要叙述,以见北大、清华两校学术交流史上的这一有趣现象。叙述先后以几位先生的年齿为序。
  王力(1900-1986)   王力,字了一,1900年生于广西博白县。其父为清朝秀才,饱读诗书,对王先生影响很深。在王先生少年时代,家境已败落,14岁高小毕业后,即无力再读中学,只得做些杂事帮助维持家用。1924年,在亲友资助下,远离家乡,到上海求学,先考入南方大学,一年后转入上海国民大学。1926年考入清华学校国学研究院,受赵元任先生影响,走上研究语言学的道路。赵元任先生为其毕业论文所写评语“言有易,言无难”,成为王力先生终生的座右铭。1927年,王先生从清华毕业,在赵元任指引下,决意到法国留学,是年底,到巴黎大学,专攻实验语音学。1932年,王先生以《博白方音实验录》的论文获巴黎大学博士学位。同年秋,即应清华大学之聘,回国任教,初任专任讲师,1935年转为教授。
      1937年芦沟桥事变爆发,清华南迁,王先生到长沙,在由清华、北大、南开组建的临时大学任教。1938年初到桂林,任广西大学文史地专修课主任,同年年中,到昆明,任西南联合大学教授。抗战胜利后,王先生到广州,任中山大学教授兼文学院院长,并创办语言学系。1948年秋,任岭南大学教授兼文学院院长。1952年,院校调整,王先生又到中山大学,任语言学系主任。1954年,中山大学语言学系并入北大,王先生北上燕园,自此耕耘于北大讲坛,直至去世。
     王力先生是大师级学者,一生著作等身,在语言学方面的专著有40多种,论文近200篇,共约1000万余字,内容几乎涉及语言学各个领域,有许多都具有开创性意义。1956年,王力先生被聘为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委员。王力先生以精深的学问、宽阔的学术胸怀,影响了几代北大学子,培养了一大批各有所长的弟子,在北大的就有唐作藩、郭锡良、何九盈、张双棣等等(本文所提及的先生的弟子仅于在北大中文系工作的),他们日后也都成为学有专长知名学者,使北大的汉语史学科在全国牢牢处于领先的位置。
       浦江清(1904-1957)   浦江清,字君练,祖籍浙江嘉善,江苏松江人。1922年入东南大学文理科西洋文学系,1926年毕业后,经吴宓先生推荐,到清华学校国学研究院担任陈寅恪助教。在陈先生熏陶下,研读大量中国传统典籍以及西方的“东方学”文献,并学习梵文、满文、日文、俄文、法文、德文、拉丁等多种语言。1929年国学院解散后,转至清华大学中文系任教,1932年任专任讲师,1937年任教授。1948年8月,朱自清先生病逝,浦先生代理中文系系务,直至1949年5月李广田继任系主任。1952年,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直至去世。
  浦先生兴趣广泛,喜欢听戏,会吹笛、唱昆曲,曾与俞平伯、汪健君等创办“谷音曲社”。1928年,应主编吴宓之邀担任《大公报·文学副刊》编辑。1931年《清华中国文学会月刊》创刊,任编辑,1940年《国文月刊》创刊,为第一任主编。作为学者,浦江清先生以古代文学研究名世,尤以宋元戏曲、小说的研究成就为高。浦先生治学,从不轻易动笔,故文章不以数量取胜,但篇篇都很有份量。受王国维、陈寅恪等先生影响,浦先生治学注重文史结合,主张在一般学者忽略之处深入钻研,发前人所未发。浦先生的著作,经后人辑录整理,主要有《浦江清文录》、《浦江清文史杂文集》、《清华园日记·西行日记》《中国文学史讲义(宋元部分)》、《中国文学史讲义(明清部分)》等。
  浦先生一生主要从事中国古典文学研究,讲授的也主要是中国文学史方面的课程。在清华时,他先后讲授过“大一国文”、“中国文学史”、“西方汉学论文选读”、“中国文学史研究”、“戏曲选”等课程。调任北大后,浦先生讲授中国文学史第三段—“宋元明清文学史”。由于长年受胃病的困扰,浦先生身体一直很虚弱,但一进课堂,则精神抖擞,判若两人。然而,浦先生最终还因胃病突发救治无效,于1957年撒手人寰。
  早年,浦江清与朱自清合称“清华双清”,而今浦江清名字似乎已不太为人所知了,除了曾受教于他的老学生,而如今这些学生也多已步入耄耋之年。
     吴组缃(1908-1994)   吴祖缃,原名吴祖襄,字仲华,安徽泾县人。1921年起先后在宣城安徽省立八中、芜湖省立五中和上海求学。1929年秋考入清华大学经济系,一年后转入中文系。1933年毕业于清华大学。1935年起,担任冯玉祥将军的国文教师,抗战期间,兼做秘书工作。1942年起,先后任中央大学师范学院、四川省立教育学院、金陵女子文理学院教授。1949年9月起,任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系主任。1952年调任北京大学教授。
  吴组缃先生早年热衷于创作,在清华大学读书期间创作的小说《官官的补品》,就受到好评。1933年发表短篇小说《箓竹山房》,引起较大反响。1934年,发表小说《一千八百担》、《天下太平》等等,有鲜明的写实主义风格,一举成为30年代文坛上颇负盛名的作家。1941年,发表长篇小说《鸭嘴涝》(原名《山洪》)。1938年,作为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发起人之一,吴先生与老舍共同起草《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宣言》,任协会常任理事。解放后,吴先生潜心于古典文学,尤其是明清小说的研究,曾任中国文联与中国作协理事,《红楼梦》研究会会长等。
  吴先生在北大曾开设“现代文学作品选”、“中国现代文学史”等课程,后来,研究和教学的重点就转移到中国小说史方面。1955年9月,开设“《红楼梦》研究”课,侧重讲《红楼梦》的文学性,受到全校学生欢迎。1979年9月起,开设“中国小说史论要”专题课,重点讲述中国小说发展中的规律问题。80年代中期,着手撰写《中国小说史论要》。
  吴先生性格耿介,敢于直言。据说,当年在清华读研究生期间,就因不愿意改变自己的观点,而被教六朝文学课的刘文典教授判了不及格,失去了奖学金,不得不中断学业。吴先生对事务有自己独到的分析和见解,从不人云亦云。据吴先生家人讲,有一次,他儿子告诉他杂志上讲竹笋虽然好吃,但主要是纤维,并没什么营养,他立刻反驳道:“熊猫只吃竹子,可是长得胖乎乎的,怎么能说这东西没有营养呢?”晚年的吴先生经常在未名湖边戴着儿童遮阳帽,坐在木头椅子上,欣赏湖光树影。如今,未名湖边的这幅风景也难再寻觅了。
     林庚(1910-2006)
  林庚先生,字静希,原籍福建闽侯(今福州市),1910年生于北京。1928年,考入清华大学物理系,两年后,因感于“艺术却是超越性的,艺术的感受刹那而永恒,能于一瞬见终古,于微小显大千,能使我们超越有限直面无限的宇宙”,转入中文系。在校期间即开始诗歌创作,活跃于诗坛,他与吴组缃、李长之、季羡林三位先生常在一起“放言高论、无话不谈”,成了清华园的“四剑客”。
  1933年,林先生自清华毕业留校,担任朱自清先生的助教,并为闻一多先生的国文课批改学生作业,同时,还担任郑振铎主编的《文学季刊》的编委。1934年,林先生辞职去沪上,想靠写诗维生,但现实同他开了个玩笑,靠写诗谋生大概在哪个时代也不太容易。当年秋,他返北平,先后任教于北平国民学院、北平大学女子文理学院、北平师大等。抗日战争爆发后,林先生到厦门大学中文系任教,1941年晋升教授。1947年返回北京,任燕京大学中文系教授。1952年,全国院系调整后,一直在北京大学中文系任教。
  林先生首先是诗人。1933年秋,他出版了第一本自由体诗集《夜》,之后,作为一名自由诗体的新诗人尝试新的格律体,先后出版了《北平情歌》、《冬眠曲及其他》、《春野与窗》等。直到八十岁以后,还诗心不泯,写出了不少富含哲理的诗篇,结集为《空间的驰想》,如“那难忘的岁月仿佛是无言之美”这样韵味无穷的诗句,也成为燕园学子喜引的名句。林先生不仅写诗,他对新诗创作和新诗格律还进行了理论上探讨,出版有《新诗格律与语言的诗化》,对中国新诗的发展有重大的指导意义。
  林先生又是一名学者,研究领域主要涉及唐诗、楚辞、文学史等多方面。他将创作新诗和研究唐诗完美地统一起来,显示出诗人学者的独有特色,提出了“盛唐气象”、“少年精神”等著名的论点。在楚辞研究方面,林先生出版有《诗人屈原及其作品研究》、《天问论笺》,对屈原研究中的许多重大问题做出了精辟的解释,卓然成家。在文学史研究方面,林先生撰有《中国文学史》、《中国文学简史》等多部著作。写于抗战期间的《中国文学史》(厦大版),以其对中国文学独特的感悟、优美的语言,而成为20世纪近千部中国文学史中为数不多的有个性的作品,被誉为是为文学史“写心”。2004年清华大学出版了《林庚诗文集》九卷,共收先生所著诗文集十七种,先生著作基本尽萃于此。
  “仁者寿”,2006年10月,林先生以97岁高龄平静仙逝。至此,他在燕园中已生活了近一个甲子的时间,无数北大学子受益于他的言传身教。2005年6月,林庚先生九五华诞庆祝会在北大举行,“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先生最年长的弟子吴小如先生已八十有余,而如袁行霈、褚斌杰、孙静、费振刚、谢冕等50年代的一批弟子也步入或即将步入古稀之年,林先生在燕园教泽之绵长,其情其景,是最为生动的写照。
  晚年的林庚先生与吴组缃、王瑶、季镇淮并称“北大中文四老”。“四老”均毕业于清华,对母校怀有深厚的感情。这点,从林先生身上,笔者有切身的感受。因编辑《林庚诗文集》之机缘,笔者有幸登临燕南园62号,聆听过先生的馨咳,先生不止一次谈到清华,记得曾问先生可想再去清华园转转,先生面露喜色,欣然回答“好啊”。燕园、清华园,虽只一路之隔,然终因先生年事已高,曲曲不敢造次,终未付诸行动,想来只能是一个永远的遗憾了。
  季镇淮(1913-1997)   季镇淮,字子韦,一名正怀,字来之,江苏淮安人。1936年,毕业于江苏省立淮安中学,1937年,投考安徽大学西语系和山东大学中文系,被同时录取。初入安大西语系,后发现对中文的爱好已难割舍,遂转入山东大学中文系。入学不久,日本入侵华北,山东大学停办,只好回到家乡。1938年1月,由清华、北大、南开在长沙联合组成的临时大学招收战区学生,季先生偶然在报纸上看这个消息,便前往投考。几经波折,季镇淮终于正式成为西南联合大学中文系本科生。1941年,季先生自西南联大中文系毕业,即入清华大学研究院,师从闻一多、朱自清先生,从事中国文学研究。1944年毕业后,曾在中学任教。1946年到清华大学中文系任教,历任助教、讲师、副教授。1952年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
  季先生从事中国古典文学研究的重点有三:先秦两汉、唐代和近代文学。从入学到留清华任教,季先生在闻一多、朱自清先生身边学习、生活长达10年,深受二位先生的影响,治学严谨,一丝不苟,在学术上取得了卓越的成就。尤其是在近代文学研究方面,季先生更有筚路蓝缕之功。20世纪60年代,季先生与游国恩、王起、萧涤非、费振刚等几位先生一起主编了《中国文学史》,季先生主要负责近代部分。这部文学史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编纂的影响最大的一部中国文学通史,长期用为大学中文系教材,在近四十年时间里,几占垄断地位,沾溉了几代学子。季先生的主要著作有评传体《司马迁》、《闻朱年谱》、《来之文录》、《来之文录续编》等,另外主编有《近代诗选》、《历代诗歌选》、《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文学卷》(近代文学部分主编)等。
  季先生是朴实厚重之人,性情质直,律己严,待人宽,在他身上很好地体现了传统知识分子的美德。王永兴先生曾追忆说:“他的一生表现了旧时清华校训‘厚德载物,自强不息’的精神。传道授业为良师,以义互勉乃益友;光明磊落,终生无愧。”(《怀念季公》,载夏晓虹编:《季镇淮先生纪念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季先生在北大教书育人近半个世纪,“文革”结束以后,还出任北大中文系主任,对中文系的建设和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培养了夏晓虹等一批弟子,桃李满天下。
  王瑶(1914-1989)   王瑶,字昭深,1914生于山西平遥。少年时在本县读小学,1928年入太原进山中学读书,1931年入天津南开中学学习,1934年考入清华大学中文系。大学期间就开始发表文章,1936年曾任《清华周刊》第四十五卷总编辑。抗日战争爆发后,随学校迁至昆明。大学华业后考入清华研究院中国文学部,师从朱自清先生研究汉魏六朝文学。研究院毕业后即在清华大学中文系任教,1946年回到北京,任清华大学讲师,副教授。1952年调至北京大学任教授。
  在清华学习和任教时,王瑶先生以汉魏六朝文学为研究方向,大学毕业论文题目为《魏晋文论的发展》,研究院的毕业论文题目为《魏晋文学思想与文人生活》,在清华大学时期开设的课程有“中国文学史分期研究(汉魏六朝)”、“陶渊明研究”、“中国文学批评”等,其名著《中古文学史论》就是在清华的讲稿。此书完稿于1948年,1951年由棠棣出版社出版,六十多年过去了,此书不断再版,已成为中古文学研究的经典之作。
  有趣的是,王瑶先生的学术研究中心,后来由六朝一下调整到了“现代”,并且以《中国新文学史稿》一书成为这一研究领域的奠基者。《中国新文学史稿》初版本,由开明书店于1951年9月出版,只有上册,在本书《自序》中,王先生说:“同学就要求将课程内容改为‘五四至现在’一段,次年校中添设《中国新文学史》一课,遂由著者担任。两年以来,随教随写,粗成现在规模。”这篇《自序》,篇末注明“1951年元旦王瑶于北京清华园寓所”,这说明这部书完成于清华园。谢泳在《〈中国新文学史稿〉的版本变迁》一文中断言:“中国现代文学史的学科制度化,起源于清华大学中文系。”(见《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9年第6期,130页)
  《中国新文学史稿》上册出版两年后,下册才由新文艺出版社出版,这已经是1953年8月的事情了,此时,王瑶先生已到北大任教。到北大后的王先生主要讲授新文学史、鲁迅研究,培养了一批专业实力雄厚的研究生和博士生,如孙玉石、钱理群、温儒敏、陈平原等,他们也早已是学界闻人了。
  冯钟芸(1919-2005)   冯钟芸,河南唐河人。冯钟芸出生在一个耀眼的学术家族,其父是清华大学著名地质学家、中国矿床学的重要奠基人冯景兰,伯父为哲学家冯友兰,姑姑为文学研究家冯沅君。她本人则于1946年与著名哲学家任继愈先生结为伉俪,携手一生。1941年,冯钟芸毕业于昆明西南联合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1941年夏至1943年夏在西南联大附设学校任语文教师。1943年夏,任昆明西南联合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助教,成为西南联大历史上第一位女教师。1946年底,西南联大解散,冯先生受聘于清华,随校返回北京,任中文系助教、讲师、副教授。1952年院系调整后,任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教授。
  在西南联大时,冯先生教过“大一国文”,这是全校(包括文、理、法、工各系)学生的共同必修课,大一国文不过关,就不能升级。冯先生在《芸叶集·自序》中说:“当时大一国文的教师很多,阵容很大。如余冠英、李广田、李嘉言等和后来的名教授邢庆兰、刘禹昌,都在西南联大教过大一国文。与现在相比,这是一个好制度。早年的大学毕业生文章写不通的比较少见。”在清华,冯先生开设过“写作实习”、“中国语文教学法”等课程。至北大后,冯先生在古典文学教研室,担任“中国文学史第二段”(即魏晋南北朝段)及专题课“杜诗研究”等。
     冯先生著有评论集《杜甫研究论文集》,人物传记《庄周》、《屈原评传》、《杜甫评传》、《关汉卿评传》、《贯云石》、自选集《芸叶集》等。冯先生还是著名语文教育家,建国后曾多次出任教育部中学语文教材审定委员会委员。
  2011年4月21日,清华大学百年校庆之际,凝聚着任继愈、冯钟芸先生一生的心血的珍贵藏书,经其子任重之手捐给清华大学,仪式是在刚刚落成的清华人文社科图书馆举行。此举为唐河冯氏,这个与有清华有着深厚渊源的学术家族,又续写了意味深长的一笔。
     朱德熙(1920-1992)
  朱德熙先生,江苏苏州人。1939年考取西南联合大学物理系,一年后转入中文系,师从唐兰、闻一多学习研究古文字学和古音韵学,并得到罗常培和陈梦家等教授的教导。1945年毕业后在昆明中法大学中文系任教,1946年起在清华大学中文系任教,1952年晋升副教授,同年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受国家委派到保加利亚索菲亚大学任教。1955年回国,此后一直在北京大学中文系任教。先后任中文系副主任及现代汉语教研室主任、副校长、研究生院院长等。
  朱德熙先生在语言文字领域的贡献,主要在汉语语法研究、古文字研究和语文教育方面,是汉语语法学界权威,在中国语法学史上占有地位,曾任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委员、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委员、国务院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顾问、《中国大百科全书》总编辑委员会委员等职。在国际上,朱先生也有很高的声誉,1986年法国巴黎第七大学授予他荣誉博士学位。
  1951年,朱德熙先生受命与吕叔湘先生合作撰写《语法修辞讲话》,在《人民日报》上连载,同时由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广播,1952年由开明书店结集出版,此书对普及语法知识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作为学者,朱先生治学严谨,孜孜以求,做出了经得住时间考验的学术成果。作为老师,朱先生讲课富于哲理,逻辑严密,生动活泼;对学生爱护有加,乐于奖掖后进,以“君有奇才我不贫”的心态,滋兰树蕙,培育了大批汉语研究方面研究的人才。作为父亲,朱先生对家人都怀有一种含蓄、温和而深沉的爱。朱德熙先生的道德、文章,都堪称楷模。
  不久前,在费振刚师推荐下,笔者认真阅读了《长相思——朱德熙其人》一书,此书出自与朱先生相濡以沫近半个世纪的伴侣何孔敬女士之手,记述了朱先生成长、学习、生活、爱情、教研、交往中的一些片断,细微处见精神,边看边感慨,朱先生真是一个完美的人啊。
  1952年的院系调整,过去已经整整六十年了,其是非功过,自待历史评说,不是小文所能容纳。将一个系、一个专业整个儿端到另一所学校去,这确实是少有的现象。当今,高校都近亲繁殖了,谁还会从别的院校一下要那么多人呢!上述的这批清华学人对北大中文系的影响和贡献,也是一个值得深究的课题。1988年,王瑶先生在清华大学召开的“纪念朱自清诞生九十周年座谈会”上就曾发言说:“现在全国新成立了许多大学,为什么清华大学中文系就该取消呢?应该看到,清华中文系不仅是大学的一个系,而且是一个有鲜明特色的学派。”“清华学派”之有无,至今还有些争议,但一个不争的事实是,这些老清华学人的存在,保存了清华人文学科的薪火,影响了兄弟院校的学术发展,进而延续着人文清华的声誉。
  来源:中华读书报 2012-0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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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8 17:28:03 | 只看该作者
夏晓虹:从北大起步


