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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慧园论坛》管季超辑: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导网文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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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8 21:26:36 | 只看该作者
王小丫对话北大中文系张颐武教授(图) 来源:人民网



王小丫(右一)对话北大中文系张颐武教授(右二)。人民网张启川/摄。
  人民网北京4月18日电 “未名大讲堂 与名家、名人面对面”文化论坛之五——2010年“地球·公民·传媒”论坛于今日 14:00—16:30,在北京大学举办。人民网传媒频道进行独家网络图文直播。图为王小丫对话北大中文系张颐武教授。(以下为直播实录)

  [王小丫]:非常荣幸受到了俞虹教授的邀请,能够在这儿作为媒体的代表,向张教授和101中学的同学分享这个很好的体验。今天我到这里来的时候,就发现这个丝巾是绿色的。我们这个环节是“从小做起”,对于这个“小”字我有两个理解,第一个是从娃娃做起,比如我们的嘉宾是101中学的中学朋友们。还有一个从小事上做起,可能你从一个非常细小的生活习惯或者生活方式上也可以做起,这是我对这个“小”的理解。今天两位同学通过非常简短的方式介绍了两个社团,我总结了两个关键词,第一个关键词是“微笑”,“根与芽”是第二个关健词。

  [王小丫]:今天我们一起分享对这两个关健词的体会。首先从“微笑”开始,我第一次感觉到微笑对我个人的冲击力和感染力,是我十几年之前到中央电视台的时候,我找我所在的部门报到,他们已经去食堂吃饭了,同事带着我也去食堂吃了饭,我一推门看到了汪老师,我非常吃惊,因为我突然看到电视当中的明星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估计当时我的情景就是瞪着眼睛,张着大嘴,此时的汪老师对我轻轻一笑,我对中央电视台最初的信心是从他的微笑 开始的,我觉得我们不再像陌生人。

  [王小丫]:后来别人在马路上认出我来的时候,我总是会报以一个微笑,甚至我还会开玩笑,因为我觉得陌生人之间的微笑和善意,真的非常能够滋润人的心田,所以我觉得“帅哥”你笑一个吧,他们的微笑社团特别特别棒。在这里,请问一下张教授,您能够记得最近的一次您对微笑的感受是什么吗?

  [张颐武]:微笑最重要的是对大家都有感染,另外,我小学的时候,有一次碰到警察叔叔,我是在路上闲逛,那时候警察的衣服是白色的,但是他看到我走到大马路中间,那位警察对我笑了一下,然后给我一指,因为过去给我们的教育是对警察十分敬畏,突然我发现他笑了以后,给我一种亲和的感觉。

  [张颐武]:我觉得这个社团本身就是倡导一个微笑,同时通过环保的理念,通过沟通,通过回收瓶子,进入到不同的人群里面,进入到聋哑学校,进入到贫困学生的学校,通过和他们沟通,获得一个新的交流沟通的机会,最后创造了人和人的和谐,不同的人通过微笑的行动,大家充分了解。同时,又通过跟老师沟通,他们很有意思,就是收卷子跟老师进行沟通,通过这种沟通,人和自然,人和人之间的交流又近了。我很吃惊101中学的学生居然有闲心愿意跟大家沟通、交流,同时环保的活动,特别感动我。

  [张颐武]:因为这个学校是一个很重要的学校,就在北大西门外,堵车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旁边有一个101中学,这个我们要倡导,怎么要绿色呢?我希望倡导一下这事,因为我经常从西边走的时候就发现堵车的问题。这个社团最可爱的一个方式,就是通过人和自然的和谐达到人与人的和谐,非常完美。

  [马啸辰]:因为这个社团是我的上一任组织的,我是继任,我们的宗旨就是“把微笑带给每一个人”,后来我觉得我们这个微笑的定义还可以再广一点,就是“把微笑带给每一个需要的地方”,然后我们把这个活动和环保结合在一起,所以我希望这个活动唤起中学生的环保意识。

  [王小丫]:“根与芽”有非常好的设想,在清明节的时候,101的同学们做了这样的一件事情,就是为那些绝灭的野生动物扫墓,你们是怎么做的?首先,请张老师点评一下,您是第一次听说为灭绝的野生动物扫墓吗?

  [张颐武]:我是第一次听说,原来我们是追我们的先人,现在追的更远了,这个不得了,这个社团是非常富有诗意的,女学生念伟大人物格言的时候,富有朗诵的情调,所以我们感受到这个活动确实很好,追到根源的时候,你会发现我们只追人类的祖先是不够的,我们需要把万物看作生命,大家一起生活在这个地球上。这么小有这么大的意识,不得了。

  [王小丫]:我觉得应该给张教授的点评热烈的掌声。他们为灭绝的野生动物扫墓听上去特别像一个行为艺术,但是你会发现这个行为艺术背后蕴含着巨大的包容,巨大的力量,它是震撼的。谢谢!再来看第二页,第二页是探索生物实践。组织中学生参观科学院,他们会得到什么,会有什么启发?

  [张颐武]:我觉得大学就有这个职能,大学不仅仅是研究和教学机构,实际上是让年轻人更多的参与到大学的文化当中,环保也是大学文化的一种,刚才我们看到北大有“林歌计划”,生命科学是人类科学的一个重要部分,现在生命科学遇到了很多非常复杂的挑战,比如基因科学遇到了宗教、伦理等问题,需要大家做更多的探讨。他们在参观的时候,一个年轻人就可以把自己的梦想和大学的梦想结合起来,我觉得环保不仅仅是一个感情的问题,我们可以做非常煽情的叙述,我最近看到最煽情的一个是只猴子和北极熊在冰块里玩,突然冰块断裂了,北极熊和猴子分离了,非常痛苦的,看了之后感动得一塌糊涂。

  [张颐武]:其实所谓碳排量问题是需要有科学的依据为基础,大家必须要科学的理解,世界上不同的人也有差异的,比如发达国家在碳排量方面比我们多的多,中国确实碳排量非常大,但我们并不是消费国,最终的消费应该买单。我们大家应该无条件回馈自然,另一方面也应该分清谁的责任重,谁的责任轻。所以,我觉得他们来到北大,在这个地方,不仅仅是诗意的,能更理性地参与到未来的人类与发展中,意义非常伟大。孩子,不光是上大学,本来我们想高中生就是一条——考大学,他们居然能够通过和大学的交流,创造自己对未来的想象和对未来的安排。 [王小丫]:我们给101中学的同学们一个建议,反正你们离北大挺近的,所以以后到北大来参观的时候,特别是来参观生命科学院的时候,就走路来,减少一下碳排放。我们再来梳理一下“生命之歌”,其实就是国家动物馆之行,请张教授对这个活动做一个点评。

  [张颐武]:活着的动物更重要,我觉得这也是一个很好的活动,他的活动好在寓教于乐,和玩结合起来,不仅仅是教育,训导,不能每天板着脸去教育,还需要很多有趣的活动,所以我觉得他们的活动非常有意思,非常好玩儿,通过到博物馆去参观等,让大家具有环保的意识。所以,我觉得这些活动很好玩儿,不光是教育,而且是一个参与、沟通、对话的活动。

  [王小丫]:现在我们再来看他们另外一个计划,叫做“蔬与田计划”,我小的时候感觉哪儿都是野草,根本不觉得野草是一个奇怪的植物,随着科技的发展,毕竟我们会得到一些,同时也会失去一些,比如说不知道什么是野草的时候,可以在网络游戏上起早贪黑的偷菜,最最重要的一点,我们不能丢掉一颗对大自然的敬畏之心。101中学的同学们开辟了一片荒地,这个计划特别好,现在那块荒地有多大?

  [任臣宇]:最终给我们批的地是五六平方米。

  [王小丫]:虽然小,但是毕竟已经有了,为那五六平方米野草鼓个掌。张教授,您对这五六平方米的野草说几句吧。

  [张颐武]:你会发现,人和自然在这儿有一种和谐,生命自己会生长,这个道理告诉人类,你只要是放放手,松松手,自然会有自己的恢复能力,这小块地既是小小的空间,又是一个让小孩感受生命本身的力量,这些规律只要你尊重了,只要你爱护这些生命,它自己就会成长。有了根就能够发出无数的芽,然后生命就会生生不息,人是这样,动物是这样,最后他们证明了,植物也是这样。不仅仅把自己看作是万物的灵长,而是把自己看成是生命链条的一个环节,把自己看作是生命生生不息中间的一个构成,自己从大自然里面诞生出来,最后又回归到大自然里去,我们的生命结束以后,又恢复到大自然当中去。所以,五六平米的地给孩子们一个生命提供了教育。

  [王小丫]:我们再说另外一个计划,这个计划让我非常吃惊,而且让我由衷非常佩服的金点子,他们做了一个垃圾生态处理,孩子们现在都是独生子女,帮着父母做饭的时间不是太多的,所以我觉得他们能够考虑到这一点非常了不起,曾经我有很多同事讨论装修厨房的时候,应不应该买一个下水道粉碎机,我一直对这个问题搞的不太明白,但是我从个人感性的问题上就不应该买,粉碎机一粉碎,让生活用水变得粘稠了,比如说有一些菜,甚至有一些地沟油都混在里头之后,对于污水的洁净带来了难度,所以我一直没有装这个机器,但是我也不知道厨房处理垃圾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解决,但是今天101同学们是这样做的,拿一个大桶放在厨房里,当然有点复杂,先在里面洒一层土,今天吃剩的菜往里头一倒,再洒一点土。还有一个生物的方法,放蚯蚓在里面,当然在北京逮蚯蚓还是非常困难的事情,让蚯蚓松土,这样可以充分地发酵。

  [王小丫]:但是我现在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特别好的主意,但是我搬到哪儿去?

  [马啸辰]:其实这个活动跟我们刚才介绍的果蔬乐园是联系在一起的。

  [王小丫]:以后你们要设立一个101中学果蔬乐园的热线电话,就是一个系列的。张教授,您觉得他们的处理办法怎么样?

  [张颐武]:太好了。这使同学们在家庭里渗透了环保了理念,在学校里面学到东西,回到家庭里面实践,我们现在叫“80后”叫鸟巢一代,“90后”叫海宝一代。我们年轻的时候,主要是营养不够,没有剩菜,我记得最清楚就是我父亲看我十四五岁长身体的时候,我们家不够吃,他就把所有的米、面给我吃,他自己在旁边吃窝头。

  [王小丫]:那个时候也没有什么地沟油,我记得我小时候炒菜的锅一定要铲一铲,再用饭拌一下。

  [张颐武]:这些孩子会反过来教育上一代,让我们得到环保的意识,年轻一代教育我们,再让我们成长,跟我们一起成长,虽然我们也有权利教育他们,但是他们反过来教育我们。

  [王小丫]:对于处理垃圾,我们媒体界的朋友也可以走一些其他的乡村,多开辟一些处理垃圾的地方,确确实实把这些东西运走。再来看一下他们的另外一个办法,叫做“生态驱鸟技术”,我想问一下你们在北京哪儿看到鸟了?

  [马啸辰]:我们学校有很多鸟。

  [王小丫]:你们都用什么样的方式把驱走?

  [马啸辰]:我想说一下为什么开展生态驱鸟,因为我们种出来的菜被鸟吃了,所以我们搞了这么一个生态驱鸟技术。

  [王小丫]:原来是这样。他们驱鸟的方式是非常环保的,是用一种超声波。

  [马啸辰]:我们学校的鸟还是比较单一的,就是麻雀。

  [王小丫]:还有一个项目,就是“请野生动物进校园”,我一直非常纳闷,你们怎么把野生动物请到校园里来了,是活的野生动物,还是野生动物的标本?

  [马啸辰]:标本。这个活动是我们希望能和一些大学、博物馆,开展把他们的标本外借,使我们全校的同学都能看到这些动物,也是对全校同学的一个环保的教育。

  [王小丫]:我们再请我们的马教授点评一下。

  [张颐武]:我十年前看过一个电影,特别感动,就是跟野生动物进校园有关,一只大象,一女孩跟男孩谈恋爱,男孩迟到了,女孩很生气,说你怎么迟到了,男孩就说我被一只大象踩了一脚,那个女孩就哈哈大笑,怎么在城市里会有大象,一个镜头一转,真的一个大象在钢筋水泥里慢慢走过来了,说这个男孩跟女孩终于拥抱在一起,这只大象多么伟大。但是你会发现,这是人类的一个梦想。他们虽然请来的是标本,但是也不妨碍我们大家跟他们一起分享野生动物。

  [王小丫]:非常感谢张教授,也感谢101中学的两位同学,谢谢你们,希望你们给我们这些成年人更多的启发,给我们带来更多的经验。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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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8 21:27:58 | 只看该作者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张颐武:文化产品必须有趣《环球》杂志
  《环球》杂志记者/乐艳娜
  “要使别人感兴趣”
  《环球》:“中国制造”全球闻名,而文化推广也可理解为对文化的海外营销。您认为营销商品和营销文化有什么不同吗?
  张颐武:有很大的不同。因为商品的差异性是有限的,比如说裤子,生产的都是裤子,只是劳动力成本的分别。卖一条裤子,这里面没有太多的文化含量。
  但是文化产品就不一样,差异性非常大。文化之间有隔阂,也许人家本来不了解你或有一种定型化的看法,要进行扭转才能接受。因此,文化的推广是很有难度的,它需要跨越隔阂、障碍、误解,这比物质生产的难度要大。
  文化方面主要是依赖创意,必须有趣。生活用品是一种必需品,裤子破了就必须再买一条;而文化趣味的培养需要很长时间。好莱坞就是经过很多年的培养才能在全球进行营销。趣味是主动性的,这就使跨文化交流有一种不同于物质产品的方面。
  《环球》:使别人对本国的文化有兴趣,这与综合国力的关系大吗?
  张颐武:有相当大的关系。综合国力强,财富积累多,对推广文化是有很大帮助的。如果美国没有那么强的经济实力,文化上的推广也谈不上了。
  以前,大家对中国文化如何走出去这个问题还不够关切的主要原因就是经济和社会的问题。现在中国的发展到了历史的临界点,但文化的拓展与物质的发展有一种不平衡的关系,于是大家开始关注这种不平衡的关系,认为这是要解决的问题。经济力量已经相对比较强了,但文化上外国对中国的了解和认识都存在很大的距离,还需要我们去解决。
  “孔子学院只是一方面”
  《环球》:在您看来,中国目前有没有明确的对外文化推广机构呢?
  张颐武:我们的新闻办、国家外宣部门还有孔子学院,做了许多工作。这种通过国家的方式对外推广是一个方面,也很重要,但另一方面,民间的力量还是得通过一个崭新的中国形象来营销。这也是重要的,两条腿走路比一条腿好。
  通过孔子学院进行文化推广是很好的,但另一方面还需要有吸引别人的东西。现在与新兴经济实力相称的并不是五千年的文化。过去也有五千年的文化,但人家没有被吸引,为什么?就是因为弱。现在我们吸引人家的是一种焕发出来的朝气,这种朝气需要被反映出来。只靠五千年的文明,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当然,并不是说推广五千年的文化不重要,它也很重要。两条腿走路,文化推广才会比较有力。现在看来,我们只有一条腿比较强,也就是通过国家运作。
  《环球》:目前,孔子学院在国外发展很快,3年的时间就发展到120多所。在国力有限的情况下,您怎么看我们的发展速度及其中存在的问题?
  张颐武:做外宣或在外国待过的人都了解孔子学院的现状,它主要是教汉语,当然也有宣传中国文化的功能,但这种功能并没有发挥得很好。它现在有100多所,发展得很大成就明显,但另一方面,它的吸引力不太够。它主要是汉语教学,这方面很需要,但中国文化的推广还是要多条腿走路。
  《环球》:那么在体制上是否存在什么问题?
  张颐武:孔子学院主要是跟外国大学合作。由于我们的教学结构和方法与其他国家不同,通过目前的途径,比较容易部署。从这个方面,很难说我们与外国有什么差别。另一方面,由于我们主要是依赖高校,教育部有优势,比较易于管理,很难说在体制上存在什么问题。不管什么部门主导,都是政府部门的运作,最后的结果是一样的。
  《环球》:那么在您看来,孔子学院所进行的对外推广,是一种高端还是大众文化的推广?
  张颐武:孔子学院主要是语言教学,这就决定了它不是高端。当然它有结合一些高端的文化。它是高端文化与基本技能训练的一种奇妙结合,本身并没有担负起形象塑造这样一个职责。
  “文化推广不能搞大跃进”
  《环球》:要在国外教好中文,就必须学好当地语言和文化。您怎么看跨文化人才的培养现状?
  张颐武:对人才进行培训,对接受国有所了解,这是必要的,但不是绝对的硬指标。比如生意人,就是需要学中文,不然来了中国一句不会怎么办。这时候他找的老师就不一定要对他所在的国家文化有所了解。我们现在教汉语的走俏,主要是来自商务往来的硬需求,而不是文化交流的软需求。培养多语种人才当然是很必要的,但是关键是真正的文化产品的交流和文化形象的塑造,这个我们还没有真正的展开。
  《环球》: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的对外推广还是重文字语言?
  张颐武:我们现在考虑问题的方式还是一种传统模式,这是文化推广中的一种障碍。我们传统的思维是希望人家来学我们的传统文化。让大家都来读论语,这有多好啊!
  但是,从学汉语直接抵达五千年的传统文化,中间没有大众文化的过渡就非常困难。大家学英语时,肯定都不是直接学爱默生的演讲来做切入口,我们都是学对话,看美国的电影听乡村音乐这样来练习。
  亚洲有一些“哈日”“哈韩”的人,他们并不熟悉日语、韩语,但他们感受到了文化氛围。随着全球化的进程,学习外语很必要,但跨语言的服务也很多,也就是说不一定要很懂那种语言才能熟悉它的文化,这种情况越来越普遍。中国文化推广缺的就是鲜活的让大家去“哈”它爱它的那部分,没有让人喜爱的大众的都市文化,这可能是我们缺少的很大的一部分。
  我们为什么要把那英的碟或更年轻的明星的碟拿出去推广,就是要让人家了解我们的年轻人都喜欢什么。要与全世界有个接口,就像U盘插在电脑上。我们有伟大的东西,但是接口不对起不到作用。孔子那些东西最终需要大众文化来潜移默化。我认为还有很多问题需要改善。
  《环球》:那具体应该改善哪些方面呢?
  张颐武:有几个方面。一个是改变贵古贱今的想法。我们想把五千年的东西一古脑地输出去,毕其功于一役。这是很好的理想,但我觉得没有实事求是一点一滴做起的精神。我们花了很多钱在典籍翻译上,但真正代表中国现在有活力的反映现状的东西却没有重视去发展它。我们想把和氏璧给人家欣赏,但和氏璧外面看着是块石头,人家不能理解,文化传播的效果就没办法达到。美国也翻译爱默生的著作,但推广大众文化是齐头并进的,后者甚至更为重要。
  第二要防止急功近利。我们总觉得古代的文明才有价值,现在的东西都是过眼云烟,没有价值。其实不是这样的。历史需要长远地看,急功近利才导致厚古薄今。拿新的东西、流行的东西出去宣传不是急功近利,最急功近利地反而是直接把《论语》拿给外国人看。这会欲速而不达。文化上不能跨越它的发展阶段,搞大跃进。
  第三,我们要有平和的心态。一百年来的民族屈辱让我们奋起,有很多宝贵的东西,但也使我们有一种自大和自卑的混合心理,有一种敏感,给文化交流带来很大的困难。人家一提到什么我们就认为辱华,这种敏感跟中国这种大国的身份是不相称的,不利于文化走出去。走出去要有好的心态,健康平和的心态。当然,真正辱华的,我们也要警觉和做出必要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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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魂兮归来
韩毓海  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

http://www.sina.com.cn 2003/08/11 17:16 中国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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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轨与断代

  1995岁末的一则新闻不仅位列“北大十大新闻”榜首,而且标定在这个千年纪元的转折点上。代与代之间的隔膜使百年学统变异。


  1995年12月21日,正值岁末徐徐来临,中央电视台在当晚新闻联播中播发了一条来自国家教委的消息。据导播介绍说,播出这条新闻曾使他们略感踌躇,因为这条新闻直接涉及对北京大学的评价。而北大,在许多意义上都被视为中国的某种象征。次日.北大在学校闭路电视中以节制、简短,然而也更加明确无误的方式宣告了同一事实:

