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4-03-19 15:01 - 已阅:[]次
若非读到陈丹青先生的讲演《笑谈大先生》,我是不会知道范爱农的。
“他那篇《范爱农》,我不晓得读过多少遍,每次读,都会讨厌这个家伙,然后渐渐爱他,然后读到他死掉——— 尸体找到了 ,在河水中‘直立着’——— 心里难过起来。”
范爱农与鲁迅先生在扶桑初识时,对其两次摇头极为厌恶,之后便处处针锋相对。
事情过去一年,两人得缘再见,释怀旧恨,结莫逆之交,一同吃酒谈天,一道去看光复,一起教书办报,日子虽然拮据,倒也快活。直到革命陷入低潮,鲁迅先生即将远走,“这里又是那样,住不得。你快去罢……”范爱农无声的一语,凄凉至极。各奔东西之后,两人偶尔通信,互诉衷肠,范爱农境况愈下,言辞亦是百般凄苦。末了,鲁迅先生从同乡处得到范爱农溺水身亡的噩耗,悲从中来,唯有作诗以念斯人,有《哀范君三章》与《哀爱农先生》。
范爱农的一生确也坎坷。他出身于破落的幕僚家庭,三岁丧父,五岁失母,与妹妹靠祖母抚养成人。在浙江绍兴府学堂求学期间,勤学苦读,成绩优良,思想进步,为先生徐锡麟所赏识。1905年,从徐赴日留学,后因无钱交付学费,退学归国。回到故乡绍兴皇甫庄,受到乡人“轻蔑,排斥,迫害,几乎无地可容”。之后,在山会初级师范学堂作监学,勤于教务。可惜好景不长,因触怒地方官僚遭罢免。赋闲在家,再遭乡人厌弃挤兑,遂把希望全部寄托在赴京任职的鲁迅身上。
鲁迅先生写《范爱农》,是感怀与悼念老友,更是表白知识分子在当时的困境与悲剧。范爱农留学日本时思想进步,回国后不满社会的黑暗,苦心追随革命。革命陷入低潮时,他又备受打击迫害,郁郁寡欢,只能借酒消愁。范爱农的一生始终与当时的社会相抵牾,寄希望于革命,苦心孤诣想要冲出铁屋。他在现实中又是个弱者,被周围人所厌恶,遭到其他知识分子的排挤,根本没有什么朋友,与人们来往很少。
周作人先生在《关于范爱农》中说:“他是实别被挤得穷极而死也。”他一生最快乐的时光估计是和鲁迅先生在绍兴城一同吃酒谈天,“我们醉后常谈些愚不可及的疯话”。唯有这个时候,他可以放浪形骸,畅所欲言,贪婪享受人生真正的快慰。人生若浮云朝露,范爱农的苦楚太多,后来,他匆匆走了。29年的生命历程,对他来讲,蕴涵了太多太深的滋味。鲁迅先生也不会忘记写道:“如此世界,实何生为,盖吾辈生成傲骨,未能随波逐流,惟死而已,端无生理。”
倘若没有鲁迅先生这么一篇悼亡的文章,范爱农恐怕已经走得很干净了。历史是无情的,而人是有情的,范爱农,受鲁迅先生的恩惠,也算留得身后名。与专家们相比,对于志士英才,只在读书时有所涉猎,借着思想品德、历史、政治、语文课知晓了些许人物与故事。即便如此,也不过是将名满天下者的声望继续扩大。
人世间走了一遭,就这样轻挥衣袖,悄然而走,多少心有不甘。人生最耐人寻味的地方,在于每个人都通晓最后的结果,然后,又开始追寻人世的意义。也许,对于范爱农来讲,鲁迅先生一篇《范爱农》,就是他一生最好的证明。(赵润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