来源:《文汇报·笔会》



北大的老师们每常小叩大鸣,倾心指授。作业发还,不但可见多处批点与评语,而且不乏字斟句酌的文词修订。但凡论述中有一点可取之处,老师们都是揄扬鼓励,毫不吝惜;即使意见不同,既坦率批评,又不强求接受。那真是一段其乐融融的求学经验。编《燕园学文录》给了我重温生命历程的机会。

1978年3月,作为受惠于“扩大招生”的一员,我比大多数同班同学晚了一个月才走进北大的校门。没想到,由此开始的与北大中文系的缘分竟绵延了三十多年,直到如今。入学前,我像很多77、78级的同窗一样,并没有接受过完整的中学教育。虽然我们这一级不再称为“工农兵学员”,但除了未当过兵,吉林插队七年、北京工厂一年半的履历,已足够让我与“工农”沾上边。这样的人生经历也使我的就读专业除了文科变得无可选择:只学过一年初中数学,理化课程完全空白,我自然不会存非分之想。只不过,在这看似无奈的接受中,已有的社会阅历却成为学习人文学难得的凭借与底蕴。大学毕业前夕,假如不是因为担心被分配做中学老师,我很可能已经承继父业,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干上编辑一行。按照当年的分配方案,我应该去该社的《当代》杂志,和在诗歌散文组的父亲成为同事。而此“一念之差”,让我又一次无可选择地报考了研究生,并得以投入季镇淮先生门下,收敛起大学时代对唐诗的兴趣,转向那时对我来说还相当陌生的近代文学。从此,近代、尤其是晚清也让我倾注了最多心力,它对于我的意义已不只是研究对象,同时也内化为一种眼光与态度。无论走到哪里,“晚清”都会超越时空,介入我所在的当下。

研究生学业终了,何去何从的问题再一次出现。自认为不适合做教师的我,仍然本能地希望逃避。填写分配意向时,我问季先生:“是把去文学研究所放在前面,还是留校作为第一志愿?”季先生并不理会我在问话中暗藏的排序,十分肯定地说:“当然先填留校。”我又是无可选择地服从了导师的要求,北大任教的生涯就此开始。而二十六年过去,教学相长,逐渐成熟的不仅是学生,也包括我自己。讲授专业课的压力,驱使我无法止步,必须不断开拓研究领域,探讨新的课题。如今回想,我之所以能一路走来,有尺寸之进,最根本的原因是入读北大,并且自此没有离开燕园。我的无可选择,其实也正不必选择。

我很庆幸,在我读本科的时候,北大的老师们由于“文革”十年的压抑,未能在讲台施展才华,遇到我们这些求知若渴的学子,于是每常小叩大鸣,倾心指授。作业发还,不但可见多处批点与评语,而且不乏字斟句酌的文词修订。但凡论述中有一点可取之处,老师们都是揄扬鼓励,毫不吝惜;即使意见不同,既坦率批评,又不强求接受。那真是一段其乐融融的求学经验。也正是由于有这样的老师指引与提携,我才能够在漫漫学术之路上起步。我也很庆幸,在我读研究生阶段,导师为季镇淮先生,他把我领进了近代文学研究之门。相对于辉煌的古代文学与热闹的现代文学,时当1982年,夹在中间的近代文学还是一块灰暗、冷落的地带。季先生却以他高远的文学史眼光,认定此中大有可为,率先在此方向招生。我也得以追随先生,较早地踏足这块未经大力开垦的沃土,并与我喜欢的梁启超其人其文相遇。可以肯定地说,日后我所以在近代领域流连不去,其发端尽在季先生的宽容与赏识。从梁启超研究出发,晚清向我展开了更生动的面容与更丰厚的蕴藏。由此开掘出的晚清女性生活、晚清启蒙教育等新话题,虽然似乎已游离我的本业“中国文学”,但在我看来,这恰是精彩纷呈的“近代文学”题中应有之义。而晚清文学的价值,已越来越得到学界体认,“附庸”正在“蔚为大国”。在这个意义上,我个人的研究也可以作为这门学科逐渐成熟的一个印证。

为了编辑这个选本,按照复旦大学出版社丛书体例的要求,需要在每年的选文前写一段“纪事”。我不能完全信赖记忆,还得借助历年存留的文稿与所记的流水账,尽可能准确地还原现场。这次翻检让我有时间仔细地回溯往昔,许多感慨与感动油然而生。在一个不高的起点上,能够走到今天,我觉得自己很不容易。而重新触摸那些发黄的纸页,温习当日老师的教诲时,在一张草稿的背面,无意中发现刚刚毕业的我第一次授课的记录——《人民日报新闻研究班近现代文学讲座计划表》,不久前还是学生的我,名字竟然与我所尊敬的季镇淮、沈天佑、孙静、严家炎、孙玉石等老师们排列在一起:其中明白显示出的是,在学术之路上,老师们对我一贯的呵护与扶助。书中收录的三十年中的三十篇文章,从1980年的课程作业《谈谈李白的“好神仙”与从政的关系》改写而成的第一篇稍微像样的论文,到2009年为所编《清华同学与学术薪传》一书撰写的《缘起》,都是写于北大,可视为我的问学经历的一份记录。名之为《燕园学文录》,既是写实,也是留念。

2010年11月22日于京西圆明园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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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8 17:41:19 | 只看该作者
北大中文系教授张鸣:蓝天为路,阳光满屋2015-01-05
  • 媒体来源: 北京大学公众微信平台


在课堂上,生活中,学生们都称他为“夫子”;在网络上、微信里,小友们唤他作“不平叟”。吃茶饮酒,读书漫话,在浮躁的时代,张鸣老师始终保有属于自己的诗性天地。“任何一个民族,如果没有‘无用之学’,就是个‘失魂落魄’的民族;任何一个时代,如果没有‘无用之学’,就是一个没有精神高度的时代。”在简短的交谈中,记者感受到的是一种纯粹的学术境界,是一份对于文学的赤子心怀。
2014年8月11日,张鸣在巴黎雨果故居

