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4-03-19 15:01 - 已阅:[]次
书香
和专讲子曰诗云的冬烘先生比,我们这一代人所受教育是新式的,和解放后比,就是旧式的了。因为那是解放前的,旧社会的。旧式的就是资产阶级的,多少年来上下都这么说。要问为什么,至今没人能说明白。
就拿语文课来说吧。解放前我所在学校的语文教师,新派居多,他们重传统、重启蒙、重人格、重独立思考。——那时候,小学称教师为老师,中学称先生,现在是一律称老师了。当年教我们语文的先生,大多三四十岁,专攻文史,生活清苦,思想活跃。记得他们当中很有些人,为生存计,是“跑点”的,就是并不固定在一个学校教书,而是这个钟点在这个学校授课,那个钟点在那个学校授课。这样薪水可以多拿一点。一副眼镜、一辆旧自行车、一身旧西装或旧长衫、一个旧挎包,内藏不同的教案、备课笔记、参考书。这就是当年他们的行状。
“跑点”没有稍减授课的认真劲儿。不论讲什么,都是一字一板:生字生词(课前学生自查)、作者介绍、写作背景、段落大意、主题思想、分讲串讲、名言名句,最后是写五百字以上的读后感,一环不落,——有时还要背诵课文。一周十二节语文课,一篇文章一般要讲一周左右(不包括作文)。那时节,先生们有点选择教材的自由,并不都用老商务(印书馆)的。学生们经常跑琉璃厂北新书局、中华书局,去买一份一份的活页文选,那就是先生指定要学而教科书里没有的。我们第一次知道《诗经》、《古诗十九首》、建安七子、刘勰、王勃、欧阳修、韩愈以至马致远,等等,就都是“活页文选”的功劳。青年孙中山的《上李鸿章书》、陈仲甫的《敬告青年》、鲁迅的《狂人日记》、《论雷峰塔的倒掉》、胡适的《差不多先生传》也来自活页文选。文选拓展了我们的眼界,不仅多知道了几位古人,还知道了孙中山、陈独秀、李大钊、《新青年》杂志、五四运动、鲁迅、胡适、刘半农(连带还有刘天华——二胡演奏家、作曲家)。说那时候从思想上受的是资产阶级教育,就事论事说,实在是没事找事。
经常跑琉璃厂,养成了逛书摊的习惯。好在走不很远就有一个。所以,功课不紧的时候,每周必去一两次,时或就抱回几本心爱的书来。那年月,没有西单图书大厦这样巍峨、明亮的特大综合书店。散落角落的旧书肆一般是小门脸,三五间房,四壁图书,老板和气,有点温馨,但光线不算好,勉强可以看五号字。各样旧书摆在案上,任你翻检。因为是散购来的旧书,定价特便宜,一般穷学生也买得起。记得鲁迅先生最早版本的《二心集》——先生题写书名,灰皮、麻面,天头,行距、字距都比较宽,但纸已微黄,封面也旧了,就是从那里翻检到的,扉页上还有原购者的姓名。还有几本先生著的毛边书也是从那里买到的。那时候,不懂什么版本学,只从鲁迅杂文中知道书籍装帧有“毛边”之争(先生自称是“毛边党”),难得一见,出于好奇,就买了。
这样的书肆,一直保留到北京解放初期。
计划经济年代,什么都讲究大而全,新建的工厂不用说了,个个是大厂房、大“厂前区”,大办公楼,国家投资,不计工本,用不着个人操心——人都有扩张的野心。书店也越建越大。这种风气至今犹存——有些人的观念仍未转过来。其实,首都文化人多、学生多、老人多,书店宜小型、宜分散、宜有特色,不宜个个顶天立地,远离居民,不可一世。最好建在街道、社区,有三五间房就可以,市民选购方便,没有的书,还可以由书店代购。这是自然的人文景观,不是硬打造的。
解放前,北平有个行业叫“打鼓儿的”。挑个担子(两头是竹筐),走街串巷,专门收购旧货包括旧书、旧字画等。不要以为那鼓是常见的敲锣打鼓的“鼓”,那鼓不大,构造与京剧打鼓佬的鼓一样,扁形,只有核桃大小。右手持锤(小极),左手持“鼓”,打起来声音清脆响亮,老远就能听见。市民听见这特定的鼓声,就纷纷出来将旧货旧书售予他们。旧书按质论价,所以,干这个行当必得“识货”才行。他们与旧书肆通常联手,分散购入,集中售出,也算是一种双赢。如今这个行业早绝迹了。有收购破烂的,却没有走街串巷按质收购旧书、旧字画的,书店一般也不收购。
由此我想,如能首先使小型的、有特色的书店一个一个在街道、社区落地,售新收旧,则可大体解决这个问题。小事不小,为方便市民计,建议有关方面关注这件事。
对各中学的教学,是否不那么强求一律,允许有些自己的特色,比如,有一点自选教材的小自由,以学知识、炼修养、提高思考能力为重,打破应试教育的框框,似乎也该引起上面重视。一并商诸首都文教界诸公,不知以为然否。(丁启文)