  “12月21日,从国家科委举行的全国科技论文统计信息发布会上获悉我校在国际上发表论文数和被国际引用论文篇数均落后于南京大学。”

  全校上下顿时一片哗然。在校党委宣传部公布的“95北大十大新闻”评选中,这条新闻高唐榜首。北大从来都是勇于正规现实的,然而对于北京大学而言,这新闻预示着一个痛苦的事实。它等于明白无误地宣告,在这个千年纪元的转折点上,一直以“京师大学堂”自况的北大的“太学”地位面临挑战;在现代高校竞争剧烈的时代,北大作为“新学之冠”的优势地位已经不再是无可争议的了。何况这一宣告来得“恰到好处”:如果从1905年废除科举,立北京大学为中国第一现代学府开始,刚好是90年。如果从汉代设立“太学”始,中国的“太学”传统至今刚好两干年,“两千年”的“太学”难道真要应庄子《天下》篇中的那句话:千秋之业,溃于一旦?历史总是充满了巧合,而时间却从来不是没有重量的。其实,一次排名,甚至“排名”本身,并不足以说明一所大学的真正实力。据称:“排名”是依据国际科学论文检(SCI引用论文数量来决定的;然而SCI只是一种尺度,充其量也只能算权威尺度之一。何况衡量大学实力的还有一条更为重要的尺度,这便是你在历史上对本民族和国家的发展和进步起到的文化作用。正是在这一点上,北大有着无可比拟的光辉历史,九十年来北大形成的“科学、民主、宽容”的学统更可以煌煌于中国近代史册上。但问题也许正在于,北大已经大多地习惯于温习这些光荣历史。1916年至1918年在北大半工半读的毛泽东说过:“世上万事万物都在变化之中”。的确,一种令人担忧的变化正在北大发生。变故正由SCI引发。1995年,北大校学术委员会公布:青年教师凡未有论文被SCI引用者,不得申报职称。这无疑斩钉截铁地堵死了一大批青年教师的“出头”之路。而某些中青年教师则反唇相讥:著按照这条标准,现在的教授都不合格,因为他们大多禾在SCI发表论文,如此,学术委员会何不解散?——校园内一时怨声鼎佛,两厢对垒。一次暂时的排名造成的风波,从一个侧面暴露出的其实是学校教育体制内部的矛盾。人与人、代与代之间的隔膜乃至积窄日益尖锐化、表面化,正在造成知识分子精神上的普遍危机。与80年代物质贫困的危机不同,这一次是价值观念上的深刻危机。

  1992年10月12日是个并不平凡的日子,中共十四大在这一天召开。晚上11点,北大的第三教学楼熄灯,曾被这巨大教学楼的灯光照耀得如白昼的五四操场隘入暮色,校园内一片沉静。关灯锁门的校工忽略了,有一个人独自隐身于五楼一间教室之中,此时正在作出危险而致命的抉择。这便是经济学院的副教授K。K教了一辈子计划经济,近几年,他越来越感到搞市场理论的同行们的压力,只是这种压力没有使他正视现实,反而使他更加固执、抑郁。当夜,当他在教室里通过收音机收听完十四大关于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报告后,从这个五层楼的教室一跃而下,自杀身亡。据说此的地曾与一个观念相左的同事激烈争执,他遇在教室里的一本杂志上写着:“……必胜”!这是一个反映观念冲突的极端的例子!如果说,一个时代的终结竟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仅是个例,那么,在新旧时代转换中出现的代际冲突则是十分普代价仅是个例,那么,在新旧时代转换中出现的代际冲突则是十分普遍的。据统计,至2000年,50年代培养起来的学者,97%将退出历史舞台,未来的竞争势将出现在新的两代人之间,这便是具有丰富人生阅历的工农兵学员一代与改革开放以来培养的“学术正规军”一族。这是一段特殊历史造成的现象。工农兵学员一代不乏杰出人才乃至学科带头人;但是,作为中国独特的一代知识分子,他们经历了一殷特殊的教育,一般来说,在基础理论素养,学术民主精神,接受新知识的能力以及外文水平上,他们中的一些人难免具有时代缺憾。教育界的现状早已非一日之寒。1991年,日本文部省官员在接见日本国际交流基金会资助的北大经济学院日本经济研修斑时曾直言不讳:“我们注意到中国政府近来加大了对于高校的投资,甚至引进了某些竞争机制,但结果却并不理想。我们认为这里的原因是:中国高校目的并存着三代不同的知识分子:‘又革’前的、‘文革’中的和‘文革’后的;他们的知识背景、经历、观念如此不同,以至难以制定一个共同的标准来评价。特别是,由于他们其实是在同一个起点上展开竞争的,这使竞争加剧了你们所说的‘不团结’,这都影响了工作热情。所以尽管中国杜会目前存在严重的脑体倒挂、分配不公现象,但许多高梭中青年教员却认为,学校内部的分配不公,还是要大于社会上的分配不公,所以他们即使出国,走向社会,为国外为社会‘打工’,也不愿全力为学校工作,这是与日本非常不同的情况。”不幸的是,1995年6月u日,北京大学社会学人类学所受托于北大人事处进行的北京大学国内博士学位获得者调查》,更加深刻地印证了上述看法。这份旨在了解北大教师中获博士咛位的中青年在校工作的经历与困难的问卷,在了解北大教师中获博士咛位的中青年在校工作的经历与困难的问卷,因为事先声明“数据只用于统计分析而不涉及具体个案,并保证任何人不能以任何方式获得具体答巷者的信息”,所以所得结果应是比较可靠的。调查结果显示:60%的答卷老因感到自己的科研教学工作未受到重视而“后悔”留在北大,另有34.7%的人则未置可否。——值得注意的是:调查对象为中国最高学位获得者:博士。被‘‘枪毙,,的学术论文与广为散发的攻汗文章。

从“不能宽容”到“学人相轻”

  1991-1993年间,某文科大系的学术委员会,每年都要“枪毙”一两篇已答辩通过了的博士论文和硕士论文,其理由一概是:看不懂。学术论文不是中央电视台的正大综艺节目,不能以“看得懂看不懂”乃至“好看不好看”作为尺度。显然,“看不横”表达的是一代人独有的价值尺度,以及对知识发展状况的不宽容乃至“绝不再宽容下去了”的情绪。之所以要采取这种“枪毙”已答辩通过的学术论文的极端方式,显然是为了显示在“知识”上上一代人所拥有的、不容漠视的“权力”。然而,如此简单地“枪毙”一篇论文,不仅意味着改变一个年轻人的命运;“枪毙”已答辩通过的一篇博士论文,更是“枪毙”12位国内外专家的论文同行评议,“枪毙”五位最高专家的学术答辩委员会,最后,它有可能葬送的是严格的学术民主制度。而同时,任何一个被枪毙者都没有申诉和请求复议的权民主制度。而同时,任何一个被枪毙者都没有申诉和请求复议的权利。因为系领导层虽垛没有答辩论文的学术权力,和拥有将已通过答辩的论文送呈正常申报的行政权力;“枪毙”的理由不可能是学术的,而是行政的,即“暂不上报”。北大是“兼容并包”的开拓者,在它的历史上,青年学生在讲演会上当场指胡适校长“佛学不行”,而校长仍在学术上捍卫年轻人的事有过;马寅初校长酒酣耳热,敲钟隶众,与晚生“兄弟”相称的事有过;“四十年前老师长”吕思勉,与“四十年前老学生”钱穆,及“四十年后新学生”余英时同台演讲,“百年树人”盛况一时毕现,这事当然也曾有过。

  1925年12月,“北大讲师”鲁迅在纪念北大校庆二十六周年所作的《我观北大》一文中写道,北大有两个传统,即“第一,北大是常为新的、改进的运动的先锋,要使中国向着好的,往上的揖路走”,“第二,北大是常与黑暗抗战的,B1使只有自己。自从章士到提了‘整顿学风’的招牌‘作之师’,北大还是给了他一个‘思想陈腐,行为卑鄙’的待遇;而北大的校格也就愈明白。”半个世纪过去了,也许连鲁迅也想不到的是,90年代初的北大再一次施行厂‘整顿学风”——整顿的理由竟是,许多学者认为年轻一代的理论方法“看不懂”。今天北大内部的“团队精神”怎样,宽容气氛如何,这不仅可以从北大人事处公布的师资流失结果看出,更可以从北大心理系心理咨询中心显示的教师队伍中心理抑郁,性格扭曲的病例上看出。

  1992年调离北大,现任新加坡某大企业集团驻华代理的原历史系青年教师。在接受采访时说,我不是受不了穷,而是受不了周围人的年教师。在接受采访时说,我不是受不了穷,而是受不了周围人的沉闷和窝里斗,如果当年的北大像今天这么沉闷,我当时就不会报考北大。化学系青年教授,现任北大某企业总经理的W指出:我是北大培养起来的,但我们如今越来越感到,现实中的这个北大,越来越远离我们心中的那个北大,我之所以要暂时离开系里,就是觉得与其大家关起门来内耗、窝里斗,不如把精力放到外面的正事上。学术观点被“枪毙”虽不合理,但两代人之间的隔膜还是可以理解的。但最不能被理解的却是出现在同代人之间的残酷争斗。在北大,不能以门户之见抵排异端,这是最基本的学术规则。然而,这个良好的传统正在消匿当中。就文科而言,专务考据与训访的“经史的傲慢”与倡导义理思辨的“哲学的傲慢”时而演化成指责对方“不是真学问”的攻汗。而在职称评审中,“以见闻所及,持一孔之见”的文人相轻的恶习也逐渐死灰复燃。更有甚者,1994年,历史系一位教员在一张发行量不小的报纸上公开指责其它系的另一位学者“不够教授资格”;在那位学者报批博士导师时,这篇文章竟被恶意地复印散发给各个评委。这样的事发生在北大实在令人瞳乎其目。更有极端的例子,1990年,美国爱荷华大学中国留学生卢刚,因留梭和研究基金之争,持枪在校园内杀害了来自科大的同学、同胞及师长后自裁。杀人者卢刚也是来自北大。少年得志的这位北大才子,被选入李政遣项目赴美深造。说到卢的学问,无人摇头,而说到他的为人。却已远非“飞扬跋扈”可以形容。爱荷华的枪声震动了学界,也震动了北大。人们不得不反思:这些年北大是否是“成功”讲得太多了,而宽容、民主和以平常心待人间学的学统,又讲得太少了呢?太多了,而宽容、民主和以平常心待人间学的学统,又讲得太少了呢?“评”出来的绝望!成群的伯乐幸杀一匹千里马。

畸形的“民主评议”衍生的故事

  商品和市场经济的冲击并不能日释北大学统变异的原因,因为其它高校同”样也处于商品大潮的冲击下,南京大学的崛起说明商品经济的时代并非洪水猛兽。正如一位批评家所说,北大未来面临的真正危机将是:“精神的北大”的丧失和“北大精神”的丧失。出现在中国第一学府的状况,迫使人们不得不分析中国知识界在90年代面临的危机。由于高校现行体制的弊端,特别是缺乏适应当前情况的人才考评的合理化标准,已经造成中青年一代对于高校及学术体制的失望,优秀师资与知识成果因在校内不被理解和尊重早已大片流失。

  1902年,光绪帝再次下诏变法图强,令即效日本东京帝国大学之法设京师大学堂。在皇帝亲自口授的变法诏书中给了京师大学堂主管张百熙一项革命性权力:不经皇帝和学部批准,直接授与被聘教席以“出身”。这其实就是学校直接聘任制。一百年过去了,未名湖依旧在月光与晨嚎中闪耀着浪漫的波光。湖东为博雅塔,南为图书馆,这便是北大人戏称的“一塔(塌)湖(糊)图(涂)”;而湖西一座右朴庄重的建筑,则是北大“最高权力机关”所在地校长办公楼,又称“红一楼”。

  1994年岁末,一个寒冷的早晨,头发花白、满面凄抢的教员G,抱着一堆自己的科研成果,等在红一楼校长办公室门口,等待申诉自己的“冤倩”。在程序严格的北大,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越级上诉”是否合理,所以当校办工作人员多次请他坐下时,他如紧张得不敢落座。40岁的G,依然是“老讲师”,据说,1994年评职称时,当系级学术委员会开过,宣布他再次落选时,这位刚强木湘的汉子当场就稀里糊涂地哭了。人可以用意志控制理智,但有时意志也不能控制情绪。不懂事的9岁的女儿一直以爸爸是“北大教授”而自豪,人过中年的妻子一直都默默地盼望他能评上副教授,可以早日参加分房,搬出拥挤的小屋。事到如今,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妻儿。40岁的年龄,一大堆成果,难道不值一个“副教授”?事后G说,那时连死也想过,要不是想到9岁的女儿还得我养活,我便觉得自己一生是无意义的。是夜,一家三口抱头痛哭之后,他决定第二天一早自带成果请求校长亲自评审。人在被逼急了的时候总是会创造某种东西,而G的创造性在于,他是近年来第一个绕开三级学术评委以及氏达两个多月的会议、文犊的马拉松,直接走向学校正式法人代表的人。G并不明白他的行为预示着某种前景:由校方依照国家制度,实施直接聘任制的可行性。校长在仔细翻阅了他的研究成果之后,得出的结论是符合国家关于提职的所有条件,并从人事处调拨名额,同意G晋升为副教授。G成为北大第一个未经过三级评委,由校长直接批准聘用的副教授。它说明即使像他这样木油内向、在系里摘不动关系,因而在系级评委投票中就落选者,也完全有可能是符合晋级条件的。它同时也提出了这样的问题:三级评委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忠实于严格的国家评审制度?它的效率如何?它其中包含的大程度上忠实于严格的国家评审制度?它的效率如何?它其中包含的人事关系,又在多大程度上报害了国家评审制度?“究竟是择优选择,还是择优淘汰”。这是法学家方流芳教授就职称评定提出的质疑。

  1995年,一个文科大系本已确定本系四位教员晋升为副教授,而到了二级评审的学科组,由于各系实行“地方保护”争名额,该系原有的四个名额被削减为三个,残酷的现实迫使该系不得不将原定的晋升人员之一裁下。问题在于:裁哪一个?结果是更加悲剧性的:裁下的这一个恰好是成果最多、也是四人里唯一的博士学位获得者。“择优选择”终于成了“择优淘汰”。理由只有一个:谁没有在系学术委员会获全票就裁谁。——据说这位残酷游戏的牺牲品在十几人组成的学术委员会中只差一票就是全票。像所有被“择优淘汰”老一样的是,“天无绝优之路”。当笔者对这位青年学者进行采访时,他正在办出国手续。显然,国外大学的邀请并未使他快意,他告诉笔者,他曾拒绝过国外大学的访问邀请,他明白新学期开始北大的学子期待着他开新课,他从来没想过要把知识先去贡献给美国的汉学界。“但这回实在不行了,”他苦笑着说,“特想出去散散心。”

  笔者80年代曾多次来访过的文艺理论家黄子平先生,出国前仍是北大讲师,而今天担任香港秤大教授的黄先生,作为国际公认的该学科第一人,却代表着这一学科优势的南移。一个人的离去造成了北大一个学科的衰退,这井非一个孤立的例证。“伯乐”常有,而千里马却不常有。然而庞大的“民主”评审机构,造成如此众多的“伯乐”“宰杀”了千里马。它再次说明一个最简单不过的经济社会学常识:某个机构的人数,总是与它的效率成反比的。与它的效率成反比的。“人缘”、“口碑”替代了“学术水平”。倘若陈独秀、鲁迅被“评”职称,又当如何?光绪说:人才以资格相限制,而日见消磨,困天下者,在一例字北大的“职称怪圈”与国内的许多高校一样,也是一件“超级麻烦事”。所不同的是,在人才集中的北大,竞争更激烈,手续更繁杂,整个评审过程持续的时间也更长一一达两个多月。本来一件于校于己有利的好事,被弄得上上下下,风声鹤唤,被评者如履薄冰,以至被总结为“越评越影响团结,越评越影响干劲,超评越影响感情,越评越没有真事”的顺口溜。这恰好说明,评审过程被弄得无比复杂神秘,最终名义上是依据国家评审尺度,而实际上是由各级评委投票决定,从而使“人事”渗入“公事”成为必然。正如北大一位系主任的感慨:“再这么投下去就把人都得罪完了!”评职称弊端全在一个“评”字。本来职称作为国家和学校对一个人能力的肯定,其准则方式完全依据下列“硬杜杠”:1.学历,2.资历,3.科研成果,4.教学效果。对每个人来说,这些都是明明白白摆在桌面上的事实。这种几乎可以用数字控制的东西,被层层缺乏透明度的学术委员会反复投票变得模糊不清。当学术评审机制过于9复,“人缘”、“口碑”如何便替代了“学术水平”成为尺度,它不但使与评委们搞好“关系”成为聪慧者捷足先登的法门,也使现代学术审查制度蜕变为远古的“品鉴人物”的“家常里短治天下”之搭。“三级评审,系为基础”,是职称评定中的一贯程序;这三级是:系学术委员会,学科评审组,校学术委员会,每一级各有委员十数名到数十名不等,而每个参评者的命运,将由来自不同学科、不同专业,持有不同见解、主张,特别是拥有不同利益考虑的近百位评委们即时投票裁定。北大1995年的统计结果显示,在晋升指标内申报的人员,在符合条件又拥有指标的情形下,仍有四分之一至二分之一会被“评委”们否定。而每一个参评者,必须在每一级均获全票,方可进入下一级一一显然,这对有学术个性和独立见解,倡导一家之言者尤其是死路一条。呜呼,倘陈独秀、鲁迅在世,他们走难过此三关!所谓大学,正在于它的“有容乃大”。正如蔡元培校长所说:“大学者,囊括大典,网罗众家之学府也。……各国大学,哲学之唯心论与唯物论,文学美术之理想派与写实派……常樊然并峙于其中。此思想自由之通则,而大学之所以为大也。”当北大的创新和博大精神被沉闷滞涩的“老”、“大”所淹没时,人们不得不承认,光绪帝在诏令设立京师大学堂时对中国体制根深蒂固的弊病的概括是深刻的:“公事以文犊相往来,而毫无实际,人才以资格相限制,而日渐消磨,误国家者在一私字,困天下者在一例字。”1995年,著名法学家方流芳教授搭辞中肯地指出了目前学术评审制度中的弊端。他指出:“教师的职务晋升既受到‘指标’限制,又缺乏公开、公正的评议程序。如果晋升指标少于合格申报人,申报人必须在他们之间挑选出牺牲者。这无异于让同舟共济的伙伴决定:应当把谁从超载的船上报下河去。年复一年地重复这种游戏,在本来可以和睦相处的同事之间人为地制造了猜疑、对立、嫉恨。职称评审过程完全在秘密状态下进行,申报人没有当面陈述和辩解的机会,不能申请评委回避,无从就评审结果提出行政复议和行政诉讼。一方面,都是因职称评审愤然离去者有之,精神失常者有之,轻生自杀者有之。另一方面,各校纷纷将‘教授’、‘副教授’头衔赠与从未上过讲台的官员、富商、洋人和有背景的海外华人。人们常常产生疑问:这样的职称评审究竟是择优选择,还是择优淘汰?”科学精神的沦落与无言的抗议。在一个越来越流于表面化和物质化的时代,学子们何以选择?