问:夫子您是在1977年考入北大中文系,彼时“学术”的可能性刚刚恢复,在这样一个社会大环境较为特殊的时间点,您选择就读于中文专业,这背后有什么原因吗?
答:文化大革命十年,高考停了十年,1977年恢复高考,社会上积累了大量考生,许多人甚至没有好好上过中学,对于应该学什么专业,实际上没有自觉的意识。当时选择中文系的学生,基本上是对于文学稍微有所了解,或者在文革期间有过一些写作经验的人。而我报中文系的原因,或许有点特殊。算是(与中文系)有点儿缘分。我在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得到了一套五十年代中期的高中《文学》课本,那时候的高中语文课程是将汉语和文学分开的,《文学》课本基本上就是一部文学作品选,古代文学占很大的篇幅。我印象中记得收入了《楚辞》、《诗经》的一些篇目,陶渊明、李白、杜甫等人的诗,苏轼、辛弃疾的词,还有《水浒传》的“林教头风雪山神庙”,《儒林外史》的“范进中举”,《红楼梦》的“诉肺腑心迷活宝玉”一回等等。这个课本让我知道了“文学”这个词,也对文学有了初步的印象。接下去到了文化大革命,到处都在烧书,我们也无书可读了。到了文革后期,那时候我在部队当兵,碰上了“批林批孔”和“评法反儒”运动。部队要“树典型”,推选少数民族战士代表发言,而我便被派去写发言稿。当时部队请了一位云南大学的老师给我们讲了几天课,讲历史上的所谓“儒法斗争”,讲了《韩非子·五蠹》、柳宗元《封建论》等,于是我就有机会读了一些相关的书,无形中也培养起一些兴趣。
我退伍之后不久,赶上77年高考恢复。报志愿只能在文科的范围里选择,当年北大中文系在贵州招生只有古典文献和文学专业,我那时并不知道古典文献是干什么的,于是第一志愿就报了文学专业。结果如愿被录取到了北大文学专业。有些缘分真的是“冥冥之中”的,我到了北大后,偶然的机会才知道古代文学教研室的冯钟芸先生就是我小时候读过的那套高中《文学》课本的主编。后来我留在古代文学教研室教书,当时的教研室主任也正是冯先生。所以还真是有一段从十来岁就开始的缘分(笑)。
问:您常与学生们谈及读书的重要性,在您看来,生活中的“书卷气”、读书的习惯是如何长期保持的呢?读书抑或是“文学”这一略显宏大的词汇对于今日小友们的必要之处何在?
答:读书是我的一种生活习惯,成了习惯之后,不读就“过不去”了。具体讲到怎么读书,就我个人来说,我觉得第一是要广泛地阅读,一定不能“画地为牢”。当然其中也有精力与时间方面的问题,这就要求我们自己得对自己的阅读范围有设计、有规划,而这个规划就要看自身的个性。在你感兴趣的这个范围里,你读的东西一定要比别人多得多,使之为自己所长。比如说我们读古代文学,有同学对唐诗有兴趣,我给他的建议就是,你把现在所能找到的每一首唐诗、把《全唐诗》、《全唐诗补编》通读一遍,然后再根据你的兴趣回过去读重点部分。这样你就对唐诗总的格局有所了解。唐诗的各种别集,你也要把它从目录学的角度梳理一遍,这样以后但凡涉及到唐诗的问题,你自然而然就有了发言权,也算进入到了自己的研究领域。当然,读书时相通学科也要涉及。比如说做古代文学研究,要学习“小学”和“文献学”的知识,还要阅读历史,阅读思想史、艺术史范围内的书。如果研究宋词,可能还要了解一些音乐史的文献、歌舞的材料,不然你无法了解“词”倒底是怎么回事。所以读书时自主设计、制定自己的阅读范围就非常之重要,这也是治学上的、同学们需要自己掌握的门径。
另外关于读书,我也常跟学生说,要追求“广博”和“精约”。广博的阅读,为人塑造基础。人的心胸、眼界与知识范围不能太狭窄,一狭窄就会“陋”,但如果随时都在摆弄你那些知识,那也会显得很浅薄。真正的渊博其实是藏在水面之下的,水上露出来的就那点“尖儿”,好像简简单单、平平淡淡,不怎么起眼,但是平淡而山高水深,东西都在底下。所谓“精约”,就是要有自己的判断和思考。到北京大学来上学,当然要学习很多知识,但最关键的则是学习如何思考问题,提出观点,学习自学的方法。宋人说,“人生逐日,胸次须出一好议论”,在北大中文系读书,就要追求“出好议论”。宋代有一个叫大慧宗杲的禅师,他对治学就有一个非常精妙的说法,(大意是说)你摆弄十八般兵器,我有寸铁杀人。大思想家朱熹也很欣赏这个说法。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掌握了精妙的寸铁,就可以直指心性,而只会摆弄十八般兵器则只是花架子,没什么用。当然从文学研究的角度来说,摆弄十八般兵器也是有必要的,要做到十八般兵器你都会,但是要知道,最重要的东西不在这儿,而在于你有没有修炼出那“寸铁”来。那寸铁才是你的看家本领。广博和精约的关系,就是十八般兵器与寸铁的关系。现在我们看到很多已发表的论文、著作,摆弄各种理论,堆砌许多材料,但就是缺少精妙的“寸铁”,看完以后让人觉得好好的题目,白费了。
问:记得您在一篇博文中谈及林庚先生,言先生是中文这一百年老系的精神风范的学人代表。在您看来,一所名校的老院系以及学校本身所当有的精神风范是怎样的呢?而如是的精神之力又该如何延续?
答:林庚先生最初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干净”,稍有接触之后,会知道他精神上非常“纯粹”,始终在一种诗的境界中生活。林庚先生曾经给我们77级学生讲授楚辞,那是他告别讲台前的最后一门课。林先生一进入课堂,就给整个教室带来了诗的氛围,同学们都陶醉在诗意之中,林先生那次讲了《天问》,《天问》多难懂啊,天书一样,但林先生讲得清楚生动,难得的是还能把屈原诗意的追问完美的传达给学生,让大家心生无限的向往,这得多深的道行啊。我后来留校任教,在学业上受到林先生很多教益。1998年,我跟林先生做了一次访谈,其中谈得最多的是有关他的新诗写作、教学和学术研究。林先生在三个方面都有很大的成就,但当我问及先生自己最看重哪一方面的成绩时,林庚先生回答说应该是新诗的写作。林庚先生一生都在探索新诗写作,到2000年他年届90高龄还出版了格言诗集《空间的驰想》,诗集的最后一首是这样的:“蓝天为路,阳光满屋。青青自然,划破边缘。”清新的句子,蕴涵着微妙的哲理感悟,隐隐让人产生言说不尽的诗意美感。人生的束缚,时空的界限,宇宙的边界,世间的一切限制,在此时都已不复存在;悟道的境界,充满禅意的美感,有如光风霁月般,新鲜明朗,具有很强的诗意的穿透力。林先生毕生追求精神的超越,他的自由博大的精神境界,敏锐深邃的感悟力,都集中在这首小诗中了。
2005年张鸣和林庚先生

2006年10月林先生去世。林先生生前曾留话给家人,告别仪式上不用哀乐,要用舒伯特《未完成交响曲》送行。告别仪式高贵而有精神,庄严肃穆而又充满激情和理想。当年我跟林先生做访谈的时候,他曾表达过自己新诗写作的探索还未得到普遍认可,就是说自己对新诗的探索还没有真正完成。这大概就是林先生选择《未完成交响曲》的原因吧。告别仪式时,我为先生写了一副挽联:“先生去矣,当请教时如何请教,哀翠竹清风空寂历;日月铭之,未完成曲见证完成,看节操诗韵自铿锵。”当时很多人不明白下联的意思,其实我是想说,林先生自己认为新诗领域留有遗憾,但我觉得他的成就、包括他的影响应该算是很圆满了。
谈及老一代学者精神风范的传承问题,我觉得其实这些老学者、老教授的故事和论著一直在一代代中文系学子之间流传。只要我们留意,不难发现林先生精神风范的影响。我觉得,北大中文系学生,如果对林庚先生的事迹和精神一点儿都不了解的话,那他可能算不上真正的北大中文人。当年在北大校园里,林庚先生是最受学生敬仰的师长之一。多年前,中文系有两位同学在燕南园偶然见到林先生出来散步,在一株月季花前伫立赏花,这两位学生在远处向林先生鞠了一躬,回宿舍后写了一篇小文章,文中说林先生站在那儿,就是一首清远飘逸的诗,就从见到林先生的那一瞬间开始,真正明白了人是可以修炼到诗的境界的。林先生去世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每年学生毕业,都会有人到燕南园62号林宅前拍照,即使不能和林先生合影,也要在林先生家的台阶前、竹林边留影纪念。我不知道这些学生到底怎么想,但我理解他们对林先生的崇仰之情。林先生的精神打动了中文系每一位学生。古人说,经师易得,人师难求。林先生有“精神”,并能把这种“精神”以各种途径传达给后生学子,因此他是真正的人师。2000年年初,中文系为林先生九十华诞举办祝寿会,我参与筹备的过程中,对林先生的精神有了更丰富的认识。古人对读书治学之人,有一条最基本的也是最难能可贵的准则:“一片素心,三分侠气。”我在和林先生的交往中,感受最深的就莫过于这种精神。
中文系学生,大概都唱过林先生的《新秋之歌》,“风将要变成翅膀,让一根芦苇也有力量!”“让生活的大海洋上,一滴露水也来歌唱。”这其实是先生对年轻人的期望。据我所知,中文系的好几代学生都特别喜欢林先生的这首诗。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有一次林先生告诉我,我的导师赵齐平先生生前很喜欢《新秋之歌》,我赶紧找来读了,也很喜欢。到了2006年,04级的孙欣同学为中文系学生参加北大一二·九合唱的活动来找我推荐诗歌,作为合唱的歌词,我给她推荐了《新秋之歌》,她也非常喜欢,马上去请作曲家谱了曲。现在中文系学生每年参加一二·九合唱,《新秋之歌》都是保留节目,据说,学生们都默认这是中文系的“系歌”。老一辈学者精神风范的传承,其实都可以在这样具体的事情中体现吧。
当然,毕竟是时代不一样了。林庚先生所处的时代,面对政治上的干扰,林先生能够坚持自己独立的人格和纯粹的精神。而我们面临的问题,比林先生的时代可能更为复杂,除了行政化对大学精神的压抑,过度的物质追求与商业化,更给校园带来一种浮躁之风。在这种潮流之中,要想保持独立的人格、纯粹的精神和诗意的生存都比较难。但是我们还是应该努力去追求,能做到哪个程度,那么我们就做到哪个程度。在一种困难的、混乱的环境中,能够坚持自己独立的精神、站住自己的立场依然很重要。林庚先生当年提倡“布衣感”,在六十年代受到很严厉的批判,但是林先生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就是不改”。我想,一所大学应该有这样一种敢于坚持自己学术立场和人格的独立精神。
说到中文系的精神传统,还有一点要说,就是“学术至上”,追求学术上的严谨和卓越。老一辈中文系学者一直都注意保持并扶植这个传统。但是现在这一传统正在慢慢淡化,由于行政管理体制对学术的压制和学术本身的自我矮化,学术在许多场合成为了追求名利的工具,不再那么纯粹了。学生们可能也不会觉得学术有多么崇高,多么值得追求。当然学术本身它不是要求崇高,而是要求一种精神的力量。就是说我就是为了学术而来的,那我就不管别的,就去追求这个。我在2013级新生开学典礼上说过一段话:“过去戏曲界老艺术家常说一句话:戏比天大。说得非常好。对演戏而言,是戏比天大;对教师而言,是教学比天大;对学者而言,学术比天大;对学生而言,学习比天大。总之各有本分,各有坚守。大学阶段,要做的事情就是读书问学,其他都是浮云。”我觉得,“纯粹的学术”,是一个国家和民族精神高度的体现。人文学科所建立起来的精神高度以及自由思考的空间,是社会文化发展和科技进步的基础。凡是带有创造性的、需要思维智慧的活动,都需要纯粹的精神追求作为支撑。纯粹的学术,不带功利目的学术,就是纯粹的精神活动的体现。没有纯粹的学术与精神的高度,那么整个民族都难逃平庸化的命运。
问:您在学术研究过程中关注宋元文学,在论及作品的同时也常常关注文人的风骨、人格(如您曾在课堂上讲述的宋代的士大夫人格等等),您认为宋代及当时的士人修养等对于今世的启示在于什么呢?
答:任何一个时代的精神高度都是由那一时代的文学艺术创作水平、思想学术水平以及科学发明创造水平来衡量的。宋代是中国古代文明发展的顶峰。为什么这么讲?因为从文学上来看,宋代有苏轼、欧阳修、王安石、陆游、辛弃疾等一流的文学家。而程朱理学作为独特的思想流派影响了中国的后半段历史,理学很纯粹地在探讨“理”是什么,这是宋代思辨精神的一个重要体现。这些看似无用的学问,却能够使得宋代的思想文化达到让后人羡慕的高度。从科学上来看,宋代是中国历代发明最多的一个朝代,很多科技发明都在在宋代得到大规模普及使用。李约瑟曾说道,宋代在中国科技史上是一个极为关键的时期。宋代有着较高的经济发展水平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繁荣的经济并不能作为宋代“时代高度”的唯一证明。真正将宋代推到时代顶峰的依旧是它的精神文化的发达。
由此我想到,如果当今社会的大学没有纯粹的学术空间,那么全社会就难见真正的创造性精神产品,整个社会的发展就只能在一个低层次上向前走,似乎也在发展,但永远不能提升层次。因此,作为精神文化活动场所的大学,保有纯粹的学术追求,保留独特的“精神魅力”,比什么都重要!宋代有着较高的物质发展水平,包括器物的生产、经济的收入以及城市的发达等,与此同时,宋代的精神文明的高度亦备受后人推崇。简单说,宋代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都达到了很高的水平,但更重要的是这二者实现了完美的平衡,这在中国历史上并不多见。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取得了一种同步与和谐的发达,这就是宋代给予我们当下的启示。现如今,实用功利主义甚嚣尘上,在这样的情形下,在大学里,大力提倡并发展“无用之学”,比什么都重要,可惜很多领导不明白这个道理。任何一个民族,如果没有“无用之学”,就是个“失魂落魄”的民族;任何一个时代,如果没有“无用之学”,就是一个没有精神高度的时代。
个人简介
张鸣,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史教学与研究,讲授“中国文学史(宋元)”、“宋诗研究”、“唐宋词选讲”、“苏轼研究”、“宋代作家研究”、“宋元文学史专题研讨”、“中国古代文学通论”等课程。曾被评为北京大学第四届“最受学生爱戴教师”;主讲课程“中国文学史(宋元)”被评为国家级精品课程。有《宋诗选》等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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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8 17:42:40 | 只看该作者
张鸣:北大中文系第一课:阅读是一种信仰

张鸣(北京大学)   

