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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苏宿迁学院 丁辉
当代著名作家史铁生于12月31日凌晨在北京逝世,终年59岁。我知道对这个消息不该感到意外。正如史铁生自己说的“专业生病,业余写作”,在史铁生与疾病抗争的数十年中,有多少次医院已经下达了病危通知,而每次这样的时刻,史铁生又几乎是在可以听到死神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的时候,奇迹般地挺了过来,“昼夜更迭,重又确凿”,又可以看到阳光,听到窗外尘世的喧嚣。
这一回真的结束了,而史铁生已“不在”。在当代中国作家中,很少有人像史铁生那样对“死亡”的命题倾注了那么多的心力。正是史铁生对“死”的问题的纠缠与沉思给浮躁、浅薄的中国文坛贡献了一份沉静,一份足以让世界刮目相看的深度。“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地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真是神奇。很可能,生和死都不过取决于观察,取决于观察的远与近。比如,当一颗距离我们数十万光年的星星实际早已熄灭,它却正在我们的视野里度着它的青年时光”。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不愿意思考“死”的问题。而不愿意思考“死”,就意味着不愿意思考人生的终极,不愿意面对每一个人的人生的“终局”;把“死”的问题悬隔起来,甚至付诸阙如的文化是一种没有深度、浑浑噩噩的文化。铁生,伟哉!
史铁生是除了鲁迅之外,我可以在课堂上成段成段地背诵其作品的作家。“写作的零度即生命的起点,写作由之出发的地方即生命之固有的阴暗,写作之最终的寻求即灵魂之最初的眺望”,“你必于写作之先就看到那一团混沌,你必于写作之中追寻那一团混沌,你必于写作之后发现,那一团混沌距离你依然很遥远。你能在多大程度上接近它,决定于你诗作的品位,你永远无法等同于它,则注定了写作无尽无休的路途”,“历史的无数瞬间都有无数的历史蔓展,记忆所以是牢笼,印象是牢笼以外的天空”。史铁生不以诗人名世,然而下面的这几行却足堪成为汉语诗歌的不朽经典:
“最后的练习是沿悬崖行走∕梦里我听见,灵魂∕像一只飞虻∕在窗户那儿嗡嗡作响∕在颤动的阳光里,边舞边唱∕眺望就是回想。∕谁说我没有死过?∕出生以前,太阳∕已无数次起落∕悠久的时光被悠久的虚无吞并∕又以我生日的名义∕卷土重来。∕ 午后,如果阳光静寂∕你是否能听出∕往日已归去哪里?∕在光的前端,或思之极处∕在时间被忽略的存在之中∕生死同一。”
真的不是要刻意去背诵,而是这些话一下子就抵达了你的灵魂的最幽邃之处,最幽微的意绪从心灵深处泛起,在你的心湖里如涟漪般漾开,不由你记不住。这个世界最深的奥秘用眼睛是看不到的,但我们或许可以用耳朵听到。夜深人静,把所有的灯都关掉,你听,你肯定能听到一种声音,那是来自一个永远也不会消失的地方的永恒奥秘。史铁生是一个教会我们倾听的作家,在倾听中变得干净而沉静,在倾听中学会感恩与敬畏。
在一个向来缺少对那些伟大的精神价值创造者敬爱与崇仰的国度,一个作家的死究竟有几分重量?但我依然禁不住地哀伤:60岁到70岁本是一个作家最具创造力的年华。2010年12月31日这天,死神从中国攫走了一截多么绚丽的文明,已经很难想象了!
史铁生在《记忆与印象》中再次谈起早年《我与地坛》中的“地坛”:“我已不在地坛,地坛在我。”现在,史铁生也不在了,那么,地坛在我们。
《中国教育报》2011年1月16日第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