  1994年底,北大接到一封来自美国权威学术刊物主编的抗议信。信中称:北大学者的一篇论文严重抄袭了国外同行的成果,并对此深表遗憾。事出突然,甚至也可以说是偶然,然而唯其如此,人们才觉得:这种事情太不应该发生了,尤其不应该发生在这样一批北大优秀的中青年学者身上。据了解,涉及这桩“国际学术公案”的几位学者,都具有站在国际学术界前列的水平,凭他们自己的真正实力,无疑也可以拿出国际成果。同时,他们大都已是教授、领导或校办企业的总裁,应该算是得到社会、学校双重认同的强者和幸运者。“春风得意正当年”,他们本来是可以获得从容而平静的治学心态的。但是,正如蔡元培校长当年的一句无奈感唱:“杀君马者路旁儿”。一旦被桃中成了“千里马”,你就得跑个不止,而为了对得起这个名声,你甚至会毁了自己。正如人们所评价的,事情之所以发生在这几位“青年才俊”身上,乃是因为他们是被“树”的典型,而自己又尝到了被“树”的甜头,结果反而是,为了对得起这个“名声”,为了制造“世界前沿”的国内效应,功利心压倒了科学态度。凭心而论,除了主观上的原因,科学,特别是基础理论科学在今天面临着更严峻的挤压,科学家的苦衷,也绝非仅存在于北大一家。

  以中科院下属的一些研究所为例,有些所近年来的局面是这样的:每个科研人员每年须向研究所上缴一笔费用,数额在几千元至几万元不等,此称“人头费”。人头费自何而来7一是来自向国家申请的科研经费,二是来自“经济开发”的收益。而由于基础理论研究是不能“开发”出经济收益的,所以从事基础理论者,人头费只能有另一个来源。基础理论本来就难以申请到经费,可假若你交不出入头费,便将人下岗“以观后效”,一段时间后“仍无起色”,则将被除名。这佯做的理由是:从事基础理论的人太多,以经费为杠杆造成竞争,可以“稳住一头,放开一片”,即大力支持“赶超世界”的成果和“经济开发王战场”。然而,尽管基础理论研究是整个科学发展的基础,但让基础理论“赶超世界”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得到的。即使“赶超了”世界尖端,理论也未必就可立竿见影“有用”。70年代就曾有陈景润的“1+2”有什么用的质问,对此北大前校长周培源曾这样回答过:基础科学本身乃是“无用之用”。但是,这样的提问并禾因周炫源的解释而告一段落,相反,“有用”在90年代由疑问变成了不容置疑的“要求”。正是在这种形势的逼迫下,科学家不得不走上歧路:其中之一便是用实验来“注释”国外已有的科研成果。人家做老鼠,我们做兔子,结果(论)相同就行。北大一位青年科学家愤圃他说:“赶超世界”还不容易?反正你上面要的是结论,你好大喜功我就“假报喜”,难道国外还天天来“检举”我们不成?“实验”与“结论”的颠倒,不仅意味着科学研究程序的颠倒。而且意味着科学精神的败北。由于校内的分配制度基本是博士与本科生、甚至行政人员“一视同仁”;成果大小,甚至有无成就“一视同仁’的“排队”制,造成了学历高、成果高的中青年对学校内部利益分配的公正性由绝望而冷漠,由冷漠而放弃与拒绝。近年来出现的拒绝申报科研成果、拒绝申报职称现象便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1995年,北大绝大多数系科把职称审报年限定在79级本科毕业者,此举被称为“齐步走”。在一个文科大系,没有参加“齐步走”的却是该系毕业生中唯一的博士学位获得者。这位有3部学术专著,且一本在海外出版的青年学者并不是被“评”下来,而是主动“退”下来的。今年40岁的L,78级毕业,也是我国“文革”后最早的法律研究生。精力充沛的L有着丰富的人生阅历,上课呗呗叫,法庭辩论满堂彩。但地却从未申报过职称。每年看着大家把精力用于职称争夺战上,他认为这无异于自相残杀。L说,对我这种经过“文化大革命”的人而言,把同舟共济的弟兄们硬往水里挤,这种事我再也不千了。作为一家著名的律师事务所的创办者和合伙人,他用胡适校长当年的一句话来描述自己的选择:如果船上太拥挤,我愿意第一个跳下水去救出我自己,而不是赖在船上和弟兄们抢最后一个救生团。

  毫无疑问,一个越来越流于表面化和物质化的时代造成了迷乱的光环,北大青年学者也身处其中。北大,多么需要唤回纯正的科学精神!多么需要热烈地呼唤学术进取精神!以免于未来的沉沦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已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己,不亦远乎?”无疑,任何民族都应该有它的勇敢者和智慧者献身于这个“精神界人非骄子”的行列。任何民族也必定有它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献身于这个将终生心忧如焚一身清贫的行列。这个“志愿菩”队伍必是民族的脊梁,是中国不死的魂灵。在千年纪元的转折点上,我们只有企盼并相信:“家国荒矣,魂兮归来”。“天下绥矣,魂将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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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8 21:33:48 | 只看该作者
现代学术与教育之道
——访北大中文系主任陈跃红教授

按:陈跃红教授是一位非常有实干精神的学者。他精力充沛、思维敏锐,具有多学科的现代学术思想与眼光。陈教授做事讲究方法与策略,在现实条件的限制下,能克服各种困难,稳步推进各项工作,在学术研究、教学、管理工作上都游刃有余,卓有建树。陈教授现任北大中文系系主任,他在大学教育的许多关键问题上有丰富的经验与思考,对现代学术的发展方向与对人才培养的要求都有深刻的理解,他的意见值得教育工作者深思。


一、我的学术之路:向着梦想前进

记者:陈老师您好,非常感谢您对我们工作的支持。您是1977年上的大学,77级大学生很多都有自己传奇的经历。您能先介绍一下自己的求学过程吗?

陈老师:我刚考上初中就因为文化大革命停课了,后来复课,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学了几天初中的课程,成天就学工学农搞大批判;1970年参加了工作,到铁矿当矿工。两年以后,被推荐到广西冶专(今天的桂林理工大学),学习金属矿找矿勘探专业;二十岁毕业后到地质队工作,后来又调到机关搞宣传,做团委领导等;二十四岁时参加文革后首届高考,进入77级学中文,毕业后在贵州教育学院工作;三十四岁,考到北大中文系,师从乐黛云先生读比较文学硕士,毕业后留校;我先后在香港、荷兰、台湾、韩国、等地访学或者教书,也在欧洲访问学习过,还曾经在荷兰莱顿大学注册读博士,可是没读完就回国了;之前还做过比较文学研究所的副所长,是中国比较文学学会的副会长兼秘书长,做了九年的中文系副系主任,现在是中文系系主任。

记者:您的经历真的是非常曲折,也有些“不可思议”。从一个初中没读完的矿工,一个工矿企业的技术人员,到中国顶级人文学科的教授、系主任,是何种信念支持您跨越必然存在的巨大障碍?

陈老师:我一直以来都认为一个人认准了的事情,只要一息尚存,便要全力去实现。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次我的作文被老师在全班朗读,当众表扬了一番。从那时起在我幼小的心里就种下了从事文学的理想,并且以后从来也没有改变过。此后多少年,无论我身处何时何地何位,我都没有忘记文学和写作,即使后来当了企业技术员和领导干部也一样。我无论是写小说、诗歌、散文,还是最终进入文学学术研究的道路,都与童年那个最初的理想有关。在一路奋斗的过程中我放弃了很多东西,比如所谓权力、地位。这条道路对我来说虽然很长、很难,但我从未动摇过。

记者:那您是如何读书、学习的?

陈老师:我很早就开始广泛地阅读,小学二年级开始就已经在稀里糊涂地读长篇小说了,二年级下半年开始看巴金主编的《收获》。三年级,我就借学雷锋帮助工厂工会图书室整理图书的机会,与管图书室的老伯混熟了,可以随时蹭书看,从此“读书、读杂志”就成了我最大的爱好和习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当时流行的《山乡巨变》、《苦菜花》、《红岩》、《青春之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我都读过了。我小时候不太喜欢和其他小朋友玩,就喜欢读书。因为小小年纪就喜欢并读了很多书,当时还在我们那儿的“三乡五里”小有名气呢。

初中停课以后,我十六岁离开家乡参加工作,但无论到哪里我都带着书。那时候书很少,如果发现一本“好书”,真的是欣喜若狂,一定要想办法买下来。同时我工作也做得不错,经常被评为“先进生产工作者”,这样就有一些到上级单位所在的大城市开会的机会,就可以抽空就到新华书店,用微薄的工资买一些书回来。记得在桂林广西冶专读书时,暑期同学们都到处游山玩水或回家,而我最兴奋的事情是无意中借到了学校图书馆的《鲁迅全集》,前后两个暑期,把《鲁迅全集》包括日记都读完了。广西冶专对我来说是一段快乐的阅读时光,我通过读书明白了很多当时年轻人不知道的知识、历史、人物和道理,接触了报纸、电台中没有的思想,看问题的视角、方法也大不一样了。这种感觉是很美妙的,那时候我常有一种见识、思想上的“优越感”,譬如知道鲁迅和文革中被批判的瞿秋白关系不错,知道鲁迅一度不喜欢左联的领导等,这就是读书、学问给人带来的乐趣,也激励我向更广阔的知识天地迈进。

记者:您后来怎么走上学术道路的?

陈老师:我们那个时代其实没有太多选择,从冶专毕业之后我就去“专业对口”的地质队工作。先做野外地质调查和钻井队的技术工作,后来因为“能写”和有组织能力,很快担任了贵州冶金勘探公司第一地质队的团委领导工作。我记得1977年秋季,有一次到省城共青团省委去开团代会,有人告诉我说现在可以考大学了。虽然我当时并没有通过上大学改变生活处境的压力,但还是没有任何犹豫,马上就去我们地质大队的图书馆把所有能借到的世界史、中国史、文学作品、地理等书籍都借过来,白天工作,晚上看书复习。我高考好像考了我们那个地区的第八名,顺利地进入了贵州大学。大学四年我也是专心致致地学习,在“高手云集”的77级同学中名列年级第一。之后,我又到贵州教育学院工作,并担任了系领导职务,处级干部,进入了所谓的“第三梯队”,有很多通常意义上的“做官机会”。然而,我还是觉得有很多不足,于是就继续考研究生到北大学习,跟乐黛云先生学习比较文学。留校任教一段时间后,我对这个学科的国际化要求有了比较深刻的认识,于是在出国教学、访学的同时师从多位国际学者学习。我的硕士导师乐黛云教授是国内著名的比较文学和现代文学学者,中国比较文学学科的创始人之一;在香港大学比较文学系学习的指导老师安东尼•塔特罗是前国际布莱希特学会主席;在荷兰莱顿大学的指导老师伊维德教授在荷兰就很有名,后来做了哈佛大学费正清中心主任和东亚系主任。这些学习经历都使我的学术研究和学科发展思路日渐成熟起来。

记者:我觉得有一件事情非常难得:您不但有坚定不移的学术追求,而且有极为出色的处理各种事务的行动能力。您曾长期担任中文系副系主任的职务,有丰富的经验与长期的思考。现在您负责中文系的全面工作,有什么设想或计划?

陈老师:我的态度是,一件事既然做了,就要全力以赴,做到自己能力所能达到的极限,也就是做到最好。我认为,一个人光有爱好不够,要做到把爱好、兴趣转化成职业的使命,再把使命变成工作的动力,这样才有可能有所成就。一个人的生命经历、人文修养、理工科技术知识都可以跨学科地转化为工作上的优势。丰厚的知识储备对任何工作都是有帮助的,各种实际工作经验对学术研究也都会有所启发,关键是看你以何种态度来对待。我们这一代人都很不容易,许多人觉得我们这种人能吃苦。其实我倒没觉有得多苦,努力的过程和结果是相互促进的,追求理想的过程也经常是快乐的,关键是你是否真的以此为嗜好,喜欢上了瘾。这样就不会计较苦与不苦了。你有听说过熬夜打麻将的人叫苦吗?从来没有。

我现在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希望把北大中文系的百年品牌进一步发扬光大。不仅是在国内学科评估中要拿第一,更要使北大中文系真正成为国际中文学术研究和人才培养的一面高端平台和引领性的学科院系。如果我不做管理工作,学术上肯定会有更好的发展,会多出些书,经济上也有许多机会,但是我觉得能为北大中文系乃至北大教育的整体发展做点事情,更有价值和成就感。

记者:具体来说,您打算如何推进中文系的学科建设与人才培养质量?

陈老师:对教育与学术而言,离开国情和校情搞“大刀阔斧”式的改革思路是要不得的,管理者要如春风化雨,把大地本身的生机激发出来,也就是首先要设法把现有队伍的潜力激发出来。人文学科的管理要讲究精细和认真坚持的执行力,“细节决定成败”,这是管理者时刻要牢记的座右铭。人家对我有一个半带调侃的评价,说我做事穿钉鞋,还要拄拐杖,一切求稳求细。比如,最简单的会议通知。开会前我一定要让办公室再通知一遍。如果是非常重要的会议,我会一个一个打电话落实。再比如教师治学,民主管理是好事情,但大家意见不一致,争论不休怎么办?你绝不可硬上,要寻求多数共识,否则宁可暂放一段。这些需要做大量的工作,要反复与老师沟通,以达到多数共识,提高工作效率。

另外,中文系未来的发展我认为一定要有现代学术、跨学科和国际的眼光。这不能停留在口号上,要落实到具体的行动和思路上。比如现在国际交流很多,但都是各自为战,老师个人出去交流,影响就有限。我现在经常组织老师以多学科团队的形式出国交流,整体展现我们中国语言文学研究的水准,学术话语权和影响力明显提升。我最近带着7个教研室的十八位老师,到威尼斯去开一个双方共同主办的国际会议。因为我们阵容庞大、学科整齐,对方就很重视,结果威尼斯市长、威尼斯大学的校长、我们国家驻意大利北区的总领事都来出席会议并致辞,而且英文和中文都被作为会议的主要语言,与会的学者们顿时感到一种主体性和交流的自在感。

记者:现在学校及院系的领导都忙得不可开交,很难有时间系统性地思考一些问题或者筹划实施工作的细节。这对教育的发展其实是极为不利的。

陈老师:现在的问题是“底下一根针,上面千条线”,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事情找上门。教务部开会、研究生院开会、人事部开会,然后规划部、房产部、留学生办、校办、工会、基金会等都找来了,都说很重要。这里面的关键是行政职责不明确,他们没有区分哪些工作要找哪些人,总以为一把手出席就是重视,结果就造成了院系领导穷于应付。院系领导每天应付各种日常事务,却没有时间思考这个院系最重要的学科发展问题、科研问题以及教师队伍建设问题。

这种状况其实是可以解决的,关键是学校是否真下决心。欧美大学里就没这么忙乱,因为他们一年的日历都把各项工作安排出来了,除了哪天上课考试以外,哪天要开什么会都是清楚的。我们没有这种计划性,比如我作为一个系主任,我不敢安排下学期干什么,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校长、书记、教务部、研究生院要找我,甚至有人邀请我下周三去做一场讲座,我都不敢答应,因为不知道临时会有什么事情。还有像你这次来采访,我几乎半个小时前才能最后与你确定。

二、“比较”的真谛:打通学科壁垒

记者:前面您提到中文系的发展要有国际视野,这一定与您的“比较文学”专业训练密切相关。下面想请您从专业角度谈一谈治学思路。比较文学会涉及两种以上语言、文化、学科的原始典籍,传统和理论的比较与对话,比通常意义上的文学研究似乎要求更高。

陈老师:这里所说的“比较”不是一般认识论上的比较,而是学科方法论上的比较、对话和阐释。一般认识论的比较是人天生的、直觉性的,比如大小、多少、长短、男女、老少,甜咸等等,这种比较很容易,只是类的区分。本体论和认识论结构意义上的比较是通过比较的方法揭示事物的本质规律,不同事物间如何打通连接,共存共生进而发展创造新的事物。具体到比较文学研究,要深入到文化的内层,比如审美观、生存观、信仰、风俗、价值观等,要揭示不同文化现象的源流和生长、演化规律。实际上“比较”已成为一种成熟的现代学术方法,形成了一系列新的学科,像比较心理学、比较经济学、比较语言学、比较文学,比较社会学,比较考古学、比较政治学等等。可以说,比较和对话,是今天二十一世纪全球化时代学术研究的一种方法宿命。

记者:按您的解释,我觉得“比较文学”的思路非常切合目前中国的文化发展与文化自觉性的要求。

陈老师:从比较文学的发展历史看,这个学科就是研究不同文化间如何对话的。比较文学和比较文化研究是十九世纪中叶,在法国、英国、德国等这些欧洲国家初步形成的。由于殖民扩张遇到非西方的文化传统,他们需要了解很多不同的殖民地文化,所以要进行比较研究。要对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文化方式、思维方式等进行比较,必然涉及到不同文化之间对话的问题。随着世界历史的进程,比较学科先后出现了法国影响学派、美国平行研究学派等重要流派。二战以后,“平行研究学派”逐渐占据了主导地位,认为只是考虑文化间的相互影响是不够的,还要考虑人的信仰观、价值观、审美观等,要对人类的本质属性进行差异比较。现在“比较研究”的方法不仅可以用于同类型的对象,比如中国文学与西方文学,也可以用于不同学科间的研究,比如经济与文化。它能提供新的视角与启发,实际已经形成了一类对话性的全球化意识下的跨学科研究的理论范式。

在我看来,“比较”可说是中国整个现代学术的命运。面对西方对我们从坚船利炮到制度文化的冲击,我们的学术也就形成了“冲击-回应”的模式,实际就是比较模式。解放以后,由于政治原因,教育与学术接受了苏联的模式,其特点是专深,缺点是没有通识,跨学科研究不足,这一情形已不符合现代学术的要求。其实不同学科之间本来就有自然的普遍性联系,比如不可能有孤零零的当代文学,近现代、古代、世界文学都对中国当代文学有贡献,它们甚至是源流;而过去的文学传统也只有考察其对后世的影响,也才能看清其历史价值,所以 “比较”的契机、需求和价值越来越凸显。中国文化和学术也要由“冲击-回应”模式,转变为“对话”模式,再转为面向未来的文化共创模式,所以广义“比较”的思路与方法对中国当前的学术与社会发展都有特别重要的意义。

记者:国内学术界也开始重视跨学科视野与跨学科研究的重要性。但 “跨学科”毕竟是有相当难度的,如何用“比较”的方法打通学科壁垒?

陈老师:比较、对话和跨学科研究,都需要一定的自身结构支撑,不同学科之间一定有一个可以相互对话的发展基础,而跨学科研究的目的又是为本学科的发展开辟更广阔的空间的,其间相互映衬。比如我们系开办了一个应用语言学专业,就是让现代信息技术与语言学研究结合,这无论在理论还是实践上都有巨大的学科前景。目前我们所做的智能化汉语语料库、计算语言学、实验语音学研究等很多科研项目甚至可以与中科院计算所的研究伯仲对话,而且没有花很多钱。我们的跨学科文学和语言研究既有明确的研究目标,也有深厚的学科基础为依托。目前中文系跨学科的人才培养已有比较系统的计划和方法,本科采取合作培养模式,到研究生阶段则有一些有针对性的跨学科课程和国际学术合作研究来推动。

我觉得中文系的跨学科研究有三个层次:小跨越是指不同的人文学科,中跨越是从中文的角度进入社会科学,大的跨越则是延伸到自然科学里。这些都是根据学科发展的实际需要来决定的,有明确的目标和思路,不是盲目闯入不同学科的知识。跨学科研究首先要求研究者对自己的学科要精深,思想要开放,才会真正明白学科发展的局限,自觉地通过跨学科研究为本学科灌注一些新的生命力。也只有本学科达到比较高的研究水平,才会知道不同学科如何进行高层次的“对话”和“贯通”,否则只是投机取巧,引用一些新的名词术语,这样的跨学科就没有真正的学术价值。

记者:跨学科的人才培养和跨学科的学术研究对中文系老师的知识结构和研究习惯是否也存在挑战?