  
阅读是对一种生活方式、人生方式的认同。阅读与不阅读,区别出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或人生方式。这中间是一道屏障、一道鸿沟,两边是完全不一样的气象。一面草长莺飞,繁花似锦,一面必定是一望无际的、令人窒息的荒凉和寂寥。
   一种人认为:人既然作为人,存在着就必须阅读。肉体的滋长、强壮与满足,只需五谷与酒肉,但五谷与酒肉所饲养的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这种可以行走,可以叫嚣,可以斗殴与行凶的躯体,即使勉强算作人,也只是原初意义上的人。关于人的意义,早已不是生物学意义上的——生物学意义上的人便是:两腿直立行走的动物。现代,人的定义却是:一种追求精神并从精神上获得愉悦的动物——世界上唯一的那种动物,叫人。这种动物是需要通过修炼的。而修炼的重要方式或者说是重要渠道,便是对图书的阅读。
   另一种人认为——其实,他们并没有所谓的“认为”,他们不阅读,甚至并不是因为他们对阅读持有否定的态度,他们不阅读,只是因为他们浑浑噩噩,连天下有无阅读这一行为都未放在心上思索。即使书籍堆成山耸立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不可能思考一下:它们是什么?它们与我们的人生与生活有何关系?吸引这些人的只是物质与金钱,再有便是各种各样的娱乐。至于那些明明知道阅读的意义却又禁不住被此类享乐诱惑而不去亲近图书的人,我们更要诅咒。因为这是一种主动放弃的堕落。几乎可以说:这是一种明知故犯的犯罪。
   读书养性
   天下事,多到不计其数,人不可件件亲自实践。人这一辈子,无论怎样辛劳、勤勉,实际上只能在极小的范围内经验生活,经验人生。个人之经验,九牛一毛、沧海一粟。由于如此,人认知世界,十有八九是盲人摸象,很难有对世界的完整把握。由于如此,人匆匆一生,对生活、对人生的理解也就一片苍白,乃至空洞;人对活着的享受,也就微乎其微,生命看似蓬勃,但实际上只是虚晃一世。鉴于如此之悲剧,人发明了文字,进而用文字写书。书呈现了不同时期的不同经验。一个识字人,只需坐在家中,或案前,或榻上,或瓜棚豆架之下,便可走出可怜的生活圈栏,而进入—个无边疆域。明明就是身居斗室,却从别人的文字里看到了沙漠驼影、雪山马迹、深宫秘事、坊间情趣……读书渐久,经验渐丰,你会一日又一日地发现,读书使你的心灵宛如秋天雨中的池塘,逐渐丰盈。
   人之初,性浮躁。落草而长,渐入世俗,于滚滚不息、尘土飞扬的人流中,人很难驻足,稍作停顿,更难脱浊流而出,独居一隅,凝思冥想。只有书可助你一臂之力,挽你出这糟局。读书具有仪式的作用。仪式的力量有时甚至超过仪式的内容。今日,人焦灼不安,从心底深处渴求宁静和绿荫。此时,人的出路也大概只在读书了。那年,我在东京教书时,我的研究生们来信,说了他们工作之后的心态,觉得自己现在变得很难沉静下来,对未来颇感惶恐。我写信给他们说: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只要不将书丢掉,一切就都不会丢掉。
   读书人与不读书人就是不一样,这从气质上便可看出。读书人的气质是由连绵不断的阅读潜移默化养就的。有些人,就造物主创造了他们这些毛坯而言,是毫无魅力的,甚至可以说是很不完美的。然而,读书生涯居然使他们由内到外获得了新生。依然还是从前的身材与面孔,却有了一种比身材、面孔贵重得多的叫“气质”的东西。我认识的一些先生,当他们安坐在藤椅里向你平易近人地叙事或论理,当他们站在讲台上不卑不亢不骄不躁地讲述他们的发现,当他们在餐桌上很随意地诙谐了一下,你会觉得这些先生真是很有神采。此时,你就会真正领略“书卷气”的迷人之处。
   读书人拥有过去、现在和未来
   读书其实培养的是一种眼力。不读书的人其实是没有前方的,也是没有未来的,也是没有过去的。拿我自己讲,我写了那么多的书,那里头的那么多故事,其实都是写的我的来路——几十年的来路上发生的故事。我有时候在想:和我一起成长起来的人,他们为什么写不出小说来呢?我回老家,经常与他们聚会,我发现,我说到的童年往事,他们往往都没有印象,有印象的,又不能像我这样去深入地理解。他们的回忆与我的回忆,有着本质上的差异。我发现过去那么多的故事,我看到在我的来路上,那些故事犹如夏天夜空的繁星在闪烁。那么这个力量是哪里来的?我唯一要感谢的就是书,是书本给了我发现从前的力量。
   读书人读着读着就有了过去、现在和前方——风景无边的前方。什么叫读书人?我这里简单下一个定义:拥有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人,叫读书人。
   优雅的姿态和人道主义行为
   人类无疑是一切动物中最善于展示各种姿态的动物。体育、舞台、服装模特的T型台,这一切场所,都是人类展示自己身体以及姿态的地方。人类的四肢,是进化了若干万年之后最优秀、最完美的四肢。即便如此,人类依然没有停止对自己的身体以及姿态的开发。人类对造物主的回报之一,就是向创造了他们的造物主展示他们各种各样的优美姿态。但有一天造物主对人类说:你们知道吗?人类最优美的姿态是读书。
   2012年年初,瑞典驻华大使馆文化参赞艾娃女士陪同瑞典作家马丁·韦德马克到我家做客,共同商量一件事:作为瑞典作家的马丁和作为中国作家的我,各写一个题材一样或主题、道具一样的故事,然后合成一本书,分别在瑞典和中国同时出版。聊天期间,马丁无意中讲了一件事:有个人家有两个儿子,老大因为当时家庭经济拮据,未能升学,也就是说未发生阅读行为,而老二则因为家庭经济情况得到改善,有条件上学,也就是说,发生了阅读行为。后来,一个科研机构对兄弟俩的大脑进行了细致的科学测试,结果发现,那个不曾发生阅读行为的老大的大脑,发育是不完善的。听罢,我立即在脑海中迸发出一个观念:阅读从根本上讲是一种人道主义行为。此话一出,记得当时,所有在场的人似乎都震动了一下。
   阅读是一种信仰
   博尔赫斯问道:什么是天堂?
   博尔赫斯答道:天堂是一座图书馆。
   图书馆的出现,使人类从凡尘步入天堂成为可能。由成千上万的书——那些充满智慧和让人灵魂飞扬的书所组成的图书馆,是一个神秘的地方。任何一本书,只要被打开,我们便立即进入了一个与凡尘不一样的世界。那个世界所展示的,是我们梦中的天堂出现的情景。那里光芒万丈,流水潺潺,没有战争的硝烟,没有贫穷和争斗,空气里充满芬芳,果树遍地,四季挂果,累累果实压弯了枝头……
   书做成台阶,直入云霄。
   何不将阅读作为一种信仰?阅读就是一种信仰。
  

   摘自《北大中文系第一课》
   ( 张鸣,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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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8 17:45:19 | 只看该作者
陈平原:请加入这道“风景”——在北大中文系开学典礼上的讲话

陈平原


  
  首先祝贺大家通过“高考”这座不无争议的“独木桥”,走进美丽且诗意盎然的燕园,从此得以从容澹定、欢欣鼓舞地“漫卷诗书”。不都是“读书”吗,怎么会有“幸福”和“不幸福”的分别?在我看来,不为分数、不为考试(基本上如此),为自己的学术理想与审美趣味,自由自在地读书,这多幸福!今天你们或许体会不到,日后走上工作岗位,你们会格外怀念这段无忧无虑读书的日子。有位博士生告诉我,偶尔半夜惊醒,还会梦见恐怖的高考场景!考场有很多限制,不可能自由发挥,我从不敢劝人在高考时“特立独行”。最近一次演讲,还被问及答卷时能否“我手写我口,古岂能拘牵”。我的回答是否定的,还给听众讲了清代诗人袁枚的故事。袁枚自承苦攻时文时,“不作诗,不作古文,不观古书”;而一旦得仕,则“真与时文永诀”。毋庸讳言,这是权宜之计,不得已而为之。可你如果没有能力改变这个制度,又不想等一百年后才出生,那只好先过关,再寻求自我发展的机遇。但有一点,你不能对此没有任何反省,以为高考成绩就是学问的表征。
  能够走进北大,这很不容易;希望诸位尽早摆脱各种排名的纠缠。须知,学问是自己的,“得失寸心知”。文学创作和学术研究,都不适合于“排名”、“打擂”、“PK”,那种娱乐化的作法,可以吸引眼球,但对文学或学术没有任何好处,很可能还是一种伤害。前两年,在成都旅行,朋友的孩子刚上小学,听说我是北大教授,语重心长地告诫我:叔叔,你可千万别骄傲,不能满足于第一名;今天你第一,明天你就可能是第二、第三了。你要做顶级,顶级掉下来,还是最好的。让我惊讶的是,“竞争”意识竟如此深入人心;所有的排名,从小就做起,从幼儿园一直排到研究生、大学教授。大学统考,各省市都弄什么“高考状元”;免试推荐研究生,也要看成绩排名。弄得大家很不自在,上了大学,还是时刻不得安宁。越是好大学,竞争越激烈,这我理解;可把竞争落实在排名上,我很不以为然。每个人天性不一,学问各有短长,实在难以量化。所谓“分数面前人人平等”,实际上掩盖了另一种不平等,那就是才情、天赋、机遇的差异。读书做学问,同样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唯一能够做到的,是尽可能超越自我。不轻易言败,也不满足现状,努力往前走。这就行了。
  请大家记住,这是一所被世人拿着放大镜认真观察、任意褒贬的名校,其是非得失,大都因“夸张”而变型。北大的光荣与梦想,广为人知,参观校史馆以及阅读相关著述,你们很快就能了解。可这并非北大的全部。所有的校史教育,基本上都说好话;可那些没说出来的败笔,同样真实地存在过。所谓“扬长避短”,往往是“避短”比“扬长”更重要。因为,愿意了解并真正洞悉自家的缺陷,不是很容易。像北大这样的名校,应该有自信,让学生们了解我们的局限,包括曾经走过的弯路与失落,商讨如何超越自我,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在我看来,找到适合自己性情和能力的“专业领域”,是成功的一半。小时候老被教育:“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一般的日常工作,确实如此;但进入高深的专业状态,很多时候,志气不能解决问题。即便从世俗的角度,也千万别赶潮流,选什么“热门专业”。你选的时候热门,等到你就业时,很可能就变成冷门了。人生很难一帆风顺,读书做学问,到了关键时刻,千钧一发之际,支撑着你继续往前走的,绝对是个人的意志和兴趣,而不是外在的功名利禄。
  几年前,我写《“文学”如何“教育”》,重新解说原北大中文系主任杨晦先生的名言:“中文系不培养作家。”作家需要文学修养,但个人的天赋才情以及生活经验,或许更为关键。古往今来的大作家,很少是在大学里刻意培养出来的。再说,北大中文系承担培养语言研究、文学研究、文献研究专家的任务,倘若一入学便抱定当作家的宏愿,很可能忽略了广泛的知识积累,到头来两头不着边,一事无成。后来我发现,抗战中西南联大的中文系主任罗常培,也持此观点。其实,北大中文系希望出大作家、好作家,只是不想拔苗助长。在我看来,需要重新思考的是,何谓“文学”、怎么“写作”,而不是作家不作家。
  对北大学生的自视甚高,我虽略有怨言,但表示理解和同情。记得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开学典礼上,老师都告诫我们要谦虚谨慎。但在北大,经常听到的却是鼓励:要立大志向,做大学问。前几年我在台湾大学讲学,临走时接受记者采访,问及北大学生和台大学生的异同,我信口就说:“北大学生气势如虹。”上学期在香港中文大学教书,临走时,又被问及这个问题,我还是为北大学生的“傲气”以及“眼高手低”辩护。我们需要尽可能地提高自己的“手艺”,而不是降低“眼界”。在一个讲究实惠,普遍缺乏理想性的时代,北大学生的“迂阔”和“狂傲”,还是挺可爱的。只是为了让其日后走上社会,别摔太大的跟斗,必要的时候,会敲打敲打。但有言在先,将北大学生训练得全都谦恭有礼、循规蹈矩、不越雷池半步,那绝不是我们的工作目标。
  需要提醒的,反而是团体精神与心理健康。我的观察是,越是好大学,学生的心理问题就越多。都是尖子,凑到一起,发现山外有山,自己突然从第一变成了第十、第二十,你能接受吗?可是,不能接受也得接受。在我看来,同班同学,第一名和第五名、第十名,没有多少分别;除非你班里只有十人,每天都轮到你“掌舵”。都是高材生,在家庭以及原来的学校里,都被捧在手心;现在谁也不把你的“伟大”放在眼里,你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大学生,走在燕园,谁也不认识你。除非你在这期间,有上乘的表现。这个表现,不仅是具体的课业,还包括校园里丰富多彩的社团活动。大学不同于职业培训,就在这。校园生活有才艺表演,但主要不是;而是人与人之间的对话、沟通、协商、合作、服务、奉献。团队精神很重要,从积极角度说,是你日后走上社会的预演;消极角度呢,防止自我封闭,保持心理健康。万一精神上出现问题,请不要惊慌,北大校医院提供免费的心理咨询。不是所有的郁闷与苦恼,都可以靠“思想工作”来解决的,有时候必须借助医生和药物。
  北大百年校庆时,我写过一篇文章,题为《即将消失的风景》,说的是,那些学识渊博、风度翩翩的老学者,是大学校园里最为靓丽的风景。他们每天在校园里面散步、聊天,看着这些身影,你会很感动,觉得这个校园很有文化。可这道风景即将消失,为什么?老一辈学者逐渐去世了,年轻教授又不住校园。我当时说了一句颇为煽情的话:“没有长须飘拂的冯友兰,没有美学散步的宗白华,没有妙语连珠的吴组缃,没有口衔烟斗旁若无人的王瑶,未名湖肯定会显得寂寞多了。”今天,我想略为修正:大学校园里,老教授是风景,青年学生也是风景,二者互相欣赏,且相映成趣。
  不管你主观意愿如何,既然有幸进入北大,某种意义上,你我都将成为燕园风景的一个部分。希望大家不要辜负、辱没这道绚丽的“风景”。
  