陈老师:这是我们中文系未来发展面对的重要问题。我们除了做好自身专业的精深研究外,还要求老师做到两方面。一是要有国际视野。比如《诗经》研究是典型的“国学”,但是要求不仅要知道中国的《诗经》研究,也要了解其他国家的《诗经》研究。国外的研究可能不符合我们的主流学术观点,也许比较“肤浅”,但他们怎么看待、为什么这么看待中国传统文化的问题是很有学术意义的,这是“国学”走向世界的必经之路。只有具有国际化的视野才能比较对话,才有可能把中国的地方性学术研究变成一种世界性的研究。第二是知识视野。就是说要懂得以比较、跨学科和文化共创为核心方法论的现代学术方法,具备跨学科研究和进行“通识教育”的素质。我们要求老师们要学会在多学科背景下关注自己的学科,最后达到一种从容治学、游刃有余的学术状态。

古代有六艺之学,即礼、乐、射、御、书、数,也讲六经。学术与人生的修养是多方面的,所以这其实是我们古代的学术传统。任何一个学科都不可能在本专业内解决所有的学科问题。做文学研究,应该打通现代文学、当代文学、古代文学的关系,还有外国文学与中国文学的关系,实现古今中外的对话,这样学问才能做得好。

文学研究本来就需要综合素养,比如古代文学,必然涉及古代的社会政治、法律、经济、宗教、医学、乃至科学技术。再比如现在研究侦探、犯罪小说,就要懂得生物学、心理学、法律、审判程序等等。古代中西方都是各种学科自然整合,文史哲数理化不分家,近代则是越分越细,而现代学术则又要在更高的基础上回到跨学科整合的层面,这是学术发展的必然规律。跨学科研究要从方法论的需求提升到本体论的角度,我相信中文系的老师会有这样的学术自觉性。

另外,跨学科的眼光还有利于发现人才、培养人才。我本人就招过几个社会科学、甚至自然科学和工学转过来的研究生,虽然他们的人文基础没那么强,但我能看到他们的发展潜力,事实也证明他们后来都发展得很好。

记者:我非常赞同您的看法。对于人文学科来说,一般的研究者对于“文史哲”不分家的学术传统还是比较认同的,但对扩展到社会科学、甚至自然科学的必要性还缺乏普遍的重视。经济与科技发展的问题里面有很多人文因素,单纯按照经济与机械的逻辑来应对已经暴露出许多社会问题。人文学者应该在社会发展与文明建设上有更大的发言权。

陈老师:是的,我们目前面临的社会问题是复杂的、整体性的,如果只是依赖于资本、经济、市场规律的投入产出思路是解决不了的,我们要关注人的生存方式、生存选择、价值观念。北京古城墙如果保留到今天,它的价值将是无法估量的。语言,譬如汉语和文学所蕴含的巨大生产力价值至今也未必被真正认识到位,如果政治家、经济学家不懂得语言、文学和美学知识,不懂得文化知识,他们的目光永远都是短浅的;反过来也成立,一个文学家、教育家,如果不懂得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知识,不懂得世界未来的走向,学术研究不与人类的命运相结合,他的学术价值就会大打折扣。以目前一度流行的苹果电子产品为例, Iphone、Ipad的成功,很大程度上不是技术层面的,而是美学、经济学、心理学、广告学、销售理论的成功,其本身是多学科的产品。我们培养学生更需要打好现代学科综合知识的基础,积极培养未来的人才。

三、通识教育: 什么是“通识”的思想、方法和人才思路

记者:“跨学科”研究,反映到教学上,一定程度上就是“通识教育”,这也已被国内许多高校所重视。但我感觉好多“通识课程”只是一个科普性介绍,好多学生也只是为了拿学分而学,这与国外通过通识教育培养学生“批判性思维”的课程理念差距甚远。“通识教育”是否也应该有一定的理论与方法的指导?

陈老师:的确是这样。我们现在提倡“通识教育”,但什么是“通识教育”,要怎样才能“通识”,理念、方法、步骤是什么?我觉得这些基本问题还没搞清楚。不是说学几门其它专门的课程就算“通识教育”了。学这些课程对本专业的研究、将来的发展有什么帮助?“通识教育”首先是对老师的要求,只有老师有了“通识”的思想意识、方法实践,才能去引导学生“通识”,否则除了学分上“好看”,没有什么积极作用。想想我们今天现有的师资队伍,真正具有通识知识结构和教学能力的有多少?再比如我们实行多年的双学位制度,它的目的是什么?效果怎么样?我们要研究清楚,不能照搬外面的理论直接套用,要把理念问题、方法问题搞清楚,才知道为什么做,以及怎么去做。我们要改变中学造成的模式化、机械化的思维方式,要给学生提供重要经典的文本细读,引导学生创新性、批判性思维的路径和方法论培养,尤其是在当前中学教育千篇一律,知识刻板化,模式化、不重视创新性、批判性思维的教育环境下,这样的通识教育更显得重要。

通识教育不能理解为普及教育和非主课的补充,要解决的问题不是学生缺歌剧补歌剧,缺电影补电影,其实现在的网络、媒体、视频课,早就帮助我们解决了这个问题。通识教育的目的就是超越单一学科的教学,夯实学生的学术知识结构,开拓学生的学术视野,打开学习思路,培养或提高创新思维与研究能力。

记者:具体地讲,“通识教育”应该有哪些内容,如何实施?

陈老师:通识教育的内容,我认为有四个主要方面:第一要有经典细读。所读内容不是以学科来划分,也就是说教学内容本身就应该是“通识”的。现在的“通识教育”不过是让学生学一些不同学科的课程,本质上还是学科教育。“通识课”应选择文学、历史、哲学或思想史、科技史、方法论等方面的经典著作,而且应该是全校的必修课程,这样才能达到“通识”的目的。第二,设立几门训练批判性思维的课程。要改变学生单一的模式化的思维习惯、机械辩证法的简单逻辑方式等,培养学生积极地思考问题、发现问题和创造性地解决问题的能力。第三,开设普遍科学方法论的课程。方法论不同于学术规范,也不是处理问题的所谓技巧,它是要从本体论的角度来认识研究对象,让学生学会从不同理论视角理解问题,学会多元参照、整体性关照,掌握具有学科普遍性意义的理论与方法。第四,重视语言学习。语言是“通识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本科阶段要把语言教学上升到重要的地位,包括本土语言和外国语,其重要性已经是不言而喻的了,无论人文、社科,还是理工、医学等,都面临国际化的挑战,必须为将来世界性的学术时代做准备。

我们目前的所谓通识课程,可谓五花八门,但总体上是重形式轻内容,实行的还是分科课程模式,没有共同的经典阅读训练、方法论修养、批判意识和语言能力的课程。实际上目前很多“通识”课程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学生完全可以通过课下自学来了解。

记者:如您所说,这样的“通识教育”需要老师有“通识”的思想,跨学科的研究经验。

陈老师:所以学校要从下大工夫培养青年教师开始,让老师达到“通识教育”所需要的教学能力、方法、知识结构。我主张学校要有制度保证新教师任职以后,进行一个系列的培训过程,重点是教学思想与教学能力,不要很快就进入争取职称的程序。比如建立一个上岗准入制度,新教师入职以后,进行半年左右的一个真正的跨越所有学科的通识教育。现代教育的理念方法不通过系统的学习和训练,任何人也不能轻易掌握、运用自如。如果北大每年新入职的教师都经历这样一次严谨的训练,有一流的教授带着他们,教学效果一定会有根本性的提高。

除了老师的因素,我认为北大通识课的结构体系不清晰,通识课的目似乎也有问题,究竟是要General Education,还是Art Education,或是Humility Education?全人教育还是为了一个专业准备的教育? 由于教育的思路不清晰,学生就不能正确领会和采取正确的态度,比如很多同学是选修学分相对好拿的课程,选修内容好玩的课,这也使“通识教育”流于形式。

记者:除了“通识教育”,目前“小班教学”也是提高人才培养质量的一项重要改革方向,您对此什么看法?

陈老师:“小班教学”的主要问题也是师资。小班教学,实际上就是研讨课。但很多老师认为研讨课就是发几本书,让学生自己读,然后讨论。有的老师对如何组织讨论,提什么问题能引导学生兴趣、启发学术思路等并不清楚,这样的“研讨”效果有限。

小班教学,尤其本科生的基础课一定要进行精心设计,不是大家围着桌子坐起来就可以。教师主讲,引进讲座,学生选题,选题论证,教师审查,学生报告,课上讨论,教师提问、点评,最后是论文,这些环节都要有讲究。一个大学生在四年的时间里如果经过了五六个这样的课程,他的学习与研究能力就比较强了。

我们现在有挑战杯、校长项目等,但是学生拿了项目后怎么做没有具体要求和指导,这就达不到学术训练与社会实践的目的。

四、教育教学:趣味性与严要求

记者:您能否介绍一下自己从事“比较文学”教学的经验?如何将现代学术思想落实到教学工作中?

陈老师:我一直认为必须正视目前中文教育存在的模式化弊端,实现多元化、个性化和经典文本研讨化的教学。我教学工作的主要特点是突出经典文本的阅读,注重提高学生的思维创新能力、批判能力、方法论修养和外国语学习。中文系比较文学与比较文化研究所的研究生课程都是小课,学生不超过十二个人,全是域外的文本、翻译的文本和本土文本的联合教学。学生所有的课程都是以研讨为主,在我的课程中,选题评议、文本细读考核、报告范式要求,发言次数和时间、讨论次数和教师评议都是有规定的,有做报告的具体要求,有选题论证及可行性讨论。这样的课程设计与要求,可以保证学生的阅读量,避免了现在有些老师开参考书目而学生不读的现象。每年我的研究生研讨课,效果都很好,大约一半的学生论文最后都能进入期刊发表,或参加重要的国内国际会议等。

记者:对于本科生的大课,您在教学上如何设计?

陈老师:我上大课和上小课没有实质的区别,基本思路是一样的,但方式不同。我现在开设的比较文学原理课程,是面向本科生的,大约八十人到一百人左右。在这门课上,我其实不会去讲那些什么是比较啊之类的概念,学生完全可以自己看教材、看参考资料去学习。每节课我会进行一些主题设计,比如“贾宝玉伦敦奇遇记”、“天堂中的小说(戏剧,诗歌)对话”等,让学生想象两个小说家,比如吴承恩到天堂遇见了巴尔扎克,他们讨论小说的概念、原理、创作等等。设想吴承恩读了巴尔扎克的《高老头》,巴尔扎克读了吴承恩的《西游记》,然后双方有个对话。我还会给学生一个提纲,学生可以根据我的提纲来谈,去想象他们怎么谈小说,有哪些共同和差异的认识。这种教学方式首先比较有趣,调动了同学的积极性;同时难度极高,学生要对两种文化都有深入的理解,进入两种文本的情境。学生收获也比较大,上完课之后,就会对中西方小说有比较深入的认识和看法。再比如我还会指定《红楼梦》这本书,让学生分组来讨论,一组假定自己是非洲人,再设计不同的身份,像非洲酋长的儿子和贫民,会怎么看?再假定一组是来自苏格兰的人,站在英国莎士比亚的角度来看《红楼梦》,怎么评价?或者是印度、日本读者的看法等等。经过这些问题的思考与讨论,学生基本上就能掌握比较文学的思路了。

记者:这的确是非常高明的做法,既活跃了课堂气氛,又有学术上的挑战性。除了课堂教学,您还会有作业强化训练吗?

陈老师:作业是非常重要的。大课每次课堂练习大概八、九十篇作业,我们会挑出十篇左右有代表性的作文读给同学们听,让大家感受、品评。期末考试只占六十分,剩下的四十分通过四次作业评定。做了三次作业可以算成绩,其中又选择两篇最好的打分,每篇满分二十分,这样学生每次作业都会很认真。

作业的反馈也很重要。每一篇作业我的助教都要批阅,改完了以后对作业的情况还要进行分析、分类,然后选择好的作文给我看,我再挑出最好的,在课堂上讲评。

记者:您在讲授上有什么特点?与教材是什么关系?

陈老师:我自己参与编写出版的《比较文学原理》的教材,是北大和国家“十二五”重点教材,但我从来不讲教材,让学生自己看。一般性的学科知识、理论、历史结构框架等,在网络时代已经不成问题了。知识灌输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方法和思维的启发以及形成变得越来越重要。

我们需要解决学生的思维问题,解决对于经典的理解问题,解决方法的问题,解决语言的运用等等。我上课,第一个单元就是改变思维的,培养批判性思维,无论你是现代文学、外国文学、古代文学、古代汉语等,我让你破除学科局限,把视野放大,有点类似站在立交桥上看交通汇聚路线;第二个单元,我讲的是方法论,讲比较方法的前世今生,来龙去脉,比较的基本概念、学科发展、研究范式;然后第三个单元是案例研究,譬如影响研究和平行研究的案例,比如中国文学对韩国、日本的影响,讲一个叫做寒山的和尚为甚么在日本比李白还要出名;也会讨论儒家、道家、佛家,怎样彼此间影响对方的文学,又怎么参与文化创造。

上课的同时,要把学术研究和写作训练结合起来,并强调训练的技术、程序,完成的环节和最后的总结,这样学生就经历了一次从阅读认识到选题、报告、评价,学术讨论到完成论文的过程。

记者:看得出您在教学上进行了精心的设计。做好教学工作要投入很大精力,特别是基础课教学,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科研成果。您在教学、研究、管理上都有丰富的切身体会,您觉得应该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陈老师:这么多年来,教学工作的投入在现有体制内是被不公平对待的。在职称评审、升职、升档的时候,教学出色的人往往得不到承认,反而是论文发得多的人占便宜。我认为,高校的第一大成果首先应该是学生的成才,也是最重要的任务。学校应该提倡,第一成果是学生,第二成果是论文,第三成果是教材,第四成果是专著。如果有这个序列就好办了,但现在做不到。在现实条件下,作为系主任,我尽可能加强教学工作的地位,比如把主持本科教学的副系主任以制度化的方式安排进入系学术委员会,要求他审查老师教学工作量和教学评估是否都达标了,否则就要对被评价的老师投反对票。上学期,我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召开了讨论教育教学的教师育人战略研讨会议,主要解决教学中比较急迫的问题。我们下学期还准备实行一对一的本科生导师制度,就是本科生进来前两年,给他指定一个指导老师,一个老师带一到两个学生。这个学生就跟着导师的研究生一起学习,这对学生的学业发展应该会很有帮助。

五、招生制度改革: 改变应试教育的第一切入点

记者:您还在学校招生委员会、学校自主招生专家委员会担任重要工作,在北大的新生选拔与招生改革上,做了不少努力,获得过北大招生30年特别贡献奖。特别是2010年,您和十一位教授联名倡议招生制度改革,反响很大。您能否详细阐述一下高校招生工作中遇到的问题,以及改革的方向与思路?

陈老师:不客气地说,我们目前招生遇到的问题严重程度,已足以构成对整个高等教育的本体损害。比如愈演愈烈的生源大战,使得高校不是去招学生,而是在求高分学生,后者往往待价而沽。高校要动用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去游说、抢夺所谓“优秀生源”。高校往往要许诺奖学金、专业选择便利、出国培养经历等条件,而中学与家长也拿孩子的成绩与高校谈判,以获取最大的利益。事实上,如果一个中学考上北大、清华的学生多了,对他们的声誉与利益都有极大的好处,所以中学就会利用高分学生,特别是“高考状元”来“作文章”。比如中学会说,“好学生”可以给你,但要搭配几个差一点的学生,还有大学夏令营、冬令营等与自主招生有关的名额也要增加。如此形式的招学生如同买学生,学生成了商品。这加剧了“应试教育”的恶性竞争,而高校也只能按高考分数划线,无法选择真正符合自己培养理念的优秀学生。

随之而起的是,高校为了鼓励招生业绩,设置了各种招生指标,也助长了招生中的不正之风。每年统计的招生成绩指标,一是高分学生,“状元”的数量,一个是最低录取分数线。如果北大录取分数线低于清华、招的“状元”少,就可能影响下一年的录取。因为社会对教育的认识还是比较肤浅的,比如很多人就是要固执地认为北大文科强,清华理科强。实际上北大文理都是首屈一指的,但人们不明白理科与工科的差别,这种观念我们做了无数次宣传都改变不过来。

我们现在有自主招生、校长推荐等制度,对人才选拔有一定的积极作用,但是这个制度的运作在很大程度上还依赖中学,根本的问题并没有解决。而且两套招生制度并行,大大增加了招生的工作量与成本,所以我们此前提出的招生制度整体改革思路是充分考虑了教育规律、公平、效率、成本等各种因素的最佳方案。

从我十年的高招经验来说,目前裸考高考分数最高的学生往往不见得是最好的,因为最好的学生往往没有走高考这条路,而是通过竞赛、保送、自主选拔等方式提前就被选拔了。事实上所谓“高考状元”进大学后的表现不少也不是理想的学科苗子,这是非常自然的,因为特别优秀的学生都有自己明确的兴趣爱好,有自己的学习思路,在强调平衡发展分数第一的应试教育上不可能是表现最好的。现在像北大、清华这样的学校在某种风气的影响下,也不得不尽其可能招揽所谓状元考生,但是实际上招到的往往并不是最适合自身培养理念的学生。这对大学和学生本人都是一种伤害,也是在人才成本、时间成本和经济成本上非常大的浪费。

记者:您所参与起草的教授改革建议很好,现在两三年过去了,这个建议有没有受到教育部门的认真考虑?

陈老师:我们联名上书所提出的一系列办法是久经考虑的结果。中国目前人才培养的问题非常突出,比如功利主义盛行、压抑个性、中小学教育与高等教育脱节等等,但高考考试制度短期内不会发生根本变化,因为这涉及非常复杂的社会问题和利益冲突。我们是试图使录取制度发生变化,以弥补目前考试制度的缺陷,并慢慢引导整个教育观念向良性方向发展。招生制度改革的基本思路是把招生变成大学教授的工作,而不是单单行政人员的工作,因为只有他们才真正了解一个学生的发展潜力。像国外和港台的大学那样,让教授们去直接面对学生选拔人才,提高招生工作面试的比重,比如高考占百分之七十,面试占百分之三十,真正把适合一个学校专业培养,有相关能力、兴趣的考生选拔出来。这至少在“985”和“211”范围的学校有条件能够做到。为了保证其中的公平性,我们设计了省际回避、临时通知、快速面试等一系列的措施,再加上教授自身的学术良知,我相信这个制度设计可以做到最大限度地防范腐败。我们的自主招生面试占很大比重,已实施了很多年,而有效投诉是零,反过来倒是普通招生的投诉居高不下,这也说明科学严格面试的方法其实可以做得更为公正合理,关键是要求有好的制度和程序设计。

但由于长期以来,社会上认为分数才是公平的,并在社会诚信普遍缺失的情况下,我们提出的改革方案难以得到理性的对待。其实,目前的高考制度很难说是公平的,因为教育资源越来越集中到大城市少数所谓“好学校”,各种为应试教育而设的培训班也只有相对富贵的家庭才能承担,这样的话必然导致“寒门子弟”更加希望渺茫,社会阶层流动更加困难,从而引起新的教育问题,乃至更深远的社会问题。

另外我在招生工作中有一个强烈的感受,就是现在的学生学习的知识模式化严重,有天分的学生越来越难以脱颖而出。每年我们招生专家去见学生,想招那些有个性、有创新意识的学生,但是遇到的的确很少,而且这些来北大面试的学生都是宝塔尖上的。原因在于我们教育制度是单一模式化的,这导致学生思维模式化,分析问题都是千篇一律的正反两面和肤浅的辩证。做题能力很行,创新能力很差;接受知识的能力很强,批判性思维能力很差;做理论分析洋洋洒洒,但拿到案例就失败,面对问题的实践能力比较差。高考招生制度再不改革,教育会越来越平庸化。

记者:您觉得您所提出的改革思路在实施上可能遇到的主要阻力是什么?

陈老师:这个事情北大是重视的。那次公开信发出后,像广东、云南省一些高校的招办也都支持。但是中国的高考已经几十年了,教育管理部门有两个怕,一是怕带来一定的社会不稳定,现在管理上的基本思路是求稳,所以很难有大的动作。二是骨子里怕触动一部分人的利益,因为某种程度上说,招生已经变成一种准产业,有各种人事和经济的利益在其中,高校招生部门和地方有错综复杂的关系。现在的高考制度已经把考生、家长到中学、大学几乎都绑定到一起了,如果松绑,还要经历一个文化的、思想的、社会民众的、管理阶层的认识与接受的过程。

记者:好的,采访耽误了您很多时间,再次感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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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记者:郭九苓

采访时间:2013-4-17下午4:00-5:30,5-14下午5:00-6:00

录音整理:胡士颍

文字编辑:胡士颍,郭九苓,陈跃红

定稿时间:2013年 7月18 日,经陈跃红教授审定。

附:陈跃红教授简介
陈跃红,男,1954年生。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人文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北大中文系主任,北大比较文学与比较文化研究所副所长,中国比较文学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北大招生委员会委员,北大自主招生专家组成员,本科教育改革战略研究小组召集人。先后担任韩国国立忠南大学交换教授,台湾实践大学客座教授,香港大学、荷兰莱顿大学访问学者等。荷兰莱顿大学博士候选人(1999-至今,导师为 W·L·Edema教授,现任哈佛大学东亚系教授,费正清研究中心主任);北京大学比较文学硕士(1991,导师为乐黛云教授);贵州大学文学学士(1982)。

著有《比较诗学导论》、《欧洲田野笔记》、《比较文学原理新编》(合著)、《中国傩文化》(合著)、《现状与构想》(合著)等。

主要讲授课程有比较文学概论(本科)、比较文学原理,比较文学经典著作选讲,比较诗学、比较诗学经典导读、二十世纪欧美中国文学研究—理论与方法、中国比较文学研究的理论与实践、高级汉语写作(留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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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8 21:35:14 | 只看该作者
现代中文教育与文学职业理想——北京大学中文系系主任陈跃红访谈 熊元义
 