  陈平原,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系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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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8 18:02:23 | 只看该作者
一位城市中的隐者-记北大教授潘建国


   常广新闻   


  •     今天的常熟教授在名校系列报道请听:《一位城市中的隐者——记北京大学青年教授潘建国》

        潘建国,别号酉堂,1969年出生,江苏常熟人。1999年获文学博士学位,先后在复旦大学古籍研究所、北京大学中文系从事博士后研究,现在他已经成为了北京大学中文系最年轻的一位教授。今天的常熟教授在名校系列报道请听:《一位城市中的隐者——记北京大学青年教授潘建国》



        潘建国当年是以常熟市文科状元的身份考入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学习的,但他告诉记者,其实自己当年的理想并非学文,而是学法:[8`29小时后生活的时候有个邻居去打官司,然后输了,其实我觉得他是对的,所以从小就有这种念头,将来我去做个检察官,伸张正义。]


        然而现实和梦想总是充满了差异,潘建国在回忆自己这些年来的求学和治学生涯时,偶然是个经常被提及的字眼,一连串偶然的机会才造就了今天的他。比如,高中时一次偶然的作文获奖,使潘建国选择了文科的道路:[1`53高中的时候,我们语文老师比较好,是个全国特级教师,当时他组织我们几个写作比较好一点的学生去参加一个什么作文比赛,然后得了一个奖,其实那个作文现在翻出来看看也不是写得特别好,当时就得了一个中学生什么作文奖,然后就好像认为自己文科方面比较好,那时候无意当中得了一个作文奖以后就觉得自己文科方面是不是更好一点,然后朱老师也比较鼓励,说你要不就考文科吧!后来就选了文科。]

        虽然选择是偶然的,但潘建国在文科方面的天分确是毋庸置疑的,高中毕业时,他以常熟市文科状元的身份考入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学习,大学生涯里的一堂课再次决定了潘建国此后在学术上的研究方向:[6`17我再读大学的时候,上古代文学课的时候,那时上《文心雕龙》,我呢可能在上课前一周看了几本书吧,然后老师当时提问题,我就举手回答,哪个问题回答得挺好,老师就觉得我是不是在古代文学方面比较有兴趣,然后说下一节课让我去上,说你准备一下,下一节课代他上课,当时就很紧张,当时准备了就上了一节类似实习课一样的,那个老师也比较鼓励我,就这样跟古代文学有了感情了。]

        大学毕业后的潘建国放弃了留在上海中学任教的机会,选择了考研,真正踏上了古代文学的研究之路。随后的几年间,他先后又完成了上师大的博士课程和复旦大学的博士后课程,成为了文学研究领域上升极快的一位新进学者,引起了学术同行的关注。1999年,潘建国年仅30岁时,就获得了国家社科基金这一我国文科领域等级最高的基金,并于2002年被破格评为教授,成为当时上海师范大学最年轻的教授。不过,潘建国看似一帆风顺的道路却绝非唾手而来,这其中同样有着他自己的努力,例如他的博士后报告就让他费尽了心思:[16`32比如申报我是全部都看过的,整整看了五个月,70多本大的影印本,每天去看,那时候也是天天坐在那里不动,就得了胃病,因为天天放在地上比较冷,受了寒气,那个也是一个纪念。]

    不过潘建国告诉记者,做这些学术研究,让他有机会从另外的视角去审视了自己深爱的故乡:[18`00作近代这段时间里面,绕不开要做到我们常熟,那时候我就很高兴,因为好像终于能和家乡扯上关系了,因为作近代出版业和晚清小说就会涉及到几个最重要的人物都是我们常熟的,所以那个时候就觉得自己在研究家乡的先贤,感觉特别不一样,我还特地回常熟市博物馆和档案馆去查了这几个人的资料,就觉得特别骄傲。]


        就在潘建国上海的事业发展的一片光明之时,命运出现了新的转机,一次偶然的机会,潘建国结识了北京大学著名的古代文学研究专家袁行霈先生,袁先生极为欣赏潘建国的学术和为人,提出希望潘建国能成为自己的弟子。此时的潘建国在上海已经算得上事业有成,如何选择,令他犹豫万分:[21`24当时也是很犹豫的,一个是南方到北方,有点犹豫,另外一个我在上海也有很好的基础,当时为什么会选择来北京呢,我想一个是自己出于学术上的研究考虑,觉得自己还是很喜欢做学术研究的,到北大来,从图书馆等各个方面都会有一个比较好的舞台,另外一个就是我一直是在南方长大,求学的经历和研究的风格都是南方的,所以我也想来北京来,让自己有个完善,既能吸收海派的长处,也能吸收京派的长处。那个时候我上海也刚刚买了房子,刚刚装修完,然后就都扔下了重新像做学生一样到北京了。]

        潘建国注定是属于学术王国的,当他抛开一切,来到北京,重新开始学生的生涯时,他在日记本里写下了两句话简单而又自由,平静也很丰富,他再一次扎进了学术的海洋,图书馆里能看到一本从未见过的新书,就能让他感到无比的快乐和满足。2006年博士后毕业后,北京大学为潘建国特批了一个教授名额,最终将他留在了北大。

        潘建国自称是个与现实生活有些脱节的人,由于研究的大多是古代或者近代的内容,所以潘建国的身上更多的能让人感受到一种传统文人的气息,如今的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最理想的定位,在北大的校园里,他悠然自得的行走着,更多地像是一个城市之中的隐者。他的道路一路走来,虽然顺风顺水,但却始终有一根精神的主线贯穿其中,那就是对学术的不断追求。潘建国最后告诉记者,虽然远离了故土,但自己的心却始终追随着那块养育自己的土地:[我很庆幸自己做得的是古代的研究,所以虽然没有生活在常熟,但始终和家乡的人和家乡的事是联系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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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8 18:04:33 | 只看该作者
历史就在你的脚下——李零讲给北大中文系新生的故事