  中文专业与文学梦想
  熊元义:我记得您曾说过这样的话,即中文系上承中华数千年人文血脉,下系中文学术的现代学科传统,百年来经过众多大师先贤的努力打造,早已是无数学子向往的学术殿堂。如果你打算遨游于中国文学的瑰丽秘境,如果你对汉语的魅力充满好奇,如果你有志于一窥历代典籍的奥秘,如果你18岁的青春理想已经准备好与中文结缘,那么,北大中文系欢迎你!从这里出发,你将走进世界上最深广的语言文学海洋!您能否就这个问题进一步地谈谈?
  陈跃红:以我多年在这里的经历,在中文系,每年选择进来的总是比选择出去的要多一些。在市场职业导向,院校经管大热,人人向钱看的今天,这也多少算得上是中文系的魅力证据之一吧。许多考入中文系的同学,心底多多少少都有从事文学创作的冲动,有着成为作家的梦想。然而,当你走进中文系以后,某个师兄师姐也许会告诫你,很多年前某位老教授就说过,中文系不培养作家!这时候,你是不是有些失望,感觉被泼了一瓢冷水?那么我今天愿意在这里特别申明一下,即便前辈学者说过这样的话,那也是在特定时空语言环境下的一种说法,他自有他的前提和道理,但是北大是个选择自由、兼容并包的校园,更何况中文系本来就是一个鼓励自由梦想的地方。你有创作的冲动大可不必压抑,你的作家梦从现在仍旧可以一直做下去,假定某一天你因为文学创作的成绩而声名鹊起,中文系会以你为荣!往远处说,过去北大中文系的教师中许多就是赫赫有名的作家和诗人,像鲁迅、沈从文、周作人、废名、林庚等,可以排出一个长长的名单;往近处说,眼前中文系的毕业生中许多也是著名作家,像刘震云、陈建功等,我们的在任教师中不少也是很优秀的作家、诗人、散文随笔名家、古典诗词作者、影视编剧等,同样也可以排出一个醒目的名单,他们既是作家也是教授。就像曹文轩老师,不仅文学创作成就卓然,学术上也十分的专攻精深,同时还指导着文学创作方向的研究生。目前我们还在酝酿开设文创方向的专业硕士学位,为高端文化产业,包括文学、影视剧、动漫网游、电视广播、网络新媒体、文化出版集团等,培养具有专业性、类型化和现代创意写作能力的专业人才。我们欢迎和支持师生的文学创作活动,系里一年一度的原创大赛,各类文学创作占了很大部分,未名诗会,学生刊物也多见同学的作品。我曾经做过1991级文学专业的班主任,全班50来个同学,2010年中文系百年系庆的时候返校见面,扳着指头一算,这个班出了10多个作家和编剧,许多在国内已经颇有名气,有人还拿了国内外重要奖项。我个人真的为他们的创作成就感到骄傲!
  不过话又说回来啦,中文学科的发展还真的不是为了培养作家而设立,因此培养作家也就不是它的主要使命。因为我们始终认为,尽管目前拥有大学甚至研究生学历的作家、诗人、剧作家等在中国甚至世界上的作家群中的比例已经变得越来越高,但是,真正具有原创能力和文学思想深度的作家却不是中文专业能够培养出来的,他靠的是天分、才情、悟性,对生活的感知和文学认知深度以及超乎常人的勤奋努力写作。这些都与中文系的专业教育关系不大,中文专业的教育可以帮助作家提高文学和语言诸方面的修养不假,但是如果有人说,某位著名作家的成功是大学教育的结果,那对于我们而言就是在偷换概念并且有下山摘桃的嫌疑了。
  学科知识结构与职业发展空间
  熊元义:中国现代著名学者王国维曾写道:“哲学上之说,大都可爱者不可信,可信者不可爱。”套用这段名言,对于不少中文学子来说,文学专业可爱但不特别实用,而那些非常实用的专业,又不甚可爱。您能否谈谈中文系的学科性质和专业结构以及中文学子的职业发展方向?
  陈跃红:中文系就是个以汉语言文学为研究对象的,学科特别完整系统的专业教学研究机构,专门为国家和世界培养这一专业领域的精深学术研究人才和高端应用型人才。
  在中文系,无论是将来研究文学还是研究语言,甚至文献和信息处理,中文学子沿着总体的中文学科方向制定的职业学习规划,都应该包含这个职业方向的相关学科知识结构。要从本硕7年甚至本硕博11年去设计,不能将自己的学习局限在一个狭窄的方向和时段上。由此上溯到上个世纪80年代,大学本科基本上就是教育的终极。那时,全国的大学基本都是本科院校,很少有研究生,大学录取率也很低,进来的同学个个专业意识都很明确。现在不同了,从数量上看,中国现在拥有世界上几乎是世界最大的大学生、研究生和博士生群体;从教育体制上看,研究生阶段的教育已经得到很大发展,在北大中文系只要你努力,一大半的本科同学都有机会变成研究生。这些年来,特别是进入21世纪以来的这10多年,在中国高等教育的链条上,从本科到硕士,到博士和博士后,每一阶段都在发生着变革。在研究型大学,一般性本科专业知识灌输和训练的地位在下降,学科通识教育和创新性专业研究思维的地位在上升。也就是说,在这里,本科作为社会职业教育的功能在下降,而研究性思维,学科方法论和人文教育的功能正在得到强化。它讲究完整人格的全面素质培养和批判性、创造性能力的养成。北大中文学子在高中是佼佼者,但是来到北大,一开始还是不要把自己当成多了不起的语言文学人才,只有到了博士阶段,你才会被视作初级的研究人员。大家可以看看自己手里的本科培养方案,除去国家公共课、通选课、大平台课以及一定量的自由选修课,专业课的学分比例并不很大,这和我们那个时代区别很明显,我们那时的本科,主体多是专业课。因此,今天的中文本科学习结构其实只是为你们未来的专业学习或职业选择建构一个基础的平台。大家在设计自己的本科学习时,不妨少谈专业如何如何,而是应该考虑你究竟倾向中文相关的哪个领域的职业方向。一个职业方向往往包含许多专业知识结构和跨学科的素质,如何提高自己的综合素质,比如学好外语,练好写作,完善人文知识储备,培养初步的科研能力和社会交往能力,甚至有意识增加一些跨学科的知识和方法掌握等等,这才是现代中文学习的知识结构打造需求。这样,虽然你只是从中文系的学科体制中学习完成毕业,但是你的知识结构却足够面对一个十分广阔的人文社会需求的职业空间。你可以做专业的文学研究和创造性工作,也可以做文学语言应用的更多职业性工作,还可以去做完全与中文关系不大的工作,而且都有理由做到很优秀。
  中文教育变革与现代学习方法
  熊元义:在一个需要创造并处在创造阶段的时代,中文学子不能仅仅做个知识容器,在学习中要有问题意识。恩格斯在文学批评时提出了美学的历史的批评,这就是说,中文学子成才恐怕不能完全局限于专业学习,至少得文史哲兼通。您对中国当代文学教育有哪些要求?
  陈跃红:一般讲,再优秀的高中生,一旦进入大学,在本科四年中,都会面临很多问题,有的你们或许已经意识到,有的或许暂时还不易察觉,可是,根据多年的教学经验和有关部门对本科生学习情况的调查数据,由于不懂得如何学习,结果本科学习以基本失败告终的例子并不少。在中文系,这样的学子大致可分为三类情况。其一,有些学子在高考中取得很高的成绩,但是进校后经过两三年学习,却始终找不到学习的方向,甚至有的学子进来时是省一级的“状元”,毕业时不但没读上研究生,甚至连找工作都成了问题。其二,有些同学进校后一般成绩也还一直不错,但是既没有职业方向,也缺乏专业准备,懵懵懂懂就进入了保送研究生的资格范围,但是在专业面试中,却不幸被淘汰,不是他不努力,而是他的学习方法有问题,仅仅做了个知识容器,而不懂得什么是问题意识,什么是学术思维和研究方法。目前,专业面试成绩分数在保研选拔中已经占到了30-50%的比重,导师们既重视专业学习的知识基础,更重视你的思维方式和研究能力,弄不好就会出现被高分淘汰的状况。其三,有些学子总算保送或者通过考试成了研究生,但在研究生学习阶段却没有具体可行的未来职业规划,缺乏相应的学习阶段和知识结构安排准备,譬如想做大学教师,你就得完成博士学位甚至博士后研究学习,你得有相应的能力和成果,甚至有出国经历和学术组织能力。如果由于外语不好没法出国交流以致攻读更高一级学位,由于专业能力不强没法参与学术会议交流,由于研究能力弱不能完成论文,发表不了成果等等,结果就只好半途而废,改谋别的职业发展。
  我觉得学子应该花点时间来研究目前大学教学的发展态势,尤其要花点时间来观察和分析我们语言文学学科教学的变革趋势。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你要观察那些名牌课程的老师如何上课,观察师兄师姐中的佼佼者如何学习,你更要看看别人如何去制定自己的学科职业规划和学习打算,结合自己的实际情况做出选择。
  我现在兼着北大本科教育改革战略小组的文科召集人,了解的情况多一些。仅就目前人文学科本科课程改革趋势而言,一般专业知识性的课程内容会逐渐减少到一定的比例,而基础经典细读课程会增加,大的学科,譬如人文普遍适应性的学术规范和方法论课程,批判和创新思维的课程内容会增加,重要的通识课程和研究实践性课程会增加。由此你也可以看出这种变化的趋势,那都是朝着未来宽口径、厚基础、创造性人才的培养方向去走。因此,同学们要感觉到这种变化。日常学习要有意识的注意搭建自己的合理职业知识结构,要重视经典的研读,重视方法论的学习和问题意识的培养,重视培养自己自主学习、研究性学习的能力。以往的经验,有的同学保研笔试成绩很好,但在面试中,当老师问读过什么学科和文学经典作品时,却无法很好作答,因为他没读过多少经典文本。分析一个学术问题的时候,除了背书本,也几乎没有任何自己的观点,这样很容易被淘汰。不可否认,我们今天的大学中,即使是在北大,传统的教育模式依然不同程度存在,老师在讲台上读讲义,不断地写着整齐的板书;同学们一边听,一边疯狂地抄写;期末请老师给出复习提纲,回去背熟,然后一考,高分!在这种模式里,你变成一个知识的容器,把知识装进大脑,整理成条文,记诵背熟,再还给老师,换取一个理想的分数。但试问,你真的学到东西了吗?可是你如果仔细观察和试听,你会发现一些基础课和选修课目前正在明显改变,正在走向研究性的学习、经典细读的学习、讨论式的学习,也就相当于国外的seminar学习,而且表现出越来越普遍的开课趋势。这种课程要求同学们主动参与和自主学习,老师只是扮演开门者、引导者、提醒者和裁判的角色。这样的课程将来必定会越来越多。日常听一听名家讲课和讲座,听老师在讲台上抑扬顿挫,排比对仗,一气呵成,掌声如雷,固然也是有价值的学习,它们可以培养你的兴趣和初步认知,但现代大学教育的精髓更在于沉潜下来的参与性、研究性、创造性学习。这种学习最大的特点是,课堂的中心和主体不再是教员,而是同学们。所以,大学教育与中学教育根本性的不同也许正在于,同学们必须从一个容纳知识的接受主体,变为自觉去进入某一学科领域的参与主体。在这个过程中,只要用心,同学们各方面的能力都会得到很好的锻炼。举个例子,我现在开的一门课叫“比较诗学”,只接受最多16个选课同学。在这个课上,我只有一半的时间在讲台上授课,剩下的时间就交给16个同学,我全程陪着他们,强制性的要求同学参与课程进程,有文本细读讨论时段,有报告选题论证时段,同学要一个一个按要求做PPT和分发提纲,要按照规定程序和范式做报告,要一场接一场组织讨论,每个同学都有发言次数规定,最后根据课上课下的研究心得做出报告诊断,期末完成一份课程论文。这课程成功率很高啊,很多同学的课题研究实践和最初的成果发表由此开始,有些文章录用进入国际会议交流。由于各方面原因,这些改革学校推行起来是比较慢的,但你自己不能慢,在设计自己的学习时,即使是100人的大课堂,你也要牢记,你的任务不仅是听课,不仅来做笔记,更重要的是与老师和书中的作者对话。对话可以是公开的,但更多是潜对话。这种潜对话的含义是,老师讲课时,你不是听热闹,也不仅是记笔记,你要思考,老师讲的对不对?为什么对?我还有什么可以补充的?如果是我站在讲台上,我会怎么讲? 如此养成新的学习和思考习惯,不知不觉中,你就走进人文学术研究和文学创造的堂奥了。
  专业冷热与学术专精
  熊元义:中国当代社会的发展已由赶超的模仿和学习阶段逐渐转向自主的创造和创新阶段。德国哲学家黑格尔曾精彩地概括这种历史变化:“时代的艰苦使人对于日常生活中平凡的琐屑兴趣予以大大的重视,现实上很高的利益和为了这些利益而作的斗争,曾经大大地占据了精神上一切的能力和力量以及外在的手段,因而使得人们没有自由的心情去理会那较高的内心生活和较纯洁的精神活动,以致许多较优秀的人才都为这种艰苦环境所束缚,并且部分地被牺牲在里面。”而现在现实潮流的重负已渐减轻,于是时间已经到来,除了现实世界的治理之外,思想的自由世界也会独立繁荣起来。中国当代社会正在超越这个艰苦的时代。在这种历史转折阶段,中文学子在精神上必须有所准备。中文学子是否应该抛弃眼前的热闹而沉心于学术的发展?
  陈跃红:不可否认,工商管理和经济类的学科是当下热门,许多高考分的学子都去了那些院系,不少“状元”学子宁愿筹划当个大商人和企业老板,也不愿意做科学家和学者。相对而言,中文学科目前排在高中毕业生报志愿队列的中间。
  我也劝中文学子放长远些看问题,学人文的尤其要有点历史在场感。这几十年,我们都见证了各种专业的盛衰起伏,热了,又冷掉,冷了,又可能再热……上个世纪80年代,文科很热,咱们中文系曾经一年招7个或者8个状元,但我觉得这不太正常,因为那时政治生活压倒一切,文学的政治和社会功用得到空前的显扬和夸大,它的热门不是一个学科正常发展的结果。这里不妨举个女性择偶的标准变化做例子,1949年刚解放时,女孩子喜欢找军人;后来社会上干部吃香,就喜欢找干部;文革中因为政治原因,流行找工人;改革开放以后,大学生受欢迎;随着经济的开放和发展,又喜欢找商人;目前大概会去追富二代、星二代或者官二代了。就业选择的变化与之极其类似,一个专业的流行,甚至一度成为热门,总是风水轮流转。10多年前的校园,有两个很热门的专业——新闻和法律。但现在你看看,新闻和法律还热吗?媒体节目生产和律师职业的市场化,结果就是现在全国几百个法学院和新闻学院供大于需的难堪局面,学校就业指导部门都很着急,保不定哪天风向又该变了,谁知道现在的热门还能热多久。
  事实上,不管哪个专业,只要学深了,学精了,你都会有所成就,自然也会对你和你的家庭有所回报,它会让你有尊严地工作和生活。目前,最重要的是从你的兴趣和职业愿望出发,努力把自己锻造为一个比较优秀的高端人才,去努力培养相同职业方向的别人没有的知识和能力优势。中国的确不缺人,到了目前,也不缺乏一般的大学毕业生,但在今后的几十年内,中国肯定缺才,尤其缺少优秀的人才。比如说,想成为一个普通的汽车修理工,这不太难,上个职业技术学校就可以做到,但如果要能得心应手地修理宝马7系、奥迪8系,甚至能修赛车,那才是这个行业的优秀人才。要达到这个标准,必须具备多学科的知识,因为这些顶级汽车,如同科技的“怪物”,有着非常精密的设计和制造工艺,一般人摆弄不了,于是就注定稀缺和待遇较高。
  研究能力培养与国际视野
  熊元义:中华民族的当代历史创造不仅是民族的,而且是世界的。那些将中国当代文化当做一个封闭自足体并陶醉其中的人无疑是井底之蛙,必将为人类文明发展所抛弃。在世界当代文化发展的格局中,如果一个民族的文化要在世界文化中占有一席之地,就必须对人类文明的发展作出自己独特的贡献。这就是说,越是对世界文明发展作出独特贡献的民族文化,越是世界的。这是中华民族的历史创造不可或缺的文化自觉。您作为北京大学比较文学人文特聘教授,能否谈谈中文学子在国际视野中培养研究能力的问题?
  陈跃红:在21世纪的今天,获取知识已经不是难事。30年前我们上大学的时候,想看一本经典著作都相当不易,有可能要在图书馆排一个月的队,我当时想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就等了几个星期方才借到。可是到了今天,只要掌握搜索的工具,打开电脑,你就可以轻松找到大量你想阅读的书籍,获取各种你想了解的知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当铺天盖地的信息涌到你的面前时,你该如何选择和利用?这才是新的难题。与父辈相比,现代大学生最需要的是能力和方法,获取知识越容易,越是海量,处理知识的能力就越成为关键。在云计算、云储存的技术水平上,比如你要研究《水浒传》,电脑和网络就会为你找出几乎所有已经电子化的版本和续书,所有有关宋江等水浒一百单八将的家族史和关系史,搜索出海量的研究资料,甚至宋江与经济、宋江与做人,宋江与外交等等一切相关信息,尽数为你提供。当信息这样铺天盖地涌来,你该怎么办?还有必要炫耀你的知识吗?恐怕更重要的是区分、筛选和处理,进而生产新的学术文化成果。这才是能力所在,这种能力,大家要从现在开始,充分认识到它的重要性,并努力去培养。
  到了中文系,需要用心揣摩一下大学文学教育与中学语文课的差别。中学所给你的语文知识,是一般性的知识,它们基本上是模块化的、相对符号化的,甚至是比较僵化的,不需要你作太多的分析,你只要接受即可。但在大学学中文,意味着研究中文,你必须带着研究的态度来对待学习。在高中,学习语文教材中的文学作品,所做的工作是背诵、了解相关文学知识、分析字词句段、归纳文章主题等等,一切答案似乎都很清楚。到了这里,你会发现一切过去似乎确定的知识边界和判断都变得不确定起来,你不得不问自己,曾经的理解是对的吗?还有没有别的解读和看法?其中理解和研究的空间为何这么驳杂和不确定?不断地质疑和独立思考,这才是你们要做的。你们不再是知识的容器和传声筒,而是要学会选择、过滤、怀疑、更正、添加、进而再创造等。在这一意义上,真正的大学中文教育与高中语文教育存在众多本质的不同。
  今天作为一个现代中文系的学生,不仅要注意训练自己的研究能力,还要培养现代学术研究所需要的国际中文研究视野。那么什么是中文学术的国际化呢?掌握外语当然是必要的,但首先还要对本土文化,对自己的传统有深刻的理解,只有对本土文化和传统有深刻理解,有自己的传统作为支撑,你才可能在国际上参与竞争,闯出一片天地,不然,没有优势,就没有你的话语权。在国内学中文的,出国读学位,大多数要选比较文学,即使不学比较文学专业,博士硕士论文也会涉及跨文化的文学比较,否则,你就没有优势和对方母语国家的学生竞争。一个中国研究生与英国研究生比赛写莎士比亚研究的论文,如果不与中国戏曲比较,恐怕很难超过对方吧?
  可能在很多中文学子眼中,中文系这个学科多是夫子之道,谈不上国际化。事实可不是这样,都什么时代了?北大中文系老师国际化的程度绝不在任何院系之下,甚至更高。在北大这个园子里,中文系教员的国际化程度是很高的,系里的高学历留学生比例也数一数二。前些日子,我带了中文系7个教研室的18位老师到威尼斯大学亚洲与北非学院去参加一个双方主办的系一级国际会议,那规模阵势把所有与会者都镇了,威尼斯市长、大学校长和中国总领事都赶来祝贺支持,很有面子啊!我们中文系的老师,除新入职的几位以外,其他的都在国外教过书。有不少老师还是在国外拿到学位的,有的本来就毕业于外语院校,还有两位教授过去曾经是国内和台湾知名大学的外语学院院长,这种师资结构同学们大概没想到吧?我不妨告诉大家,中文系还有全职聘用的洋教授哩。以我们中文系的比较文学与比较文化研究所为例,在职好几位老师就毕业于国外著名高校,比如法国的巴黎大学、图卢兹大学,美国杜克大学、加州大学等等。这些情况恐怕同学们就很少了解。这方面,我有很深刻的体会。20年前,我在荷兰的莱顿大学汉学院学习,那是欧洲著名的汉学院,我的指导老师,后来任美国哈佛大学东亚系系主任的伊维德(W.L.Edema)教授告诉我,了解一个学科的世界结构与学习一个学科同样重要,亲自经历一个世界与认识一个世界同样重要。此后我在这方面下了一些功夫,至今受益不浅。譬如一有假期,当别人考虑如何打工挣钱的时候,我却到处跑去访学和旅行。有一年暑假,我从荷兰到比利时,从比利时到意大利,然后从威尼斯南下,比萨、佛罗伦萨、米兰,罗马、那不勒斯、庞贝,一个城市又一个城市地走到西西里。最困难的时候,我和几个流浪汉住在一起。找不到住处,贵的旅馆住不起,廉价的青年旅馆又爆满,于是,我背着一个海绵垫、一床薄薄的毛毯,跑到一个大教堂的走廊上睡了一晚。早晨醒来,发现左边一个流浪汉,右边一个流浪汉,仔细看其中一个,还带着一条狗,提着一瓶劣质的红酒,眼神与众不同。一聊才知道他是牛津大学人类学系的学生,来体验流浪汉的生活。国际化不是关起门来谈交流,也不是将一个人从国内的一个六面体空间搬到国外的一个六面体空间中,在那儿继续宅着。我在我的《欧洲田野笔记》一书中描写这样一类留学生,他们在欧洲的某小镇上的大学读书,跟他们聊起天来,觉得他们仿佛是从桃花源里走出来的人。他们的理想听起来真是“宏伟”,就是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独立房子,前面有车库,后面有花园,支一顶帐篷,可以悠闲地喝下午茶。我当时就想:“这样的生活有什么好?这样的理想和咱们陕北老农民的理想有什么两样?陕北老农民的理想是‘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这跟他们本质上不是差不多吗?”我觉得,真正的现代人生,是一种有追求的人生,是可以在这个乱哄哄却有生机的世界上做一番事业的人生。所谓国际化,是你到了国外,亲身体验了那个环境之后,有自己的立场,并对国外社会保持审视和批判的能力。比如在荷兰,当你第一次看到郁金香、风车、一栋栋童话式的小屋,你一定觉得特别美,但如果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处处如此,全是同一模式,你觉得在这样的同一模式中安逸地活着,就是理想的生活吗?更何况,那也绝不是荷兰的全部。我的国外经验告诉我,国际化程度愈深,愈是应该有自己的明确的本土立场;真正的国际化,不是从国内到国外的简单位移,也不是沉湎于国外社会表面的安逸,无所事事地在当中充当一个可有可无的分子。
  文学理想与职业使命
  熊元义:一个民族的强大是离不开这个民族的团结的。而民族的团结根本在于这个民族具有深厚的文化认同意识。中国古代文学曾在培育中华民族这种文化认同意识上发挥了重要作用。中国古代寓言《愚公移山》不但有个体和群体的矛盾即智叟和愚公的冲突,而且有群体的延续和背叛的矛盾。愚公虽然看到了自己后代延续的无穷力量。但却没有看到他的后代在移山上可能出现背叛。如果愚公的子孙后代不认同愚公的移山,而是背叛,那么,移山就会中断,大山就不可能移走。元代纪君祥的《赵氏孤儿》与清代孔尚任的《桃花扇》这两部悲剧作品虽然一正一反,但却是异曲同工的,即它们都在反映忠奸矛盾的同时间接地反映了民族矛盾,都强调了民族的文化认同。这种民族的文化认同意识是一个伟大民族屹立不倒的坚实根基。中国当代文学以及文学教育应该不是削弱而是加强这种中华民族文化认同意识的培育。您能否详谈中国当代文学以及文学教育的历史使命?
  陈跃红:这就是今天中文专业该如何学习,文学理想与职业的关系如何处理等问题。真正要学好中文,走进语言文学研究创造的殿堂,终究还有一个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心里要真正喜欢中国的语言文学,痴迷这个丰富多彩的精神世界。我从小学二年级作文得到老师表扬夸奖开始,就对文学有兴趣,三年级下课后到工厂的工会图书室帮忙蹭小说读,慢慢成了爱好,此后从来没有放弃。16岁去矿场当工人挖矿,在别人休息或娱乐时自己写一些今天看来很可笑的诗歌、散文。后来有机会上学,却阴错阳差地学了地质勘探专业,那时是在桂林上大学,桂林的风景多美啊,到了假期,同学们都出去玩,我却用两个暑假读完了《鲁迅全集》,那种体验至今想起来还是非常爽,日后也受用无穷。再后来毕业到了地质队,当了技术员,还是没有忘记文学。1977年高考前,自己已经是一个几千人企业的团委领导,但依旧毅然决定去参加考试,考上了中文系,终究还是走到文学这条路上来了,就好这一口。北大毕业后留校,人近40,该学够了吧?还是不满足,我想,学比较文学的,能不到全世界去转转?就这么转下来,访学,任教,开会,竟然转了几十个国家。我觉得这些选择都源于一种对文学的喜欢,不放弃理想,就永远有一种力量支持着你走下去,只要你一直走下去,只要你能够在各种境遇中都坚持不懈,最终总能有所收获。(熊元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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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8 21:38:36 | 只看该作者
北大教授戴锦华:社会文化面临整体坍塌  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曾任教于北京电影学院电影文学系,后任教于北京大学比较文学与比较文化研究所,教授。北京大学电影与文化研究中心主任。从事比较文学、大众文化、电影与性别研究。专著10余部。专著与论文,被译为英文、法文、德文、意大利文、西班牙文、日文、韩文及阿拉伯文出版。
  北青报:盘点今年大半年来的中国电影,有影评人说今年的特点是“有票房,无电影”?您的观察呢?有值得一看的电影吗?
  戴锦华:今年引起我关注的国产片是《黄金时代》,也许还要加上《蓝色骨头》。
  北青报:《黄金时代》这部电影引起了截然相反的非常大的争议。
  戴锦华:老实说,《黄金时代》是今年目前为止我看到的最认真、最完整、最有抱负的国产片,显然从编剧、导演到各个部门都极为认真地尽了全力,他们对于自己要表达的东西,以及如何表达有相当成熟的考量。
  北青报:在微博上曾经看到您的学生问您对《黄金时代》的看法,您当时说许鞍华和萧红气场不合?
  “失败”电影:很大程度上检验了我们的文化生态《黄金时代》
  戴锦华:对,看片之前。我开始对这个电影没抱太大期待的原因就在这里。我知道许鞍华是一个极为敬业、有情怀、有能力的导演;萧红是我最爱的女作家之一,萧红极为特殊。她是典型的大时代之女,是天才型的作家。萧红极为“女性”,所谓“为自我牺牲精神所缚”的“高贵的大鹏金翅鸟”,但超越了人们对女性书写的一般想象,她攫住了她所遭遇的那个灾难的时代,她用自己的文字碰触并网罗住了那个时代的轮廓。萧红没有那种轻盈的浪漫,她身上有着一种魔咒般的气质与特质。我以为许鞍华独有的那份丰满的现实感与同情并不适合萧红。这是看片前的感受。
  北青报:看了之后呢?
  戴锦华:这就是我说的许鞍华(也许应该说李樯?)的自觉,他们另择路径,没有试图去捕获萧红,而是环绕着她,以对萧红的记忆和讲述去勾勒她的形象和所在。毫无疑问,这让影片的接受门槛有点高了。
  从几个层面来看:《黄金时代》的形式和设定,先在地要求人们了解萧红、萧红的时代,她所书写的时代,而且必须多少了解此后大半个世纪里讲述、评判萧红的历史——文学史、也是冷战、后冷战史。可以说,影片不仅是一部萧红的传记片,而且是某种与多重历史叙述的对话。影片最重要的形式元素,讲述着会不断撕裂封闭的电影世界,直面摄影机、直面观众,便旨在于此。这的确是个高门槛。而换一个角度说,今天的中国和世界文化的最大特征是历史纵深的消失,我有时候也会用“历史坍塌”来表述这一特征。必须说明的是,我所谓的坍塌不是历史空间成了废墟,而是“降维”为二维的扁平,犹如一幅图画,不再有纵深,无法进入,一个试图和历史对话的作品本身就会碰在图画所形成的墙壁上。
  第三个层面的问题是,电影在多个不断往返的时间维度上,围绕萧红来讲述她,致使萧红本人成了一个沉默的中心,一个始终穿透又无法穿透的坚硬或空洞的内核。它努力诚实地与历史对话,也最终陷落于失语的症候。不错,影片有缺憾,有难度。但偌大的中国,如此的观众数量,《黄金时代》没有获得它可能的观众仍必须视为怪现象。
  北青报:这部电影的票房很不理想,有人看完之后也表示很失望。
  戴锦华:中国电影市场产业规模的成长速度是天文数据式的,世界电影史上没有先例,影院的扩展和银幕数的激增,再造出的观众数是十分惊人的。但问题也就在这里:众多的观众是某种意义上的“非电影观众”:缺少最起码的电影知识,不要说文化。举个例子,我在某天本着“敬业精神”,连续看了《小时代》和《后会无期》,现场的效果之好,观众和影片之间的共振让有准备的我,也大跌眼镜。但一个细节,令我记忆颇深:那便是《后会无期》中贾樟柯出现的时候,相对于始终处于亢奋中的现场观众,对这个大噱头毫无反应。显而易见,他们不是我们所谓的电影观众,他们不认识明星级的封面人物贾樟柯,他们是韩寒带入的、为了韩寒而来的观众。他们兴奋的是他们或许已然熟悉的韩寒的段子。
  当然,关于《黄金时代》的票房失利,人们已说到了营销定位、预期与影片的错位。影片的宣传用历史想象许诺了一个“民国故事”,这是他们大失所望的成因之一。关于民国,我的同事李零教授就说过一句非常朴素、诚恳的话:民国年代不可能是黄金时代,优雅、自由、个性,因为它是一个战乱、流离失所的年代。这也是影片《黄金时代》的基调。萧红的文学史身份是东北流亡作家,她的一生不是“奋不顾身的爱情”、“说走就走的旅行”,而是逃亡、流亡、求生。她的伟大,是在这间隙里留给了我们伟大的文学作品和她生命的传奇。但我们今天的民国想象被所谓“临水照花人”式的张爱玲锁定。因此无法指认大时代与小儿女之间的天壤落差。
  我们永远受制于时代于文化的限定,我们永远只能看到我们预期的东西,而对别样的表述与事实视而不见。于是人们看到的是三人同床,看到的是萧红的吃,似乎那是一份风情,一种怪诞,好像我们已完全无法想象战争与灾难的时代,不知饥饿、贫穷与匮乏为何物。相对于人们的民国想象与营销案误设的预期,观众的失望是必然的,但几乎可以说,与影片无关。
  北青报:你觉得处理这样的民国题材,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戴锦华:这恐怕不是一部影片所能回答的问题。首先我不会以票房成败论英雄,其次,我一向把电影视为某种监视社会文化的终端显示屏(这也是我持续关注电影而非电视剧的原因)。《黄金时代》的失败和其他热卖影片的成功一样,展示的是我们整个社会的文化生态及其问题。如果历史已然缺席,那么要问的是,我们如何让历史在场?让怎样的历史在场?否则,我们是否让可能与历史对话?《黄金时代》绝非完美,但它的定位、诉求,它的视听语言与结构尝试,已弥足珍贵。
  “成功”电影:非价值的、纯感官的表述
  《小时代》/《后会无期》
  《心花路放》/《亲爱的》
  北青报:对比国庆档同期上映的另外两部影片《心花路放》《亲爱的》的大卖,你觉得这折射出一种什么样的文化生态?
  戴锦华:这两部的有趣,在于刚好一悲一喜——中国电影市场上有传统的两种通俗的形态:喜闹剧,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喜剧,和苦情戏。
  不是说这类样式不负载社会信息,而是说它有着最简单的感官效果。我以为,这也是今年票房热卖片的共同特征。上半年的电影,人们一定会讨论其中的粉丝电影。我不想讨论《小时代》的极端恶评与巨大票房之间的反差,不去讨论郭粉与韩粉之争,我并不认同某些对类似影片的批判,尽管都有道理,但我不认为类似影片的成功与问题是“拜金主义”、“物质至上”,或“伪文艺”,而是相反,这类影片的成功与问题在于他们的非价值化。用我自己的语言就是对“坍塌”与“中空”的印证。影片甚至无需(也许无能)提供一个完整的情节链所必需的内在逻辑与价值依托。《小时代》中的男装广告、女装广告与各类流行文本的搬用或拼贴、十分钟一个极度戏剧性的事件而后瞬间冰释;《后会无期》的汽车旅行展现的并非公路片必需的空间穿越与时间累积,而是一个悬浮舞台上的片段偶遇(有人称段子)。同样,《心花路放》的“公路”更是一个“开心麻花”式的舞台……在我感知中,这与其说是价值取向的问题,不如说是非价值化的问题。其成功是在于以价值展览的表象拒绝了价值表述。于是,“我们”甚至无需“担心”在影片中遭遇价值,更不必“担心”在影片中遭到任何对我们熟悉的逻辑的冒犯。
  北青报:您从这类卖座电影中感觉到的“坍塌和中空”,能更详细地谈谈吗?
  戴锦华:在我看来,热卖片成功的共同元素是感官性的,身体性的,直戳你的泪点和笑点,同时,以拥抱主流的姿态拒绝意义与价值。这次我真的必须说,这是中国商业电影与好莱坞的巨大落差:因为,好莱坞电影立足市场的前提之一,是以某种超越性价值为内核,藉此支撑其人物情节、叙事逻辑。
  我所谓的“历史坍塌”不仅关于历史,更关于现实。历史从来不是关于过去的,而是关于未来的。历史意义、历史绵延的呈现始终为未来视野、愿景而获得并赋予。现代中国文化极为典型。当中国在帝国主义的冲击下开启其现代历史之时,我们曾在全球资本主义的未来视野中丧失了自己悠长的历史,遭到了无情的“降维”,中国历史一度丧失了它必需的时间维度,成为三维而非四维的空间所在:那是鲁迅的“铁屋子”,张爱玲的“泡在福尔马林药水里的婴儿”,是第五代电影中“空间对时间、天空对流水的胜利”。而伴随着中国崛起,中国在全球资本主义市场上获得的份额而加入了未来视野,我们由此而赢回了自己的历史时间。于是,中国进入了写史时代,我们蓦然拥有了对诸如“晚明现代性”、“康乾盛世”、“白银资本”的历史指认。然而,令我错愕的是,与此同时,我们却在大众文化的场域中再度自我降维:不仅是三维,甚至是二维:历史与价值建构坍塌为扁平的图画。我们可以对这一现象作出诸多解释:文化全球化进程、消费主义、景观社会的莅临,全球流动伴随的身份离散、独生子女结构化……但这一历史的赢回与得而复失,绵延的历史进程的显影与扁平而炫目、脆弱而坚硬的降维图画,的确标识着今日中国社会、文化的巨大而急迫的问题。关于电影,远不仅止于电影。
  艺术电影:要求艺术电影具有商业性是荒唐的
  《蓝色骨头》/《边境风云》
  《白日焰火》/《布达佩斯大饭店》
  北青报:很多人是把《亲爱的》当作文艺片的。
  戴锦华:今年的有趣现象之一,是《后会无期》和《亲爱的》成了“文艺片”。影片的热爱者以文艺片之名为其辩护。而略带一点文艺气质的电影均遭到市场拒绝,我感受最深的是崔健的作品,《蓝色骨头》。
  我当然知道,崔健不是一个当红的明星。但是崔健是一个历史的标识,见证,甚至介入了中国社会最重要的转折时刻,当年崔健的成千上万的拥趸者,追随者,今天已在中国社会中占据了重要的地位,拥有不容置疑的经济实力,但是《蓝色骨头》几乎没有票房,甚至没有反响。是什么东西令崔健的影片无法形成或分享粉丝电影的效应?是什么东西令人拒绝了《黄金时代》?我想,艺术片气质是答案之一。
  但不仅于此。对历史的拒绝是另一个答案。一如历史感的荡然无存是热映片的共同特征。杜可风摄影的《蓝色骨头》有一个极漂亮的片头段落,伴着旁白。旁白告知,影片试图触摸“一个不可触摸”的时空。因为一经触碰,它就会消失,“变为历史”。换言之,崔健非常清楚,他试图触碰摇滚的历史,80年代中国的历史,以及对“文革”岁月的上溯,但那是不可碰触的记忆。不可碰触,不仅因为尘封,而且由于它已彻底丧失了自身的叙述的语言与逻辑。也就是说,崔健为自己设定了不可能的任务。但更惨烈的是,市场并非由于崔健历史叩访的失败而拒绝了他,而是尚未进入,已遭拒绝。
  北青报:有些人认为艺术电影也可以做得很好看,商业性与艺术性可以兼具。
  戴锦华:电影——无论是艺术电影还是商业电影,叫好与叫座,是永恒的两难。一般说来,要求艺术电影“好看”——具有商业电影的流畅与抚慰,在我看来,是缘木求鱼。因为,欧洲艺术电影在战后全面兴起,正是作为好莱坞商业电影的对立物、另类而出现的。
  但今年来,国际影坛的一个新的趋向,便是一代年轻影人的有趣尝试:以艺术电影的语言风格制作类型电影。《亡命驾驶》在戛纳电影节得奖,标志这种尝试的成功。在这种尝试上,中国并不落伍。颇为成功的例证,是《边境风云》和《白日焰火》,《边境风云》以艺术电影的风格去拍黑帮(言情?)片,《白日焰火》用艺术电影的语言拍黑色电影。艺术电影的原创性与类型片的熟悉元素与情感预设,创造了电影与现实遭遇、先锋的有趣契机,造成了有趣的观影经验与快感。但仍然,艺术电影与商业电影召唤着不同的观众与不同的心理预期。
  北青报:今年上半年有几部国外文艺电影口碑非常好,比如《布达佩斯大饭店》《少年时代》,经常也被豆瓣网友用来对比《黄金时代》和《蓝色骨头》,相比较这两部电影面对的巨大的争议,前面两部倒是几乎一边倒叫好。
  戴锦华:《少年时代》我还没看过。《布达佩斯大饭店》当然是一部有趣的电影,安德森并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艺术电影导演,他是一个怪才,有清晰后现代色彩。影片最大的亮点在奇思妙想,奇、巧、带有炫技性的形式构成,它的整个内容表达是建筑在相当坚固和稳妥的价值系统下的,不做任何的挑衅和冒犯,于是,精致,机智,遍布形式语言的奇妙,同时提供心灵的飞地,给出抚慰和疗愈,这的确是中国电影的极弱项。但韦斯·安德森原本是不可复制的鬼才。
  第五代归来:特质已经丧失我对他们不再有期待
  (《归来》)
  北青报:今年第五代导演都有作品,但张艺谋的《归来》,当时你对它有个非常激烈的批评,认为它就是个“烂片”,跌出了下限。现在还这么认为吗?
  戴锦华:这可让我挨了不少骂。好吧,对我来说《归来》可称一部电影。众多所谓电影对我几乎是“职业性侮辱”,根本称不上电影——恕不一一点名。所谓电影,是指及格线之上。在一部电影的基准线之上,加上邹静之和张艺谋的组合,必然构成了我们的期待视野,因此影片令我极端失望。对我,它是烂片——电影中的烂片,而不是非电影中的烂片。我对影片的失望是朴素的:在这个大资本涌动,电影工业规模空前并继续增长的年代,电影人基本的认真态度、敬业精神,应该是最起码的要求。这也是我支持《黄金时代》的原因。而我所谓的《归来》“跌破下限”,是在于我认为它缺少认真态度。不论称影片剧本几易其稿,它最终没有能提供核心情节的必需的合理性支撑。我们不知道女主的症状是失忆症还是阿兹海默症,任选其一会有完全不同的情节逻辑。编导可以虚构或创造一种不存在的心理疾患,但必须在情节逻辑上合理、服人。没能解决类似问题便投入拍摄,对我,是不认真、不敬业。
  当然,以我自己的批评方法,我们也可以完全不论作品的艺术成败、情节逻辑,而将完成片的呈现视作社会、文化症候予以解读。在《归来》中,冯婉瑜病症的核心表征是不认识自己深爱的丈夫陆焉识——无论离去的、还是归来的。而她屡屡将他指认为方师傅——显然的、剧情中强暴者。依据剧情逻辑,冯婉瑜因遭强暴而罹病,但病状之一竟是自此不锁门。可能的解读是,冯婉瑜(潜意识地?)拒绝指认令自己深信的所爱之人,她每月的迎候是维系自己心灵的幻想。她始终在(潜意识)里呼唤、等待着暴力摧残?甚至是某种“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如果这便是文本的意义,我同样拒绝。但这也许比我朴素的失望表达,来得有趣而“深刻”。
  北青报:今年除了张艺谋,还有陈凯歌、姜文等第五代导演的作品上映,很多人称为今年是第五代的回归年,您对他们有期许吗?
  戴锦华:坦率地说,今年我抱有期待的是姜文的《一步之遥》,侯孝贤的《聂隐娘》和张猛的《胜利》。对张艺谋和陈凯歌,我久已不再期待。1987年我已在文章中写过,第五代作为一个艺术群体已经终结了,一个美学浪潮,《孩子王》和《红高粱》就已经标志着这个群体的解体。我们已不能对其做整体评价。因此不存在回归的问题,只是说他们作为个人创作。从语言风格、审美上,他们的基本特质都已经丧失了。
  青年导演:始料不及的巨大惊喜
  北青报:上半年,很多青年导演的作品上映引起了大家的关注,比如《绣春刀》的口碑就还不错,你对这一代导演有什么期待吗?
  戴锦华:我对这代导演满怀期待,事实上,近两年来我毫无保留,由衷地喜爱的作品,都出自这批新导演,比如说《钢的琴》和《边境风云》,也许还有《美姐》。影片给我带来始料不及的惊喜感,年轻导演们的电影视野开阔,在数码转型中起步。他们是这个数码电影时代的天之骄子。因为数码不仅意味着特技手段,而且是电影媒介的革命性断裂与演变。由此,电影和电视剧之间,电影和卡通之间,电影和录像艺术之间的墙倒塌了,大量的电视导演进入电影,电影导演进入电视业,这几年非常精彩的电影作品是电视电影,比如说BBC的《黑镜子》,HBO的一些政治电影《规则改变》、《大而不倒》,或单本剧《烛台之后》。《绣春刀》等作品令人期待着数码时代的武侠新意。
  好莱虎冲击:我非常佩服我们的“乐观”
  北青报:中国将全面放开电影的进口配额,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你觉得会对中国电影产生什么影响?
  戴锦华:影响当然是巨大的。资本无国界,电影有国籍。对资本和逐利而言,这一切无关宏旨。已有民企资本注入互联网,影片在回流中国市场获利。但迄今为止,中国电影仍在政策——进口份额的庇护下生长,享受着中国奇迹和中国电影奇迹创造的巨大空间和可能。但如果我们始终不能有相应的影片的事实——整体提高中国电影作品的质量,那么我们就是在挥霍着全球未遇的历史契机。好莱坞,夸张点说,是美国资本已经清楚地看到了中国电影市场显现的巨大利益空间。相关中美谈判,从视电影为微不足道的笑噱头,到成为彼此博弈的大项目。所以好莱坞全线进入,是大限还是大考,马上要见分晓了。一边,我当然不希望我们打造完成的巨大的电影工业规模和全球领先的硬件基础,只为好莱坞造就了市场,另一边,迄今为止未变的文化事实,是电影始终是国际的形象名片,是国家文化生态和公众心理的中断显示屏。
  但这个电影能否抓住这个空前绝后的历史契机,能否创造与电影事实相称的影片的事实,并非电影业、电影人所能独自完成。这同样取决于中国文化自觉的确立与实践。
  北青报:很多人现在充满了乐观情绪,比如很多国产电影和好莱坞电影同期上映,完全没有被打趴下,甚至有时还胜出?
  戴锦华:几年前,韩国废除了保护制度,是他们认为自己已经可以在市场上和好莱坞抗衡了,中国电影人今天已有如此自信,我只有叹服或叹息。拍出了《恐怖直播》、《雪国列车》、《辩护人》的韩国影人有理由自信,我们的电影骄傲究竟是哪些呢?而且我宁愿我们瞩目实行“文化例外”的法国,同时珍视这契机,警惕而踏实地起步。对于能否成为世界电影大国,能否抗衡电影大国,我们的课题还太多。文/本报记者罗皓菱
  原标题:北大教授戴锦华:社会文化面临整体坍塌
  稿源:人民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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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8 21:43:12 | 只看该作者
北大中文系的精神
——“博雅清谈”即席发言
发言者: 孔庆东老师   


    想说很多话,但是又觉得没什么可说。对今天这个会,久违了的一种感觉。坐在这里,马上回到了那个学生时代,八十年代的那种气氛。现在开会非常多,三天两头开会,但是都不像今天,今天这个会是比较罕见的。从上午开到下午,吃完中饭后继续开,大家都来到这里,这是大家都真心愿意参加的。
    今天早上坐车过来,堵车,我就害怕迟到了,赶不上开头,在学校周围非常着急。到达后幸好还没有开始,比较高兴。因为在我这一代人来看,在坐的老师其实都是北大的旗帜。曹文轩老师走了,在我看来,年纪在曹文轩老师之上在座的,都是我这一代人的旗帜。姜涛蒋朗朗算是我哥们,上面都是我们的旗帜。我们能够成长到今天,都是一节课一节课听出来的,一页书一页书看过来的,我们身上有许许多多老师的东西,老师的生命流淌在我们身上,在我们的身上得到了传承。这个传承也许不正宗,也许不正统,也许走样,但毕竟已经到了我们生命里边来了,我觉得这是北大之惠,是北大的一个核心东西。这些东西无法量化,无法数据化的。基本上北大人身上都有,而且具有吹牛和夸张性,这些吹牛和夸张性反应了本质,在北大校园里,燕园的段子一代代传承,这些段子不一定都是真实的,可能细节上有夸张或记忆上有失误,但它传递的那种精神,是我们在别的地方都没有遇到过的。北大人也互相开玩笑,讲别人的隐私,讲这个讲那个,都是善意地在传说一种精神,别的学校是没有的。
    我们北大中文系有很多著名的老师,在社会上很著名,最近我忽然间注意有些老师不太著名,这些不太著名的老师身上有很多北大的精神,比如我在很多场合给学生们讲:你们要注意商金林老师。我们出去开会的时候,很多学校不知道商金林老师,我说这是不对的,商老师做学问是大学者气度,你们没有人注意他的文章,他的文章真是一私不苟,他也是不为潮流所动的。我说商老师就吃亏在一点,他普通话不好,他若普通话好的话,那就不得了。我很想写一个人物系列,就是北大那些不著名的老师,社会上不知道的,商金林老师、方锡德老师、孙庆升老师、封世辉老师、唐沅老师,就是这些社会上不太知晓的老师,他们身上的那个精神是非常值得挖掘的。但我又不太敢写,怕别人会借此攻击北大人互相吹捧。因为我们是一年一年过来的,知道太多的细节。刚才乐老师、谢老师在讲,我一边听他们讲,脑子里边有很多很多画面,都过去了。我之所以对咱们北大中文系深感自信, 不是统计出来我们中文系科研成果占北大多少(据说占四分之一),那玩意也很厉害,但更主要的是留在我们身体里的这种精神,它还在我们当中。尽管我们也经常批评现在的学生,说你们怎么样不如以前,但横向比较,我仍然可以说现在的北大学生仍然是最优秀的,他还是有家国之忧、社会承担,仍然是有的。我觉得这是当年我们选择这条道路的原因。我觉得我们大家选择这条道路,都是把自己的治学、自己的选择跟社会、跟民族国家的进步自觉联系在一起的。尽管每一个时代的想法不一样,我们觉得你们那一代人当时太热血青年,我们可能会这样想,我们今天比你们更“狡猾”一点,更“世故”一点了,但是大的方向没有改变。假如没有这样一个家国之忧在后面,那我何必选择做现当代文学?我们大家都是智商极高的人,我们有许许多多别的选择,这个选择至今不悔。我跟别人说我们北大中文系老师挣五千块钱就不少了,还有挣两三千块钱的人呀,但大家不悔,就是说我们从来都没有埋怨领导给我们开的钱太少。自己嫌钱少,可以写点文章编点书赚点钱,没有人会埋怨,而且相反以此为荣。这好像是中文系上下都能够理解的,我们不去管别人,当然我们希望系里能够创一点收,但没有人会去埋怨它,这就是我们北大一直传承下来的一种温暖的东西,我觉得这是我们最可贵的。
    因为想说的话太多,我再说一点,我是提前读了几位的书。我读这些书的时候,注意到一个叙述视角的问题,就是几个老师的稿子是站在今天的角度去讲燕园故事的,如果是前十年、前二十年、前三十年,你们就不会这样讲,所以我很关注这个叙述视角的问题。人到老年之后,总结自己一生的历史,会用一种通脱的、通达的、很高的眼光看这些问题,但是我想在这个过程中,我有一点质疑,是否能够遗落以前的视角,那些视角是不是随着岁月的流逝就应该被抛弃或遗落掉。因为我也读过老师们年轻时候、中年时候的文章,我有幸读到过谢老师文革中的文章,也是非常真诚的。我家里有一本文革中出版的批林批孔的文章集,里边有黄曼君老师的文章,我和黄曼君老师开过玩笑,当时是“华中师范大学青年教师黄曼君”,也是写得非常符合那个时代的需求,是那个时代的真诚。你不能说那个时候写文章是不真诚的,说我们是被迫的,我们是随大流走的,这样不能写入历史,那个时候有那个时候的真诚。我们今天反思那个时代,在反思的时候,我们能不能保证我们的反思就是顶点,就是绝对正确的?这是我想说的。刚才李杨讲,也许过一些年,我们这一代人坐在这里,到了我们那个时候,我们是不是还这样去写,写当时我们都想错了,现在我们都对了。这是我们这一代人应该思考的一个问题。
    最后几位老师都谈到了中文系的发展情况和忧虑,这个忧虑好像从十年前就开始了。十年前我们最早的一批老先生开始退休的时候,陈老师主持过一个二十世纪文化中心的会,会议上老师们充满忧虑地发言,年轻的学者,当时吴晓东陈泳超他们也在,有接过老一辈学者的旗帜的意思,有过这么一个场面,已经十年了。我当时觉得这个是无所谓的,对这个没有什么忧虑。十年过去了,情况无非就这样,我们所说的其他学校的越来越厉害,好像北大不厉害,具体化之后是什么?不过是他们出了很多书,开了很多会,成立了一些组织而已。这些呢,也不能去否认人家的成绩。但是我想,最终北大人做学问,是要推动人类文明的进步,推动中国所谓的进步。最终的衡量,不是那些东西,而是你究竟有多大影响,你是否为这个民族国家的进步作了贡献。比如说我们洪子诚老师,多少年不出书,人家出了一本当代文学史,沉甸甸的放在那里,就成了一个象征,我觉得这就叫学问。我们追求做的是这样的学问。当然人家上边要检查的东西,我们大家也要去做,我们帮助领导把它完成,让我们填表,我们填了就是。这种事情不必看得太重。
    上一次陈老师带着新的班子,来各个教研室征求意见的时候,我记得一位老师讲,希望陈老师不要有太大的作为。我觉得还是要有作为,但是呢,不要轻易改动,有作为是要向前走,向前走应该有所作为。至于以往的应该继承的一些东西,体制呀,方法呀,尽量不要改动。我觉得中文系的好处,也就是今后应该保持争取的一个目标是,仍然要做到“老者安之,少者怀之”,这样就真的保持了温老师座谈会上所讲的那个和气。“和”字应该是在中文系体现最好的,大家都是知识结构不同,观点不同,性格不同,但在一起,就能够那么和谐相处,互相尊重,尊重人家的学问,尊重人家的人品,尊重人家的选择,我觉得这是北大中文系在中国能保持重要位置的所在。希望哪怕是过三十年,过四十年,李杨教授在这里讲话的时候,我们还能保持这种精神,那就是我最欣慰的,好,我就说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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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8 22:19:51 | 只看该作者
论读书
——与2014级同学座谈

中文系  傅刚教授
2014年10月21日


10月21日,本学期静园学术讲座第二讲开讲。中文系傅刚教授以“论读书”为题,为刚刚适应了燕园生活的2014级中文系新生带来一场质朴实用,而又充满警醒意义的精彩演讲。

本次讲座内容包含四个部分:第一、读书要具备什么样的条件;第二、读书必先立志;第三、要读什么样的书;第四、读书的方法。
傅老师首先提醒同学们,现今时代是一个选择多元的大时代,北大具备令人艳羡的成长条件,所谓物极必反,这些选择与条件如若不善加利用,反过来即是诱惑和干扰。所以读书的首要条件是要有兴趣,有热情,而且要能抵抗干扰,长久保持。兴趣和热情看似简单,选择中文系的同学必定都对文学怀有起码的兴趣,但在被中学繁重的学业消耗去大量精力之后,在大学这个新的战场上,如何迅速调整自己,寻找和确立能够长期保持的专业兴趣,却是每个初入燕园的新同学都必须严肃思考的问题。傅老师表示,他的这番提醒是有感而发。以他多年授课和指导研究生的经验看,近些年,北大本科培养出来的学生,在读书能力、研究能力上,并未显现出很明显的优势,甚至考试也未必考得过外校同学。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读书太少,是读书兴趣和热情的松弛。傅老师反复强调,必须多读书,多读课外书。在大学,最重要的接受教育的地方,不是在课堂,而是在课外,在图书馆。尽管现今的大学教育体制存在不少弊病,大量的课程和绩点至上的风气让同学们备感压力,也严重挤压着大家的读书时间,但多读书、勤读书仍应是北大学子最基本的学习信条,现实的问题可以各方面共同想办法慢慢解决,对自我的要求却时时刻刻不可稍有松懈。

读书最关键的,是要先立志。志向是一种能充分调动人的积极性的精神力量,唯有志存高远,对自我有所要求,清楚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才能培养坚强的意志力,才能长久支撑兴趣和热情,才有真正有所成就。立志的重要性,古往今来,相关论述不计其数。而现实是,北大学子如同一支装备精良的军队,拥有最好的外部条件,但在很多同学身上,缺乏足够的精神力量,缺乏催人一往直前的动力。在这些最聪明的学生的眼睛里,很遗憾,看不到对于知识的如饥似渴。如今面对越来越不乐观的就业形势,面对日益激烈的竞争,即便将来不打算从事高深的学术研究,只想简单找份可以安身的工作,系统的学术训练、充足的知识积累也是必须的。北大这块金字招牌已不再是保证就业无忧的保护盾,而是需要大家用各自的努力和成就去维护的宝贵无形资源。

傅老师引用《尚书》、《诗经》等古代典籍及宋代大儒朱熹有关志向的论述,鼓励同学们,人的一生,本就是不断树立志向,不断实现目标的过程;考上大学,是人生一个阶段目标的实现,往下需要尽快设立新的目标,做好新的规划,如此一步一步往前走,最后实现最高目标,即人生理想。他语重心长地说,他始终希望,最优秀的学生能进入学术研究领域;但再聪明的学生也必须明白,读书做学问,简而言之,是两步:首要是立志,其次要下死工夫,要以聪明的资质做笨学问,要“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一点一滴,循序渐进地积累,来不得半点浮躁和侥幸。

说到读什么样的书,傅老师提出三条准则。第一,要选择专业出版社出的书;第二,要选择有真才实学的专家写的书;第三,要重视读常见书。对中文系学生而言,要知目录,明版本,要了解文史类书籍的专业出版,清楚它们各自的出版特色和长短处,要随着学习的深入,逐步摸清本专业领域的研究情况,学会根据一个学者的研究资历、研究论著判断他的学术水准,从而在选书上做到有清醒而谨慎。同时,最要紧的,是要知晓学问的根柢,广泛涉猎传世的四部典籍,做到知经明史,而不盲目追随研究稀见文献,僻蹊径、走捷径的学术风气。

至于读书方法,历代论述非常之多,每个人又有各自的不同情况,傅老师针对中文系的学习,强调四点。其一,要加强背诵。记诵是中国很好的学习传统,老辈学者大多长于此道。大声朗读、反复讽诵记忆,有助于在抑扬顿挫、涵泳玩味中加深对每一个字义、词义以及文义的理解。其二,要多动笔,勤抄书。这是笨办法,也是很好的读书方法。所谓书读多遍,其义自见,抄书的功效与之异曲同工。其三,读书必先校书。书不校不读,误读劣本,会导致理解的错误,自古以来,此类例证不可胜数。即便现在古籍整理已取得相当丰厚的成果,各类电子文献又提供了前所未有的便捷,校书在中文学习和研究中仍是不可放松的。其四,读书必须明体例。傅老师举《文心雕龙》和《玉台新咏》两部文学经典为例,说明是否明体例关系到对整部书的判断,在读书中至关重要。

最后,傅老师表示,此讲所谈,立志最为重要。选书标准、读书方法可以在未来学习中慢慢琢磨体悟,立志却是同学们当前不可须臾放松的要务。他祝愿同学们,能迅速树立目标,做好规划,能在北大这块学术圣地中重新找到对读书和知识的饥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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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9-6 21:50:18 | 只看该作者
杨文利:我记忆中的北大老师们



   世异时移,北大早已不复旧识的北大。我试图在回忆中拼接、复原“过去好时光”,因为我知道,失去了的一切,只属于那个激情年代,和当年那些怀有理想和热情的人们,而那个年代,已经永远成为过去,成为一个依稀的旧梦、一段遥不可及的回响。
  

   1
  

   十足开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在北京站停了下来。下了车,不晓得如何出的站,又像清楚、又像迷糊地上了一辆接新生的大巴。街上华灯初起,车子在浓稠的夜色中穿城而过。走着走着,房屋少起来,两排高大的白杨树突然映入眼帘。再走,街上差不多没有什么行人,净是婆娑的树影了。“北大到了!”不知是谁猛不丁地喊了一声。车子在离南门稍远处停住不动,大家都往下搬行李。我掐了一下自己,似乎还没有从梦里醒来。
   初进燕园的感觉是懵懂的。我深深吸一口气,觉得周遭的一切竟有几分迷离惝恍,仿佛也在做梦。路灯忽明忽暗地亮着,发出不真实的灰蒙蒙的光芒。一位八五级学兄在前面引路,我糊里胡涂地跟着。穿过几幢古旧的灰楼,一拐弯,便看见三十二楼。楼前有一块草地,疏疏落落种了几株柿子树。门洞里黑魆魆的,至于怎么上的四楼,和怎么进的宿舍,似乎一点也不记得。只记得放下行李的时候,一位同学用山东话问我,你睡俺的上铺,中不?我连忙用湖南话答道:好咧,好咧!其实,宿舍里一共六张床位,已只剩一张空床了。
   酣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去了三角地的“北新商店”。除了牙刷牙膏该买,还特意多买了一条毛巾,顺便在附近的裁缝铺缝了一个饭兜。我决定和那些高年级同学一样,无论是上课,自习,听讲座,甚至看电影,走到哪里都拎个饭兜,稀里哗啦叮叮当当,仿佛奏乐似的。
   四年的北大生活,就在这清脆的叮当声中开始了。
  