恭喜各位,欢迎各位。我很羡慕你们,你们都是北京大学的学生了。我是北大老师,但没当过北大学生。我是从中国社会科学院逃出来的难民。1985 年,朱德熙先生和裘锡圭先生调我,我才落脚于此。我们古文献的领导,已故的倪其心老师,他有很多经验之谈。有一回,他跟我说,在北大立足,得三条过硬:一是出身过硬,北大毕业;二是师门过硬,老师是北大名师;三是学术过硬,没真本事也不行。鲁菜有一道名菜,叫三不沾。第一条,我肯定不沾,不像你们,名正言顺,有“贵族出身”。第二条,我的老师张政烺,虽然是很多北大老师的老师,在学术界很有名,但不知为什么,1960 年被北大解聘。看来我只能在第三条上下工夫,不然就是三不沾。
  1998 年,北大百年校庆,晚上有个撞钟仪式。北大名人季羡林、王选,还有一个女同学,仨人一起撞钟。电视画面,季老站在前面,王总站在中间,后面那个女生,黑咕隆咚看不清。她的名字,发音跟我有点像。第二天,有人打电话,祝贺你呀,想不到你在北大这么牛,居然跟季老一块撞钟。我说哪儿的事,昨天一整天,我一直在家看电视,白天看陈平原老师讲校史,晚上看你说的撞钟。他说行了,你就甭谦虚了。其实,那天是北大校友返校聚会的日子,我根本没资格参加。
  北大校庆,活动很隆重。咱们学校编过一部校史,很厚。我粗粗翻了一下,无意中发现一个我熟悉的名字:邹鲁风。校史馆,我从来没去过,对校史一点也不熟。可是今天我忽发奇想,很想跟同学们聊聊我挣钱吃饭的这个单位,从一个外来户的角度讲讲北大校史,浮光掠影,粗枝大叶,讲到哪儿算哪儿。
  为什么我要讲这个题目?原因很简单,这些年,教育史和学术史,不知怎么弄的,全都成了大师史。大师什么劲头,据说“特有风骨”,飘飘然,超乎社会、政治之外。现在有个说法,叫“民国范儿”。“范儿”是北京话。“民国范儿”是“民国粉儿”怀念的做派。陈丹青尊鲁,有人说他就是“当代鲁迅”。他把鲁迅也归入“民国范儿”。但鲁迅对民国可没什么好词。“廿年居上海,每日见中华”(《赠邬其山》),他看见的“中华”是什么样?是军阀混战,天下大乱。有人说,1927―1937 年是中国的黄金十年。鲁迅这诗写于1931 年,正好赶上这一段。他眼拙,楞没瞧出它的灿烂辉煌。
  大师是什么人?我理解,那是大乱的产物。国家大乱,学术大乱,教育大乱,一切推倒重来,每次重建都有一批领风气之先的人,这些人就是大师。大师不是吹出来的,而是逼出来的。但现在的理解不一样。他们说了,大师都是1949年以前的主儿,不是死了,就是去了台湾,或去了美国,反正跟革命无关,跟老百姓无关,跟共产党无关,特别是跟新中国无关。比如讲学术史,当然是清华国学院的四大导师,
  王国维、陈寅恪、梁启超、赵元任;讲教育史,当然是北大校长蔡元培、蒋梦麟、胡适,清华校长罗家伦、梅贻琦,燕大校长司徒雷登。这样腾云驾雾讲历史,老实讲,不仅难得其全,也难得其真。
  清朝有一种《太狮少狮图》,不知大家看见过没有,大狮子旁边有小狮子。有一回在福建开会,某人说,现在为什么没有大师?其实不是没有大师,比如我身边这位,他就是大师,关键是咱们不团结,不像人家影视圈,互相提携。我理解,他说的“提携”就是炒作和吹捧。所以晚上,他们开始选大师。大师和小师有不解之缘,关键全在一个吹字。有人喜欢吹,有人喜欢被吹。爱吹大师的人多半是摩拳擦掌准备当大师的人。小师吹大师,才能当大师。甚至有人说,看谁活得长,谁长谁是大师。
  现在的“大师”有两个意思,一个意思是装神弄鬼的人(如气功大师、风水大师),一个意思是尊孔复古的人。后者一定要在“大师”前面挂上“国学”二字,“西学”好像无“大师”。比如季羡林,明明研究南亚史,他们非得叫“国学大师”。人家自己都不承认,那也不行。他们说,那是大师太谦虚,不承认怎么啦,照样可以强制执行。
  我是学考古的。考古,不是挖死人,就是挖死人的东西。搞考古的最清楚,历史就在你的脚下。《兰亭序》说,“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活人变死鬼,那是早晚的事。历史都是鬼影幢幢。杜甫说,“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赠卫八处士》)。大概用不了多久,我也会变成鬼影。我在这儿讲的话,自然也就成了鬼话。
  下面分五个问题谈。
  (一)北大景观
  言归正传,现在讲北大。我先讲视觉中的北大,咱们拿眼睛可以看到的北大。看看它是坐落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里。我不是风水大师,但不妨给北大望望气。
  北大校史,一百多年,在中国属一属二,但搁欧洲,嫩得很。前几天,我刚去过海德堡大学。海德堡大学有六百多年。
  欧美大学什么样?一种像庙,一种什么都不像。很多没校园。有,也没围墙。有些干脆就在市镇上,这条街上有个楼,那条街上有个屋,不加指点,根本看不出来。
  北大,现在的校园是燕大校园。老北大在城里,现在是古迹。沙滩红楼,过去是国家文物局和文物出版社,我经常去,现在是新文化运动纪念馆。现在的北大包括燕大。比如侯仁之先生就是燕大的老师。我说的景观是新北大,不是老北大。
  我是在北京长大。一进城,先住先农坛,后搬拈花寺、东四六条、铁一号,上学在白米斜街,挨着什刹海。反右运动之后,我家才搬到西郊。
  北京,长城打北边过,历史上是个边塞。它东有承德、山海关,连着东三省,西有张家口、大同,连着内蒙古。北方民族南下,把它变成首都。皇城根下,大有胡气。小时候,城里还走骆驼,西郊还有狼。我这辈子,只有10 岁以前住城里,大部分时间都在海淀附近度过。海淀这一带有很多湖。海淀的意思就是这些湖。当时,我们不太说“海淀”,要说“海淀”,也不是海淀区,而是海淀镇。我们常把这一带叫“西郊”。
  海淀镇,原先是区政府所在,现在区政府搬地方了。这一带有什么文物古迹,大家可以看侯仁之先生的书,看《北京文物地图集》,看海淀博物馆。咱们这一带,有山有水,被皇上看中,是个盖花园的好地方。清代有所谓三山五园,三山是香山、玉泉山、万寿山,五园是这三山下面的静宜园、静明园、清漪园(颐和园),还有它东边的畅春园、圆明园。每个园里又有很多园。燕园是北大校园,园中有园,园外有园。它东边是清华园,西边是畅春园(属于北大),北边是圆明园,南边是海淀镇。燕京八景,有三个景(蓟门烟树、玉泉趵突和西山晴雪)在西郊。我记得,香山植物园(属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有朱德送的一屋子兰花,溥仪特赦后,就在那儿上班。
  小时候,从城里去颐和园,去香山,要出西直门。一出西直门,满目苍凉,旷野中立着带龟趺的大碑。沿途,窝头状是老百姓的坟,苍松翠柏围着,是太监的坟。海淀博物馆里的金银珠宝,很多都是从太监墓里挖出来的。中关村,早先叫中官坟,中官就是太监。
  西郊这一带,墓地文化特别发达。如梁启超墓在卧佛寺,齐白石墓在魏公村,李大钊墓在万安公墓。万安公墓,名人最多。王国维自沉,雇人力车,出清华西门,奔颐和园,淹死在鱼藻轩,纪念碑在清华,墓在福田公墓。李云鹤(江青)的墓也在福田。我老师的墓就在它前面。利玛窦、南怀仁、汤若望的墓在栅栏墓地,法国耶稣会传教士的墓在正福寺。
  1949 年后,这一带是大学区,北大、清华、人大、师大,还有八大学院,全在这一带。科学院、军科院,也在这一带。1958―1963 年,我住人大林园2 号楼(后改6 号楼),1964―1980 年,我住中关村北区10 号楼,都在北大附近。中关村北区10 号楼,楼上楼下都是著名科学家。这片灰楼,现在破破烂烂,不起眼,但中国最著名的科学家,包括中研院的第一届院士,包括两弹一星的功臣,原来都住这个院。钱三强、何泽慧住14 号楼,两口子一直住14 号楼,到死都没离开。军科院也是名将所聚。粟裕,百战名将,遭贬黜,在军科院当副院长。彭德怀下台,住吴家花园,就在北大西边。
  “文革”,外地造反派是学北京大专院校的红卫兵,北京大专院校的红卫兵是学北京中学的红卫兵。红卫兵运动的发源地是圆明园。清华附中的一帮孩子在那儿聚会,才有了红卫兵运动。北大附中的老兵不叫“红卫兵”,叫“红旗”,资格同样老。假如毛泽东不是把信写给清华附中,而是写给北大附中,那“红卫兵运动”肯定就是“红旗运动”。
  我第一次进北大是1966 年。我去干什么?看聂元梓的“第一张大字报”。看完,从三角地转到未名湖,眼前刷地一亮。哎呀,天下怎么还有这么漂亮的校园。我记得,“中央文革”在大操场讲话,灯光惨白。江青哭诉他们家的矛盾。陈伯达说,我的中国话讲不好,请王力同志翻译。这以后,我经常来这儿看大字报。有一首诗,我还记得,题目是《过关》,“万年太久争朝夕,朝夕有时抵万年。子胥过关须发白,白了须发未过关”,不知何人所作,就是抄在大字报上。当时,高校武斗,全是原始武器,北航发过枪,刚发就收回去了。我记得,北大南墙那排楼,墙被打穿。清华、北大架高音喇叭,深更半夜,突然放哀乐,瘆得慌。
  我来北大,突出印象是改革开放,一幕一幕,历历在目。我还记得,知识分子哭穷,推倒南墙办商店。哲学系有三个老师办了风入松。后来,中关村成了电子一条街,成了“知本家”的天下。现在,风入松关张,南墙被恢复,知识分子已脱贫致富,课题制的大潮席卷一切,“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潘阆《逍遥词》)。墙外是红尘滚滚,墙内也是红尘滚滚。原来的北大什么样,大家已经忘了。难怪有人说,魂兮归来。
(二)北大是个革命家的摇篮
  北大最有名,莫过闹学潮。
  北大建校百年,百年主要在20 世纪的范围里。这100 年里,地球上发生过两次世界大战,两次大战引发两次革命。不管你高兴不高兴,时代主题是“战争与革命”。北大发生过三大运动,全跟这个主题有关。离开这个主题讲历史,你什么史也讲不清。
  第一次是新文化运动(1915―1917 年)。
  新文化运动是文化运动,但不是一般的文化运动,而是弃旧图新的运动。为什么要弃旧图新?因为有世界性的大危机。它的大背景是第一次世界大战(1914 年7 月―1918 年11月)。这场战争肮脏透顶。如果不是“民主国家”窝里斗,哪有俄国革命(1917 年11 月7 日)?没有俄国革命,哪有中国革命?
  20 世纪的风云人物是应运而生,时机很重要。他们多是世纪之交的人,早一点儿是19 世纪的“80 后”“90 后”,晚一点是20 世纪的“00 后”或“10 后”。他们不早不晚,正好赶上这场大危机。
  新文化运动的代表人物,很多是“海龟”,出国取经,不忘父母之邦,不像现在的“海王八”,忘爹忘妈,一去不复返。他们,除蔡元培年纪大(比其他人大十来岁),主要是19 世纪的“80 后”“90 后”。张政烺先生说,北大教授都很年轻。当时的人,跟现在不一样,结婚早,出名早,死得早,很多人都活不过50 岁。“五十之年,只欠一死”。活到50 岁,就得考虑后事,人生有如压缩饼干。
  1.蔡元培(1868―1940),前清进士,48 岁当北大校长,是北大最有名的老校长。他是老同盟会,属于革命党,但不是共产党,而是国民党。“四一二”政变,蒋介石杀共产党,他跟老蒋站一边,但“九一八”事变之后,拥护国共合作,又跟宋庆龄、鲁迅是一伙,毛泽东称他为“学界泰斗,人世楷模”。蔡元培的“兼容并包”,至今为人称道,但蒋介石最恨这四个字,恨他坐大了共产党。他对这位老同志十分痛恨,骂他一生“但有罪过而已,尤其是教育受其乡愿式之影响更为恶劣也”(蒋氏日记,1940 年3 月7 日)。其实,蒋氏所恨,正是其光荣伟大之处。
  2.陈独秀(1879―1942),38 岁当北大教授。中国共产党,他是第一任书记,但1929 年被共产党开除。他的两个儿子也是中共领导人,全被国民党杀掉。
  3.李大钊(1889―1927),31 岁当北大教授,从照片看,好像年纪很大,其实他只活了38 岁。他也是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北大的马克思学说研究会就是由他发起。当年,张作霖杀李大钊,没钱下葬,很多北大教授捐了款,就连国民党的老左派汪精卫都捐了1000 元。
  4.鲁迅(1881―1936),曾兼课北大,讲《中国小说史略》。他呕尽平生血,大骂中国人。中国人骂中国人,日本人爱听,对他推崇备至,但他的话,不是骂给日本人听,而是骂给中国人听。他死后,沈钧儒写了个挽幛,反而称他为“民族魂”。鲁迅不是共产党,但对苏俄好奇,跟瞿秋白是莫逆之交,帮过很多共产党人。他翻过《毁灭》。曹靖华翻《铁流》《第四十一个》,他参与过编校。他对革命,不光同情,而且理解,对它的正反两面都有很深刻的理解。他很清楚,革命不是跟“君子”闹革命,而是跟“小人”闹革命,不是戴着白手套,而是沾血带污。他只活了55 岁,没能看到抗战和抗战以后的事。1957 年,毛泽东在上海答罗稷南问,罗问“要是鲁迅还活着会怎么样”,毛泽东的回答有两种版本,一种是“依我看,鲁迅的性格,即使住进了班房他还是要说,要写的”,一种是“要么关在牢里继续写他的,要么一句话也不说”。后说可能是从前说演义,有人考证,已经走样。冯雪峰回忆,鲁迅对周扬整胡风、黄源很反感,当年就敢顶撞共产党的领导,他的骨头确实很硬。
  5.周作人(1885―1967),33 岁当北大教授。抗战期间,出任伪职。战后,国民政府以汉奸罪判他14 年大狱,后来特赦,人是放出来了,但没去台湾。1949 年后,共产党对他很宽大,毛泽东批准,让他在家写作,稿费很高,相当总理、部长级的收入。
  6.钱玄同(1887―1939),曾兼职北大,只活了52 岁。
  7.刘半农(1891―1934),26 岁当北大教授,只活了43 岁。
  8.胡适(1891―1962),26 岁当北大教授,54 岁当北大校长,他是中国自由知识分子的代表,崇美,反共。反共与蒋介石有共同语言,崇美可不一定。他1949 年离开大陆,先去美国,待了很久,后来才被请回台湾。1957 年,胡适当“中研院院长”,蒋介石祝贺,大骂“五四”,说“五四”导致赤化,当场遭胡适反驳,原因就在他是个自由主义者。他支持过雷震的《自由中国》。蒋敢抓雷,不敢抓胡,私下骂胡为“狐仙”“蟊贼”(蒋氏日记,1960 年10 月13 日)。胡死,蒋称“暴卒”(蒋氏日记,1962 年2 月24 日),说是总算“除了障碍”(蒋氏日记,1962 年3 月3 日)。
  这八个人,全跟北大有关。他们的共同点只是“新”,后来分道扬镳。
  第二次是五四运动(1919 年5 月4 日)。
  五四运动是爱国运动。爱国的意思并不复杂,当时叫救亡图存。爱国是救国,又不是打别人。自己的国家要亡了,怎么就不能救一下?现在有人说,救亡图存挡了启蒙的道,这叫什么话?还有人拿“爱国贼”骂人,简直丧心病狂。美国骂人话,“民族主义”很时髦,那是骂落后国家的落后人,骂他们不该爱他们的国家。他们自己,那是家家挂星条旗,爱国爱到发狂。比如美国人连导弹都以“爱国者”命名。他们的反导系统,也叫这个名。“九一一”事件之后,小布什借口反恐,还立了个“爱国者法案”,明可监听,暗可虐囚。民主投票,到海外打仗,这在美国就叫爱国,谁敢说个不字。
  五四健将多是北大在读的学生,比上面那批人,年龄小一轮。上面那批人是老师辈,这批人是学生辈。
  1.邓中夏(1894―1933),原名邓康(见北大档案馆的档案记录),马克思学说研究会会员,中国共产党最早的党员之一。1917 年入北大中国文学门(即后来的中文系),是咱们中文系最著名的革命家。他是洪湖苏区和红二军团的领导人。王明上台后,对他无情打击,撤消一切党内职务。接替他的叫夏曦,几乎把洪湖苏区的高级将领全部杀光。1933 年,邓中夏被捕,国民党说,你为共产党卖命,他们把你整得这么惨,你图什么?他说,这是我们共产党自己的事,患深度杨梅疮的人不配嘲笑伤风感冒的人。他死时仅39 岁。
  2.高君宇(1896―1925),马克思学说研究会会员,中国共产党最早的党员之一。1916 年入北大预科,后入地质系。他写过一首诗,“我是宝剑,我是火花。我愿生如闪电之耀亮,我愿死如彗星之迅忽”。他只活了29 岁,死葬陶然亭,确实如闪电、彗星。
  3.罗章龙(1896―1995),马克思学说研究会会员,中国共产党最早的党员之一。1918 年入北大哲学门(即后来的哲学系)。1930 年以“另立中央罪”,被开除出党。“文革”后是中国革命博物馆的顾问。
  4.张国焘(1897―1979),马克思学说研究会会员,中国共产党最早的党员之一。1916 年入北大预科,后入哲学门。他是鄂豫皖苏区和红四方面军的领导人,长征途中搞分裂。1938 年逃离延安,加入军统,最后死在加拿大。
  5.傅斯年(1896―1950),1913 年入北大预科,1916 年入北大中国文学门。他是五四游行的总指挥。1928 年创中研院史语所,“史”是以考古学改造中国的经史之学,“语”是以比较语言学改造中国的小学。他是国民党文史之学的组织者和灵魂,咱们中文系出的大学问家。他的口号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那时,中国的考古资源全在国民党手里。1949 年,傅氏随国民党迁台,除任台大校长,还兼史语所所长。杜正胜说的“新史学之路”就是“傅斯年之路”,既别于郭沫若,也别于顾颉刚,跟大陆史学唱对台戏。但1949 年后,史语所的“史”是“无土栽培”,他们只能炒冷饭,整理大陆带去的老资料,考古资源全在大陆。
  6. 罗家伦(1897―1969),1917 年入北大外国文学门(即后来的外文系)。他是《五四宣言》(《北京学界全体宣言》)的起草人,“五四运动”这个词就是他的发明。清华大学从教会学校改国立大学,他是第一任校长,后被清华师生赶下台。1949 年,他也去了台湾。
  还有两个人也和北大有关,毛泽东(1893―1976)和瞿秋白(1899―1935)。毛泽东在红楼当图书馆佐理员,不是北大学生。瞿秋白交不起学费,也没上成北大。但咱们北大有蹭课传统。毛泽东和瞿秋白是旁听生。毛泽东回忆说,“我的职位如此之低,以致人们都不曾和我来往。我的工作之一就是登记来馆读报的人名,不过这般人大半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在这许多人名之中,我认为有几个新文化运动著名的领袖,是我十分景仰的人。想和他们讨论关于政治文化的事情,不过他们都是极忙的人,没有时间来倾听一个南方口音的图书佐理员所讲的话”(My office was so lowly that people avoided me. One of my tasks was to register the names of people who came to read newspapers, but to most of them I didn’t exist as a human being. Among those who came to read I recognized the names offamous leaders of the literary renaissance movement, in whom I was intensely interested. I tried to begin conversations with them on political and cultural subjects, but they were very busy men. They had no time to listen to an assistant librarian speaking Southern dialect. ),“但是,我并不因此而丧气,我仍然参加哲学研究会,和新闻研究会,想藉此能听大学里的课程”(But I wasn’t discouraged. I joined the Society of Philosophy, and the Journalism Society, in order to be able to listen to the classes in the university.)。他只是说,他无缘与他十分景仰的北大名人说话,如此而已,但有一种说法从台湾来:毛泽东为什么爱整知识分子,全因当年在北大受气——他是挟怨报复。这种因果论,一看就是恶意虚构,想不到在大陆,人云亦云,不胫而走。当时的北大,是他向往崇拜的地方。他到北大是经杨昌济介绍,工作是由李大钊安排。他说,“在这里我也遇到了杨开慧而且发生恋爱,后来结了婚”(And here also I met and fell in love with Yang Kai-hui, whom I was later to marry.),就连老婆都是在北大找的。咱们西校门的匾额就是毛泽东所写,他凭什么要恨北大呢?
  1945 年,傅斯年去延安,与毛泽东长谈。毛泽东夸傅是五四名人,有大功。傅谦言,我们不过是陈胜、吴广(指在北京闹学潮),你们才是项羽、刘邦。因此,毛泽东写了章碣《焚书坑》相赠,曰“竹帛烟消帝业虚,关河空锁祖龙居。坑灰未烬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
  “五四”以来,学生分左右,就是一个家里,有时也分左右。左翼跟文学关系比较大,跟学术关系比较小,很多人都投笔从戎,参加革命,站在政府的对立面,不可能像傅斯年、罗家伦他们,依附国民党,办教育、做学问,这是形势使然。左翼史学,郭沫若是代表,他是被通缉追杀,躲在日本,才有可能治甲骨金文。这样的机会太少。瞿秋白很羡慕他(见《多余的话》)。这就是“刘项原来不读书”的注脚。
  第三次是“一二 • 九”运动(1935 年12 月9 日)。
  日本侵华,东北被占,华北危急。这是又一次历史性大危机。“一二 • 九”运动,参加者有北大、清华的学生,也有其他学校的学生,甚至包括中学生。他们是20 世纪的“10后”,“九一八”事变后入学,比五四时期的学生又晚了一轮。
  1.郭明秋(1917―2001),1935 年入北平女一中,北平学联主席。1935 年加入共产党。
  2.姚依林(1917―1994),1934 年入清华大学化学系,北平学联秘书。1935 年加入共产党。
  3.邹鲁风(1908―1959),1933 年入北平东北大学俄语系,北平学联总纠察。1936 年加入共产党。
  4.黄敬(1912―1958),1935 年入北大数学系,北平学联负责人之一。1932 年加入共产党。
  5.孙敬文(1916―1998),1934 年入私立镜湖中学,北平学联总交通。1935 年加入共产党。
  6.韩天石(1914―2010),1933 年入北大物理系,北大学生会主席。1936 年加入共产党。
  7.葛佩琦(1911―1993),1933 年入北大物理系,北大学生会副主席。1938 年加入共产党。
  8.邓力群(1915― ),1936 年入北大经济系。1936 年加入共产党。
  9.蒋南翔(1913―1988),1932 年入清华中文系。1933年加入共产党。
  10. 周小舟(1912―1966),1931 年入北师大国文系。1935 年加入共产党。
  这回,蒋介石说对了,上述学生领袖,运动前后,或早或晚,全都加入共产党。他们不仅参加了共产党领导的敌后抗战,还参加了推翻蒋家王朝的解放战争。蒋败走台湾,痛定思痛,只恨杀人太少,后悔药一直吃到“五四”。其实,这才是挟怨报复。
(三)革命者的下场往往很惨
  1949 年后,海淀有三所大学最有名:人大、北大、清华。北大偏文理,清华偏工科,是老牌大学。人大偏社科,是革命大学。我是人大院里长大。人大地位很高,正校长是吴老吴玉章。吴老参加过辛亥革命,是延安五老之一。它的副校长,胡锡奎6 级,聂真(聂元梓的哥哥)6 级,邹鲁风7 级,资格都很老。但人大建在荒地上,荒草萋萋,坟头林立。胡锡奎是实际上的一把手。他住林园1 号楼。只有他在楼下安了个锅炉,有热水通家里。这是唯一的特殊化。郭影秋从南大调来,一定要住平房(当时和现在不一样,是以楼房为贵)。他们都以艰苦朴素为荣。“文革”前,人大一直不盖楼,跟北大校园没法比。
  1957 年,许孟雄骂人大,说人大是“教条主义的大蜂窝”。人大整过很多人,问题确实严重,陶铸说是“老大难”,一点儿没错。现在有个说法,人大是“第二党校”“马列主义神学院”,语含讥讽,意思是这个学校很僵化。但人大也不是铁板一块,有整人的人,就有挨整的人,也有为这些人打抱不平,为他们奔走呼号的人。比如胡锡奎,就是整人的人;人大出过三大“右派”:葛佩琦、许孟雄、林希翎,还有邹鲁风“右倾机会主义反党集团”,就是挨整的人;我父亲就是为蒙冤者打抱不平的人。人大、北大、清华都是共产党领导,说好说坏,问题连一块儿。更何况有些人大人本来就是北大人。
  其实,人大也是藏龙卧虎之地。这里不是讲人大校史的地方。人大的已故前辈,我只举三位,他们都和北大有关。
  1.尚钺(1902―1982),北大学生。1921 年进北大,先入预科,后入英语系。他在北大期间,听过鲁迅讲《中国小说史略》。1925―1927 年,他与鲁迅频繁通信,成为鲁迅的追随者。他先入莽原社,后入狂飙社,写过《斧背》《病》《预谋》等小说,是狂飙社的代表人物之一。1927 年9 月,全国到处都在捕杀共产党,他反而加入共产党,回家乡组织秋收暴动,两度被捕,受尽酷刑。1929 年,他在吉林毓文中学,以教书为掩护,作地下工作,很多后来的抗日志士都出自他的门下。金日成是他的学生。1932 年,因路线斗争,他被开除出党,妻子陈幼清在鄂豫皖苏区被杀害。但他不改初衷,仍然从事革命工作,直到1945 年,才重新入党(历史问题并未解决,仍然留下尾巴)。1949 年后,他在人大讲中国通史,在古史分期的问题上,持魏晋封建论,和我老师一样,属于被中央禁止的一派,历次运动都是重点批判对象。他的妻子阮季在“文革”中自杀。他女儿尚晓援跟我说,他对鲁迅感情很深,当年与鲁迅有冲突,晚年很后悔。1930 年,有一天,他在上海大街上偶然看见鲁迅,这是最后一面。他是一个很有正义感的人,但命运对他很不公。
  2.邹鲁风,上面提到,是“一二 • 九”运动的核心人物。他曾名邹素寒,东北辽阳人。“九一八”事变之后,东北大学迁北平,他是东北大学的流亡学生。他曾通过鲁迅,找党组织,跟鲁迅借过钱。鲁迅日记提到他,是叫陈蜕(地下工作的化名)。他是仰慕鲁迅,才改名邹鲁风。1959 年,有个著名的“两校调查团事件”。两校是人大、北大。调查团是奉北京市委之命,调查“人民公社”和“大跃进”。邹鲁风是团长,张腾霄是副团长。出发前,两校领导(胡锡奎和陆平)曾亲自送行,但庐山会议,毛泽东和彭德怀吵起来,反左改反右,邹被北京市委和人大、北大抛出,当替罪羊,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反党集团”的头子,处分是调到北大当副校长。他是在北大任上自杀。他的死,说法很乱,有人说他是在未名湖自沉,不对。谢冕、孙玉石、洪子诚有个对谈,孙老师说他是在燕南园66 号上吊,也不对。其实,他是在我家前面那个楼服安眠药自杀。小时候,死人的事很少听到,熟人死,更是几乎没有。他儿子是我的同学。邹的死对我震动很大。
  3.葛佩琦,上面提到,也是“一二 • 九”运动的领袖。人大出过三个全国有名的大右派,我都认识。葛佩琦,表面是国民党少将,其实是共产党卧底,熊向晖式的人物。1949年后,他在人大当物理讲师,失去组织关系,找不到证明人。1957 年,他给胡锡奎提意见,要求恢复党籍。他说,你做过地下工作,我也做过,像你这样脱离群众,是要掉脑袋的。此话几经篡改,变成他要杀千千万万共产党员。过去,每次办阶级斗争展览,都要把他搬出来,说明反右很有必要。他蹲了18 年大狱,老婆离婚,孩子改姓。出狱后,眼睛都瞎了。许孟雄跟他不一样,他是清华大学英语系毕业,既当过国民党外交官,也跟周恩来一起工作过。他英语极好,翻过毛泽东的《论持久战》,还有《子夜》和《暴风骤雨》。1957年,他给蒋介石写信,后悔跟了共产党,信还未出校园,就被查扣,因此下大狱,关了14 年。林希翎是风华正茂的在读生。她参加过解放军,吴老非常喜欢她,只因个性强烈,说话太冲,也关了15 年。这三个人,第一个平反是谁?你猜猜看,反而是国民党背景的许孟雄。葛佩琦,瞎着眼睛跑,跑了3 年,到处吃闭门羹,好在最后平反了。林希翎则含冤抱恨,到死都没平反。林希翎到台湾,照样大骂国民党;到欧洲,照样反对科索沃战争。这是哪门子右派?
  上面说了这么多,大家可以看得很清楚。革命者是殉道者,下场往往很惨。你要投身革命,就要准备杀头,不光被敌人杀,而且可能被自己人杀,升官发财,想都不要想,好处一点没有。毛泽东说“五不怕”,“不怕杀头,不怕坐牢,不怕罢官,不怕开除党籍,不怕老婆离婚”,主要就是讲被自己人杀,自己人整。
  读《动物农场》,有一点很清楚,革命和围剿有不解之缘。穷人,本来就穷,围剿就更穷。自己人整自己人,也和被围有关。革命是群众运动,得于群众运动,失于群众运动。和平环境下,一个单位里都妇姑勃谿,更何况战争环境乎!
  整人的原因是什么,要从历史环境探讨。内因和外因都值得探讨。
  楚围宋,华元有言:“敝邑易子而食,析骸而爨。虽然,城下之盟,有以国毙,不能从也。去我三十里,唯命是听”(《左传》宣公十五年)。
  宋人“易子而食,析骸而爨”,何其残忍,然而其过在楚不在宋。我们要知道,即使冷战也是战。军事包围,经济封锁、思想渗透,弱势被强势包围,没有安全感。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一句话,大道理管着小道理。
(四)也说“民国范儿”
  民国时期是个天下大乱的时期,根本不像现在人吹的,简直是黄金时代。天下大乱,最最倒霉是谁?是老百姓,不是知识分子。知识分子再不舒服,也跟老百姓没法比。你不能把全部历史都写成知识分子的受苦受难史。即使“文革”也不能这么讲。当时谁都知道,首当其冲是老干部,知识分子顶多是陪绑。更何况,整知识分子的,很多也是知识分子。
  这是一段战争与革命的历史,血流成河、泪流成河,中国人受了很多苦。但这也是一个英雄辈出、大师辈出的时代。它既催生了武夫、政治强人和革命家,也催生了现在让人羡慕不已的“学术大腕”。国家多难,英雄和大师都是幸存者。在中华民族的苦难史当中,知识分子并非神游物外,而是身在其中。他们或者被政治抛弃,想搞政治而不得,或者寄生于政治的夹缝之中,有如裤裆里的虱子(阮籍的经典比喻),躲避政治还来不及。很多人的学问都是逃避政治逃出来的。