   2
  

   三十一楼前面那两排银杏树,冷不防换上了秋妆。结束一个月的军训,再回到北大来,风中已然有些深秋的寒意。走在阳光斑斓的林荫道上,踩着满地沙沙的黄叶去教室,有一点点新鲜,有一点点兴奋,有一点点期待。
   大学一年级的课程以公共必修课居多,除了公共英语外,尚有中国通史、中国革命史、马克思主义哲学、军事理论等。英语老师何卫圆脸肥身,黑边圆框眼镜架在饱满的鼻梁上,衣履整洁,不苟言笑,俨然一位英伦绅士。教“中国通史”的岳庆平看上去瘦骨嶙嶙,有一张清癯的脸庞,高高的颧骨和深深下陷的眼窝,一介文弱书生模样。教“中国革命史”的陈坡总是精神亢奋,兴致高昂,浑身像装有弹簧,有使不完的能量,在课堂上永远语挟风雷慷慨陈辞永远口若悬河滔滔而下。教“马哲”的林娅五十多岁,又矮又胖又黑,脖子短而粗。“军事理论”老师由国防大学一位英俊的教官充任,上课时一身戎装,十分威武。
   在我的印象中,我们中文系有一大部分公共必修课都是与历史、考古及哲学系合上,在大阶梯教室上课。大课的好处在于:一方面方便逃课,另一方面则避免让老师感到尴尬。以我所知,公共必修课虽名曰“必修课”,却多数不被学生重视,逃课几乎是家常便饭。留在教室的同学,则必定利用这段时间做点什么,文学专业的学生埋头读小说,汉语专业的学生钻研索绪尔,古典文献专业的学生温习十三经注疏。当然,亦不乏趴在桌子上睡觉、为下一堂课养精蓄锐的。好在当时北大“自由宽松”的气氛犹浓,老师大都宅心仁厚,一向遵循“来者不拒,去者不留”的原则和精神,平日压根不点名,一般只在开始一两堂课时例行公事,为的是认识学生,考勤倒在其次了。
   北大学生逃课是有传统的。周作人当年北大开课,最后只剩三个学生。有一次这三个学生也逃课,周先生只好颓然而返。常听人说,逃课是另一种形式的选课。这诚然是不错的。但是,并不能藉此推断逃课是成为一个好学生的必要前提。据我所知,高年级同学很少有逃课记录,因为根据个人志趣选修课程,对所授课业有浓厚的兴趣,必引以为乐,岂有逃课之理。
   董桥先生说,人生一辈子有缘遇到两三位值得敬爱的老师,当也无憾了。何其荣幸,我在北大遇见了许多学识和人品都很好的老师,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对世界和人生的看法。如今二十多年已经过去,回想当年,有那么多我所仰慕的前辈学者为我们授课,确是福份。
   我在中文系学的是文学专业,语言学的课程并不多,只有“古代汉语”和“语法修辞”两门。教“古代汉语”的张联荣先生严谨、认真,一丝不苟。一身整整齐齐的中山装,十足老派知识分子的装束。无论多热,风纪扣都扣得严丝合缝,从黑框眼镜后面透出的目光永远是严肃的。他讲课很细致,也很有耐心。一个普通汉字,经他逐本溯源,竟生出几多趣味。他提出自己的见解,也征引王力先生、杨伯峻先生等前辈学者的论点。听他讲课永远是紧张的,不容任何一点点一丝丝分神。相较之下,教“语法修辞”的苏培成先生则要随意、洒脱得多。他风趣,也很健谈。他的普通话咬字清晰,跟电影对白一样字正腔圆,南方学生听了颇感亲切。他无所不知,对语言学之外的诸多领域均有涉猎。上课时经常稍不留神就离题甚远了,所谈论的话题除中文系掌故逸事外,亦兼及时事热点、世相百态、娱乐八卦等等,不胜枚举。无论有趣之事可憎之事,都讲得头头是道,绘声绘色。记得有一回,他在讲台上一番高谈阔论之后,突然意识到课程的内容一点都没讲,于是赶紧打开讲义准备言归正传,而这时下课铃声响了。
   除了“古代汉语”和“语法修辞”,大一上学期还有一门专业必修课“民间文学”。中文系有许多很有趣的老师,教“民间文学”的段宝林先生是其中一位。他脸庞黧黑,中等身材,穿一件洗得发白的卡其布中山装,戴一副眼镜,左边口袋里永远插一支钢笔,胳膊底下夹一个破旧的人造革公文包。他的普通话带很浓的江苏口音,讲课时双手喜欢比划,严肃的神情里多了几分天真俏皮的可爱之处。他讲课不急不慌,轻声细语。讲得最有趣的自然是女娲补天后羿射日,还有梁祝白蛇传孟姜女牛郎织女,还有格萨尔王传江格尔玛纳斯。“趣味性”固然是民间文学的基本特征之一,加之他又掉了一颗门牙,说话难免漏风,因此经常惹得全堂哄笑。见同学们笑,他一头雾水,不明就里,便停下来跟大家一起笑。等笑完了,再继续上课。这样的情形,实在太欢乐了,用一句歇后语形容,叫“电线杆上挂邮箱--高兴(信)”,或者叫“肚脐眼插钥匙--开心”,让人禁不住想起巴赫金的“狂欢化理论”。不过,同学们印象最深的还是他那辆破旧不堪的自行车,看上去似乎颇有些年头了,锈迹斑斑自不必说,还缺胳膊少腿。到了三教,随手往墙边一扔,也不上锁。说来奇怪,他骑着上了一个学期的课,居然没有被偷!
   “文学作品赏析”是大一下学期的必修课,由几位老师分别讲授。说来惭愧,具体有哪几位老师,什么作品,究竟讲了些什么,我已记不确切了,惟独对袁行霈先生的课至今仍记忆犹新。当年的袁先生白发皤然,风神潇散,颇有几分魏晋风度。那是一份从骨子里透出的儒雅。讲台上一站,便把同学们给镇住了。“文学作品赏析”课只上一个学期,算起来,他统共给我们上课,也就八次,赏析了四首作品: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姜夔的《暗香》、《疏影》、张孝祥的《念奴娇·过洞庭》。每讲解一首诗,必先以极富磁性的嗓音吟哦一遍,声情并茂,抑扬顿挫,令人心神为之一爽,有如沐春风之感。听他的课,确然是一件赏心乐事。他有一手好板书,一律竖行右起,气势格外飘逸,所谓“飘若浮云,矫若惊龙”是也。一堂课下来,黑板上便是一篇优秀的书法作品。对同学们而言,在听觉之外自然又多了一份视觉享受。最后一节课,他讲完《过洞庭》之后兴致大好,用张孝祥和杜甫的诗句集成一联:“表里俱澄澈,心迹喜双清”。吟毕,顺手拿起粉笔疾书于黑板上。私心以为,此联足见先生通脱、澄明之胸襟,想必也包涵了他对同学的某种期许。二十几年了,我至今仍记得他在黑板上笔走龙蛇的背影。
   孙玉石先生当时是系主任,专治现代文学,以“《野草》研究”闻名学界。我依稀记得他也给我们上过“文学作品赏析”课,讲授现代散文、诗歌。他个子不高,双目有神,不苟言笑,乍看严肃得要命。时间长了,才发觉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严厉。他上课细密,严谨,不着一句废话,因而最为货真价实。大四上学期,因对“九叶诗派”有些兴趣,我又选修了他的“现代主义诗歌流派”,这是后话,暂且不提。“文学作品赏析”讲到中途,他突然接到通知去日本公干,便请他的导师王瑶先生代上了两节课。
   很久以前听高年级同学谈起过王瑶先生,曾师从朱自清、闻一多,十足的传奇人物。我入北大时,老先生年事已高,很少给本科生上课,所以对他的印象仅止于那本《中国新文学史稿》。许是亲炙大师的兴奋,那天同学们都早早端坐在教室里。我恰好坐在靠窗的座位,忽见一老者骑着自行车飞奔而来,在一教门前稳稳当当地停住。几分钟后,同学们便看见王瑶先生叼着烟斗,气定神闲地步入教室。他朝台下略略扫一眼,表情清淡,几乎没有任何开场白,便立即切入正题。那天讲的是《野草》中的“过客”的形象,没带讲稿,也极少板书,天马行空,说到哪儿算哪儿。当时老先生身体尚十分硬朗,谈笑风生的,站着上完了两节课,想不到两年之后就突然听到他辞世的消息,令人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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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文学史”是必修课,从大二开始,一共上了四学期,授课老师也有四位,真算得一门不折不扣的“重头课”了。四位授课老师根据各人的学术专长,每人讲授一学期。吕乃岩先生讲先秦两汉,葛晓音老师讲魏晋南北朝,周先慎先生讲唐宋,沈天佑先生讲元明清。据我观察,大凡治文学史者,浸淫原典史料愈久,愈易涵养某种特殊的精神气质。许是受研究对象影响所致,四人不但性情各异,趣味亦不同。吕乃岩朴质像古诗十九首,葛晓音人淡如菊像陶诗,周先慎雅致像宋词,沈天佑不拘小节像明清话本。联想到之前听过袁行霈先生的课,之后,在临近毕业时曾以同乡后进的身份前往陈贻焮先生位于朗润园的府中请益。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陈先生,饱满的面孔,淳朴而温厚。二位先生都以治中国古典诗歌而闻名,治学的重心当然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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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9-6 21:50:35 | 只看该作者
禀性气质亦大异其趣,借用“清新俊逸”形容袁先生,“沉郁顿挫”形容陈先生,庶几近之。王尔德有一句名言:“生活模仿艺术”,这话虽然是跟亚里士多德唱反调,确有至理。
   黄子平先生以文学批评著称,讲授“中国当代文学史”。他那时正和钱理群、陈平原一起,提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概念,有燕园“三剑客”之称。第一次在三教上他的课,最让我惊讶的是他的相貌跟相声演员马季很像,连笑起来一脸和善的神态都像。他讲课沉稳,不动声色,却也不失机智、幽默。他在课堂上留下了许多流传甚广的名言,如“深刻的片面”、“创新的狗追得我们连撒尿的功夫也没有”等等,话虽浅白,含意深远,让人忍俊不禁甚至捧腹大笑。如今回想起来,仍觉有趣。确实,单是这种回味,也是一种珍贵的享受。他的考试方式也很特别,学期终了,该期末考试了,他出了一个大题目,让同学们把学习当代文学史的心得写下来。大家感觉十分新鲜,答得格外认真、投入,甚至觉得两小时的考试时间仍不敷用。北大提倡自主、自立,并不看重考试,但特别注重学生有无独立见解。后来,在大二那个无比漫长的暑假之后,忽然听到他远走美国的消息,禁不住心中涌起一丝怅惋之感。
   北大四年,除了中国文学史,我们还学了俄苏文学史、欧洲文学史。在大三上学期,先上“俄苏文学”。教我们的老师叫岳凤麟,是著名翻译家、俄苏文学专家。一身深褐色列宁装配一条灰围巾,气派不凡。因之前读过他译的叶赛宁,上他的课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想是研究马雅可夫斯基的缘故,他讲课气足神定,声震屋瓦,实在也很适合朗诵那些节奏铿锵有力的“阶梯诗”。翌年,大三下学期,又接着上“欧洲文学”。老师的名字不记得了,据我的同学李广利回忆,好像姓陈,待考。他富态,倜傥,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穿一件浅色条纹衬衫,笔挺的西装照人的皮鞋,光鲜、考究极了。他的口才好得不得了,那些希腊神话由他讲起来犹如身临其境。关于这一点,李广利同学补充了一段史实:“有一天他讲宙斯多么好色,只听他嘴里说着‘宙斯一下子扑过去’,他自己也像是在扮演宙斯似的,两眼欲火熊熊,‘一下子’就扑到了第一排的女生跟前,顿时激起一片羞答答的幸福的惊呼。”惜乎我当时少不更事,弄不明白荷马史诗、《神曲》、巴尔扎克、罗曼·罗兰、拜伦、托尔斯泰有甚么稀罕,在读了陈琨的《西方现代派文学研究》、袁可嘉的《外国现代派作品选》之后,一头扎进卡夫卡、普鲁斯特、福克纳、博尔赫斯、马尔克斯、罗伯·格里耶、昆德拉,逢人大谈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对十九世纪之前的西方文学终究不甚了了,至今引为憾事。
   张少康先生一派古君子之风,儒雅敦厚,主讲“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史”。这是一门必修课。他学问好,课也讲得有趣味。不读讲稿,却娓娓道来,潇洒自如,有一种纵横捭阖、汪洋恣肆的高妙。无论阐发“诗言志”,探究“大音希声”、“得意忘言”,纵论《文心雕龙》、《诗品》,均能入乎其内,出乎其外,处处见出中国古典美学的深厚根底,听来兴味无穷,借用钟嵘的一句话:“使人味之衅衅不倦”。他的板书跟袁行霈先生很像,从来都竖写,并且也像袁先生那样骨韵俱胜,飘逸得令人绝倒。说来有些遗憾,早年浮躁浅薄,只知追逐时髦理论,崇拜“学术明星”,对于中国传统学术反倒轻视疏忽了。当时只道是寻常,失去了才懂得珍惜,这是后话了。
   注重日常仪表,在我见过的中文系老师当中,曹文轩先生堪称第一位。西装领带袖扣考究得不得了,皮鞋亮得可以鉴人,讲台上一站,自有一种玉树临风之致。我在大一旁听过他的“中国八十年代文学现象研究”,除本系同学外,外系的学生也慕名来“蹭课”,大教室坐得满满当当,有一大半是女同学。确实,风雅的谈吐,俊逸的外貌,身兼作家和学者两种身份,被众多女同学当偶像崇拜,一点都不足为奇。他的本职是当代文学,却在大三上学期开了一门名为“思维论--对文学的哲学解释”的选修课。顾名思义,内容就是从哲学的角度探讨艺术思维。原以为选这门课的女同学应当少之又少,实则大谬不然。记得上课是在文史楼一层一个可以容纳近百人的大教室。令人讶异的是,教室中,前三排全是清一色的女同学。他腹笥充盈,学识丰赡,竟然将“感觉”、“语言”、“思维”这些深奥的哲学命题讲得有声有色,令同学们陶醉入迷不愿下课。
   在中文系,张颐武先生是以先锋批评家的姿态出现的,不过那时候不像现在这样引人注目,“张后主”的绰号也还没有叫开。他硕士毕业不久,仍住在校外。有一段时间,我经常看见他骑一辆二八自行车,背一个与壮硕身材甚般配的大包,风急火燎地赶往五院或一教。他的文章我在图书馆四层的期刊阅览室读过不少,感觉高深极了。后来,在大三上学期,他忽然开了一门十分新鲜的课程:“当代实验文学”。同学们都很好奇,所以选修的人不少。他学问淹博,口才出众,成天将后现代、后殖民挂在嘴上。话匣子一经打开,便滔滔汩汩,一泻千里,从拉康福柯德里达巴特讲起,讲到马原、洪峰、格非、余华、苏童、叶兆言、孙甘露、北村,高兴忘形到了旁若无人之境界,如果不是下课铃响,端的欲罢而不能了。一晃二十多年了,那一幕,至今仍历历如在目前。大学一年级,他给我们当过一段时间的班主任,每星期必挎着那只硕大的黑色双肩包上男生宿舍挨个巡视一番。进门第一句话便是:“没出事吧?”同学们垂手恭立,以为要训话,谁知他并不落座,匆匆告辞,临出门前不忘叮嘱一句:“千万别出事!”没过多久,班主任突然换成了商金林先生,想必是我们旷课酗酒斗殴,他被系里问责了。
   王岳川先生专攻文艺理论,古代现代中土外国涉猎广博,对后现代主义研究尤深。受“美学热”流风余韵波及,我一度偏爱文艺理论,不过那时候可供选修的课程委实不多。我在大三下学期选过他的“现代西方哲学诗学”。翌年,在大四下学期,又选修了他的“文艺美学”。他脸上永远挂着招牌式的微笑,一身温文,一身尔雅,十足的谦谦君子。他讲课很投入,最为引人入胜,教室里常常满座,大家听得兴致盎然,绝不会有人走神或交头接耳。他也是我本科毕业论文的指导老师。当时的中文系,大四下学期开学后,就得准备毕业论文题目,并且请一位老师指导。大约是在寒假过后开春的时候,他邀请几位同学到北太平庄的府中餐叙,顺带讨论论文。他亲手做了一大桌菜肴,我们欣然就席,大快朵颐。餐毕,趁酒酣耳热之际,大家围成一圈,天南地北相谈甚欢。那天,我们才知道他是个多才多艺的人,拉二胡,弹钢琴,都很擅长,还写得一手好书法。
   选修温儒敏先生的“京派小说研究”之前,我在比较文学所举办的一个暑期讲习班上,先听过他的几次课,内容早忘了,却从此记住了他风神疏朗、白白胖胖的模样。他上课时嘴角时常绽出一丝微笑,和蔼而又严肃,冷静而又热情。他讲课条分缕析,一板一眼,又不失灵动、活泼,听来决不枯燥干涩。他喜欢伸出一个指头在空中比划,这几乎成了一个招牌动作。后来,在大四上学期,又选修了他的“现代文学批评史”。他和钱理群及吴福辉合著的《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我粗粗翻了一过,坦率地说,印象不深。那时候年少浅薄,盲目崇洋,满脑子都是解释学、符号学、结构主义。相较之下,对中国现代文学多少有些忽视,连必修课“中国现代文学史”也是敷敷衍衍学了一年,老师开列的书目一共没读几本。虽说读了两学期,对京派小说和现代文学批评的了解仅仅止于皮毛,想起来实在汗颜。
   戴锦华老师是一位女权主义者,连衣着打扮也偏硬朗,马尾辫,黑西装,米黄色风衣,予人印象格外干练利落。记得她的本职是在北京电影学院,到北大比较文学研究所兼课,主讲“电影理论与文学”。她讲课极其书面语化,喜欢运用复杂的长句、艰深的术语、晦涩的隐喻和象征。她对当时流行的各种理论和学术话语无不熟稔于心,张口闭口不离符号学、叙事学、精神分析学、意识形态批评,听来如坠云里雾中。以我所知,除了张颐武,中文系大概无人能出其右。当然,谈的最多的还是她的“镜像”理论、蒙太奇和长镜头。她思维敏捷,语速迅疾得如同机关枪,极具创见的观点劈里啪啦劈里啪啦喷涌而出,精准,犀利,咄咄逼人。上她的课不必担心打瞌睡,因为多半时间放映外国原版电影。同学们在台下津津有味地观摩,她在台上一边来回踱步一边滔滔不绝地进行“文本分析”,情形颇为有趣。当然,这也有一个坏处,总是不能进入剧情,而无法从容欣赏。不知这是不是布莱希特所谓的“间离效果”。课间休息时,她照例点上一支MORE,向空中吐出一个烟圈,优雅得无以复加,说句后来的时髦话,简直“酷毙了”。
   陈平原先生是王瑶的入室弟子,举止言谈颇有些民国“范儿”,想必是专研现代文学,长年濡染线装学问,熏过导师的烟斗所致。他学识渊博纯正,兼顾学术研究和随笔创作,擅写北大掌故,识见与文笔俱佳。大四上学期,他开设了一门选修课“中国小说类型研究”,罗列了英雄传奇、历史演义、神魔小说、风月传奇、公案小说,等等,当然,述及最多的还是武侠小说。他讲课随性,温存,疾缓适度,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传统士大夫趣味。他最常说的口头禅是“诸位”,每隔三五句便要冒出,听来甚有人情味,常常教人联想到古代的书院。照我看,他对章太炎的开堂讲学,一定心向往之。毕业后读到他的大作《千古文人侠客梦》,每有会心处,有如置身教室之中,再度聆听他讲课,令人恍然有时光倒流之感。这或许就是克里斯蒂娃所说的“互文性”效果。
   当年北大允许跨系选课。大三下学期,我选修了哲学系开设的“萨特哲学诗学”。选这门课的人很少,多为哲学系学生,只有我一人是中文系的。我不知道老师尊姓大名,只记得他穿一件旧的灰色中山装,有敦厚的面貌与略显低沉的嗓音。他从《存在与虚无》讲起,光是解释“自在的存在”和“自为的存在”,就用了好几堂课的功夫,进度甚缓。为了帮助同学们了解概念源流,便写板书,各种人名和术语,法国人用法文,英国人用英文,德国人用德文,应该也有古希腊文、拉丁文。我对这些拼音文字一无所知,听起来自然像天书一样困难。不过既已选修,只好硬着头皮听下去。现在回想起这门课,还心有余悸,好在最后还是稀里胡涂通过了考试,拿到了宝贵的学分,也算有惊无险。次年,我又跑到哲学系旁听陈嘉映讲海德格尔。不过这次吸取了上回的教训,没有正式选课。我装模作样听了两节课,果然一头雾水,不知所云,便赶紧逃之夭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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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甫一入校,一位高我一届的学兄以过来人的身份一本正经地教导我:“在北大,你不用上什么课,光听讲座就够了。”予生也晚,入北大时,八十年代将近尾声。不过,我以为,对中国知识界而言,那是一段如歌如诗如火如荼、永远值得缅怀的经典美好岁月。我躬逢其盛,当然是幸运的,不过这种幸运,多年后我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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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的讲座是很可羡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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