  中国传统,读书人“以天下为己任”,热衷政治。天下有道,可以搞政治。但天下无道怎么办?孔子说,得保全自己,等待时机,东山再起。但起不来怎么办?于是而有隐逸。隐是隐士,逸是逸民。“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注脚是逃避政治。
  比如王国维,他对政治本来很上心,革命绝了他的望,他才借学术打发时光,像鲁迅说的,“无聊才读书”(《赠邬其山》)。他根本看不惯这个时代,觉得革命就是天下大乱,天下大乱有什么好。他跟罗振玉东渡日本,就是出去躲政治。国民党也好,共产党也好,在他看来,都是乱党。什么时候不乱?当然是大清朝,特别是早一点儿的大清朝,其父祖之辈的大清朝。陈寅恪也如此,他的感情也在民元以前。此人无党无派,要说派,是名士派,台湾不去,北京不来,国民党也好,共产党也好,他都不买账。现在有人说,某些文化保守主义者对保存文化有功,这是对的。但说“万般皆下品,唯有保守高”,就过了。
  这两位大师,讲范儿也是“前民国范儿”。真正的“民国范儿”是国民党的范儿。
  现在讲“新史学”,真是越讲越乱。梁启超讲进化史观,自称“新史学”。傅斯年尊兰克学派,台湾叫“新史学”。现在倒好,文化保守主义可以叫“新史学”,国民党史学可以叫“新史学”,唯独左翼史学不许叫“新史学”。其实左翼史学才一味求新。谁都知道,它最重考古学和民族学,最强调社会史和比较研究。你就是再不喜欢,也无法把它归入旧史学。
  1949 年,蒋介石兵败如山倒,逃往台湾。国民党不得民心,连挺蒋的美国人都大失所望,打算换掉他(文换胡适,武换孙立人)。现在倒好,有人说,大陆沦陷,文化断裂,传统文化全都去了台湾,不但人去台湾,东西也去了台湾。比如“中研院”,那才叫人才济济;台北故宫,好东西全在那儿。这不是胡扯?
  当时,中国的知识分子,有几个想上台湾?实在不敢留大陆,那也是去美国。1948 年底,蒋介石有“抢救大陆学人计划”,派人拿飞机接,谁都不去。1948 年中研院选出的第一批院士,共81 人,除郭沫若是左翼人士,一水儿全是“民国范儿”。他们,只有傅斯年、李济、王世杰、董作宾去台湾,陈省身、李书华、汪敬熙、林可胜、李方桂、赵元任、萧公权去美国,胡适先去美国,后去台湾,其他人全都留在了大陆。胡适幼子胡思杜、李济之子李光谟,还有傅斯年的侄子傅乐焕,他们也留在了大陆。
  文物,民国那点家底,跟大陆没法比。故宫南迁文物,只有1/4 去了台湾,东西在他们的故宫。殷墟的标本,山彪镇与琉璃阁的标本,还有居延汉简,东西在他们的“中研院”。老河南省博物馆的收藏,东西在他们的历史博物馆。他们带走的东西,就这么多。中国的文物绝大多数还在大陆。更何况故宫搬不走,殷墟搬不走,中国的风水宝地搬不走。考古在大陆从未中断,新文物层出不穷,即使“文革”也未中断,真正的文化资源还是在大陆。
  出版,大陆也未中断,即使“文革”也未中断。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文物出版社和科学出版社,整理古籍,翻译外文,印考古报告、文物图录,不知出了多少东西,台湾没法比。
  当然,历次运动,大陆学者受冲击,不知遭过多少罪。他们,即使在监牢里也有人写东西、译东西。受委屈还有这等贡献,这叫什么?这叫可歌可泣。
  民国有什么遗产,咱们来看一看。
  台湾学者的传灯录,杜正胜来北大讲过。他们的第一代学者是上述迁台五院士,以及北大、清华和中研院的个把老人,根子在大陆。第二代是留美的余英时(1930― )、许倬云(1930― )、张光直(1931―2001),也是从大陆走的。第三代是杜正胜(1944― )他们这一代。这一代才是在台湾长大。我记得,1990 年“中研院”选院士,呼吁本土化。他们的院士,国籍多是美国。本土化的意思是台湾化。
  余英时和许倬云,家庭背景都是国民党。因为人在美国,国籍是美国,他们更喜欢的身份是“世界公民”。
  余英时是燕大历史系的学生,跟社科院考古所的陈公柔是同学。考古所的老所长徐苹芳先生也是燕大的。他跟我讲过余去香港的前前后后。余对这段历史有他自己的描述,大家可以找来看。他去香港是跟钱穆学,去美国是跟杨联陞学。钱是文化保守主义者,后来是蒋介石的帝师。余的历史研究,中心是士。《士与中国文化》,强调中国文化,命运系于士。他最恨“暴民造反”。“暴民造反”等于共产党斗地主资本家,迫害知识分子。比如《陈寅恪晚年诗文释证》,经他索隐,陈诗处处暗伏玄机,全是骂共产党。他说郭沫若剽窃他老师,也是为了打倒左翼史学。他回忆说,他在燕大那阵儿,自由主义者分化,左翼向中共靠拢,右翼以胡适为首。他的表兄是北大地下党的负责人,劝他参加革命,无论左派、右派,他都不参加。他说他学过马克思主义,发觉全是骗人。他提到的“表兄”不是别人,就是1983 年当过北大代理书记的项子明(原名汪志天)。项子明病故,他只写了几行字,说他本想写点什么,唯恐下笔不慎,产生副作用,现在不写,将来总会有机会写。他说的机会是什么,你们猜猜看。
  许倬云是台大历史系毕业,迁台五院士,胡适、傅斯年、李济、王世杰和董作宾,还有李宗侗,他都奉为老师。他在匹兹堡大学教历史学和社会学,性学专家李银河留学美国就是跟他学。王小波“以性交解构文革”。许说,王的作品经他推荐,才在台湾获奖。许的代表作是《汉代农业》和《西周史》。前书,我在农经所时,曾从农业科学院借阅过,我意外发现,此书是送给杜润生(中共负责农业的高官)。后书,罗泰(Lothar von Falkenhausen,张光直教授的学生)写过书评,可参看。
  他们两位对台湾影响很大。台湾的很多学者都是他们的学生。
  张光直是台大考古人类学系毕业,考古,师从李济,人类学,受凌纯声影响最大。李济是中国考古第一人。离开大陆,无古可考,是他最大的遗憾。1960 年,大陆策反李济,他没回来(夏鼐写过信)。他的学生圆了他的梦。
  张光直是李济最得意的门生。他是把新中国的考古发现介绍给世界的第一人,也是促成中美考古合作的第一人。1994 年,“中研院”请两个本省人出长该院,正院长是李远哲,副院长是张光直,两人都是有国际声誉的学者。当时,张光直已患上帕金森症。
  张光直是台湾人,但他说,他也是中国人。他在台湾做过发掘,但更大愿望是回大陆发掘。因为中国考古的基地毕竟在中国。李水城回忆,张先生和夏鼐联系过,想回社科院考古所工作,也跟宿白联系过,想回北大工作,都未成功。商丘考古是他的圆梦之旅,可惜已经太晚。当他终于站在商丘工地的探方里,他已举步维艰。他比前两位小一岁,但早早离开了我们。
  这里我想重点说说张先生,说说他和前两位有什么不同。
(五)张光直先生
  张光直是台湾人,但在北平长大。当时的世界,当时的中国,和现在不同,不是全面向右转,而是全面向左转。世界上的大学者、大文豪和大艺术家,纷纷加入共产党。他生活在北平,受时代风潮影响,思想左倾,同情革命,再正常不过。他大哥张光正(何标)和同学温景昆(南开教授温公颐之子)对他影响最大。1945 年,张光正去晋察冀参加革命,成为共产党员。
  张光直是1946 年12 月31 日随父母去台湾,当时才15岁。他到台湾不久,1947 年2 月28 日,著名的“二二八”事件,让他碰上了。台湾人反对国民党,殃及外省人。他在《番薯人的故事》中回忆过那一天,远处传来枪声,他的外省籍同学在街上被暴打,血流如注……接着,有一天,“有一个国文老师在我以后的生命中扮演了没想到的角色”,这就是他的启蒙老师,一生从事革命的白族诗人罗刚(罗铁鹰)罗老师(1917―1985)。
  1948 年,在罗老师鼓励下,他写过7 篇小文章,登在台湾的《新生报》上,如《文学是为多数不幸者存在》,一看题目,就是左倾。他把罗老师的讲授,把他对劳动者的同情写进《伐檀》。他不满学校中的“麻木”和“暮气沉沉”,反对“孤立台湾,割断与大陆的一般性和联络”。他怀念北平,怀念那“粗线条的北国”(“我感谢它——我的故乡,它孕育了我北国的特性”),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重新踏上那黄色的土”。他盼望那远方的来信,每次读信,都双手颤抖,热泪滚滚。
  1949 年1 月31 日,解放军进北平。当时,台湾的民主运动与大陆的民主运动是此呼彼应,国民党风声鹤唳。蒋介石第一次尝到他的对手曾经尝到的滋味,被人围剿的滋味。4 月6 日,国民党到台大抓左翼学生,把他们一网打尽,是为著名的“四六”事件。被抓学生相信,名单是由他们的校长傅斯年提供。他是中学生,也在被抓之列。获罪原因恰好是“北国来信”,他与温景昆的通信。他被国民党抓起来,蹲了一年大狱。50 年后,他把他埋藏心底的故事总算写出来。这就是上面提到的《番薯人的故事》。此书有珍贵的史料价值。他不仅记载了同狱的21 个“匪嫌”,还见到过金门海战(台湾叫“古宁头大捷”)的“共军俘虏”。他提到的“刘团长”(刘天祥),大陆一直不知下落。这个“死亦为鬼雄”的铮铮铁汉,就是靠了他的笔,才留下最后的身影。狱中的“好人”让他刻骨铭心。
  出狱后,1950 年,他考入台大考古人类学系。他说他之所以考这个系,目的就是要研究“人之所以为人”。1955 年,带着人生困惑,他去了美国。李济盼他学成回台湾,他却选择留美国。罗泰说,这一选择不知是不是与他的牢狱之灾有关。李光谟则推测,也许是为了日后与大陆合作。
  张先生第一次回北京是1975 年5 月,离开北京已经29年。他是随美国古人类学代表团访华,既是为了学术交流,也是为了看望故人,更大愿望是看望故人。这以后,他多次回北京。1980 年,他终于见到他大哥。1982 和1983 年,他在《秋水》杂志(波士顿地区的华文杂志)上写过三个短篇小说,都是写他回大陆看故人。
  《杨老师》是写他在台北建国中学上高中时的老师,原型是上面提到的罗老师。罗老师回大陆,曾在上海军管会工作,后回云南。肃反打成胡风分子,反右打成右派,他在台湾的革命经历换来的是“敌特嫌疑”,“文革”遭罪,老婆离婚,跳楼自杀,摔成残废。
  《孙在芳》是写他的小学同学。这所小学是日本人办的。“孙在芳”的原型是《番薯人的故事》提到的管彤芬,文化汉奸管翼贤的女儿。她爸爸任伪职,被同学耻笑,她说,早晚有一天,你们会知道,我和我弟弟是不是跟小日本好。后来她参加了共产党,专门负责送情报,大冬天里,天天在冰水中渡河,落下一身病。1949 年后,她爸爸被枪毙,弟弟自杀。“孙在芳”临死前,“我”去看她。病榻上的她,骨瘦如柴,面带微笑,一点不怕死。
  《王恢与李继禹》是写他在北京师大附中上初中时的同学。书中的“我”和“老张”是台湾人,后来去了台湾。“王恢”和“李继禹”是北京人,后来投身革命。“李继禹”,“文革”被打断双腿,想不到献身革命,反而成了革命对象。有一天,“我”在台湾撞见“王恢”。原来他早就潜入台湾,不幸于“四六”事件被捕,受尽酷刑,出狱后,靠摆摊算命过日子,下场很惨。“老张”“王恢”和“李继禹”的原型是谁,我不清楚,反正是代表了两种选择,选择革命都倒了霉。
  他的3 篇小说,主要人物都是台湾说的“共匪”。他本以为,这些人都是革命功臣,现在至少也是“中级以上的干部”,万万想不到,这些人的下场都很惨,而且让他更为惊讶的是,他们居然无怨无悔。张先生笔下的“小人物”说明了什么?很多人都认为,他的故人,凡是参加革命,凡是留在大陆,凡是跟了共产党,活该倒霉。相反,张先生在美国,是国际知名的大学者,肯定最幸福。但张先生怎么看呢,你猜猜看。
  在小说《杨老师》中,“杨老师”的儿子“杨强”写信给“我”,痛说他爸爸遭受的种种苦难,说他执迷不悟,这一辈子全白活了。“杨强”的原型是罗刚之子罗鸣(已去世)。他说他是学物理的,最近有惊人发现,要“我”帮他在美国发表,没准能得诺贝尔奖,“那时我要向美国的朋友,向全世界的朋友,控诉中国××× 的××× 暴行”。“我”很悲愤,不知如何作答。最后,他这样说:
  照来信说,杨老师自1957 年来遭受了不少磨难,我很替他痛心,但是我并不觉得他的一生因此便都浪费了。也许我这么想是因为我没有目击他的磨难,却在30 多年以前与他一起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日子——我说快乐并不是因为天下太平,生活如意,而是因为我们是为了一个理想而斗争着,并且还相信在这个斗争上我们是一定会胜利的,而一旦胜利,黑暗便消灭,太阳便上升,天便亮了。杨老师比我还幸福,因为他更进一步地经历了天亮的过程,而我却一直停留在旧社会里面。你的父亲为了理想而奋斗,而且进一步目击了那理想的实现。你可曾想过:在中国五千年历史上有几个人有过这种幸福的经验呢?他这一生显然是没有浪费了的,我们应当替他高兴才是。
  在这封信中,他把革命者比作虔诚的基督徒。他说:
  基督徒如果生时虔诚,死后一定能进天堂吗,这个问题自我们无神论者看是不能回答的。其实如果能够回答的话,问题恐怕便多了。谁能保证死后的审判一定是公正无私的呢?万一我们竟发现人间的黑暗也被带入天堂,而死后面临的审判是不公平的,竟然有托人情、走后门、拉关系这种情形发生,那么虔诚的教徒会作何感想呢?
  1948 年的革命者和教徒之不同,是他们有目击天亮以后的福气——也可以说是有目击天亮以后的不幸。
  最后,他把这样的话留给杨强:
  我们这几代的人是最幸运的了,我们这几代的人也是最不幸的了。我们的幸运是只有我们才有那走“向太阳、向自由、向着那光明的路”的千载一时的机会。可是那五千年来的黑暗有强韧的生存力量,不是一瞬间的光华便可以将它消灭的。要走那万丈光芒的路是漫长的、崎岖的、曲折的,我们跌倒的机会也比别人都多。这样说来,你和你的父亲的命运,和我的命运,和我们下一代,再下一代……不知下去多少代的儿女的命运,都是息息相关的。你的父亲战斗过了,下面要看你的了。
  在《王恢与李继禹》中,他并不认为,在北京同学的四人中,去了美国的“我”才最幸福。相反,他以自嘲的方式,借别人的口,向自己发问,在中国人受苦受难的日子里,无论为台湾,还是为大陆,你都做了什么?“我”很惭愧,无言以对。
  张先生去世后,三联书店编了个纪念集,书名是我起的,叫《四海为家》,编者前言由我代笔(未署名),我把我对他的理解写在这篇前言中。后来,张光正先生打电话,要我把这篇前言当《考古学家张光直文学作品集粹》的代序,我答应了他。
  同样的历史,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感受。
  张先生不是文学家,但他的文学作品,让我非常感动。最近,我又读了一遍,不是当文学读,而是当历史读。它让我想起我的北京,想起我执教28 年的北京大学,想起我生活其中的上一个世纪。
  这100 年只是刚刚翻过的一页,宛如昨日。它不仅对我们的父辈是轰轰烈烈,对张先生是魂牵梦绕,对我也是挥之不去。
  记忆的碎片纷至沓来,有如大树飘零。
  历史就在你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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